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另一件事。”
付迦宜没说话,一个人想了很久,久到身旁的程知阙呼吸微沉,像是已经睡着。
她心中隐有预感,好奇得厉害,趴在床上看他,一时顾不上别的,只想求证。
付迦宜轻声打破寂静:“在墓园那次,我看到无字碑上有一张照片,那个人就是阿姨,对吗?”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又说,“那天我和叶禧在门口躲雨,你是不是听到我们聊什么了?”
十几秒后,程知阙勾了勾唇,将人重新按进怀里,吻她耳垂,“乖,先睡觉。”-
隔天早晨,趁天还没亮,付迦宜拖着疲乏的身体从程知阙房间出来,悄无声息回到自己卧室,给叶禧一种她整晚都没出去过的假象。
难得赖次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付迦宜简单洗过漱,下楼去找叶禧。
叶禧坐在客厅沙发上吃水果,瞧见她过来,往一旁挪了挪,腾出空位,“小宜,来我这边坐,给你看个视频。”
付迦宜看向笔记本屏幕,“什么视频?”
“一个互联网公司推发的电子产品,机身植入了蓝牙芯片,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付迦宜扫一眼品牌名,“的确够新颖。”
叶禧说:“据说这家公司的三位创始人都是七大毕业的,其中有两位是中国人。你们学校还真是人才辈出。”
付迦宜笑说:“我还没正式入学,顶多算半个七大学子。”
看完宣传片,叶禧问:“你说这种无线技术以后会不会成为流行趋势?”
付迦宜说:“我觉得会。”
叶禧讶然:“诶?为什么这么肯定?”
“说不上来,可能是作为消费者的直觉。”付迦宜理性分析,“这一行目前好像没太多人试错,我觉得能开拓先河的人,真的很厉害。”
程知阙从外面回来,穿过玄关,正巧听到她们聊天,话题极具前瞻性,正经得不像是从两个小姑娘嘴里讲出。
或多或少有被付迦宜说的最后一句话取悦到,程知阙扬一扬眉,心情似乎不错,没现身打扰她们,不急进去,拐到露台待了会。
老方近期恢复得不错,换一身休闲服,边打太极边晒太阳。
见程知阙坐在那,定睛细瞧,发现他下唇有块结痂的细小伤疤,不由关切道:“程老师最近可是上火了?”
程知阙答得模棱两可:“可能吧。”
老方顺带提起付迦宜,苦口婆心:“你们年轻人虚火旺,夏季切记少饮冰,对身体有好处。”
程知阙掀起眼皮,透过落地窗,径自扫了眼室内的付迦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始作俑者此刻正和别人谈笑风生,眉眼弯起一个弧度,跟昨晚咬他时的来势汹汹对比鲜明。
第26章
叶禧在这边待了三四天, 离开那日,付迦宜心血来潮,亲手做了些甜品, 给她带着路上吃。
叶禧托腮看着站在烘焙区忙碌的付迦宜, 差点惊掉下巴,“从前是谁坚定地跟我说, 这辈子都不会进厨房的?”
付迦宜笑了笑,“此一时非彼一时,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
叶禧几乎秒懂, 八卦地说:“合着你洗手作羹汤不是专门为我, 原来我是沾了别人的光。”
付迦宜摘掉围裙,笑说:“那你吃还是不吃?”
“当然吃了!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心甘情愿服下。”
付迦宜笑出声, “放心吧, 我手艺还可以,味道真没那么差。”
晌午,叶禧收拾完, 整装待发。
付迦宜本打算叫司机直接送她回巴黎,叶禧不太好意思给人添麻烦,支支吾吾地婉拒了,只说送到车站就可以了。
到了车站,叶禧没进去检票, 拐到附近的露天车场, 环顾四周,瞧着四下无人, 快步朝一辆车走去,拉开车门, 矮身钻进后座。
来接她的是付迎昌的司机。
自从上次她把付迎昌交代的任务完成后,跟他又有过两次阴差阳错的交集,每次都是他出面帮忙解围,她才得以安稳度日。
叶禧一向怕他,这种畏惧打心眼里,实在很难改变,但为了自保,又不得不试图依附他。
比如来马赛找付迦宜之前,她在兼职时用热咖啡泼了一个咸猪手,对方有钱有势,扬言要她等着,她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联系付迎昌,寻求一时庇护。
付迎昌平时比较忙,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处理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喊了司机过来,负责平时接送,顺便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在马赛这几日,叶禧纠结得很,一直想跟付迦宜聊聊,无数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她想象不出付迦宜知道这些后,会拿什么眼光看待她。
叶禧晃了晃神,发现车子从高速收费站的入口调头,开往另一方向。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解释说,付先生正巧来这边出差,到时会跟她一同回去。
叶禧听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面上强撑一抹笑,应声称好。
将叶禧送走后,付迦宜端着清淡餐食和烤好的甜品去了楼上,敲开程知阙的房门。
房间里少光,窗帘没完全拉开,程知阙刚醒不久,靠坐在床头,整个人状态偏沉,多了抹病色,似是懒得讲话。
前天出去晨跑,中途下起暴雨,即便他身体素质再好,经这么一番折腾,想不感冒都难。
付迦宜坐到床沿,问他吃没吃药。
程知阙说:“还没。”
她倾身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盒,扫一眼说明书,挤出两粒药片,放到他手心。
程知阙笑笑,没说什么,直接就水吞服。
付迦宜笑问:“如果我不上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吃药了?”
程知阙不置可否,“一年到头生不了两次病,我对这东西没太大需求,想不起来吃。”
“其实我还蛮意外的。”
“意外什么?”
“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铜墙铁壁,没想到也会有生病的时候。”
程知阙觉得好笑,“又不真是超人,血肉之躯哪有无病无灾的。”
付迦宜扫一眼对面的挂式空调,拿起遥控器,把温度稍微调高了些。
从小到大,除了照顾偶尔生病的叶禧,她没照顾过别人,经验全靠常识得来。
片刻,程知阙拉她过来,“陪我躺会?”
付迦宜没说好或不好,将拖鞋甩到地毯上,掀开被子一角,躺在他身旁。
因为刚醒,他身上有些发冷,隔薄薄一层黑色家居服面料,付迦宜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伸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试图给他取暖。
两人面对面,离得太近,连同呼吸也勾缠到一处,她一时难耐,抱他更紧。
程知阙下巴支在她发顶,阖眼假寐,右手覆在她后腰的位置,揉捏一下那处的软肉,像在用这种方式予以回应。
付迦宜无所事事地躺在这,仰起头,盯着他下唇的伤口看了几秒,用指腹轻碰,“是不是很疼?”
程知阙没否认,懒散地“嗯”一声,仍有心情逗趣:“从前没发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付迦宜勾了勾嘴角,纠正他:“我才不是兔子。”
程知阙哄道:“嗯,你不是。你是牙尖嘴利的小猫。”
玩笑过后,付迦宜不是没有歉意,认真地说:“……其实我当时不该下那么重的口。”
“无所谓,我又不会真跟你计较什么。”
“计较一下也没关系的。”
“这提议不错,不过还是留着下次吧。”程知阙轻笑,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今天不行,怕把病气传染给你。”
付迦宜没再出声,闭眼酝酿睡意。
半梦半醒间,听见程知阙喊她一声,对她说:“等过几天带你去个地方。”
付迦宜想问是什么地方,但眼下困得不行,思绪黏稠,也就没张这个口,寻个舒服的睡姿,转念沉睡过去。
再睁眼已经将近傍晚,浴室光影散开,程知阙在里面冲澡。
付迦宜点开台灯,看向不远处的茶几——托盘上的清粥和小菜见底,水果也少了些,唯独那盘甜品被原封不动搁在那。
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对程知阙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他不一定真喜欢吃甜食-
卧床休养大半日,程知阙感冒好得差不多了,精神抖擞,像从没病过。
付迦宜来不及感叹他的自愈速度,带上两件换洗衣服,随他出门,去他提过的那地方。
在峡湾附近生活好几个月,她不知道临海一侧还有其他的独栋别墅区,庭院前后被丛林环绕,像座遗世独立的岛屿。
他们赶到时,三五个穿白色工作服的保洁正在里里外外清扫房子,各种智能家电连轴转,运作分贝不高,但属实有点吵。
付迦宜提高些音量,问他:“这是哪?”
程知阙不急回答,领她到二楼无人区域,就近进一间书房,那边已经打扫完,空气中有股白桃清新剂的味道。
他缓声说:“算我在马赛的一处落脚点。我母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是在这度过的。”
付迦宜愣一下,瞬间明白了他带她过来的目的。
勃艮第的墓园暂时去不了,但程知阙不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他有意让她接触到和他母亲有关的往事。
付迦宜走到书桌旁,瞧见桌上有盒香烟,不是程知阙常抽的牌子,“最近还有其他人来过这吗?”
程知阙说:“朋友休假,过来借住几日,今早刚走。”
付迦宜倚在桌沿,笑问:“程先生,你的人脉一定很广吧?”
程知阙挑眉,“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
她只是突然联想到,程知阙很久以前说过一套关于“想和需要”的交友言论。
从不感情用事的人,结交的每个朋友都会转化为人脉和资源,无一例外。
她或多或少能摸清他骨子里那份漠然,同时也明白,能在他那成为例外,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书房待了会,外面渐渐没了动静,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
偌大别墅再没其他人,四方环境变成两个人的独属世界,时间像偷抢来的,过得格外快,有种浮生得闲的微妙感。
晚上,程知阙问她想吃什么。
付迦宜说:“都可以,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不过这个点叫外送的话,是不是要等很久?”
“差不多要两三个小时吧。饿了?”
“有一点。”
这房子近期有人住,冰箱里备了不少新鲜食材。
程知阙洗净手,开始着手准备西餐佐料,身上穿一件宽松的浅色衬衫,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腕骨线条流畅,接近清薄的一种骨感。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笑说:“你知道吗?其实青春期那会,我想象过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
程知阙说:“说来听听。”
“上高中的时候身边基本都是法国人,有点审美疲劳,我更喜欢亚洲人的长相。”
“性格方面呢,喜欢哪种?”
“……斯文绅士型。”
“听起来跟我不太相符。”
“都过去了……理想型是会因人而异的。”
程知阙替她总结:“所以,是我让你改变了。”
付迦宜默认。
程知阙勾唇,故意放慢语速:“我的荣幸。”
付迦宜脸颊发烫。
无需过多言明,他太清楚她想暗戳戳表达什么样的情愫。
晚餐过后,在客厅看完一部电影,付迦宜到主卧洗澡,出来时看见程知阙站在阳台打电话,她没过去打扰他,涂完身体乳,绕到隔壁书房去找书,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
不等找到合眼缘的书,脚步声自走廊传来,腰间倏然多出一只手,程知阙从身后拥住她。
他刚洗完澡,短发吹得半干,温热水珠滴进她颈间,随空气蒸发。
付迦宜捏书脊的动作一顿,偏过头,透过落地窗打量他。
两人穿同款白色睡袍,身影交叠,分不清彼此。
程知阙低声问:“在看什么?”
“没特定看什么。刚刚随便翻开一本,发现上面有批注,感觉不像你的字迹,是阿姨留下的吗?”
“书架上这些她都看过。”
付迦宜不由感慨:“……好渊博的阅读量。”
程知阙淡淡道:“不过是体弱无法出门,给自己找点事做罢了。”
付迦宜想起小时候,“我好像能理解这种无奈的感觉。”
程知阙在她颈侧落下一吻,“别让自己主动陷进不好的情绪当中。”
付迦宜笑了笑,看向立在书架分层那张他母亲的旧相片,转移话题:“你和阿姨好像不太相像。”
“我不像她。无论长相还是性格,我都更像我父亲。”
“那她面对你时,会不会想到你父亲?”
“自然会。”
过分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付迦宜抿了下唇,发现自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嫌疑,她没再接话,转过身,和他面对面,踮脚去吻他,想用这方式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刚洗过澡的缘故,他嘴唇热度偏高,她生涩地勾勒出唇形轮廓,浅尝辄止,一步步探进。
程知阙迟迟没回应,单手扶住她的腰肢,等她摸索得差不多了,直接夺回主动权,加快节奏进程。
他一把托住她,边吻她边朝主卧走,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
付迦宜呼吸急促,很快有了窒息感,再反应过来时,身上这件睡袍已经被挑开,腰带抽丝剥茧,被丢到地上,他掌心由外向内贴近。
卧室开了空调,温度不低,可付迦宜没一会就觉得热,像融进快要被煮沸的水里,无法挣扎。
前奏漫长,他放缓手中的动作,滚烫的唇顺势向下移,慢慢游离,去衔那处的果实。
她喉间溢出一声,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想去阻止,手被按在耳侧,被迫和他十指相扣。
时间似电影画面,被定格成具象化的几帧,感观越拉越长。
付迦宜目光迷离,睁眼去看被灯影笼罩的他。
眼前画面太清晰,她勉强寻回一丝理智,嗓音软得一塌糊涂:“……等一下。”
程知阙低头看着她,“怎么?”
“关灯……太亮了。”
他闷声笑,“害羞什么?”
付迦宜吁着气,眼角蓄了水汽,有隐隐坚持的意思。
她浑身泛红,娇弱得不像话,皮肤表面透着各式痕迹和水光,睡袍起不到任何遮盖作用,褶皱成一团,白里透粉是最直白的修饰,点缀得恰到好处。
程知阙眯了眯眼,握住她纤细手腕,拇指覆在脉搏跳动最强烈的位置,恶劣一笑。
“迦迦,求我。我就照做。”
第27章
进展短暂滞了下, 在关灯后得以继续。
黑暗环境中,体感被放大,付迦宜颤着手臂主动回抱住他, 因他循序渐进的准备工作而仰起头, 后脑勺陷进枕面,不自觉地往前挺, 栗起的团团柔软贴他更近。
房间里腾出一股沸腾的水蒸气,人处在其中,很容易制造出相濡以沫的假象。
程知阙不急索取, 也不急更进一步, 安抚似的轻吮她锁骨,舒缓她的紧绷和惴惴不安。
他尚且穿戴整齐,睡袍的绵织面料触到她身上每寸皮肤, 带来发麻的痒。
越是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付迦宜越能体会到他的悉心,每一步都被照料到。
直到他的手缓慢向下,食指碰到一抹濡润, 她耳廓红得快滴血,从喉咙发出的声音被他用唇堵住。
时间凝固,他指节却在加速,付迦宜神经绷成弦,觉得自己浑身力气被全部缩干, 化成一摊透明湖水, 淋漓得不成样子,最后于顷刻间迸发。
她脸颊埋进他颈间, 大口汲取氧气,右手掐住他手臂, 指甲几乎嵌到皮肉里。
轻微痛楚似乎能激起男人本身那股恶趣因子,程知阙呼吸微沉,在即将落幕的转折点上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伸手轻捻颗粒。付迦宜微蜷着身体,内外都到了临界阈值,直接哭出声。
她瘫在那一动不动,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见她准备得差不多了,程知阙倾身向前,摸黑去翻立在墙边的矮柜。
视野处在无灯盲区,付迦宜睫毛颤动几下,干脆闭上眼,听到塑料包装被撕开的窸窣声响。
程知阙握住她脚踝,将她一把拉过来。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付迦宜猛地睁眼,蹙起眉,有气无力地出声阻止,叫他等等。
程知阙正处在箭在弦上的状态,目光偏深,耐着性子笑问:“又怎么了?”
付迦宜说:“……有点不对。”
程知阙眼里有平静,也有势在必得的邪念,他没搭腔,掰正她的腰身要继续,探路的手指觉出异样,点开台灯,看到指腹有一小块稀释的红。
付迦宜也看到了,觉得赧然,率先移开视线,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戏剧转眼变成荒诞的闹剧,程知阙简单擦了下手,抱她去洗手间清理,主卧床单沾到两滴,没法再住人,便直接歇在了隔壁次卧。
将人安顿好,程知阙坐在床边,“肚子疼不疼?”
付迦宜嗓音有点哑,“也还好,没到吃止痛药的程度——你还好吗?”
知道她指的是哪方面,程知阙缓声作答:“没什么好不好,你身体最重要。”
付迦宜没说话,偏了下头,枕在他手心,姿态有点像撒娇。
就这样待了会,程知阙抚了抚她略微泛肿的眼皮,低声说:“困了就睡吧。”
付迦宜问:“你不睡吗?”
“我去冲个澡。”
“晚上不是已经洗过了?”
程知阙要笑不笑地瞥她一眼,“你觉得呢。”
付迦宜这才反应过来,扯唇一笑,“那我先睡了,提前跟你说晚安。”
四十分钟左右,程知阙冲过澡,带着烟盒和打火机到阳台,就着凉风点了支烟,等心底那股燥意压下去后,拿出手机,给徐淼回电。
晚上那会,徐淼打电话过来,跟他说起扶舟会馆近期的动向。
这事说来话长,程知阙不打算让付迦宜多等,草草聊完几句便挂了电话,眼下才有时间详谈。
接通后,徐淼笑着调侃一句:“把你那小女朋友哄睡着了?”
程知阙轻掸烟灰,没接这话茬,笑了声,“能说正事?”
“好好好,那就先说正事——我下午刚回巴黎,直接去了趟图书馆,把近十年跟扶舟会馆有关的报道全摘出来了,晚点发你邮箱。”
“有什么发现吗?”
“跟你预测得一样,明面上滴水不漏,没什么可查之处,可能还是得一字不落地细看。”
徐淼近期才知道程知阙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作为至交好友自是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可话说回来,他总觉得这计划实行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徐淼又说:“97年铁道自动化改革,当时下岗的那批工人有不少是华人,基本都拿到了扶舟会馆发放的分批补贴。成百上千号人里,至今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控诉被内部人员私吞补贴这事。你想究其源头找证据钓大鱼,要查起来还真不容易。”
程知阙说:“我知道。”
徐淼问:“你在马赛这段时间都查到什么了?”
程知阙说:“查到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信息,需要更多实质性证据把它们串联起来。”
徐淼了然:“所以你才让我去翻旧报纸,看看能不能发现一点眉目?”
程知阙没否认。
扶舟会馆在马赛单独设了处分馆,最近几个月,抛开上课时间,程知阙偶尔会到那边一趟。
从付晟华那得来的高阶职位挂名这一虚职起到了作用,可以直接进到资料库调基础档案,想获取信息并非难事。
花时间和精力将信息碎片拼到一起,他大概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程闻书下岗后,出于身体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没找到正经工作,除了靠做一些零活维持日常开销,还靠扶舟会馆定期发放的补贴治病买药。
补贴数目不大,但处在当时那境遇,是实打实的救命钱。
程知阙在巴黎上学那几年,忙于课业和项目,一年到头只回勃艮第一次,直到04年年初才发现程闻书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去医院复查过。
程知阙问其原因,程闻书没说别的,只说补贴早就中断了,他时不时寄到家里的那些钱被她拿去做投资,这两年市场不景气,赔了个底朝天,又不敢告诉他,原想缓一缓再复查,没想到把自己的身体给拖垮了,再想治已经来不及。
与其垂死挣扎,不如直接放弃治疗,她不能拖累儿子。
这些话有待考究,直到近期才追根溯源。
补贴停了不假,投资亏了也不假,但这二者都和扶舟会馆有直接关系。
程闻书当时受人蛊惑,背着他签过一份协议,将补贴转化成终身保险,再往里填一定数目的钱,放进华人基金会的资金池,对方许诺到时会以数十倍返还。
返还是变相回收补贴的一套说辞,东窗事发后,当年涉事的那些工作人员全部成了挡箭牌,以侵吞公款为由被一一起诉,背后那条大鱼至今没浮出水面。
他胃口一向很大,尤其这事涉及到程闻书,不是随便几条小鱼小虾就能糊弄过去的。
回过神,程知阙心烦意乱,将燃着的烟碾灭,听到徐淼说:“扶舟会馆最近不是在裁人吗?裁员名单你弄到手没?”
程知阙浅“嗯”一声,“名单里的确有几个高管,但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
“你说威斯?”
“对,就是他。”徐淼说,“他之前不是给过你半页合同纸么,那上面的名字对上号了吗?”
“没。我在怀疑究竟有没有这号人。”
“难道又是他们谁的挡箭牌?”
程知阙没说话。
徐淼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真跟你女朋友的兄长有关,你要怎么办?还是准备不留情面地查下去?”
程知阙淡淡道:“为什么不查?”
徐淼叹息一声,“作为兄弟,我可提醒你啊,逝者已矣,事情真相固然重要,但毕竟已经是往事了,人得向前看,活着的人也总得活下去。你情商这么高,应该比我更懂这道理。”
挂断电话,程知阙在风口站了片刻,回到次卧。
室内整片昏黑,付迦宜躺在床沿,呼吸时深时浅,光洁肩膀露在外面,被空调吹得发凉。
程知阙将人揽过来,替她盖好被子。
付迦宜似醒非醒地嘤咛一声,凭本能靠过去,脸颊贴近他胸膛,轻蹭两下,在睡梦中表现出依赖,像只无意识翻露肚皮的猫。
程知阙顿了下,带着凉意的吻落在她额头,适可而止-
或许是昨晚睡得比较早,付迦宜比程知阙先醒了。
天刚蒙蒙亮,外面发阴,不日又要下雨。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付迦宜轻轻翻个身,食指去碰长在他下巴的胡茬,刺得指腹微微发痒。
她勾起嘴角,自顾自玩了一会。
在这之前,程知阙给人的印象一直很清爽,她从没见过他这种状态,比以往多出几分性感。
几分钟后,付迦宜将缠在腰间那只手臂移开,挪到边上,想下床。
脚还没着地,被醒来的程知阙重新捞回怀里。
她背部撞到他胸口,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节奏。
付迦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转不过去,只得对着空气问:“我把你吵醒了吗?”
他嗓音有些发沉,带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没。自然醒。”
付迦宜说:“我们今天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只要是跟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程知阙没出声。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便动了动身体,示意他回应。
程知阙哑声说:“迦迦。”
“嗯?”
“先别招我。再扭下去,我会吃不消。”
付迦宜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腰的位置碰到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身体被猛地翻转过来,直接和他面对面。
程知阙吻她耳后皮肤,牵住她的手,带她贴向自己。
付迦宜呼吸立马乱了,没拒绝这份差事,听他一步步引导,再生涩地跟着做。
她不由轻声问:“……你刚刚不是还说,先别招你。”
程知阙懒散应道:“男人在床上的话你也信?”
第28章
在床上腻到日上三竿, 付迦宜不再去看他,抽纸巾擦掉指缝间的滑腻,红着脸起床。
她第一次做这事, 过程中心跳得厉害, 进度过半,程知阙不太满足这种温吞现状, 直接捉住她手腕,有条不紊地教她如何加速,声线沾了低靡的哑。
她无意间抬眼, 和他撞上视线, 发现他也不是时刻都能保持冷静。
再岿然的人,一旦遇上缠绵悱恻的春风一度,都会毫不犹豫化成绕指柔。
付迦宜穿上拖鞋, 进洗手间洗漱, 水龙头还没来得及拧开,余光注意到程知阙推门进来。
他没作声,自后方环住她, 下巴压在她颈窝的位置,慢条斯理挤出一泵洗手液,帮她洗手。
这举止过分温馨日常,让付迦宜有一瞬恍惚。
她抬头去看镜子里交颈的两人,一眼瞧见他喉结右侧有处咬痕, 是她昨晚留下的, 在他说完那句“求我”之后。
当时程知阙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声,叫她先咬个够, 等咬完再求也不迟。
她发现程知阙在亲密接触方面有种咄咄逼人的强势,似戾非戾, 完全不容商榷和拒绝。
不想承认,自己的确很吃这套。
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未免太契合。
程知阙从百忙中得闲,透过镜面和她对视,微微扬眉,“在回味昨晚的细节?”
他的话直白露骨,付迦宜别开眼,决定装傻到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知阙简单涮了下手,没擦干,湿手钳住她下巴,低头看她,“喜欢吗?”
这触碰极容易让人想起昨晚,湿漉漉的吻在她全身游走,欲罢不能。付迦宜喉咙发涩,躲过他的动作,轻推他一下,软声:“你先出去,我要洗漱了。”
耳边拂过他轻佻的一声笑。
不到二十分钟,付迦宜穿戴整齐来到院子,去寻程知阙。
别墅前面有个庭院,法式园林景观设计,廊柱中央是一座喷泉,旁边的圆桌上摆满了食物,看样式有点像粤式早茶。
程知阙扯过椅子,拉到自己右手边,用眼神示意她过来坐。
落座后,付迦宜环顾四周,随口问:“这房子是按你的喜好装修的吗?”
程知阙说:“不是。当时没精力盯装修,直接购置的成品房,拎包入住。”
“……我说呢。”
“怎么?”
“感觉不像你的风格。”
程知阙心情似乎不错,笑问:“那依你看,我会喜欢什么风格?”
付迦宜没往装修方面答,由此及彼地说:“我以前真的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有何高见。”
“我一度以为你会喜欢那种精致得像瓷器,但内里空空的类型。”
“合着是在拐弯抹角骂我目光短浅呢。”
付迦宜开起玩笑:“有这么明显吗?”
程知阙睨她一眼,没多少计较,笑说:“为什么这么以为?”
“因为你已经够聪明了,没必要找一个旗鼓相当的。”
程知阙倒一杯菊花茶,将瓷杯递到她手里,哄道:“嗯,你最聪明,连我都自愧不如——先吃饭。”
付迦宜勾了勾嘴角,低头啜一口热茶,顺杆往上爬:“我想你喂我。”
程知阙故意:“用嘴?”
付迦宜没说话,眼里有平常难得一窥的娇嗔。
程知阙盯着瞧了会,攥住她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腿上,“想先吃什么?”
“……虾饺。”
他拿起筷子,就着碗碟来喂她,全程细心周到,未尝不享受这种时刻被需要的感觉。
饭吃到一半,付迦宜忽说:“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像这道盘中餐?”
程知阙说:“不像。”
她问他原因。
“不是还没被吃干抹净?”
听出他话里的挑逗,付迦宜呼出一口热气,夹起一个袖珍奶黄包,转头塞进他嘴里。
程知阙挑挑眉,将食物咽下去。
昨晚耗费太多精力,付迦宜今天实在懒得运动,又怕积食,稍微有点饱腹感便没再动筷,坐回自己的位置,左手托腮,目不斜视打量他。
程知阙吃相很斯文,胃口不算大,平日里根本瞧不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她总想着多观察几次,看能不能有新发现。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忽起一阵风,像是要下雨。
程知阙问她要不要回屋,付迦宜摇摇头,说在外面再待会——感觉最近和他在床上度过的时间比较多,都没怎么好好相处过。
她放眼去看阴沉沉的天色,感慨出声:“马上要到秋天了。”
程知阙看她侧脸,“不喜欢秋天?”
“有一点。法国秋冬的温度不低,但那种湿冷特别刺骨,叫人受不了。在巴黎的时候,除了正常上下课,年底那几个月我基本都不出门的。”
顿一下,付迦宜转念问起,“你还记得吗?北京的秋季是什么样?”
“干燥风大,室内需要开加湿器,不然夜里容易被渴醒。”
付迦宜笑了笑,“突然很好奇你穿秋冬装是什么样子。”
程知阙笑出一声,“这有什么好好奇的?”
付迦宜没应这话,只说:“不过还好,不用好奇太久,很快就能看到了。”
程知阙面上依旧带笑,目光却偏淡。
风又大几分,掀起草坪表面的灰尘和棉絮,有些呛鼻子。
付迦宜终于受不住,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走边继续刚刚那话题:“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你已经陪我过完了一整个夏天。”
程知阙扫了眼她手背的嫩白皮肤,把玩她虎口处的软肉,“确实挺快。”
付迦宜脚步略微顿住,语气里不乏认真:“我们以后还会一起度过每个一年四季。”
她不喜欢法国的秋冬,可只要想到有程知阙陪在身边,好像所有坏天气都能心甘情愿忍受。
一个人的喜好憎恶一旦开始因人而异,是否意味着越陷越深。
他们近期正处在如胶似漆的阶段,她暂时不愿细想,更懒得自相矛盾-
在这边的房子待了不到三天,当晚,两人动身回程,中途意外接到庄宁的来电,说有三个黑人在酒馆闹事,敌众我寡,他直接被打进医院了。
讲这些话时,听筒里庄宁的语调平平,隐隐带了些丧意,跟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符。
付迦宜觉得奇怪,但毕竟这是程知阙的朋友而不是她的,她不好多问什么,也就没插话进去。
庄宁住院的地方她和程知阙前不久来过,对这家医院还算熟悉,乘电梯到外科病房区,恰巧撞上守在门口的瑞雅。
瑞雅身上还穿着酒馆的工作服,头发凌乱,衣领沾了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看见他们,强撑精神打了声招呼,主动聊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知阙没多言,叫她先回去看店,这里有他善后。
等瑞雅离开后,付迦宜跟着程知阙进到病房,庄宁刚包扎完,额头贴一小块纱布,嘴角乌青,模样属实有点狼狈。
付迦宜走上前,关切地说:“还好吗?”
庄宁勉强笑了笑,回答:“好也不好,只能说……都是皮外伤,暂时死不了。”
一旁的程知阙将营养品放到桌上,不紧不慢扫来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英雄救美这潜质。”
庄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阙哥,我都这样了,你就别揶揄我了吧。”
程知阙问:“报警了吗?”
庄宁说:“报了,警察刚走,跟你们前脚后脚。这事处理起来好像有点麻烦,因为是我先动的手……店里的监控这两天在维护,一直没开。”
付迦宜说:“我们刚刚听瑞雅说了,那几个人是因为想揩她的油,你才出手打他们的。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庄宁说:“怎么说也是我店里的员工,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受欺负,如果放手不管那就太不是男人了,打他们一顿反倒痛快!”
付迦宜说:“可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庄宁叹一口气,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弱了,哪哪都弱。如果换作阙哥,肯定会毫发无损地脱身,哪还用受这委屈。”
付迦宜笑了笑,偏头看向程知阙,问庄宁:“他以前经常打架吗?”
庄宁愣了下:“啊?那倒没有,我只是举个例子。阙哥不提倡动武,习惯用脑力处理各种疑难杂症,百试百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顾当事人在场。
程知阙缓声打断他们,对庄宁说:“一切有我,你好好休息,不用操心。”
庄宁点头:“阙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程知阙没在病房久留,出去替庄宁解决这事。
付迦宜暂且留在这充当陪护,顺便安抚一下庄宁有些落败的情绪。
不等安慰两句,瞧见庄宁恢复生气,付迦宜哭笑不得:“你心情这么快就好了吗?”
庄宁耸耸肩:“生活本来就苦,如果我再自我消耗,那还活不活了。”
付迦宜被他的乐观心态折服,瞬间想到叶禧,说:“你跟我一个朋友特别像,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介绍你们认识,相信你们一定能合得来。”
庄宁笑说:“行啊,那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庄宁做了几项基础检查,没查出什么问题,隔天早晨办理了出院手续。
警察没再找上来,反倒是那三个黑人被直接关进了拘留所,付迦宜问程知阙都做了什么,他没细说,只说用钱了事。
她知道其中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但也没多问。
走廊里,瑞雅搀着庄宁走在最前面,跟他们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付迦宜伸手拽了下程知阙的衣摆,示意他低头看她,“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对你死心塌地了。”
他太会给人制造当仁不让的安全感,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
程知阙抬了抬眼,笑而不语,捉住她的手,往自己外套口袋里揣。
隔一层衣料,付迦宜缠住他的手指,声音放轻:“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很想亲你一下。”
“想做就做,怕什么。马上就走了,谁也不认识谁。”
付迦宜胆子瞬间大了不少,真就停下来,掩耳盗铃地踮起脚尖,要去亲他,在嘴唇相触前一秒,被他偏头躲过,她只碰到了他的下巴。
这举动明显在故意逗她。
付迦宜嗔着看他几秒,眼里有执拗,突然攥住他衣领,使他低下头,不顾外在环境如何,温热唇瓣贴在他嘴角,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红印记。
程知阙低低一笑,固定住她的后脑,吻了吻她,结束后,拇指蹭掉嘴上那抹红色,揽住她腰身,“走吧,先下楼。”
在地下停车场跟庄宁他们分开,付迦宜钻进车里,等他帮忙系好安全带,问道:“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不舍得回去?”
“……才没有。”
启动引擎前,程知阙摸出一串钥匙,递给她,“昨天就想给你,被庄宁的事耽搁了。”
付迦宜接过,对着车前的挡风玻璃轻晃两下,“这是哪的钥匙?”
“那套房子的。以后即便我不在,你也可以随时过去。”
付迦宜没想太多,笑说:“你都不在了,我过去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房子的所有权归你。日后找个时间去做公证,再正式走一下过户流程。”
付迦宜愣住,“……为什么把它送给我?”
“跟我在一起,我总不至于对你太差。”
“可这太贵重了,别人都是送花、送包、送饰品,到你这变得好像不太一样了。”
程知阙侧身看她,似笑非笑,“别人是谁?”
“就……叶禧之前交往过的那两个男朋友。”
程知阙平声静气地说:“迦迦,送你东西的初衷不是想给你徒增压力,是我自己想图一个心安理得。在我这里,寻常礼物不是没有,但你也值得拥有更好的,懂我的意思吗?”
如果换作从前,付迦宜不一定会懂,但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她不是揣摩不出他想表达什么。
俗话讲,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知道她不在乎这些,但这并不是他不表示的理由。
钱和爱不一定非是二选一的单独个体,她在他那本该拥有全部。
付迦宜在这方面向来不矫情,他要她收她便收着,“可是,里面有很多关于阿姨的回忆,你真舍得吗?”
程知阙淡淡道:“睹物思人没什么意义,不如把回忆留在心里。”
付迦宜没再多言,翻出放在挎包夹层里的挂饰,将钥匙套上去,随口笑说:“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那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知阙说:“如果身外之物能换你短阶段高兴,折了也无所谓。”
付迦宜捏钥匙扣的动作不着痕迹一顿。
她以为他会说些不切实际但好听的话哄她,叫她别那么悲观,他们不会有机会分开。
可如果真这样说,那他也就不是程知阙了。
他太理智,从不对外许荒谬不经的承诺,却会给予对方足够的情绪价值,造梦造得有理有据。
他给你的梦并非一戳就破的泡影,而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场景片段,抽丝剥茧地渗透到你的内里,直到无药可救。
程知阙这样的人过分有魅力,她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爱上他究竟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能力去爱其他的男人。
付迦宜目光发直,心事全部浮在脸上,迟迟没吭声,听到他问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温吞摇了摇头,扯出笑意,说没什么。
她只是恍然领悟到一个道理——
人活着或许只是为了如梦似幻的这一瞬间,爱则生,不爱则溘然长逝,明知不应该,却还是食髓知味地越陷越深。
第29章
周末早晨, 付迦宜从卧室出来,正要下楼,恰巧碰到上来寻她的老方, 跟她说付迎昌来马赛出差了, 指明要见她。
说起这事时,付迦宜正站在台阶上, 左脚要迈不迈,因这句话恍惚一下,差点踩空。
她左右都没想到, 付迎昌居然会有主动约见的一天。毕竟凭两人名存实亡的关系, 能不见尽量不见,不给彼此添堵合该是硬道理。
付迦宜犹豫一霎,还是答应下来, 回房换身衣服, 化个淡妆,半小时后和老方一起出门。
路上,她问:“方叔, 你知道我大哥找我什么事吗?”
老方透过后视镜扫来一眼,应道:“那边没说,我猜应该只是想叙叙旧吧。”
付迦宜显然不太信,但也没说什么。
见面地点在扶舟会馆的分馆,办公室单独隔出一间茶室, 付迦宜倚窗坐在那等, 直到案台上紫砂茶壶里的清茶见底,付迎昌才得闲, 从成摞的信息档案中抬头,看向她这边。
他越过屏风, 坐到她斜对面的真皮沙发上。
付迎昌叫人重新换一壶茶,捏住手柄,给自己倒一杯,淡淡开口:“在这边还适应吗?”
付迦宜盯着徐徐上升的热气,隔几秒应声:“习惯成自然,怎样都能适应的。”
单独相处时,冷场总是在所难免,她主动喊了声“大哥”,问他来马赛是办公事还是办家里的事。
她其实不太关心付迎昌的行程安排,但既然选择来见他,自然要以和为贵,起码面上得过得去。
付迎昌平声说:“会馆有桩陈年旧事,近期出了点纰漏,我过来审查。”
付迦宜怔然,心里不是不意外,她原以为会得到一个惜字如金的回答。
按付迎昌平时的作风,他一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更别提面色和缓地跟她说起这些。
付迦宜晃了晃神,听见他又说:“快到中午了,留下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婉拒的话刚到嘴边,不知怎么,被直接咽了回去。
会馆顶楼有间待客餐厅,他们过去时,菜肴已经被端上桌,其中有道她爱吃的蟹酿橙。
付迦宜拿起木质的勺子,挖一小块蟹黄,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兄妹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期间时不时聊上两句,内容比较简短,但已经比冷场好太多。
付迎昌用餐帕擦了擦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前阵子周家的人来家探访,周依宁的胞弟也在,未来会跟你上同一所学校。爸的意思是,等你回去以后,可以跟对方互相认识一下。”
原来不是叙旧,而是有备而来。
付迦宜没时间怪自己天真,轻轻放下木勺,第一次用接近忤逆的凉柔语气跟他讲话:“这件事电话里也能说,何必劳烦大哥挤出宝贵时间,当面发号施令。”
付迎昌不着痕迹蹙了下眉,“我是在同你商量,不是在下命令。”
“这两者有区别吗?”
气氛一下降至冰点,付迦宜低头瞧着那份蟹酿橙,突然食不知味。
她不准备继续待在这里,勉强找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先走一步。
临离开前,付迦宜说:“我不想以交朋友的名义跟周家人捆绑到一起,最后顺其自然地结婚、生子。如果你和爸非让我那样做,我不一定有能力转圜,但也不保证不会怨怼你们。大哥,你和大嫂是前车之鉴,试问你们这些年过得真的好吗?我们这代人为了上代人的交情,一定非要牺牲自己的婚姻才可以吗?我不想,也不愿意。”
付迦宜离开后,付迎昌靠坐在那抽烟,表情氤在烟雾里,看不太真切。
叶禧从里间的休息室出来,刚好瞧见这一场面。
她缩了下肩膀,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开场白,“……感觉小宜好像变了很多。”
付迎昌淡淡瞥来一眼,“你也看出来了?”
“嗯……还挺明显的。”叶禧想了想,鼓起勇气继续说,“其实您没必要提起这事的,今天找小宜吃饭原本只是为了缓和关系,您这样一说倒像带了什么目的,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自那天跟付迦宜分开后,叶禧被司机带去找付迎昌,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着地,她战战兢兢跟在身边,一直没机会回巴黎。
昨天突然聊到付迦宜,她当时误喝了一杯带酒精的饮料,有点上头,斗胆跟他说起付迦宜这些年因为他过得究竟有多辛苦,还问他为什么不能主动调解兄妹俩的僵硬关系,他明明只有付迦宜这么一个亲妹妹,换作寻常人家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冷眼相待。
叶禧后半夜才醒酒,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不明白自己怎么敢大言不惭教那个人做事。
她吓得一直没睡,今早挪步到付迎昌住的酒店房间门口,正要负荆请罪,结果听到他问,于付迦宜而言,他的态度是否意味着将人越推越远。
叶禧很明显地怔愣住。
她一直以为,像付迎昌这种人冷心冷肺、无所不能,没想到偶尔也会有困惑的时候。
他寡漠的性格内里似乎还藏了一点……刻板。
有了新发现,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于是陡然进谏,提议说不如和小宜见一面,相处时态度稍微放缓,没准能立竿见影。
原也是出于好意才帮忙出谋划策,只是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见付迎昌不语,叶禧莫名心虚,自顾自又说:“所以……您为什么突然跟小宜说起周家的事?”
付迎昌说:“得先知晓她的意愿,才能按需行事。”
叶禧睁大眼睛,试探着问:“那我能不能理解成,过往您也像这样,背地里帮过小宜很多次?”
付迎昌自是不会搭腔,掀起眼皮睨她,不咸不淡地说:“我是你上司还是师长?”
“……啊?”
“一直您来您去,不累么。”
叶禧小声嘟囔:“没办法……我早就习惯这样叫了。”她也不敢不用尊称。
付迎昌懒得同她计较,掸两下烟灰,“你在心虚什么。”
叶禧眼皮跳了下,笑着装傻充愣,想也不想直接否认,说自己没有。
“既然没心虚,也就没必要躲在里面不出来。她是我妹妹,也是你朋友,有什么不能见?”
叶禧咬住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光落在他夹烟那只手上,无名指戴的那枚婚戒折射出一道细微光线,格外显眼。
付迎昌大她不止一轮,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希望他不要太快看穿自己的心事-
付迦宜从餐厅出来,看到老方候在分馆门前,不想被瞧出异样,站在原地管理好表情,这才朝不远处走去。
老方戴上白手套,按下引擎启动键,将车拐到另一条分岔路口,透过后视镜看到路边有道人影,便说:“怎么瞧着那人有点眼熟,倒像是程老师。”
付迦宜抬眼去看,只扫到一个模糊的高挑轮廓,下一秒匿进旧巷口,转眼消失不见。
她没太看清,也没心情在意这些,“可能看错了吧,程老师今天应该没有出行计划。”
回到住处,付迦宜直奔自己房间,蒙上被子睡了不到一个小时,醒来时没在屋里寻到程知阙,到楼下问朱阿姨他人在哪。
朱阿姨朝泳池方向扬了扬下巴,说在那边。
付迦宜其实没见过程知阙游泳是什么样,但坦白讲,她不是没想象过。
事实证明,人的想象空间很容易被局限住,有些场面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直观。
她蹲在泳池旁看水中的程知阙,一眼瞧见宽阔肩膀和泛水光的腹肌纹路。
一直都知道他身材管理得很好,肌肉线条紧致,脱衣有肉,不像看上去那么清癯。
程知阙游到她身旁,将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尽收眼底,笑了声,“想什么?”
付迦宜没扭捏,落落大方承认:“想你。”
“知道你在想我,至于想没想歪,就不得而知了。”
听出他是故意这么说,付迦宜弯腰,手伸进水里,舀起一捧水,朝他身上扬了几滴,以示不满。
程知阙勾唇,“下来。”
付迦宜摇摇头,“周围都是人……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教你游泳。正经课程,被看到也无所谓。”
付迦宜多少有点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肢体接触容易使人乱掉分寸,她学不会像他那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装聋作哑,到时糊弄不了别人,反倒暴露自己,和自投罗网没有任何区别。
程知阙没再劝她,将身体融进水中,又游了两个来回。
付迦宜坐在泳池边沿,撩起裙摆,小心把脚探进去,前后晃动,叠出几层波纹。
她正玩得起劲,没注意到程知阙靠过来。
脚踝被一把攥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往远眺,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松一口气。
程知阙扫了眼她净白脚面,两指箍量脚腕的围度,大致估出数值,缓缓松开她。
她问他刚刚在做什么。
程知阙指腹贴在她凸起的踝骨,“觉得这里缺了些装饰品,改天补上。”
没在水里继续泡着,说完这话,他拿起搁在躺椅上的浴袍,把它穿在身上,回房冲澡。
付迦宜不急过去,在客厅喝完一杯果汁,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避开所有人到顶楼找他。
程知阙在洗手间吹头发。
她走进去,径自缠住他腰身,脸颊贴近,在他背部蹭了蹭。
吹风机的噪音戛然而止。
程知阙回头看她,一语中的:“心情不好?”
“嗯……是很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
付迦宜长话短说,叙述完事情经过,扯唇笑了下,总结:“我突然发现,跟你待得越久,越不会像从前那样事事顺从。”
程知阙说:“这不是不好的征兆。”
付迦宜软声说:“我知道,但我还是有点难过。”
“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抱无谓的希冀?”
付迦宜无奈一笑,“……为什么你这么懂我,我却不能做到完全懂你?”
程知阙没接这话,缓声说:“迦迦,你要知道,有些冰冻三尺的事无法在短期内解决,难过在所难免,但没必要因小失大。”
付迦宜问:“什么是小,什么是大?”
“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小,唯独你的体感是大。”
“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有些自私。”
“人自私点没什么不好。”
他太会用另辟蹊径的说辞安慰人,付迦宜心情好不少,生出玩笑的心思:“你知道吗?我以前的每个启蒙老师都不会像你这样‘歪理邪说’。”
程知阙笑了,“我启蒙你的东西可不止这些,抛开心理上的,生理上也……”
付迦宜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求你了……别再说下去。”
程知阙吻在她掌心,宠溺的口吻,“好,那就不说。”
付迦宜移开半步,倚在置物架右侧,在一旁等他吹完头发。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对了,有件事——你今天出门了吗?”
第30章
程知阙面色如常, “嗯,是出去了一趟。”
付迦宜报出分馆附近的街道名,问他是不是去的那里。
程知阙说:“庄宁在那边租了套房子, 缺个担保人, 临时喊我过去。”
“他之前不是一直住在酒馆的隔间吗?怎么突然要租房子?”
“店里的东西被砸得七零八碎,暂时没法再住人。”
付迦宜了然, 心里盘算着到时要给庄宁准备什么样的暖房礼物,一时想不出,问他庄宁的喜好。
程知阙将人拉过来, 让她面向自己, 笑说:“在我面前明目张胆讨论其他男人的喜好?”
付迦宜也笑了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醋意这么大,连庄宁的醋都吃。”
“不喜欢我这样?”
“怎么会……感觉这样的你更接地气一些。”
在房间里腻歪一会, 付迦宜扫了眼挂钟, “我得走了,等下还有约。”
程知阙问她要去哪。
“隔壁。安维尔昨天回来的,许久不见, 我过去探望一下。”付迦宜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不希望我去,我就先不去了。”
程知阙失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气?”
“某人刚才还在吃飞醋。”
“吃醋是一方面, 但也不会幼稚到限制你交友。”
付迦宜笑说:“那我真走了, 晚点见。”
她刚转过身,没等迈出半步, 被一把拽了回去。
她撞进他怀里,听见他胸腔微微震动:“抱一会再走也不迟。”
这拥抱过分缠绵, 付迦宜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任他抱着。
去隔壁的路上,受程知阙难得袒露一次的柔软影响,付迦宜很难做到完全专心,满脑子都是他埋进她颈间,低声说“早点回来”的情景。
隔壁院门敞开着,付迦宜走进去,瞧见房门没关,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里面鸦雀无声,玄关挡板处有道阴影。
安维尔跌坐在墙角,右手边放一把水果刀,鲜血自指缝间流出,淌到瓷砖地板上,红得刺眼。
看到这一幕,付迦宜背部僵直,反应了几秒,快步靠近,颤着嗓音喊他名字。
安维尔唇色惨白,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艰难地睁开眼睛。
付迦宜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摸出手机,“我这就帮你叫救护车。”
安维尔抬起没受伤的另一只手,阻止她,“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不用叫救护车过来。”
付迦宜面露为难,“真没事吗?”
“真的,又不是割腕。”安维尔扯唇笑笑,“只不过刚刚失血过多,有点发晕。”
付迦宜拿了条毛巾过来,给他擦汗,“家里的急救药箱放在哪了?”
安维尔虚弱地朝客厅方向指了指,“那边。”
付迦宜扶起安维尔,领他坐到沙发上,好在伤口只是看上去血淋淋,不算太深,她一个人处理得过来,仔细消毒上药即可。
包扎完,她将带血的棉团扔进垃圾桶,问他为什么弄伤自己。
像安维尔这种把弹琴当作终身事业的人,平常会花重金做手部保养,他这样做其实和割腕没有任何区别,无异于在砸自己的招牌。
安维尔沉默片刻,室内冷气开得足,他浑身却在发烫,有发烧的征兆。
付迦宜倾身去拿体温计,边递给他边说:“我不是有意打探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不过还是希望你可以多注意一下身体。”
安维尔无奈苦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爸妈不久前来看我,没有一句关心,替我安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直接离开了。”
顿了顿,他又说,“一直以来我都对他们唯命是从,从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可能人压抑到了极点会用自残来反抗吧。”
付迦宜喉咙发涩,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她和安维尔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亲密,无非是还算合得来的邻居和朋友,可奇怪的是,她会对他多出一份同情和怜悯,总觉得他像自己另一层次的对照。
一根皮筋长时间绷得太直会轰然断裂,最后反弹到双方身上,撕心裂肺,疼痛难忍。
如果没有程知阙的出现,她很可能会步入安维尔的后尘。
知道自己没资格评判别人的人生,付迦宜避重就轻地说:“等伤好了,要不要试着换一种方式生活,先出去散散心?”
安维尔说:“我已经跟经纪人说了无限期歇业,状态不好实在没法演出,主要是……我好像突然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对音乐到底是不是真的热爱。”
又聊了几句,付迦宜让他先去休息,一个人到厨房,从冰箱里翻出几样食材,打电话给朱阿姨,问她清淡点的餐食要怎么做。
她厨艺不精,经人指导还是起不到太大效果,索性放弃,叫朱阿姨去厨房喊个人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安维尔近期的饮食起居。
他这里隔绝了所有烟火气,冷清得像座囚笼。
付迦宜跟来人简单交代两句,又到楼上和安维尔打了声招呼,这才放心离开。
晚上,跟程知阙聊起这事,付迦宜直白道出自己当时的感受,问道:“如果我也顺从地选择去走好我爸爸为我量身制定的每条路,跟安维尔的经历会不会殊途同归?”
程知阙说:“不会。有我在,绝不可能让你重复另一个人的结局。但你也要学会护自己周全,我不可能随时都在。”
付迦宜笑说:“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直以来想教给我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程知阙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没再开口。
入秋前的最后一段伏夏,付迦宜心无旁骛,和程知阙并排靠在泳池旁的躺椅上看星星,偶尔出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寻话题闲聊。
月华如水,再没有比眼下更叫人觉得惬意的时刻-
庄宁这几日连轴转,一直在忙酒馆停业休整的事,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找个时间邀请他们来新租的房子做客。
四坡顶的平房,灰瓦白墙,跟分馆隔出两条街,爬梯子到屋顶那片空地,能看到分馆正门。
付迦宜无意间问庄宁,怎么突然想在这附近租房子,算起路程,好像离酒馆也不是特别近。
庄宁眼神闪躲,没答太仔细,只说这里租金便宜些——他最近要填钱装修酒馆,钱包吃紧得很。
这话题被一笔带过,庄宁扯过矮凳,叫她先坐,转头又下去一趟,将烧烤用的铁架搬到屋顶,摆放整齐,开始研究起怎么搭建。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庄宁笑说不用,又说:“如果被阙哥知道我让你搭手做这些杂活,他非骂我一顿不可。”
付迦宜笑说:“程知阙现在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倒也是。”庄宁笑出声,把事先切好的一碗羊肉推到她面前,“不用做别的,辛苦帮我穿一下串就好——今天伦古他们不在场,只有我们三个,终于能吃一顿正宗的中式烧烤了。”
付迦宜说:“你不提这个倒还好,我之前一直以为裹奶酪的烧烤才是最正宗的。”
庄宁将头摇成拨浪鼓,笑说:“那你是没吃过咸口的肉串和菜卷,比这群法国人钟爱的甜口好吃多了。”
付迦宜笑说:“毕竟没回过国,孤陋寡闻在所难免。”
庄宁将三五块煤炭塞进铁架夹层,用白纸引燃,腾出空说:“你到时可以抽时间跟阙哥回北京看看,国内有很多美食,比光摆盘好看但不顶饱的法餐美味成百上千倍。”
付迦宜说:“他有回北京的打算吗?”
“有啊,等处理完这边的所有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庄宁戛然而止,故作平静地找补,“不过也不一定,这只是我胡乱猜测的而已,阙哥没明确提过。”
付迦宜没再接话,眉眼低垂,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将一根竹签扎进羊肉里。
羊肉用调料和橄榄油提前腌制过,质感比较滑,在穿第二串时不小心扎到手指,她下意识“嘶”了声,血丝从皮肤表面渗出。
庄宁咽了咽口水,忙问她有没有事。
付迦宜摇头,站起身,“家里有创可贴吗?”
庄宁说:“有的,我去给你找。”
“不用,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下去找。”
庄宁偷偷扫了付迦宜一眼,没瞧出什么异样,暂且放下心,告诉她东西被放在具体哪个位置。
付迦宜扶着梯子往下爬,脚刚着地,恰巧碰上买东西回来的程知阙。
他问她要去做什么。
她敛了敛神色,轻声说:“被竹签扎到了,我先去涮下手。”
程知阙握住她左手,细看一眼伤口,牵着她走到水井旁边,舀一捧流水给她洗手。
付迦宜没去看他,偏头往井里看,水面浮出他的侧影,看似触手可及,实际更像凭空打捞一颗月亮,根本是在做一件煎水作冰的事。
付迦宜干涩地眨了眨眼,随便扯出一个话题,平静说:“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记得对面就有家便利店。”
程知阙撕开创可贴包装,贴在她指腹,“前两天定制的东西到了,刚过去拿。”
“什么东西?”
“晚上再说。”
付迦宜没心情好奇,也就没继续问。
付迦宜没在屋顶吃过饭,昏茫夜色中,四方的风穿堂过,原本该是个新奇的体验,但事后回想起来毫无记忆点,只记得那晚汹涌来潮的沮丧感。
边烤边吃,一顿饭用了快三个小时,将近零点才散场。
程知阙喝了酒,没法开车,庄宁把隔壁那间空房收拾出来,给他们暂住。
房子面积不大,只有一间浴室,付迦宜先去洗澡,出来时看到床头柜上放置一摞中文书。
她随便拿起一本,翻动几页,视线扫描文字,心事重重的缘故,始终记不住上面讲的什么内容。
过十几分钟,程知阙出来了,坐在床沿,顺便将她也拉过来。
付迦宜身体失衡,跌坐在他腿上。
两人洁净一新,身上没了那股烧烤油烟味,沐浴露香气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程知阙半抱着她,缓声问:“今晚玩得开心吗?”
付迦宜顿一下,扯唇笑:“挺开心的。”
“是么。”
“骗你做什么。”
见她暂时不想说,程知阙没多问,空闲另一只手沿衣摆探进去,在她小腹缓缓打转。
付迦宜呼吸瞬间乱了,不自觉地挺直背部,被动感受他带来的酥麻和颤栗。
难捱的过程中,她听见他问:“刚刚在看什么书?”
付迦宜尾音发颤,一字一顿说出书名。
程知阙轻笑,“喜欢看这种类型的?”
付迦宜咬住唇,没说话。
他的手顺势向下,隔一层薄料在边缘不断徘徊。
程知阙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问:“过去这么多天了,干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