第21章
唇齿间溢出浅淡的酒香, 付迦宜明显更晕了,紧紧攥住他后腰的衬衫面料,被动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
来不及换气, 她胸口急促起伏几下, 转念记起小时候溺水的滋味,但这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氧气被一点点剥夺,又被不断渡进新鲜空气,像经历一场由他主导的劫后余生。
知道她经验匮乏, 程知阙刻意保留了力道, 循序渐进,浅尝辄止,有节奏地探进、勾缠, 她身体越来越软, 他便托着她,两人距离贴近,一时吻得更深。
时间分秒流逝, 程知阙依旧没放过她,舌尖稍稍退出,勾勒她嘴唇的轮廓,像在安抚。
帐篷没拉严,外面清晰传来庄宁的讲话声, 说等等要进来拿东西。
付迦宜脑中响起警铃, 下意识挣扎,轻搡他胸膛,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她只好闭上眼,装听不见, 脸红得快要滴血。
半晌,程知阙松开她,拇指抚她泛红的眼角,嗓音有些哑:“学会了?”
听出他的一语双关,但付迦宜已经没力气说多余的话,微吁着气,眼底雾气并未完全消散,维持这姿势抬头看他。
他眼里有她,也有平静的帆。
贤者时间一过,付迦宜平复得差不多了,从柜子上下来,脚刚着地,腿一软,险些摔倒。
程知阙接住她,将人抱到气垫床上,用湿毛巾擦净她脚面的泥渍。
可能是过分温存的后遗症,让人产生一种茫然的不安定感,付迦宜低头瞧着,轻声说:“如果你哪天对我不好了,我会很有落差。”
程知阙睨她一眼,笑问:“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么伤感的话?”
付迦宜迎上他的目光,既执着又天真地反问:“所以……你会一直这样好吗?”
“山水一程。迦迦,享受当下比预知未来重要。”
“我以为你起码会说点好听的话哄我。”
程知阙笑了声,“刚刚哄得还不够吗?”
付迦宜耳廓烫得厉害,偏在这时他掌心贴上来,沿她小腿向上游离,不紧不慢地揉捏腿部僵硬的肌肉,耐性十足。
她注意力全部放在他的动作上,神经有点紧绷。
帐篷外有脚步声,庄宁站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试探:“阙哥,我进来了?”
庄宁现身前一秒,付迦宜立马变成惊弓之鸟,故作镇定地将腿收回来,背部挺得笔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耳边传来程知阙调侃的一声轻笑。
庄宁来拿万能充和手机电池,顺便问他们去不去玩游戏。
再待下去她整个人恐怕会沸腾,付迦宜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换一双干净拖鞋,和程知阙重新坐在围炉旁边。
规则简单的卡牌游戏,有伦古在,输家的惩罚任务自然不会太擦边,没什么八卦能挖,单纯只是为了找点事做,打发漫漫长夜。
整场游戏下来,程知阙有意让她赢,时不时喂一手牌,左手支着太阳穴,闲散眺来一眼,毫不顾忌地打量她。
她没涂口红,嘴唇有泛肿迹象,眼尾微微上挑,弯起一个弧形,带几分不自知的妩媚,中和了柔和的清冷感,偶尔被庄宁夸张的表情逗笑,明显心情不错。
付迦宜其实不想承认,自己骨子里存有和年纪不符的幼稚——借程知阙的手阻断了对方成为情敌的可能,多少会觉得身心轻松。
明知不应该,偏他对她的幼稚无限纵容,甚至愿意配合她演好这出戏。
仔细想想,程知阙似乎从不吝啬给她安全感。
炉子里的木炭烧焦,油脂焚化成黑烟,她在烟熏火燎的氛围里恍惚,突然有种过满则溢的惶然,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会变得贪婪,在这种“不吝啬”中一点点索取,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后半夜散场,各自回各自的帐篷休息。
喝了酒,付迦宜又困又累,眼皮被黏住,意识却尚在,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酝酿到最后终于放弃,她掀开薄毯,从床上爬起来,去翻包里的褪黑素。
帐篷顶上挂了盏白炽灯,一走一过恰好遮住光线。
付迦宜手里捏着喝掉三分之一的矿泉水瓶,放眼去看外面被拉长的那道身影,不确定地喊了声:“程知阙?”
门帘被掀开,程知阙走进来,“还没睡?”
“嗯……认床的毛病又犯了。”付迦宜说,“你呢,为什么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抽根烟。”
付迦宜放下水瓶,脱掉鞋子躺回去,轻拍两下棉麻质地的灰色床单,“等会再走,好吗?”
程知阙顺着她的意愿坐在床边,“只安静在这陪着,足够么。”
“嗯?”
“需不需要再提供一项哄睡服务。”
付迦宜听懂了,不由笑出声,“那我岂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程知阙没再逗她,将她一头长发捋顺,“安心睡吧。”
付迦宜阖上眼,没过几分钟又重新睁开,不由自主地往身侧看。
程知阙逆光坐在那,不辨喜怒,修长手指把玩白色烟盒,皮肤素白,眼窝的位置淡淡乌青。
夜深人静更容易映照真实,此刻的他看似离她很近,触手可碰,整个人却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种疏离不是针对她,似乎是性格底色引申出的一种结果论。
她好像从未有过真正看透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
她盯得直白,很难不被察觉,程知阙抬了抬眼,“怎么了?”
付迦宜没由来地问:“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容易多愁善感?”
“多少有点。”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多愁善感不是不好的品质,这两者之间也没任何冲突。”程知阙缓声说,“至于喜欢你的原因,我没刻意分析过,如果你想知道,我尽量试着知无不言,好不好?”
不乏宠溺的口吻,他在她面前已经足够坦诚。
付迦宜到底不舍得让他做不擅长的事——尝试毫无保留地跟别人分析自己的喜好,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也不是特别好奇。”
程知阙轻笑,“比起多愁善感,心软才该避讳。”
“我现在只对你这样。”
“迦迦,我不是什么好人。”
付迦宜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说:“可你也没有特别坏。”
庄宁的事、伦古的事,还有这段时间两人亲密无间的相处,每桩每件都有程知阙的参与和帮助,这样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她捉摸不定,索性直白向他举例。
程知阙说:“有时候出手相助是提升交情的一种捷径。人注定处在关系网中,可以不想,但不能不需要交友。”
付迦宜手脚发凉,举一反三:“所以,我也是你的不想吗?不过因为需要才选择成全一段关系,是这样吗?”
“对我来说,你是例外。”程知阙握住她的手,将自己体温渡过去,温和补充一句,“从其他角度来讲,你改变了我的不想。”
相较于男人,女人终究是感性群体,“例外”两个字举足轻重,太容易因它沦陷。
付迦宜缩在被子里,感觉身体在慢慢回暖,她没再多言,重新闭眼,安心酝酿睡意。
纯粹理性和绝对感性的两个人磨合起来,究竟能得出什么样的结果?
是殊途同归,还是各奔东西。
她不得而知,也想不出标准答案-
跟庄宁和伦古分开,付迦宜随程知阙往回赶。
突然间不用早起晚睡地复习课本知识,空余时间增多,她基本在练琴中度过,偶尔到安维尔家中给植物浇水施肥,渐渐得出了一套不够成熟的养护心得。
付迦宜其实对培育花花草草没什么经验,耐心也不够,隔三岔五联系安维尔,向他请教一二。
安维尔平时忙独奏会的事,凌晨以后勉强挤出一点时间回复她,每次都是长篇大论。
知道安维尔平时太忙,付迦宜不好意思再添麻烦,将目标转移到朱阿姨身上,趁早餐后,带纸笔到花房寻人。
正低头记着笔记,余光注意到程知阙从外面跑步回来。
她抬起头,和他对视数秒,看着他径直进门,回卧室冲澡。
付迦宜没想太多,从朱阿姨那取完经,直接去了隔壁,在那边待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住处,在客厅歇了会,到楼上的影厅寻程知阙。
荧幕在放一部黑白电影,她没看过,对演员也陌生,叫不出他们的真实姓名。
程知阙翘腿坐在第一排的真皮沙发上,稍微侧着身子,指间夹烟,没吸,只任其随意燃尽。
付迦宜走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
他身上有洗澡后的薄荷香气,跟她常用的那款沐浴露是同一牌子的不同系列。
程知阙率先出声:“回来了?”
付迦宜轻“嗯”一声,解释说:“他家花园的玻璃顶好像出了点裂纹,我晚点找个时间请维修师傅上门瞧瞧,看看问题出在哪。”
程知阙笑说:“你倒是上心。”
“毕竟是答应过的事,总要做得妥帖些,才能不负所托。”
一时无言,付迦宜扭头看程知阙。
影厅没开灯,全靠投影仪散出的微弱光芒照明,荧幕忽亮忽暗,照在他脸上,瞧不出眼神变化。
周遭晦暝,烟蒂的橘色光点尤其明显,向上飘着白雾。
付迦宜突发奇想,对他说:“程知阙,你教我抽烟吧。”
烟雾缭绕间,程知阙不疾不徐地回:“学点好。”
“可我想试试。”
他摆明了不容商量。
付迦宜放软声线:“或者……就尝一口?我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程知阙没作声,唇边挂一抹淡笑,抽完最后一口烟,将人拉过来,就这么来吻她。
付迦宜微微睁大眼睛,瞬间尝到他口中回甘的淡淡烟草味。
跟上次相比,他这次不留余力地索取,跳过几个不必要的步骤,直奔主题。
心跳声在耳朵里放大数倍,她虚虚攥拳,两只手撑在他胸口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变成缠住他肩膀。
又纠缠一段时间,天旋地转,她被抬起,面对面跨坐在他膝盖上。
她头发散在肩后,有几缕缠在锁骨处,痒得钻心。
程知阙帮忙解决了烦恼,左手穿过长发,覆在她后颈,指节冰凉,和她皮肤的烫意成了鲜明对比。
房门虚掩着,那条缝隙是光明的出处。
穿白色工作服的家政恰巧经过,推着清洁车,脚步声和滑轮声由远及近。
付迦宜紧张得不行,想去扯他从衣摆探进的那只手,用眼神示意有人过来了。
下一秒,舌尖传来轻微的刺痛。
程知阙松开她被吮得发红的唇瓣,吻她耳后那块细嫩皮肤,哑声提醒:“专心点。”
第22章
漫长一段时间过去, 走廊渐渐没了声音,程知阙把手伸出来,替她整理好凌乱的上衣。
她今天穿了件杏色雪纺衫, 钉珠绑带设计, 前几颗盘扣被解开,衣领外翻到肩膀, 锁骨几处红痕还没来得及消褪。
始作俑者盯着瞧了会,不紧不慢地帮忙系上盘扣,又将绑带还原成之前的样子。
做完这些, 程知阙抚摸她脸颊, 低声说:“想什么?”
付迦宜回过神,“……想你。”
程知阙笑了声,“我不是在你面前, 怎么还需要想?”
“那不一样的。”
“你们小姑娘的心思不太容易猜。”
付迦宜显然不信, “我在你面前,和一丝.不挂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区别。”程知阙说,“迄今为止, 我没见过你一丝.不挂是什么样。”
付迦宜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轻推他一下,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坐到原来的位置。
一场电影过半,她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剧情走向上, 窝在程知阙怀里把玩他的金属表带, 摆弄到最后有了倦意,寻个舒服的坐姿, 阖眼假寐。
再睁眼时,电影已经结束, 荧幕处在待机状态,眼前整片雾白。
付迦宜意识还有些涣散,整个人几乎是懵的,语调掺杂了轻微的鼻音:“我这是睡了多久?”
程知阙低头扫了眼腕表,“两个多小时。”
“……怎么不及时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不忍心。”
付迦宜觉得赧然,用手背碰了下干燥的嘴角,确定自己没流口水,这才放心。
她不去看他,背过身整理仪容。
程知阙喉咙溢出低笑,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温和嘱咐:“刚睡醒容易受凉,缓一缓再出去。我到楼下等你。”
吃过午饭,趁下午气候温煦,外面没那么晒,付迦宜跟着程知阙出门踏青。
朝车库走的间隙,她跟他提议,说想试着开一次车。
程知阙没说什么,直接将车钥匙丢给她,坐到副驾驶座。
付迦宜偏头看他,笑说:“你不问问我有没有驾驶证吗?或者车技怎么样?”
程知阙不在意,“怕什么,只管开你的。大不了把身家性命赌给你。”
出门前,付迦宜贪凉,吃了小半盒哈根达斯,香草口味醇郁偏甜,但不及他说的这句话。
她边发动引擎边说:“放心好了……应该不会让你冒太大风险,我去年考的驾照,理论选择题一共40道,我当时得了满分。”
程知阙挑唇,哄道:“嗯,的确考得不错。”
敞篷的奔驰SLK跟路考用的街车手感差太多,付迦宜正襟危坐,将车开成了龟速,上路好一会才勉强适应,好在要去的地方路段平坦宽敞,没有悬崖峭壁之类,减少了一定难度。
车程左右不过二十分钟,被硬生生拖到一个小时,程知阙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由她开得快慢,将掌控权完全交到她手里。
峡湾沿途有块用栅栏围起的草坪,占地面积不小,平常被当作靶场来用,付迦宜之前路过这里,远远瞧见有支射箭队在集训,今天倒是没什么人,周遭比较冷清。
这边的负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白人,面相有些刻薄,见钱眼开,忙不迭做出恭请的手势,领他们到休闲场地和训练场地的统一入口,热络问想去哪边。
付迦宜从没尝试过射箭,这种危险项目付晟华平时根本不会让她接触,就连去年考驾照的机会都是她反复提及、反复保证才得来的。
原本只是打算来凑个热闹,此刻逆反心理涌上来,她临时改了主意,指向右侧的训练场地,说想学射箭,跟负责人聊起请教练的事。
身旁的程知阙淡淡道:“不用请教练。我教你。”
桌上摆各式各样的工具,山茱萸做的弓臂材质偏硬,程知阙拿起护指和护臂,缓缓帮她戴上。
付迦宜低头观察他的动作,心有些痒,轻轻勾了下他手指,“……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程知阙微微扬眉,“技多不压身,有什么不好?”
付迦宜没接话。
一个人从懵懂到无所不能,中间究竟要经历多少心路历程,她想象不出。
他虚长出的那几岁似乎是一条她极难跨越的鸿沟。
程知阙将弓箭递到她手里,从后拥住她,“按我说的做,先调整好站姿,身体向前倾。”
他教她拉弦技巧,也教她瞄准靶心,付迦宜向来是个一点即通的好学生,难得开了次小差。
热气不断洒在她颈间,很容易让人想起几小时前天昏地暗的那场激吻,偏他这时候严肃有余,越处在这种正经的环境下,反而越有调情意味。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
程知阙握住她覆在弓臂的左手,平声静气地问:“记住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付迦宜哪肯承认自己因为抵不住诱惑而分神,硬着头皮说:“……差不多记住了。”
他要她照做。
箭在弦上,不等发出去,被及时制止。
程知阙轻笑一声,也不戳穿她,徐缓重复一遍:“我刚刚说,弦绷的太紧有随时断裂的可能。你这个力道发弓,容易伤到自己。”
付迦宜心思俨然已经不在这上面,将弓箭搁到桌上,“我好像没什么天赋,不想学了。”
“怎么刚开始就喊结束?”
她转过身,半倚着桌沿,同他面对面,“主要是因为心有杂念,所以才学不来。”
程知阙似笑非笑,“是么。”
“对我来说,人比冷冰冰的器具更有吸引力。”
氛围被烘托得恰到好处,有些话摊开到明面上讲,既能取悦自己,又能取悦他人。
程知阙拉她入怀中,低头吻她柔软的发丝,“不想学就不学了。”
付迦宜安静站在原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好一会才开口,讷讷喊:“程知阙。”
“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跟同龄人谈恋爱?”
程知阙大致品了品,觉得挺有意思,“话题跳跃性这么大?”
付迦宜下巴支在他胸膛,仰面看他,“……你认真点。”
“认真点的回答——没有。”程知阙轻按她后脑,将人重新圈进怀里,“年龄只能增长个人阅历,跟择偶标准没太大关联。”
付迦宜说:“同龄人之间会有不少共同话题,起码不会存在代沟。”
“你是在嫌自己太年轻,还是在嫌我老?”
“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应该是后者。”
程知阙低头看她,“看来没心情不好,还知道开玩笑。”
付迦宜轻“唔”了声,“心情其实还不错,只是好奇……你就当我不耻下问好了。”
程知阙将她从牛角尖里拉出来,表述的意思浅显易懂:“把答案留给时间,顺其自然,好吗?”
付迦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双臂缠住他腰际,回抱住他。
带有安抚性质的交颈相拥,没了情欲加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叫人心悸-
老方生日当天,付迦宜早早托厨房备好了他平时爱吃的几道广东菜,又订了一个翻糖蛋糕,晌午准时送达。
她难得感叹一次法国人慢节奏生活中的高效率,支付三倍配送费多少还有些用处。
老方平时要开车,忌酒单纯只是工作需要,刚到马赛那会,因为馋酒,在泳池旁的悬铃木底下埋了两罐自酿的玫瑰白葡萄酒,说等走前一定拿出来解解馋。
付迦宜劝他不妨先挖出一罐尝尝,及时行乐。
老方笑说:“我虽瞧着你长大,可从前怎么没从你嘴里听过这种观点?还怪新奇的。”
付迦宜自然不会甩锅给程知阙,想了想,笑说:“此一时彼一时,方叔,人成熟多变才是常态。”
“好好好,你说得都有道理。”
又聊了几句,老方笑呵呵地带着工具铲到树下挖酒去了。
没过多久,程知阙从楼上下来,客厅无人,他虚揽了下她纤瘦腰肢。
付迦宜收回投出去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程知阙勾唇,“怎么这么看我?”
“只是突然觉得,你有带坏乖乖女的嫌疑。”
“不是嫌疑,是板上钉钉的罪证。”
单论诡辩,付迦宜从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打算不自量力地一较高低,适时转移了话题:“不过短短几个月,我真有很大变化吗?”
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原来潜移默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程知阙没搭腔,只问:“你希望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付迦宜语气笃定:“你带给我的总归都是好的。”
程知阙目光深几分,抬手揉她发顶。
十二点准时开餐,老方高兴得不行,有程知阙作陪,受宠若惊,陆陆续续喝完了一整罐酒。
饭后,付迦宜回房小憩,中途被渴醒,到一楼吧台倒水喝。
水没来得及喝进嘴里,突然听到楼梯拐角处传来仓促一声巨响,老方从上面滚下来,一动不动,面色惨白。
付迦宜吓了一跳,放下玻璃杯,小跑过去,俯身确认完呼吸,喊朱阿姨打电话叫救护车,做完当务之急的事,想也没想,凭本能去找程知阙。
住处偏僻,离医院并不近,好在救护车来得还算快,她匆忙回卧室换了身能外出的衣服,随程知阙赶往急救中心。
救治没花太长时间,老方被推出来,转普通病房。
护士过来告知病情——酒精诱发的急性心肌缺血,送来得及时,目前稳定下来了,不过状况不容乐观,需要等醒后做个全面检查。
付迦宜问vip单人病房是否有床位,护士抱歉地摇了摇头。
马赛医疗设施实在有限,可老方需要静养,短时间内又不能转到巴黎那边的医院,她能调动资源,远水却解不了近渴。
程知阙叫她宽心,缓声说:“别急,我来解决。”
不到十分钟,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出现在走廊,直奔程知阙,含笑同他打招呼:“程,好久不见。”
第23章
楼上单人间的条件设施比普通病区好太多, 付迦宜看着医护人员将老方安顿好,终于松了口气,到病房外跟程知阙和女人汇合, 当面同她道了声谢。
女人爽朗一笑, “不用客气。我之前欠过程很大的人情,能找到时机还一点不容易——”
“对了, 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女人朝付迦宜伸出手,“我叫涂安娜,是这家医院胸外科的医生, 也是程的朋友。”
涂安娜皮肤比寻常人白, 中西方混血脸,眉眼深邃,穿着打扮干练利落, 典型女强人风。
付迦宜礼貌性地握住她的手, 无意间看见她左手中指那圈淡红色戒痕,微顿了下,很快松开。
涂安娜晚点还有台手术, 没在这久留,临走前对付迦宜说:“我办公室就在楼下,付小姐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让程直接联系我也可以。”
等人离开后,程知阙握住她发凉的手心, “出去透口气?”
付迦宜惊魂未定, 温吞点了点头,“好——可方叔这边要怎么办?”
“医生说短时间不会醒, 早些回来守着就是。”
这家公立医院上世纪建成,外观陈陋旧垣, 离远看像座古堡,是当地有名的建筑地标。
门诊楼到住院部中间有处庭院,铺了四方的格子锈砖,日光充沛,很适合病人晒太阳。
付迦宜抬头瞄天色,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攥住程知阙的两指,拉他到枇杷树底下庇荫。
她背部靠向树干,主动打破寂静:“今天的事谢谢你。”
程知阙看她,笑出一声,“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见外了?”
“一码归一码,该谢还是要谢的。如果今天没有你,我大概率会手忙脚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现在想想,简直后怕得厉害。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医疗方面有需求都可以找涂安娜帮忙,不用顾虑太多。”
付迦宜随口问起:“你和涂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前几年我母亲在这家医院治疗,她父亲是当时的主治医生。”
付迦宜一怔,“阿姨的病严重吗?”
“阻塞性肺疾病。”
付迦宜不太懂这方面,见程知阙面色如常,想来他母亲应该已经好转,便说:“之前只觉得你对马赛这座城市很熟悉,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程知阙不置可否。
付迦宜没再提这些不好的事,树叶的斑驳阴影落在他肩上,她盯着看了会,“外面好热,想回去了。”
傍晚,朱阿姨搭另一个司机的车来送餐,顺便给他们带些换洗衣物。
知道不该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但付迦宜心中多少有愧,一直守在床前,时不时看一眼心电监护仪,丝毫不敢怠慢。
又过了几个小时,老方悠悠转醒,趁精神好些,配合护士做了几项基础检查。
第二天一早,检查结果出来了,除了心脏方面,肺部出现交叉感染,好在不是特别严重,住一周院调理好,回去静养即可。
付迦宜总算放心,泛白嘴唇回了些血色,到洗手池旁洗了把脸,掸去一身疲态。
整夜未阖眼,她感觉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走路轻飘,大脑不太受控。
医院附近有个酒店,程知阙将房卡递到她手里,缓声说:“先吃点东西,等吃完过去睡会。”
“那你呢?不准备休息一下吗?”
“我还不困。”
陪床是件挺磨人的事,付迦宜从没有过经验,更是身心疲惫。她没扭捏,接过房卡,“等我睡醒了过来替你。”
“不用。你只管睡你的,其余交给我。”
其实家里有很多保姆,远不用他们做这些琐事,但付迦宜始终担心,总觉得亲力亲为更稳妥些。
除了程知阙,她无法相信任何人。
酒店星级不高,胜在干净宽敞,隔音也不错,付迦宜没精力泡澡,用热水简单冲一遍身体,平躺在床上,十几秒入睡。
将近晌午睡醒,她快速收拾好自己,重新回到病房。
护士刚给老方输完液,交代完注意事项,推着推车离开了。
付迦宜坐在床边,关心完老方身体,又说:“方叔,程老师去哪了?”
老方说:“方才有位女医生过来,程老师同她一起出去了。”
猜到对方是涂安娜,付迦宜没再说什么,拿起一颗橙子,用剥皮打发时间。
开的几片西药有安眠成份,吞服后没多久,老方直接睡下了。
付迦宜用湿巾擦净手,将空调调成室温,悄声从病房离开,刚阖上房门,转眼和迎面过来的程知阙撞个正着。
他问她饿不饿。
付迦宜摇头,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医院门口立一尊保罗里歇尔的白色石膏雕像,旁边是个许愿池,喷泉里的水流由四角聚集到中央,汇成一条水幕,层次分明。
付迦宜忽问:“程知阙,你有硬币吗?”
“要多少?”
“借我两个就好。”她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
程知阙低头扫一眼,挑眉,“外套口袋里。自己拿。”
付迦宜只好向前半步,右手伸进他黑色风衣口袋,摸到裹糖的琉璃纸,顿了顿,又往深处寻,掏出两枚2欧的硬币。
她面对许愿池,将硬币接连扔进水池里。
程知阙问她:“许的什么愿?”
付迦宜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问:“从小到大,你有许过愿吗?”
“没。我不热衷玄学寄托。”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付迦宜笑了笑,“我就知道是这样。你太理智了,信这个反而会很奇怪。”
“这么了解我?”
“不了解……由客观事实推理出来的而已。”停顿几秒,付迦宜又说,“其实我也不信,但人总要有点寄托——我希望方叔健健康康,别再沾染疾病了。”
她亲缘向来跟纸一样薄,走得近些的,基本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身边人。
之前阿伊莎因病离世,即便她再如何故作坚强,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了。
短暂无言,程知阙问:“刚刚不是抛了两枚硬币?另一个愿望是什么。”
付迦宜说:“不想身边再有人离开,希望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她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程知阙应与不应其实都无所谓,说点好听的话回应自是锦上添花,但他什么都没说,目光沉静,像深不见底的暗礁。
付迦宜没太在意,事了拂衣去,和程知阙原路返回-
大概二十分钟前,涂安娜来病房探望,顺便将程知阙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跳过旁敲侧击的寒暄,直奔主题,问他徐淼近期过得如何。
她和徐淼通过程知阙相识,今年二月份订完婚,两人因为一点小事各不相让,断断续续冷战了小半年,期间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彼此都处在事业上升期,每天忙得脚不着地,又是异地,自然连近况都无从知晓。
程知阙向来不掺和他们这对准夫妻的家务事,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要她自己去问当事人,他从不做传话筒。
知道从程知阙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涂安娜也没放弃,试图打感情牌,笑说:“徐淼是你好兄弟,我难道就不是你共患难的朋友吗?程,你可不能区别对待。”
其实说共患难偏重了点,但那段时间她和程知阙确实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
前年,涂安娜被家人从巴黎大学医院调到马赛这边的医院镀金,刚入职没多久,胸外科接待了一位重症的中国病人,叫程闻书,是程知阙的母亲。
程闻书左右不过四十几岁,即便枯瘦如柴,也隐隐能瞧出岁月不败美人的痕迹,不治疗时便捧一本书看,双手有几块硬茧,像长期劳务所致。
这对母子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倒不是因为长相和性格,而是因为举止。
程闻书病情一再加重,入院太迟,早已过了最佳诊疗期,只能靠保守用药勉强维持,但起不到太大效果,说白了就是无用功等死。
她跟程知阙聊过这情况,现阶段法国医疗水平的确不低,但没医保傍身,每天不断消耗药材,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和直接烧钱没有任何区别。
程知阙明知如此,仍甘愿花钱如流水,比起听天由命,更像在用这种方式争分夺秒地铺一条向死而生的路。
涂安娜终究不忍心,到院长办公室请求同是胸外科出身的父亲出山,帮忙多撑了一段时间。
在医院耗了几个月,程闻书油尽灯枯前,程知阙办理了出院手续。
后来她听徐淼说,程知阙用高出市场两倍的价格在峡湾紧急购置一套私宅,断了所有通讯方式,安心陪母亲静养。
这两年涂安娜跟程知阙偶尔会有联系,但也仅限线上,时至今日才算又见一面。
她找他过来,一是为了打听徐淼,二是为了叙旧。
回过神,涂安娜收敛笑意,又说:“我本来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马赛了。”
程知阙说:“又不是什么是非地,该来总归要来。”
“为了陪我昨天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程知阙没否认,“也不全是。”
“能看出来,她满心满眼都是你。”涂安娜很好奇,“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真正坠入爱河?”
这话题没什么营养,程知阙懒得搭腔,从座椅上起来,“走了。有时间再聚。”
离开涂安娜的办公室,路过走廊吸烟区,程知阙径自走过去,原想抽支烟,发现烟盒被落在了车里,他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一颗果汁软糖。
程知阙不怎么爱吃甜食,那阵子陪程闻书住院,为了戒烟,便用这东西做替代品,渐渐成了习惯,出门时总会随身携带两颗。
甜味在口腔化开,腻得他蹙了下眉,无端想起从前。
程闻书早年在勃艮第找了份看守铁道口的工作,收入稳定,做起来也轻松,97年铁道自动化改革,陆续辞退了做这行的工人,不少人成了无业游民。
长期风吹日晒,有害气体和粉尘进到肺部,程闻书体弱,落下了病根,慢性病无法根治,是个无底洞,需要用大笔钱去填。
上学期间,程知阙靠帮人做项目拿分成,后来胃口随经验增大,选择辍学开公司单干,赚的是原来的成百上千倍。
连轴转的那几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赚过多少钱,数字一样淌水过,其实没什么实感。
有人出现在走廊,脚步声突兀,打断了思绪。
程知阙没回头看声源处,掀起眼皮,站在落地窗旁往远眺,熟悉的纤细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付迦宜迈过人行道,远离酒店方向,快步朝这边走。
一颗糖在嘴里融化,他敛回目光,没在吸烟区逗留,到楼上寻她-
从医院门口的许愿池回来,或许是心理安慰起到一定作用,付迦宜如释重负,连同胃口也好了不少,午饭多吃了小半块沙朗牛排。
病房斜对面有间单独的休息室,里面基础设施齐全,平常不对外开放,涂安娜特意叫人送来了钥匙,把房间留给他们使用。
付迦宜原本不太好意思承这份情,见一旁的程知阙没什么反应,也就欣然接受,从食袋里翻出两盒洗净果切,打算到休息室待会。
房门隔开了外面的消毒水味,付迦宜顿时觉得鼻子舒服了些。
靠墙位置摆张单人床,地方太小,不够两个人腻在一起,她没躺过去,和他坐在沙发上闲聊。
付迦宜倾身去开食盒的环保盖,听见程知阙说:“等等庄宁会过来一趟。”
她正忙着做手头的事,动作一顿,差点没反应过来,“……嗯?”
“他那边有个厨师,之前专做营养餐,帮忙调配了一系列食谱,晚点送来。”
程知阙徐缓讲完,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帮忙打开,顺便将叉子递给她。
付迦宜叉起半颗草莓,送到他面前,露出一抹笑,“程老师辛苦了,谢谢你愿意为方叔的事费心费力。”
足够细致,足够体贴。
他原本无需做到这程度,毕竟是份外的事,也并非职责所在。
程知阙低头扫一眼,没用手去接,嘴角凝笑,“这谢礼未免显得有些敷衍。”
付迦宜弯起眉眼,“那你想要什么谢礼……直接喂你好吗?”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付迦宜原是一时口快,随便开了句玩笑,他语气中肯得像在褒奖,仿佛真对她的提议感到满意。
她手掌撑住沙发靠背,稍微挺直身体,跪坐在他腿间的空位,将草莓递到他唇边。
程知阙今日似乎兴致不太高,跳过调风弄月的高深暧昧,单手环住她腰身,就着这动作咬住草莓,等咽下后,吻了吻她的嘴唇,轻碰一下,很快远离。
鼻息间隐约有股草莓甜香,尾调散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这个吻不如前两次激烈,却有黏稠的温存意味,付迦宜整颗心脏软下来,胳膊搭着他肩膀,又向前靠近一些,将自己完全融进他怀中。
半坐不坐的姿势,身体摇摇欲坠,只能靠依赖他取得平衡,这举动更趋向于撒娇。
隔一层薄薄的衣料,程知阙轻抚她的背部,低笑出声:“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付迦宜在他颈间蹭了蹭,语调很轻:“你喜欢我这样吗?”
“和你有关,哪样我都不会反感。”
他的张力永远在线,松弛有度,常在鱼水之欢的界限边缘徘徊。
付迦宜从前没有过类似的体感,也是近期才发现,原来情话输出不止有让人心情愉悦的功效,甚至会调动体内每根神经,产生不具象的晕眩感。
付迦宜掀了掀嘴角,安静待了会,片刻才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方叔的身体。”她补充说,“很怕再出什么事端。”
“肺部有炎症需要定期复查,谨遵医嘱基本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
“光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久病成医,我的经验虽比不上专业人士,但比大多数普通人丰富。”
想起他母亲的病,付迦宜不自觉地共情,抱他抱得更紧。
盛夏午后绵长,瓦蓝色纱帘透出柔和日光,线条直射在木质地板表面,阴影云迷雾罩。
付迦宜对着窗外发呆,眼下气氛太好,想让时间永久定格也不为过。
半小时后,庄宁拿着食谱蹑手蹑脚进来,刚好瞧见这一场面——
付迦宜侧躺着,头枕在程知阙腿上,身上盖了件男士风衣,呼吸均匀,明显已经睡着;程知阙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肩膀,像在哄睡。
坦白讲,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见程知阙对谁这么温柔过。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针的“嘀嗒”声。
庄宁刻意放低音量:“阙哥……”
尾音还没落地,程知阙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扫过来,示意他先别出声-
老方出院那日,付迦宜备了份不算特别贵重但看起来又很体面的礼物,准备当面送给涂安娜,以表谢意。
她有意想叫程知阙陪着一起去找涂安娜,转念觉得这样做反而尴尬,索性一个人拎着购物袋,出现在楼下胸外科的单人办公室。
涂安娜刚结束一台中型手术,脸颊有明显的口罩勒痕,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见到付迦宜,稍微坐直了些,扯出笑意:“我正准备去送你们,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付迦宜将购物袋放在桌上,含笑说明来意。
涂安娜没跟她太客气,让她先坐,转头到吧台那边磨两杯咖啡,边布粉边问:“喝得惯意式浓缩吗?”
付迦宜说喝得惯,随便什么品类都可以。
几分钟后,涂安娜将两杯意式端上茶几,笑说:“我和程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看到他身边突然多了个女孩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付迦宜弯唇一笑,不经意间打探:“之前他身边没有过别人吗?”
“我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不过据我未婚夫所说,应该是没有。”
付迦宜微愣。
涂安娜笑着解释:“我未婚夫跟程是大学室友兼好友,之前程的母亲在这住院,我未婚夫过来探病,我们互相一见钟情,很快确认了关系——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欠程一个很大的人情吗?跟这有直接关联,毕竟牵线属于头等大事,婚礼得坐主桌的那种。”
她们之间并不熟悉,能聊的话题仅限于程知阙,普遍比较浅显,不会深入去探讨。
付迦宜不好多问什么,礼貌性地又聊了两句,起身告辞。
涂安娜送她到电梯口,猛然“啊”了声,“瞧我这记性——对了,有样东西可能需要麻烦你帮我带给程。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
没一会,涂安娜过来了,手里捏一支铂金质地的堇色钢笔,“这是程母亲的遗物,之前忘在病房里了,我一直帮忙收着,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遗物”两个字像一枚定时炸弹,在鼎沸声中被轰然引爆。
付迦宜没往这方面想过,不知道程知阙的母亲已经去世。
她喉咙越发干涩,面上尽量不动声色,隔几秒说了声“好”,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老方坐另一辆车先行一步,程知阙留下来等她。
付迦宜无声吐出一口热气,在上车前将钢笔放进包里。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
程知阙抽空看一眼副驾,“礼物送出去了吗?”
付迦宜面向车窗,抿了抿唇,轻“嗯”了声,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车里放轻音乐,并不会觉得有多冷场。
即将抵达住处时,付迦宜终于将头转过来,故作镇定地说:“我们刚刚聊到了你母亲。”
程知阙面色极淡,瞧不出半分情绪,“聊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了些阿姨住院期间发生的事。”她顿一下,话锋扭转,半真半假地试探,“我其实在想,如果要去见她,我该说什么开场白才不会失礼。”
“说什么都好,她不会介意。”
付迦宜听了,心脏止不住地往下沉。
也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她在他那的确是例外,可这种例外无法全然走进他角质很厚的内心。
程知阙不屑对她隐瞒,却也不会进一步主动坦诚相待。
他的喜欢是真,偶尔敞开心扉也是真,但真心无法满载,能拿出的实意有且仅有这么多了。
付迦宜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直到车子停进车库才找回一点知觉。
她指尖微微发颤,扣住把手,想拉开车门,发现还没解锁,执拗地又扯了几下,到最后不得不放弃。
程知阙将她的泄气看在眼里,侧身解开副驾安全带,揽过她的肩膀,“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一如既往的纵容口吻,平静无澜地同她就事论事。
付迦宜勉强笑了下,轻声说:“我高不高兴,对你来说真那么重要吗?”
第24章
音乐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凝结了几秒安静。
程知阙将人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语气温和:“说什么傻话?如果真不重要, 我又怎么会问。”
车厢逼仄, 没开顶灯,仅靠车库里的导轨灯照明, 孤形吊影,将四方环境照得像座荒岛。
付迦宜瞬间觉得压抑极了,一度喘不过气, 佯装平静地别开眼, 不去看他。
漫长两三分钟过去,谁都没开口讲话。
车窗表面隐隐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形轮廓,看似亲昵, 实际有背道而驰的趋势。
过了会, 程知阙说:“迦迦,拒绝沟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付迦宜睫毛颤了颤,“摊开去讲也不见得就能解决。”
“涂安娜跟你说了什么?”
比起他的从容不迫, 她的情绪明显过激,一沉一脱形成鲜明对比。
朝夕相处好几个月,付迦宜始终学不来他滴水不漏的情绪转变,从前会把这门顶级心理学当作目标去攻略,此刻只觉得越发碍眼。
像被这话刺了一下, 她再也无法做到全然冷静, 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所以……你明明都知道她可能会跟我说什么, 却不打算提前一步如实相告。”
或许这件事本身影响不大,中间未必没有彼此认知上的阴差阳错, 坐下来好好沟通一番大概率会翻篇,可她受负面情绪左右,又怎么肯轻易接受调和。
程知阙说:“我没有预知能力,不过是靠观察和猜测才得来的有效信息。”
“观察和猜测得来的有效信息……”付迦宜低声重复他的话,试图抛开眼下的问题直接剖析本质,“为什么你总能理智地分析我们之间的事?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时而表现出不清醒才是常态。”
程知阙不作声,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片刻。
付迦宜分不清这记眼神具体的含义,摒弃了平静加持,更像在进行深层次的探究。
半晌,程知阙出声:“如果你希望看到我这样,我可以如你所愿表现出来,可是迦迦,你不妨仔细想想,一段被添加了虚伪色彩的男女关系,真是你想要的吗?”
付迦宜抿唇不语。
他的话直击要害,可不知怎么,她反而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酸涩感。
她低垂着眉眼,放弃平心而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紧紧缠住白裙的流苏,机械地绕圈,状态比刚刚还要低迷几分。
程知阙在社会中千锤百炼多年,诚然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但这一刻的付迦宜多少叫他觉得陌生。
他也有无法掌控一段对话真正走向的时候。
到底不忍逼她面对,程知阙没追问在医院那会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伸手过去,将缠在她指间的流苏一根根拂掉,指腹覆在那道勒痕上,轻揉几下,顺带给她暖手。
她的习惯如此,心事重重时,手总是凉的。
付迦宜并没随他的动作放松下来,可她的身体比她先一步接纳了他的触碰。
她没动,就着昏暗光线紧盯他修长的手指,听见他说:“既然你不想说,就先不说了。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付迦宜终于有了反应,迟缓地挣开他的手,“……再说吧。”
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时刻保持理智,总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他详谈。
“随你。”程知阙没再说什么,解开车锁。
恰巧有人出来,路过车库这边,顺着光亮往里看。
思路被硬生生打断,付迦宜强迫自己别再试图解析这两个字的语境,拎起包,胡乱拉开车门,脚踩在平地,像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无比沉重。
她没吃晚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中途被敲门声叫醒。
朱阿姨端托盘进来,碗碟里盛了清粥和小菜,还有杯热牛奶,嘱咐她选一样垫垫肚子。
付迦宜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目送朱阿姨离开。
胃里空得难受,付迦宜从床上爬起来,仰头喝掉小半杯牛奶,突然想起不久前涂安娜托她办的事,放下杯子,转身去翻被丢在地毯上的拎包。
她找出那支钢笔,光脚出了房门,叫住还没走远的朱阿姨,“程知……程老师晚上吃饭了吗?”
“程老师送你回来以后没进门,直接出去了。”
付迦宜了然,将钢笔递给朱阿姨,“等他回来,麻烦帮我把这个转交到他手里。”
“需要带什么话吗?”
付迦宜犹豫一霎,摇头说不用-
从住处出来,程知阙驱车去了庄宁的酒馆。
徐淼近期在马赛休年假,前阵子问程知阙要私宅钥匙,借他在峡湾的房子暂住,远离电脑和代码,每天钓钓鱼、晒晒太阳,偶尔到庄宁这喝酒畅聊,好不自在。
程知阙赶到时,徐淼和庄宁酒过三巡,烟灰缸里的烟蒂堆积成山。
庄宁已经有了醉意,看到程知阙,卯着劲打了声招呼,实在受不了,快步走到洗手间催吐。
徐淼指间夹烟,瞧着庄宁狼狈的背影,笑说:“你从公司离开后,这小子好歹跟过我一段时间,怎么酒量还这么差?不应该啊。”
公司刚成立那会,招不到太多人,程知阙和徐淼只得亲自负责公关,酒局应酬轮番上阵,千杯不醉也是在当时练出来的。
程知阙坐在那,身体向后靠,拢火点一支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拼酒这么热衷。”
“你还别不信,除了你,目前真没人能拼得过我。”徐淼接连笑了两声,“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之前不是戒了?”
他们都是在读本科时学会的抽烟,那时候经常通宵达旦帮人做项目赚钱,烟草比咖啡更能提神,每次连熬几个大夜,全靠这东西吊着一口气,第二天照常去上课。
徐淼对烟有瘾,但程知阙不见得,抽烟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宣泄渠道,以此来维持情绪平衡。
程知阙母亲本身有肺病,看不得他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明令他戒烟,程知阙自是依着她,自那以后再也没碰过。
程知阙没答话,无端问一句:“对小姑娘来说,不表现出不清醒就是没那么喜欢?”
这话从他嘴里讲出来,徐淼别提有多新鲜,“八九不离十吧。小姑娘的心思我不清楚,单说说安娜——那么成熟一个人,也会因为我提了句前女友就好几个月不理我。所以,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原则性矛盾,她们看待问题往往不是看问题本身,而是看我们的态度。”
说完,徐淼忍不住调侃,“真想不到,你双商这么高,居然有天能向我请教问题。”
程知阙皮笑肉不笑,“说起来,这事跟你老婆有关联。”
简单了解完事情来龙去脉,徐淼对天发誓,“关于你的计划,连我自己都只知道一星半点,更不可能跟安娜提起,而且就算想说也没机会,她一直对我爱搭不理的。”
程知阙说:“跟这方面没关系。”
徐淼更奇怪了:“那是哪方面?”
程知阙不再多言,拿起冰夹,夹起一块方冰,直接丢进干净酒杯里。
琥珀色酒液晶莹剔透,一杯野火鸡入喉,高浓度的威士忌辛辣泛苦,他在这一刻记起了初次品尝这酒的付迦宜。
那时两人认识没多久,她便能轻易说出“如果真喝醉了,还有你护着我”。
她对他过于笃信,这种依赖浑然自成,毫不费力。
回巴黎敬香那次,付迦宜陪朋友去联谊,他对她说,有对比才有更好的选择。
在你来我往的牵缠中,彼此都心照不宣——他能冷静客观地帮她分析一二、权衡利弊,其实是因为不够喜欢。
好感有余激不起太多阴暗面,才会豁达地想要成全,可实际上,他的占有欲跟常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时移世易,如果将事发时间换作今天,私心也好欲念也罢,程知阙大概率不会再说那些话。
无论是好是坏,他都必须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选择-
最近一周,降雨量骤增,付迦宜仍坚持不懈地外出,有意无意躲着程知阙。
趁他在楼上的健身房锻炼,她提前下楼吃早餐,之后带着钥匙去隔壁安维尔那,在花园待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撑伞回去,日复一日,雷打不动。
那支钢笔完璧归赵,至今没有后续。
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很多事如果真能讲清动机,这世上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了。
她鸵鸟心态泛滥,演技向来拙劣,程知阙一眼明了,暂且由着她,偶尔在客厅碰到,会温声嘱咐雨后路面湿滑,叫她出门小心些。
通常这种情况下,付迦宜会扯唇一笑,直接说句谢谢,摆明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并非逞能装作相安无事,只是觉得她和程知阙之间,说分开不至于,说冷战又绰绰有余,走到这份上,也该给彼此暂时保留一份体面。
周末,叶禧发短信过来,说自己已经出发,下午差不多能到马赛。
付迦宜回复完,到楼下跟司机提前打了声招呼,约好去旧港接人的时间。
叶禧放暑假已经有大半月,前阵子一直在做兼职,为下学期的生活费奔波,等忙完手头的事,终于腾出空到这边找她玩。
凭叶禧开朗善谈的性子,这么长时间没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讲。
两人刚碰面,事无巨细地聊完近况,又聊到学校的事,叶禧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付迦宜思忖几秒,“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会考成绩早就出来了,我爸那边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安心等九月入学就是。”
叶禧纠正她:“我指的不是这方面,就是……等你开学以后,你肯定要回巴黎吧?到时候和那位程老师要怎么办?”
付迦宜脱口而出:“其实不耽误什么,他也要回巴黎完成学业。”
讲完这句话,付迦宜后知后觉,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因为这次突发的矛盾和程知阙产生什么不好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在这之前的心情低落却是实打实的。
她终于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她过分贪心,想要程知阙对她毫无保留,想要成为那份例外中的极特殊。
人本性如此,心比天高但能力不足时,总会下意识怨天载道,跟自己较劲,进退两难的同时,也不给身边人留有余地。
叶禧从没来过马赛,一时看哪都新鲜,在旧港逛了大半天,扬言走不动了,捂住胃部直喊饿。
付迦宜环视四周,发现这地方她和程知阙之前来过,附近刚好有家临海餐厅,座位被白桦环绕,坐山观海,能眺赏落日熔金。
法餐量小精致,不太管饱,从餐厅出来,叶禧到另一条街的集市买了份烤肉串,三两下吃完,终于有了饱腹感。
回去路上,叶禧靠着付迦宜肩膀,忽说:“小宜,你最近有你大哥的消息吗?”
付迦宜说:“没有,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听说扶舟会馆在批量裁人,据说是你大哥主张的,不知道真假。我是无意间听我们咖啡店老板说的——我前段时间不是在那兼职嘛,老板待我蛮好,他正巧是华人,失业那几年领过扶舟会馆发放的分批补贴,所以对这事挺关注的。”
工作上的事付迦宜从不掺和,自然不知情,难得心血来潮一次,追问:“为什么突然要裁人?”
“好像是针对华人的慈善基金会出了什么问题吧,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回到住处已经挺晚了。
两人在玄关换完鞋,并肩朝客厅走。
叶禧无意间跟付迦宜提起上次联谊的事,说虽然跟她眉来眼去的那男生不怎么样,但坐他旁边的那个还算专情,又说:“话说回来,那人至今对你念念不忘,想方设法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付迦宜无奈笑说:“你饶了我好吗?我是真没兴趣。”
叶禧开玩笑:“不是吧?你在法国这么开放的国家,居然不打算给自己找备胎。”
付迦宜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余光注意到程知阙出现在楼梯口。
她顿了顿,适时止住话匣,稍微侧过身,和他四目相对。
程知阙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淡淡道:“回来了。”
付迦宜“嗯”一声,转念向他介绍起叶禧,“上次你们见过的,只是没来得及正式介绍。”
一旁的叶禧立马站直了些,收敛调笑表情,主动说了句“你好”。
简单走个过场,她们没在客厅逗留,直接回到卧室。
叶禧凑到付迦宜身边,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程老师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不是说他高冷,就是给人一种看似多情,实际很凉薄的感觉。”
付迦宜笑笑,“……你的形容让我牙酸。”
赶大半天路,又疯玩一下午,叶禧累得不行,用热水冲过澡,跟付迦宜挤在同一张床上,搂着她胳膊,呼吸拉长,很快睡着了。
付迦宜始终没什么困意,夜里口渴,披件针织衫下楼喝水。
客厅无人,她刚走到吧台,抬眼往露台方向看,发现一道熟悉身影,倒水的动作瞬间停住。
程知阙坐在外面的编织椅上,膝盖放笔记本电脑,键盘表面映出盈盈蓝光,衬得他腕骨嶙峋,皮肤有种偏灰调的白。
露台拉门没关严,听到动静,程知阙懒散抬眼,朝吧台方向扫过来。
她一杯水没来得及倒满,见他合上笔记本,径直走到她这边。
程知阙率先开口:“还没睡?”
付迦宜低喃:“你不是也没睡吗?”
程知阙绕到她身旁,从她手里接过水杯,不紧不慢喝了两口。
他举止有种明目张胆的亲昵,付迦宜没觉得有多突兀,但还是赌气一样指向台面,“那明明有很多空杯子。”
程知阙笑了声,“怎么?你的就不给用了?”
付迦宜不说话了。
程知阙低头看她,“置气这么久,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各自立场和角度不同而已,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找我讨机会。”付迦宜想了想,着重补充一句,掩耳盗铃地说,“而且我也没跟你置气。”
“是么。”
她受不得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语调,尾音轻佻,将暧昧拉到了极致。
付迦宜心有些乱了,不想同他继续周旋,水顾不上喝,转身要走,被攥住手腕。
他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付迦宜没有痛感,却没由来地觉得心脏被鞭挞了一下,这种似有若无的禁锢叫她轻微不适,像被掌控全局却无力转圜。
压抑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快要爆发,忍着情绪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好拿捏?”
程知阙没回答,而是说:“迦迦,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直接说出来。我们不妨趁现在好好聊聊。”
付迦宜说:“……你先放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
“放你去找备胎?”
她从他手里挣脱无果,索性破罐子破摔,“找备胎有什么不好?起码好聚好散的时候,既不会对你死缠烂打,也不会给你增加太多负担。”
程知阙微微眯眼,无故轻笑了声,直接松开她。
付迦宜被解禁,正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肩膀被掰过来。
她背部抵在吧台边沿,披在肩上那件针织衫从肩头滑落,无声掉到地上。
腰肢两侧被掐住,她倒吸一口凉气,喉咙发紧,仰头看他,“程……”
话没说完,嘴唇被堵住。
以往接吻,程知阙多少会顾及到她,但今晚全然不同,时而暴烈,时而温存,摆明了要她动情,要她一头扎进去,情迷意乱地沦陷。
她腿软得厉害,凭本能攀附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直到睡裙裙摆被掀到腰际,感觉到皮肤既冷又热,付迦宜猛地回神,使力去搡他,挣扎不得,便一口咬在他下唇。
程知阙稍稍退开,脸上笑意不减,目光却更沉,盯她漾着氤氲水汽的眉眼,左手捏她下巴,又一次来吻她。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更能激发男人本身的劣根性,他将她抱到台面,食指勾住那根睡裙吊带,微烫的吻落在她肩膀,渐渐向心脏那处移动。
付迦宜不由自主地嘤咛一声,由抵抗变成半推半就,她的身体的的确确比她本人还要诚实几分。
漫长时间过去,程知阙捞起摇摇欲坠的她,笑问:“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付迦宜胸口急促起伏几下,没精力应声。
“这下解气了?”程知阙指腹拂去两人嘴角的血迹,嗓音低哑,“现在能好好聊了吗?”
第25章
得承认他吻技太好, 有叫人鬼迷心窍的本事,付迦宜浑身倒刺被抚平,渐渐没了脾气, 终于愿意尝试沟通:“……聊什么?”
程知阙不急回应, 喂她喝完小半杯水,低笑一声, “去我房间?”
付迦宜撩起眼皮看他,眼里闪过湿漉漉的水光。
“你确定要以这种状态站在公共区域吗?”
“你明知道是公共区域还……”
“还什么。”
付迦宜不肯继续往下说。
程知阙又笑了声,捡起地上的针织衫, 拦腰抱起她, 往楼上走。
顶楼只有他一个人住,空旷一条长廊,脚踩在线毯上发出沉闷声响。付迦宜缩在他怀里听白噪音, 莫名觉得这条路很长, 像旷日弥久的归途。
进门,程知阙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低声说:“我先去洗个澡。”
付迦宜将脸埋进被子里,隔几秒才闷闷发出一声“嗯”。
浴室很快传来水流声。
付迦宜手掌拄着床面,坐起来,环视四周。
她之前不是没来过这,每次过来只匆匆一瞥, 没怎么注意过。房间格调跟原来相比大差不差, 衣帽间整排穿搭,衣服颜色由深到浅, 摆放整齐。
不过短短几个月,这里到处都是程知阙的影子, 充满他的气息和各种细微的生活痕迹。
不到十五分钟,程知阙出了浴室,到隔间吹头发。
磨砂玻璃隐隐映出他的身影,白色睡袍格外显眼,付迦宜瞥一眼,默默收回视线,重新躺了回去。
没一会,程知阙收拾完自己,躺到她身边,临上床前关掉主灯,只留一盏暖调台灯照明。
周遭变幽暗,感观被无限放大,付迦宜放缓呼吸,闻到他身上清凉的须后水味道。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充分感受洒在颈间的那股灼热气息。
腰间突然横出一只手,将她拢过来,两人距离一下拉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昵。
短暂无言。
付迦宜正在心里组织措辞,他比她先一步开口,没有太多铺垫,直截了当地说:“我母亲因病离世,这不是什么秘密。”
她没想到他开场白讲得这般直接,不带一丝一毫迂回。
付迦宜沉默好一会,应声:“可你也没告诉过我这些,我很难不认为,你根本不打算让我知道。”
程知阙帮她捋顺那些被忽略掉的逻辑,“我如果真不打算让你知道,又怎么会由着你单独去找涂安娜?退一步讲,在你去找她前,我大可以托她帮忙保守秘密,她不会不站在我这边。”
论谈判,他的确是高手,可细究起来,付迦宜仍觉不甘,“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想去见你母亲,你当时但凡有心早就说了,不是吗?”
“抱歉,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原以为,过早共情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没什么必要。”
“……什么意思。”
“不希望看到你为我伤怀的意思。”
付迦宜怔愣许久,听见他又说:“迦迦,有些事你开口问,我未必不肯知无不言,我们之间还不至于靠矛盾和冲突去磨合。”
刻意保持的清醒像指间流沙,用力攥紧反而消逝得更快。
付迦宜渐渐放松下来,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说:“为什么一定要等我开口去问,你才选择知无不言?那样的话,我跟上赶着剖析你没有任何区别。”
程知阙笑说:“真把我当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
“你难道不是吗?”
“嗯,我一定好好钻研这项技术,争取早点融会贯通。”
程知阙并非听不出她语调里不自知的委屈,缓声解释:“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小姑娘的心思其实不太容易猜。迦迦,在感情方面,我不是永远都能看透你的想法,也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不是你在上赶着剖析我,而是我很需要你的提点。”
他语气太温柔,放低姿态表达这份需要,不乏长辈的包容。
这一瞬间,付迦宜忽然释怀了。
即便他的真心无法满载,暂时不能拿出百分百的实意,她还是决定放一放水,体谅他的竭尽所能。
付迦宜想了想,顺势往下说:“……我现在就有个问题想问。”
程知阙懒洋洋地应了声,原本贴在她腹部的手沿裙摆钻进去,向上游离,“但说无妨。”
付迦宜试图阻止他,“别……先等我问完再做其他的事。”
程知阙捕捉她话里的漏洞,“等你问完之后就能做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打不回这个圆场,“你听错了,我刚刚没说过那句话。”
程知阙笑出一声,随她耍赖,“你问你的,我认真回答就是,又不耽误什么。”
付迦宜忍着难耐的酥麻,正了正色,“涂医生托我转交给你的那支钢笔,对你母亲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应该吧。老物件了,是我父亲当年给她的定情信物。”
付迦宜心里了然,正想继续说些什么,被他接下来的动作生生打断。
程知阙单手覆住那团柔软,细碎的吻落在她耳后,轻抚、揉捏,带几分缠绵意味。
她从未有过这种新奇体验,呼吸一下乱了,手指抓了下床单,下意识回头去看他。
似暗非暗的环境中,程知阙毫不避讳,任由她打量他眼底暗流涌动的欲念。
她身体没完全翻转过来,这姿势接起吻来有些费力,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托住她后颈,借了处支点给她。
就在付迦宜以为他会顺势而为,直接进行到下一步时,程知阙适时收了手,将人揽进怀里,顺便掖了掖她那边的被角,隔绝掉冷空气。
付迦宜微吁着气,“……不继续了吗?”
“进展太快了,你可能会紧张。”
“万一我不紧张呢?”
程知阙笑着看她,“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付迦宜摇头,“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你有信心。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到我。”
程知阙目光发深,面上依旧带笑,“那我到时一定交出一份满意答卷。”
听出他话里的浮浪,付迦宜耳廓泛红,装听不见。
一时无人讲话,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付迦宜很享受这种交颈而卧的时刻,放眼去看台灯晕出的光,腾空思绪,忽想起高中时和叶禧偷偷看过的那部黄色影片。
她一直觉得,性无法完全跟爱分开,也不能单拎出来随意衡量,要二者结合才最完美。
她喜欢程知阙,身心都契合,那些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想和他尝试一遍,不计任何后果。
时间分秒绵长,进到一个全新节点。
付迦宜稍微动了下身体,由平躺变成侧躺,和他面对面,试探出声:“程知阙,你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是低哑一句“还没”。
程知阙睁眼,眼里慢慢恢复清明,“怎么了?”
“我其实还有个问题。”
他哑然失笑,“我倒想听听,什么问题非要趁今晚问完。”
付迦宜跟着笑了下,“我是想问——上次在我爷爷那,我们一起聊天,你为什么打保票说阿姨会喜欢我?”
“我想想怎么答。”困意影响作答,程知阙搂着她,认真思考几秒,“你帮过她的忙。”
付迦宜一愣,“你是说帮忙带回阿姨的钢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