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人间蒸发
飘摇的雨丝斜织成网,在甜品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晕染开一片朦胧水色。
陈璐没想到会在甜品店遇到熟人。
不,确切来说,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陈小姐?真的是你!”
“”
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陈璐微微蹙眉,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银灰色运动套装,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脸上挂着一副惊喜的笑容,陈璐打量了对方两眼,没什么印象。
这人谁啊。
姜鹏飞没想到一场秋雨竟然把他记挂了好久的人送到他身边,此刻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继续热络地搭话:
“陈小姐,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姜鹏飞,宁城一中的老师,上次我们在学校讲座上见过,就是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的那次,这么说有印象了吗?本来那次想跟你认识一下的,可是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在这碰见你了。”
“”
宁城一中。姜鹏飞。
陈璐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又看了两眼眼前人,还是没什么印象。
那场讲座她倒是有印象,毕竟时间隔得不久,可是姜鹏飞这个名字她却好像一次都没听过。
眼见陈璐不说话,姜鹏飞有些局促,却依旧热情不减: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当时你在台上演讲,我们在台下听哦,对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我和你的高中班任顾婉君顾老师坐在一起,不知道陈小姐有没有印象?”
“”
姜鹏飞试图用顾婉君唤醒陈璐的记忆,话音一落,陈璐表情僵了一瞬,果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睛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认真。
这么说她就有印象了。
这不就是那次和顾婉君聊得特欢的那个“学习对象”吗。
临走时还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但最后没去成的那个。
“原来是姜老师,我想起来了。”
陈璐点头回应,语气似乎比刚才更冷淡了,可姜鹏飞却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反而因为被认出而变得更加热切:
“对,是我,想起来了吧,那个,陈小姐今晚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窗外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听到对方的目的,陈璐眸色稍冷,正要开口拒绝,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突然贴上了她的手臂。
“璐璐,你——诶,姜老师也在啊。”
顾婉君的出现打破了现有局面,本就温柔的语气此刻恨不得滴出水来,纤瘦的手臂穿过陈璐的肘弯,十指自然地扣住,像是宣示主权一般。
陈璐眸色微动,她不用回头也能想到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眸此刻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似温柔,实则暗藏锋芒。
对于顾婉君的出现,姜鹏飞明显愣住了,稍显复杂的目光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男人才缓缓开口:
“顾老师?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上次演讲的时候和您聊得很愉快,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
顾婉君眉心微动,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陈璐,随即话锋一转,不答反问:
“姜老师怎么在这啊?”
“我来云江市出差,家里人想吃这家店的甜品,让我来买。”
姜鹏飞解释了来意,眼神却不断飘向两人紧贴的身体,试探着问了一句:
“顾老师也找陈小姐?”
“奥,我没什么事,就是来找璐璐一起去接我女儿,朵朵这孩子可黏璐璐了,今早上学的时候还吵着晚上要跟璐璐姐姐一起吃披萨呢,璐璐,我们是现在走吗”
“”
一句璐璐叫得百转千回,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姜鹏飞一头雾水,陈璐心里却很明镜似的。
真是有够酸的。
自己吃醋不算,还要把根本不在家住的小朵朵搬出来当挡箭牌,顾婉君,可真有你的。
不过她喜欢。
陈璐顺从地回了一句“好”之后,她能感觉到顾婉君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姜鹏飞的约饭计划泡汤,虽然失望写在脸上,但他还是礼貌地跟二人道别,说有机会下次约,对此,顾婉君笑而不语,那抹看起来明媚的笑容随着女人转身的瞬间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绷紧的下颌线。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姜鹏飞貌似后知后觉了什么。
他是得罪这个顾老师了吗?陈小姐和这个顾老师又是什么关系?姐妹吗?可两个人看起来长得也不像啊
雨貌似越下越大了。
刚一推开甜品店的门,冰凉的雨丝立刻扑在脸上。
陈璐刚撑开伞,手臂上的温暖突然抽离,顾婉君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她迅速往旁边挪了两步,撑起了自己的伞,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意思。
眼见着顾婉君又恢复了日常那副低眉顺目小心翼翼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噼里啪啦的雨点把心里刚刚那点的暗爽彻底浇灭,陈璐忍不住拧了拧眉,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
刚才不是还挽着她的手,一口一个璐璐吗,现在又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干嘛呢,还是和别的男的聊天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有意思是吧。
望着顾婉君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陈璐忍着心里酸涩的怒意,语气冷了几分:
“我车就停在前面,咱俩撑一把伞就够了。”
顾婉君抬眼看她,眸色闪烁不定:“雨太大了,不方便,还是一人撑一把吧,我们走吧。”
“”
小乌龟勇敢不过3秒,就又缩回壳里去了。
看着顾婉君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陈璐默默咬紧后槽牙。
两分钟后。
车内的空间因为沉默而显得格外逼仄。
上车之后,陈璐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向副驾驶的顾婉君,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顾婉君,你到底什么意思。”
“”
陈璐想问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顾婉君没法装傻,她不敢看陈璐的眼睛,目光只能落在车窗玻璃蜿蜒的水痕上:
“那个姜老师好像喜欢你”
“所以呢?”陈璐挑眉追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拿朵朵当挡箭牌把他支走。”
“”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顾婉君苍白的脸,雷声轰鸣而至,仿佛直接砸在了两人之间。
陈璐死死盯着顾婉君看,这些话在问出来之前,她甚至都想过,如果她和顾婉君之间的距离是100步,她愿意走99步,只要顾婉君说一句她吃醋了,或者是问一句她和黎飒是怎么回事,她就会将她和黎飒假扮情侣的事全盘托出。
可是顾婉君没有。
陈璐有女朋友,她顾婉君有什么身份和资格吃醋。
顾婉君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看着陈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璐,黎飒很好,你和她好好的”
“”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陈璐所有的耐心。
没有人能一直勇敢,更何况是已经被顾婉君放弃过一次的陈璐。
她把她当什么。她到底把她当什么。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雷声滚滚,却比不上陈璐心中翻腾的怒火。
“黎飒很好?”
陈璐冷笑一声,声音几乎是磨着牙尖挤出来的:
“顾老师倒是很会为我着想,那你现在算什么,第三者吗?”
“”
天边的雷一个接一个,“第三者”几个字深深刺入顾婉君的心脏,雨刷器疯狂摆动却依然跟不上暴雨的节奏,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我我”
“你什么?”
陈璐死死盯着她:“顾婉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可笑?”
“对不起”顾婉君垂下眼睛,艰难开口:“我不该干涉你的私事”
“又是道歉,又是道歉,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的声音震耳欲聋。
看着气到眉头紧锁的陈璐,顾婉君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这么生气,又或许她知道,却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一开口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璐,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和黎飒能幸福”
“”
听到这话,车内陷入一片沉默,良久,陈璐突然笑了,那笑声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好。很好。顾婉君,你很好。
她就不该心软。
陈璐没再说话,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车内的空气就此凝固。
雨水在车窗上汇成细流,就像顾婉君心里那些永远说不出口的话。
她想告诉陈璐她吃醋了,她想告诉陈璐她讨厌姜鹏飞那个炙热的眼神,她想告诉陈璐她讨厌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接近陈璐,她想问陈璐能不能不要和黎飒在一起、能不能只喜欢她
但这些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终都化作了苦涩的沉默。
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干净利落地劈开不断落下的雨水,却劈不开两人之间越积越厚的隔阂。
云江世纪园。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窗外的暴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却依旧淅淅沥沥地淋在两人心头。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陈璐没有像上次生气那样赌气式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是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做饭,顾婉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帮忙。
冰箱门打开的冷光里,陈璐眼睫轻颤,看不出什么情绪,顾婉君想接过她手中的青菜,指尖刚碰到菜叶,陈璐立马放手转身去拿砧板,一眼都没看她。
在这期间,顾婉君一直在试图开口找话题,可陈璐根本不看她,很快,厨房里只剩下刀落在案板上的声响。
窗外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晚餐在寂静中开始,在沉默中结束。
“我吃好了。”
陈璐放下筷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顾婉君吃完,而是直接起身离开。
看着陈璐的背影消失在书房方向,顾婉君眨了眨眼睛,碗里的糖醋排骨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可她却尝不出甜味。
收拾完碗筷后,顾婉君来到书房,推开房门那一刻,她眸色微动,喉间倏地涌上来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酸楚。
原本摆放在她书桌正对面的陈璐的书桌被挪到了窗前,陈璐正坐在桌前码字,位置正好背对着她,台灯将小姑娘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明明距离很近,可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所以,陈璐是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了吗。
明明这样做是对的,可她为什么这样难过呢。
键盘敲击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望着那人的背影,顾婉君心里堵得慌,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时间在沉默中飞速流逝,很快,指针定格九点。
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哄朵朵睡觉的时间,但今天朵朵不在。
顾婉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裹着台灯光晕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结束工作回去睡觉时,视线中的背影突然起身活动着脖颈,顾婉君眸色一颤,下意识收回慌乱的视线,而在她低下头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陈璐电脑屏幕上的小说章节标题——
【她站在雨里,等一扇不会打开的门。】
陈璐合上电脑离开后,顾婉君的心思也跟着飞出了书房,她掐着时间,估计陈璐快洗完澡时才起身离开书房。
主卧的门虚掩着,浴室里没有水声。
顾婉君推开卧室门,发现陈璐不在。
陈璐人呢,难道去了客卫吗。
正当顾婉君想着什么,一股子湿漉漉的雪松香气自背后将她包裹,紧接着耳畔就响起那被水汽泡过的清冷声音:
“让让。”
“”
顾婉君心头一动,下意识侧身闪开位置,那股子原本在背后的雪松香气瞬间扑面而来,陈璐穿着睡袍从她身边经过。
平常洗完澡,陈璐都会直接把吹风机塞进顾婉君手里,嘟囔着让她给自己吹头发,可此时此刻,顾婉君下意识伸手想接过陈璐手里的毛巾时,却只摸到了潮湿的空气,她愣在门口看着陈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洗澡吗?”
问出这句话时,陈璐站在床边擦着头发,睡袍的腰带松松系着,锁骨处还挂着水珠,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看着那滴水消失的轨迹,顾婉君感觉喉咙发紧,说话都有些困难:
“嗯?什么?”
“我去客厅等,洗完了叫我。”
陈璐语气很平静,平静到顾婉君有些心慌,没等她开口,陈璐已经拿着吹风机,再一次在她面前经过。
柔软的睡袍下摆转瞬即逝地擦过手背,顾婉君下意识闭上有些发酸的眼睛。
是了,陈璐在跟她保持距离。
小姑娘不会像先前那样和自己生气了,也不会嚷嚷着让她给她吹头发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她们之间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浴室镜面蒙上雾气,热水烫得肩膀发颤时,顾婉君才终于让眼泪落下来。
她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洗完的澡,出来时,陈璐不在卧室,顾不上吹头发,她直接去客厅找人。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吹完头发的陈璐蜷在沙发上看书,顾婉君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无意识摩挲书页的动作,这是陈璐思考时的小习惯,曾经她们牵手时,小姑娘也会这样偷偷地摩挲她的指节。
两人回到卧室时,顾婉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发梢还在滴水,睡衣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瞥见她擦头发的动作,没有皱眉不悦,没有冷脸唠叨,没有强行把人按住要帮她吹头发,陈璐的目光扫过去,又平静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吹好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顾婉君关掉台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若不是陈璐此刻规规矩矩地躺在自己的地方背对着她,顾婉君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床这么大,她甚至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分界线。
陈璐不会像以前那样抱着她了。
窗外刚刚停下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黑暗里,顾婉君揪着被角,终于小声问了一句:
“陈璐你睡了吗?”
“没有。”
“你”
“我吃药了,能睡着。”
陈璐回答了一个想问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彻底扼杀了顾婉君心里那点自私的愿望。
从来都不是陈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陈璐。
她想抱着小姑娘睡。
可她不能。
她没机会了。
窗外雨声渐密,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婉君在黑暗里数着陈璐的呼吸,直到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稳,她才侧过身来面对着陈璐的背影。
又过了不知多久,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顾婉君攥着被角,小心翼翼地往陈璐那边挪了挪,额头轻轻贴上眼前*人瘦削的背那一刻,她闭上眼睛,任由温热滑过眼角。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贴上去的那一刻,背对着她的陈璐眼睫猛颤了一下,在黑暗中攥紧了胸口的布料。
窗外,雨滴拍打着窗户,声音时大时小,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自从顾婉君说让陈璐和黎飒好好的之后,陈璐就变了。
接下来的两周里,陈璐把握分寸,不再越界,主动和顾婉君保持距离,她不会费心思做什么饭后甜点、不会嘟囔着要求顾婉君和她互相吹头发、不会每晚要抱着顾婉君睡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晚上,只有听到陈璐绵长的呼吸声后,顾婉君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偷偷讨要一些根本不属于她的温暖。
原来得到过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还要痛吗。
想起过去五年里梦一醒来陈璐就消失了的日子,顾婉君苦笑着摇头。
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两周后,唐瑛出院。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堆文件去找傅一雯。
SWEETHOME餐厅门口。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锋利,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而当唐瑛站在餐厅门前、看见玻璃门上赫然贴着【本店出售】的告示时,那双藏着期待与热切的丹凤眸瞬间肃杀如冰。
开什么玩笑。
唐瑛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抚上门上的告示,之后猛地撕下,短短几秒钟,碍眼的纸张就在她指间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傅一雯。
唐瑛咬牙切齿地拨通电话,听到的却只有机械女声重复着关机的提示,用力到发抖的手指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傅一雯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跟她玩消失是吧。
没门儿。
她有的是办法把人抓回来绑在自己身边。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唐瑛动用了所有关系,砸重金雇佣私家侦探24小时轮班搜寻,就差把整个云江市翻过来了,却还是没找到傅一雯。
“唐小姐,真的找不到傅小姐的任何出行记录”
面对这样一尊不好惹的大佛,侦探社社长亲自上门汇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就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落地窗前,三天没合眼的唐瑛眼下挂着浓重的青色,却依然挺直着背脊。
“继续找。”握在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加价三倍。”
“可是唐小姐”
“五倍,给我继续找。”
“”
社长擦擦汗,咬牙接下了任务。
房门打开又关上,桌上,刚刚放下的红酒杯映出唐瑛凌厉却憔悴的面容。
人间蒸发。
怎么可能人间蒸发。
除非钱不够多,权不够大。
唐瑛点头,随即却又摇头。
可如果砸钱动权都找不到傅一雯,她要怎么办。
如果再也见不到傅一雯了
唐瑛皱了皱眉,不再往下想。
夜幕降临,看着私家侦探发来的一条又一条无用的汇报消息,意识到常规手段无济于事的唐瑛拿上车钥匙,驱车前往顾婉君家。
云江世纪园。1602。
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开门时,顾婉君被唐瑛的状态吓了一跳。
向来冷静自持的女人此刻发丝凌乱,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唐瑛?你这是”
“陈璐在吗,我有话要问她。”
“”
第112章 “我觉得你不配。”
唐瑛来的时候,陈璐正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修改新小说的章纲,修长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速敲打,房间里只有清脆的“噼啪”声。
瞥见顾婉君站在门口,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陈璐没抬头,手上打字的动作也没停,只是淡淡地问:“怎么了。”
“那个唐瑛来了,她说想和你谈谈。”
“”
话音一落,清脆的敲击声戛然而止,陈璐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视线下意识扫向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时,原本平和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现在才来,不觉得太晚了吗。
陈璐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时,顾婉君注意到了她绷紧的下颌线,心里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场谈话应该不会太顺利。
好在今天朵朵不在,是个可以尽情谈话的日子。
两人来到客厅,客厅里,唐瑛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细长但没点燃女士香烟,那双漂亮眼睛下明显的青色暴露了她连日来的疲惫和憔悴。
陈璐上次见到类似于这种状态的唐瑛还是在医院。
听到脚步声,唐瑛抬起头,手里的女士香烟被捏得变了形。
知道陈璐是什么性子,唐瑛也没拐弯抹角,她盯着陈璐的脸,直接开口直奔主题:
“傅一雯去哪了?”
“”
唐瑛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空气,走到茶几桌前正要给两人倒水的顾婉君手腕一颤,温水溅在玻璃茶几上,她顾不上抽纸擦拭,而是偏头去看唐瑛。
傅一雯不见了吗。所以唐瑛状态才这么不好吗。
问题一出,陈璐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一早就猜到了唐瑛会问这个问题,她在唐瑛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相当平静:
“在回答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么说你真的知道她的下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
视线交汇,唐瑛有些不耐烦地挑了一下眉,把手里未点燃的、已经被捏扁的女士香烟随手扔进垃圾桶: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骤然凝固,唐瑛揣摩着陈璐这话里的意思,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如果我说我是以曾经教过你们的老师的身份,你怎么说。”
听到这个回答,陈璐忽然笑了,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抱歉,唐瑛老师,我们已经毕业好多年了,傅一雯的下落好像和您没什么关系。”
陈璐刻意加重了“老师”二字的发音,语气恭敬得近乎讽刺。
话音一落,本就不算好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抠住沙发扶手,一旁的顾婉君注意到唐瑛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如果我说”唐瑛顿了顿,眼睛死死地盯着陈璐看:“我是以傅一雯心上人的身份呢。”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先前的恭敬不复存在,陈璐前倾身体,她迎上唐瑛冷冽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傅一雯明确说过她已经不喜欢你了,她去哪儿都与你无关。”
“”
这话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唐瑛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她看了一眼一旁表情复杂的顾婉君,之后又转回头来盯着陈璐,眼里压着若隐若现的怒火: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傅一雯的下落了?”
“是。”
“你!”
唐瑛一掌拍在茶几上,习惯性散发出的骇人的上位者气势排山倒海般压来,而同她对视的陈璐眼神冰冷,丝毫不显弱势。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夹在两人之间的顾婉君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她一边下意识往陈璐那边挪了挪,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圆场。
然而没等她开口,唐瑛突然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了怒火,她收回拍在茶几上的手掌,声音里一丝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那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追回傅一雯来的呢。”
“”
一句“追回傅一雯”听得其余两人一愣,陈璐用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眼状态堪称异常的唐瑛,对方那永远精致的指甲貌似劈了两根,手腕上还留着住院时的胶布痕迹。
“追回傅一雯?”
“是,怎么,你觉得我不能?”
“我觉得你不配。”
“”
陈璐一句比一句冷,字字诛心,反复狠戳着唐瑛的心脏。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顾婉君心头一紧,刚要开口说话,却在看到陈璐紧绷的侧脸时又闭上了。
此刻任何干预都可能让情况更糟,况且陈璐还在生她的气,万一她一开口小姑娘更生气,岂不是给唐瑛帮了倒忙。
人多奇怪啊,换做平常如果有人敢和自己这么针锋相对,唐瑛绝对掀桌子走人不说,肯定还要报复对方一番,可此时此刻面对陈璐的咄咄逼人,她竟然生不起来多大的气,她知道陈璐如此和自己针锋相对是因为傅一雯,她甚至还庆幸小胖妞傻人有傻福,身边竟然能有陈璐这样的真心朋友。
“陈璐,你是小胖妞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
唐瑛张了张嘴,迎上陈璐锐利冷冽的目光,指甲嵌入掌心,向来高傲强势的女人竟然微微低下头,放低姿态:
“拜托你帮我这一次。”
“”
此话一出,客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顾婉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唐瑛,她知道能让这人低头、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拜托”,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果是为了傅一雯,那一切就又能说得过去了。
爱让高傲者低头,让胆怯者勇敢。
但可惜的是,唐瑛此刻面对的是陈璐,不是傅一雯。
陈璐无动于衷地看着唐瑛低头的姿态,语气依旧平淡:“我不接受你的拜托。”
“”
唐瑛身形一僵,猛地抬头,纵使她再觉得陈璐是个不错的朋友,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人拒绝,唐瑛脸上还是不受控地挂了情绪,有些咬牙切齿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会帮你,也不接受你的拜托。”
“陈璐,你别太过分了。”
“不帮你就是过分吗?”陈璐冷笑:“唐瑛老师,我不是傅一雯,不会对你的话有求必应,百般容忍。”
“陈璐!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要不是看在过去傅一雯喜欢你和高中时你教过我的份上,你真以为我怕你吗。”
“妈的!”
终是忍不了了,唐瑛抬手拍得桌子震天响,起身就要上前,结果下一秒一旁始终没作声的顾婉君迅速起身,一个箭步直接挡在她面前,就差把“你敢动陈璐我会跟你拼命”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唐瑛被顾婉君眼中的决绝震住,她后退一步,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她看了看眼前人,又看了看在沙发上坐得安稳的陈璐,强压着火气问:
“陈璐,你究竟为什么对我意见那么大?”
陈璐站起身,轻轻推开了顾婉君护在她面前的手臂,直视着唐瑛:
“你对傅一雯不好,你让她伤心,这就是原因。”
“我已经说了,我会把她追回来,也会好好弥补她。”
“你做不到。”
“胡说!”
“我胡说?”
陈璐冷笑,她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唐瑛的眼睛:
“唐瑛,你是有夫之妇,就算你知道傅一雯的下落,你打算怎么弥补她?继续让她当你们婚姻的第三者吗?她已经为你蹉跎了五年青春,你还想让她怎么样?做人不要太自私了!”
“”
陈璐虽然生气,可说的话却也句句属实,“第三者”三个字像一记重锤,不仅听得唐瑛脸色瞬间惨白,也把顾婉君那颗颤颤巍巍的心砸了个稀巴烂。
她又何尝不是陈璐和黎飒之间的第三者。
注意到顾婉君的反应,陈璐眸色微动,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唐老师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有工作要忙。”
说完,陈璐转身就要走,唐瑛突然开口叫住她:“站住!”
陈璐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唐瑛盯着她的背影,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如果我离婚,你就会告诉我她的下落吗。”
“”
“离婚”两个字掷地有声,仿佛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顾婉君不可置信地盯着唐瑛看,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可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唐瑛这话说得格外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或者假意谈判的意思。
她是真的打算离婚。
陈璐也终于转过身来,她认真打量了两眼唐瑛,冷了一晚上的语气终于稍有缓和:
“唐老师,傅一雯不喜欢你了,你何必再做那些无用功。”
“她喜不喜欢我是我的事。”
唐瑛向前一步,冷硬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决心:
“我现在是在问你,我在问你陈璐,假如我离婚,你会不会告诉我她的下落。”
“”
冷飕飕的声音落在耳畔,陈璐竟然犹豫了。
两人对视良久,陈璐最终还是缓缓摇头,语气平静:“不会。”
唐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唐瑛不再发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向门口,临走之前,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
“陈璐,我们走着瞧。”
“”——
三天后,唐瑛出现在母亲唐澜的办公室里。
暮色透过落地窗漫进来,给办公室桌上的处长职位立牌镀上了一层金色,彼时,唐澜刚结束一场与市里领导的重要会议,正准备下班,结果快步赶来的秘书低声告诉她有一位姓唐的女士正在办公室等着她。
姓唐的女士。除了唐瑛还能有谁。
这是唐瑛第一次来她办公室找她。
唐澜心中有了某种预感,以至于让秘书端进来两杯咖啡后,她便顺手锁好了办公室的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她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唐瑛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比起政治老师,此刻这个被袅袅青烟笼罩着侧脸的女人更像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
不喜烟味儿的唐澜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悦地开口让唐瑛把烟掐了,之后径直走向窗前,开窗通风。
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味儿久久没有散去,唐澜沉着脸色在沙发上坐下,伸手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下一秒,她听见唐瑛斩钉截铁的声音:
“我要离婚。”
唐瑛说得干脆利落,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釜底抽薪的决心,话音一落,唐澜抿了一口咖啡,恰到好处的苦香在舌尖处蔓延开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出现什么震惊的表情。
上次从医院离开后,唐澜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不,或许对唐瑛来说,已经不算快了。
第113章 “想离就离吧。”
离婚的事被唐瑛说得仿佛每日必报的天气预报那般寻常。
话音一落,母女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坐着,空气里弥漫着唐澜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唐澜指尖未散的烟味儿,两种容不下彼此的味道莫名拧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发白的天际线,一身白西装在阳光下几乎刺眼,衬得沙发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仿佛结了一层冰壳子,唐瑛绷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等待预料中的暴风雨降临。
唐澜坐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对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套装,胸前的党徽闪闪发亮,乌黑的长发同往常每一天一样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眼见唐澜迟迟不开口,唐瑛冷着一张脸,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没什么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我说我要离婚。”
“我不聋,听见了。”
“”
这不是唐瑛预想的反应。
高高在上的唐处长听到“离婚”二字时应该拍案而起、用那种能刺穿钢铁的锐利眼神盯着她、冷笑着说她是如何如何异想天开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过于平和的语气里竟然还掺了点儿疑似唐瑛出现了幻听的笑意。
糟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唐瑛在心里暗道不妙,另一边,冒着热气的骨瓷杯放下时碰出一声轻响,唐澜抬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既然敢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是吧。”
“”
唐瑛眯了眯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唐澜所言不假,到底是泡在权谋筹划利益算计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孩子,唐瑛可不是傻子,这些年她没少在私下运作,基金、股票、不动产,甚至海外账户,哪怕是此刻撕破脸,靠着近几年来精心运营的这些资产,她后半辈子也可以放心坐吃山空。
而唐澜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目的。
唐瑛心里暗自揣摩对方的意图,无意中却瞥见了唐澜腕间那只成色顶好的翡翠镯子。
好多年前,她貌似也收到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原来是被这人拆了对送她。
估计是收了哪个下属的礼吧。
唐瑛收敛目光,挺直脊背,冷言道:
“是,我要离婚,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非离不可?”唐澜开口。
“非离不可。”
“就为了那个叫傅一雯的小丫头?”
“是。”
“就她了?”
“就她了。”
每个回答都像子弹上膛,唐瑛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事到如今,找不到傅一雯,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倘若唐澜因此动怒,动用关系帮她把人找出来,反倒是省了她的事。
可与唐瑛料想的不同,唐澜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见缝插针的阳光在那副无框镜片上投下冷冽的反光:
“蒋英旭知道你要离婚吗。”
“我会通知他。”
“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威严死板久了的眉眼同嘴角一起弯出了点儿浅淡的弧度,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不是幻觉。
唐澜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笑了。
唐瑛感到一阵眩晕,她盯着眼前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仿佛在照镜子,她看不透这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甚至有些怀疑大名鼎鼎的唐处长是不是被她气疯了。
“我很好奇,那个小丫头到底哪里值得你放弃现有的一切。”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唐瑛被问得有些烦躁,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触碰到金属质地的外壳,冰凉刺骨,可唐瑛却迟迟没有掏出来。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离婚呢?”
“我刚刚说过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如果你想从中作梗阻止我,那我们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你确定?”
“你可以试试。”
“也就是说我们没什么谈的必要了。”
“所以呢,要鱼死网破吗。”
“”
四目相对,唐澜稍稍抬了一下眼皮,之后抬手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梁,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带了点不屑:
“想离就离吧。”
“什,什么?”
唐瑛瞳孔骤然收缩,红唇微张,难得露了怯。
在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威胁、利诱、没收财产、甚至断绝母女关系,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想离就离吧”。
一个两周前还因为出席葬礼问题给她一耳光的人,现在竟然口齿清晰地跟她说“想离就离吧”?
唐瑛开始合理怀疑是不是谁把唐澜从处长位子上拉下来了,以至于这人真的被气疯了。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唐澜疯了,就是她疯了。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唐澜摊了摊手,语气听起来竟然像是调侃:
“看来你准备了长篇大论,我要先收回刚才的话,假装配合你吗。”
“你同意我离婚?”唐瑛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明显的不确定。
“我刚才说得不清楚吗。”
唐澜向后靠在真皮椅背上,语气里是惯有的自信:
“你不会以为我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是靠蒋家吧,错了,我才是那个人脉。”
“”
说话人一脸云淡风轻,听话人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唐瑛不想承认,可事实确实如此。
单论办公室政治方面,蒋家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就算全加起来也不一定能玩得过唐澜。
可正因为了解这人的实力,此刻对方的反常才更令人生疑。
“有条件吗?”
“条件?”
“你同意我离婚,条件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瑛深知像唐澜这样的人利益至上,之所以同意离婚绝对有自己的目的。
可当她这话问出口时,她发现唐澜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是被问住了,又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刚刚所说的“条件”是什么一样。
真的?装的?
唐瑛看不透自己的母亲。
沉吟好一会,唐澜才迎着女儿谨慎又怀疑的目光开口:
“带傅一雯来见我,有些问题我想亲自问问她。”
话音一落,唐瑛脸色立刻变了,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唐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怎么,动权砸钱了那么久,还没有她的下落吗。”
“”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唐瑛心里。
是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唐处长的眼睛。
唐瑛蹙了蹙眉,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想掏没掏的烟盒,语气不算好:“我可以理解为你想玉石俱焚吗。”
眼见着唐瑛把烟拿出来含在唇间,唐澜没制止也没说话,渐渐复杂起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
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可跳动的火苗却迟迟没有动作,母女对视了好半天,最终唐瑛还是冷着脸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抽了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唐瑛问。
“唐瑛,你真觉得你能顺利和蒋英旭离婚吗。”
“你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可我还算了解你。”
唐澜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在唐瑛听来觉得诡异的柔和:
“你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找不到那个小丫头你就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帮你离婚,你找到之后带那个小丫头来见我,这就是我的条件。”
“”
又是一阵沉默。
唐瑛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人刚刚说了要帮她离婚吗。
当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已经超出了唐瑛的预料,唐澜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她没读懂的信息,但此刻她的大脑拒绝深入思考,只能冷着一张脸,谨慎地反问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提了条件吗。”
“想见傅一雯就是你的条件?”
“不行吗。”
“你为什么想见她。”
咖啡有些凉了,唐澜目光忽然飘向窗外:“有几个问题我想单独和她聊聊。
“就这样?”
“就这样。”
一场原以为会难以进行下去的谈话以一句“就这样”收尾。
没有预料中的腥风血雨,针锋相对,唐瑛就这样从这场谈话里全身而退,甚至还赚了一杯比外面咖啡厅味道不知道好像多少倍的咖啡。
临出门之前,手搭上金属门把手,唐瑛突然回头问了一句:“你也没找到她吗。”
“谁。”
“傅一雯。”
唐瑛不介意陪唐澜玩装傻游戏。
“我为什么要找她。”
“连你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去哪了。”
“”
母女俩答非所问,各说各的,唐澜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事就赶紧离开我的办公室,我还要工作。”
唐瑛闻言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眼表,推开门之前,她阴阳怪气地丢下了一句加班愉快。
紧接着一声再正常不过的关门声轻轻响起。
同以往每次母女俩不欢而散时的让人心惊肉跳的摔门声完全不同——
当晚,教育局大楼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时,只剩顶层处长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冷白色的光。
办公桌前,唐澜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敲击着桌面,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种时候,她能联系的只有一个人。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怎么,又帮女儿要门票啊?”
“”
就那么一次帮唐瑛某个同事要了两张某大学艺术交流节的门票,之后每次打电话这人都要调侃她。
唐澜翻了个白眼,即使对方看不见:“少废话,老地方,半小时。”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唐处长这是求人的态度?”
“爱来不来。”唐澜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起身拿上桌上的车钥匙。
半小时后,某高级会所。私人包厢。
荆慧推门而入时,唐澜面前的威士忌已经空了好几杯,与唐澜的凌厉高冷相比,一身米白色行政套装的荆慧身上有种岁月沉淀的温柔和从容。
明明是自己把人找来的,可唐澜头也不抬,冷冽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讥诮,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这么晚了,林副司令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今晚战区开会,他不在家。”
荆慧轻笑着落座,将手里的包放在一旁,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酒瓶时,顿时没了笑脸:
“你这是已经自己喝了一轮了?借酒消愁可不是好事啊。”
荆慧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唐澜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冷淡:
“想不到荆团长也有服老的一天。”
“年纪上来了,想不服老也不行啊。”
保温杯的盖子随着说话声拧开,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蔓延飘散,熟透的苹果混合着黄芪特有的药香,还隐约带着一丝枸杞的甘甜,温暖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包厢里冰冷的酒精味。
对于荆慧这套说辞,唐澜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当老年人吧。”
说完,她招手示意服务员又上了一轮酒。
酒刚送上来,唐澜刚要喝,荆慧却直接按住了她的手,那人从包里掏出另一个保温杯递给她,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刚说完借酒消愁不行,怎么还当我面儿顶风作案呢,都什么岁数了。”
“呦呵,领导当惯了,管到我头上来了?”
唐澜冷笑,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开了酒杯,转而接过荆慧递过来的保温杯。
拧开盖子,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一股子苹果的甜香夹杂着黄芪特有的土腥味直往唐澜鼻子里飘。
闻起来好像还不错。
“你煮的?”唐澜语气里带着怀疑。
荆慧听着觉得好笑:“不是我煮的难道是你煮的?”
“”
确定是荆慧煮的,唐澜这才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苹果的酸甜与黄芪的药香融合得很好,再加上冰糖的一丝丝甜,竟意外地好喝,唐澜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大口,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舒缓了几分。
看着她放松下来的肩膀,荆慧扫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很久没看你喝这么多酒了,怎么着,女儿威胁你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唐澜动作一顿,看了身旁人一眼。
在这个圈子里,只要荆慧想知道,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唐澜放下保温杯,稍有放松的肩背再次紧绷起来,语气冷淡:“少说风凉话了。”
荆慧不气反笑:“我说风凉话?谁让我来的?”
唐澜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绷得格外锋利:“我可没求着你来。”
“行,我上赶着来的行了吧。”荆慧好脾气地笑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唐瑛不愧是你女儿,为人处事方面很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
唐澜猛地转回头,眼里窜着愤怒的火苗,而明知自己踩了雷的荆慧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怎么了,急什么?女儿像你不好吗?”
“”
这人就是存心的。
唐澜懒得理她,拿起保温杯愤愤地又灌了一大口苹果黄芪水。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唐澜心中的郁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澜没看身旁人,自顾自地开口:
“是,曾经我以为我女儿和我一样,最喜欢钱权,可是现在呵。”
唐瑛冷笑着摇头,话音一落,一直笑着的荆慧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人都是会变的,你曾经热衷于的东西也不是钱权。”
“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爱情是多么的不可靠。”
唐澜声音低沉下来,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透彻心扉的冷:
“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和金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她之前明明深谙此理,怎么现在就犯了傻。”
“因为人吃五谷杂粮,都有七情六欲,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谁都逃不过,雷霆手腕如唐处长也是如此。”
荆慧显然话里有话,唐澜瞥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屑:
“现在文工团都开始流行当情感大师了吗。”
“我不是情感大师,只是旁观者清,如果你最看重的是权力,又为什么把致命弱点故意暴露给你女儿,据我所知,她手里那些实打实的证据可足以把你拉下马了。”
“我那是——算了。”
唐澜表情变了变,没有接着说下去,话锋一转时,她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既然荆团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应该少和我来往,以免被我连累。”
“嗯”
荆慧应了一声,像是真的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一样:
“你这话说得有道理,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流言可畏啊,这样确实不太好,我看今后我们有必要保持嗯?唐处长瞪什么眼睛啊?明明话是你挑起来的,我顺着你往下说还不行啊。”
眼见着唐澜那双冰冷幽怨的眼睛恨不得快瞪出来了,荆慧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继续补刀道:
“害,难怪女儿跟你对抗路,母女俩一个驴脾气。”
“滚。”
“诶,辱骂领导是吧?”
“你算哪门子领导。”
“算你的领导。”
“呵,咱俩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也算。”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女人还像年轻时那样斗嘴,偏偏还这俩人还没人觉得不对。
荆慧扶了扶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哎,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唐处长有事没事,没事赶紧回家睡觉,明天还一堆事儿呢。”
荆慧一边催促一边伸手去拉唐澜的胳膊,结果下一秒却被对方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定在了原地——
“荆慧,喜欢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出路。”
这话像是站在世俗里的嘲讽,又像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话音一落,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喜欢女人。
对于眼下一个从了军一个从了政且都位居高官的女领导来说,这条路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荆慧慢慢收回手,沉默片刻,她才试图用玩笑缓解氛围:
“之前没看出来,原来唐处长这么老古板?”
“我老古板?”唐澜冷笑:“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林鲸要是喜欢女人,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情说风凉话?”
荆慧脸上没了笑容,可眼神却依旧坚定:“喜欢女人怎么了,不管男女,只要那个人真心对我女儿好,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哪怕那个人没权没势,穷得叮当响,还比你女儿小14岁?”
“啧”荆慧煞有其事地倒吸一口气,眼中却带着笑意:“你女儿眼光这么差吗?”
“?”
“果然,母女一脉这话没说错,你俩看人这眼光都这么——”
“滚!”
“哎,又辱骂领导了,下次别来找我要门票了啊,不过这么晚了,我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程。”
“谁用你送。”
“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谁用你司机送。”
唐澜嘴上这么说,可十分钟后,她还是坐上了荆慧的车。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儿,是荆慧用了二十多年的那款香奈儿。
“都什么岁数了,还学人家小年轻喝酒,也不怕头疼。”
“你管我,我愿意。”
“这可是你说的。”
“什么我说的。”
“你刚刚亲口说愿意让我管你,唐处长一字千金。”
“滚。”
“这是我的车。”
“”
“明天我让人再给你送点苹果黄芪水,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
“”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街景,唐澜转头不看并排和她坐在后座的荆慧,可那一声轻飘飘的“嗯”却在几秒后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荆慧耳畔。
第114章 “别走留下来好吗”
蒋英旭怎么也想不到,唐瑛第一次来军区找自己,竟然是为了提离婚。
看着离婚协议书上一早就签好的、力透纸背龙飞凤舞的【唐瑛】两个字时,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没赢过。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更不明白唐瑛是怎么说服的唐澜。
身居军队要职,蒋英旭签名的次数数不胜数,却都没有这次来得艰难。
深邃复杂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离婚协议看了很久,蒋英旭突然想起五年前唐瑛找到自己时,两人也是这样面对面地签下了婚前协议,那时的他还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合作伙伴。
放在桌上的笔迟迟没有动,沉默半响,蒋英旭抬头看着唐瑛,似乎想做最后的挽留:
“为什么要这样呢,唐瑛,我不明白,我们这五年各取所需,合作得不是很愉快吗,你难道真的甘心放弃你现有的一切?”
“我不想说废话,签字吧。”
和以往每一次拒绝沟通一样,唐瑛冷着脸,语气相当不耐烦。
在他面前,唐瑛甚至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
蒋英旭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看清了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里肉眼可见的冰冷和厌恶。
这么多年,她就对他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蒋英旭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沉默片刻,终于拿起了面前的签字笔。
他甘心就这样离婚吗。
不,他不甘心。
可他没有办法。
唐瑛的母亲唐澜虽说自身在军队没什么实权,可她有军区某林姓副司令和政治文工团某荆姓团长这两层关系,当初蒋家也是把这些划进了考量范围,最终才同意了蒋英旭和唐瑛这段婚姻,今早在唐瑛来之前,蒋英旭已经接到过上面打来的好几通电话了,今天这个字他无论如何都得签。
好风凭借力,唐澜确实没有说大话,这么多年来,她才是那个人脉。
母女俩都有够狠的。
踌躇半天的笔尖终于触到纸面的那一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蒋英旭突然开口:
“你找到她了吗。”
“”
话音一落,他余光满意地看到唐瑛的身影明显一僵,那双凌厉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千刀万剐。
看看,只有涉及到傅一雯,他才能从唐瑛那副冰壳子里窥探出一丝真实情绪。
“我没有别的意思。”
慢条斯理地签完最后一个字,蒋英旭摆摆手,将协议递了过去:
“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帮忙。”
男人顿了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似乎释然了:“就算我们离婚了,也还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这话,那双深邃冰冷的丹凤眸几乎要把沙发上的男人盯穿,唐瑛将递过来的协议书丢进包里,冷笑一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蒋英旭,你和我从来都不是朋友,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你最好别再插手我的事,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
摔门的巨响在办公室里久久回荡,半响,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叹了一口气。
她看穿了他的想法。
够聪明。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之前单独谈话时傅一雯决绝的表情,先前伪装出来的释然温和通通不复存在,蒋英旭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他得不到唐瑛,唐瑛也得不到傅一雯,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他没什么好不平衡的——
拿到离婚协议书,这才只是第一步。
唐瑛跟学校请了无限期的长假。
起初校长听到她要请假还有些为难地说高二时间紧任务重,恐怕不能准假,唐瑛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点头说那她就直接辞职吧,吓得校长老花镜差点没戴稳,立马把请假条批了,没再多说一句。
临走之前,唐瑛找顾婉君出来吃了个饭,地点定在一家日料店。
顾婉君推开包厢的木质移门时,唐瑛已经不知道到了多久了,做了新美甲的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青烟袅袅,一片朦胧。
“来得真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爬着来的。”
唐瑛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用烟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顾婉君把包放在一旁,落座之前,她神色如常地伸手拿走了唐瑛指间的烟。
眼见着大半截烟直接被按灭在烟灰缸里,唐瑛捻了捻落空的指尖,脸色一冷,更不满了:“你干什么。”
“听听你说话的动静,快赶上唱摇滚的了,少抽点吧。”
“管得真宽。”
“嗯,我家住海边。”顾婉君一本正经,顺手又把唐瑛手边的金属烟盒拿远了一些:“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别总让我吸二手烟。”
“”
话音一落,唐瑛眸色微变,下意识想起同眼前人一样讨厌烟味儿的某人。
或者说,某两个人。
等会,想起傅一雯很正常,想起唐澜算是怎么回事。
唐瑛眉头微皱,磨了磨后槽牙。
算了,跟她们这些讨厌烟味儿的人说不明白。
唐瑛放弃了夺回烟盒的想法,嘴上却丝毫不示弱,冷飕飕道:
“有这嘴皮子不用在该用的人身上,全都招呼到我身上了,你可真有能耐。”
唐瑛有意顿了顿,她一边说一边环臂抱胸,有些嫌弃地欣赏着眼前某位顾姓老师的变脸艺术:
“怎么着啊,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儿,人还没哄好?”
“”
正往茶杯里倒水的手一抖,顾婉君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人,表情有些无奈。
明明是她一肚子疑问还没问,这人倒是先调侃上她了。
“行了,这种时候就先别说我了,你怎么打算的,听校长说你请了长假?”
“嗯。”唐瑛晃了晃清酒盏,冰块撞得叮当响,毫不避讳道:“我要去找傅一雯。”
“找傅一雯?”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顾婉君愣了一下:“可是”
“顾婉君,我离婚了。”
“”
空气凝固了几秒,顾婉君瞪大眼睛,眼看着唐瑛从包里甩出离婚协议,钢印在纸面上压出清晰的凹痕,日期显示就在今天。
从上次在家里见面到今天,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唐瑛竟然就这么把婚离了。
顾婉君震惊写在脸上,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着眼前人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唐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的:
“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事会这么顺利。”
目光随着话音飘远,唐瑛眸色复杂。
如果她能一早就做决定,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能选择勇敢,如果她早早主动和唐澜坦白谈判。
是不是她和傅一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沉默半响,顾婉君的声音将唐瑛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有傅一雯的下落了?”
唐瑛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语气不算好:“要是有的话,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在这坐着吗。”
生鱼片被戳得千疮百孔,不成样子,就像唐瑛此刻七零八落的心情。
顾婉君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当然想帮唐瑛,可却又没办法从陈璐那得知傅一雯的下落,毕竟小姑娘还在生她的气
想起今早吃早餐时陈璐刻意躲开自己的动作,顾婉君现在一想心脏还会隐隐作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纠结和为难,唐瑛敲了敲桌子,竟然眯着眼睛冷飕飕地调侃起她来:
“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看上的人护短又心狠,难搞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你可小心着点吧。”
“”
唐瑛成功用一句话打破顾婉君心里的愧疚,先前还万般纠结的人不知不觉中被带跑偏,语气有些无奈:
“你这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呢,先把人找着再说吧。”
唐瑛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看着吧,我肯定比某人强。”
“某人?”
“不是吗。”唐瑛掰着手指头数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守着陈璐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把人追回来,我要是不比你强,那也太没用了吧,都不够丢人的。”
“”
果然,还是这种互相“捅刀”的谈话风格适合她们。
不过开玩笑归开玩笑,笑声渐歇后,虽迟但到的沉默还是在餐桌上蔓延。
顾婉君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沿儿画着画,唐瑛则盯着眼前没动几口的生鱼片,两人眼里都涌动着不同程度的担忧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茫然。
一个守着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压根找不到人,看似截然不同实际上结局都是无解的境遇。
她们该怎么办。
这家日料店真是避雷了,怎么吃什么都是苦的——
和唐瑛分开后,下午的课顾婉君上得心不在焉,一直到下班回到家,看到客厅摞在一起的纸箱以及摊在地上的行李箱时,顾婉君混沌的思绪才骤然清醒。
这是什么情况。
哗啦——
卧室传来衣架碰撞的声响,顾婉君身形一僵,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没等她进去,捧着一摞衣服的陈璐出来了。
和往常一样,陈璐没有看顾婉君一眼,自顾自地蹲在行李箱旁边收拾东西,发涩的喉咙里突然涌上铁锈味,顾婉君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口腔。
“怎么突然收拾起东西了”顾婉君捋了两下头发,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慌张:“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要搬走。”
“”
过分清冷的声音冻得顾婉君心尖一颤,她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叠成标准方块的衣物被陈璐严丝合缝地塞进行李箱里,各式各样的挽留借口在舌尖上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变成格外干巴巴的一句:
“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
话音一落,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陈璐突然抬头盯着她看,那双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动的月牙眼此刻清亮得骇人,顾婉君被盯得后退半步,立马磕磕绊绊地解释:
“我我不是想过问你的私事,只是想知道你还回不回来毕竟,毕竟要是朵朵回来看不见你,我没法跟她解释——”
“黎飒休假了。”
“咔嗒”一声,陈璐低头合上行李箱,扣上密码锁,顾婉君仿佛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不会回来了。”
“”
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这几个字化作无数冰锥,顺着顾婉君的脊椎往上爬,钉进她每一寸骨血,痛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明天”顾婉君刚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到,她眨着眼睛,清了清嗓子:“明天我请假帮你”
“不用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会有搬家师傅来搬,钥匙给你放桌上了。”
“”
茫然无措的目光随着陈璐的声音落在茶几的钥匙串上,上面还挂着小姑娘特意配的猫咪钥匙扣,此刻正咧着嘴对顾婉君露出一个冷漠嘲讽的笑。
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陈璐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没有朝夕相对,没有相拥而眠。
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机会了。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实木地板,碾过顾婉君的每一根神经。
手掌搭上门把手,在门缝即将扩大的瞬间,陈璐突然被人拦腰抱住,微凉的嘴唇颤抖着贴上她耳后敏感的肌肤,湿热的哽咽声仿佛疯长的藤蔓,紧紧地缠住她的脖颈:
“别走留下来好吗”
“”
第115章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腰?”
别走。留下来。
身后的声音带着潮湿的颤抖,纤瘦的双臂仿佛藤蔓般缠住她,陈璐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人急促起伏的胸膛正紧紧贴着她的脊背,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从认识到现在,陈璐从来没有从顾婉君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这人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形象都太过坚强了,似乎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也似乎离开谁都能活。
感受着身后人颤抖的体温,陈璐僵在原地没动,语气冷淡: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顾老师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几天之前不还说让我和我女朋友好好的吗,现在这又是在干嘛呢。”
“”
圈在腰间的双臂明显僵了一瞬,两周前的不愉快此刻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顾婉君飞速眨眼,死咬着嘴唇不说话,语言向来是她最擅长的武器,可此刻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祝福的话是她说的,让陈璐和黎飒好好的也是她说的,一切一切冠冕堂皇假装大度的表演都是她做的。
可她现在反悔了,行不行。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感受着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紧,陈璐忍不住皱了皱眉,哪怕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告诫自己这次不能再轻易妥协。
等了半天,迟迟没有等来身后人的回应,陈璐狠心掰开那双颤抖的手,转身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顾婉君泛红的眼尾和死死攥住的拳头。
以为她要走,顾婉君吸了吸鼻子,不管不顾又要贴上来,陈璐冷着脸,抬手抵住那人单薄的肩膀:
“我说过了,我有女朋友。”
“璐璐”
顾婉君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她突然抓住陈璐抵在自己肩头的手,执拗地按在自己心口:
“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比黎飒做得好”
向来温柔潋滟的桃花眸里盛着细碎的水光,以及一丝从未有过的、破釜沉舟的恳求与决心:
“你能不能能不能爱我?”
“”
掌心里传来急促的心跳,仿佛在隔着单薄的衣料求救,震得陈璐手掌生疼,她耳边嗡地一声,几乎就要心软了。
说爱谁都会,可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倘若顾婉君还是和以前一样走一步倒退一百步,她们还要纠缠下去吗。
何必呢。
何必呢。顾婉君。
她真的累了。
对上那双任谁看了都会动容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指尖狠狠拧着自己的大腿,陈璐狠下心道:
“之前不还一口一个为我好、绝对不会耽误我的幸福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要当第三者吗?”
“”
“第三者”几个字活生生刺痛了顾婉君的心脏,她眼眶红得厉害,却仍固执地往前凑,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璐璐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一句陈璐想听的话。
说句“我喜欢你”很难吗。
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吗。
现在是在干嘛呢。
看着眼前人张了又合仿佛卡带了的嘴,陈璐气不打一处来,受够了这人一次次的后退与抛弃,她这次也是豁出去了,当即掏出了手机:
“你要留我,简单。”
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冷光,陈璐当机立断调出通讯录,拇指停在拨号键上方,她的语气比寒冬腊月的夜风还要冷:
“你现在打电话跟黎飒说,说我们上过床了,现在你要留下我,你要是能做到,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要求。”
“”
话音一落,顾婉君脸色瞬间煞白,失了血色。
这个要求几乎把她多年维持的体面和自尊撕得粉碎。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陈璐对黎飒的大方介绍,回想起黎飒笑着跟她诉说两人浪漫的爱情故事,回想起过去每晚陈璐给黎飒打电话时眉开眼笑的雀跃模样
现在她想要留下陈璐。
她凭什么留下陈璐。
这种卑劣无耻自私自利令人唾弃的话她要如何才能说出口。
她到底在干什么。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顾婉君感觉舌根苦得厉害,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可当对上陈璐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时,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倘若这次她留不住她,这辈子就真的没机会了。
等了半天没反应,似乎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陈璐冷笑一声:
“不说就算了。”
说完,她作势要走,结果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滚烫的湿气烫在后颈,烫穿了两颗心:
“如果我说了你就会留下来吗”
“”
陈璐僵了一下,挣脱了这个拥抱,转回身来。
近在眼前的浓密长睫颤抖个不停,就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要说?”
“嗯”
“你能说得出口?”
“”
顾婉君哽住了,沉默着点头,手指死死攥住陈璐的衣角,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顾婉君,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拨通键按下,一声一声的回铃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嘟——嘟——
似乎每一声都在给某人反悔的机会。
顾婉君头埋得很低,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死死攥着陈璐衣角的手指却始终不肯松开。
她在害怕。
陈璐眨了眨眼睛,死死盯着怀里人头顶的发旋。
回铃声响了十几下,黎飒终于接了。
“喂——”
电话接通,爽利明快的声音第一时间被掐断在听筒里,没等顾婉君反应过来,陈璐直接捧起那张满是惊愕的脸,横冲直撞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与渴望,鸦羽般的睫毛被惊得一颤,顾婉君先是僵硬,反应过来后,终于忍不住抖落下来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冰凉咸涩的味道融化在彼此交缠急促的呼吸里。
这个吻毫无章法,却烫得人心尖发疼。
她留住她了。她真的留住她了。
心底积压已久的酸意彻底将顾婉君淹没,她抬手勾住陈璐的脖颈,仿佛献上祭品的信徒,将自己tremblingbody与theburningsoul,一并虔诚地献她最心爱的姑娘
Inthebathroom,therushofwatercouldnotdrownoutthedeafeningbeatingoftheheart.
Thedrywastelandmeetstheexplorerwhoaresearchingforheracrossthemountains.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探索者是脚踏实地的实干家,明确目标后,兢兢业业,持之以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切都水到渠成。
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
啧,甜的。
人都是贪心的。
享受劳动成果的同时,探索者灵机一动,南水北调,反向灌溉。
之前某个老师教过她,做人眼光要放长远,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样一来不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源了吗。
墙上,镜子雾气迷蒙,一团氤氲。
雪松味的沐浴露混着温热的水汽,熏得两人脸颊通红,Thecoldhardtilesonthebackandthesoftwarmthinfrontofthebodyformedastrongcontrast,whichmadepeopleshudder,顾婉君bitesherlipandfeelshotalloverandherlegsgolimp,一阵眩晕之际,彻底交出了身体的使用权。
“顾婉君。”
“嗯”
“看着我。”
“嗯看”
“我是谁。”
“你是你是陈璐”
漂亮的桃花眸里一片朦胧水色,对上小姑娘那双亮得发烫的眼睛,顾婉君heardherowncrashingbreath.
“重说。”
“你是你是璐璐”
“你之前不是说真的爱我吗,不是说不能没有我吗,不是说要纠缠到我再一次说我爱你的时候吗,为什么这么快就都忘了。”
“我璐璐璐璐”顾婉君快哭出来了。
“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
“爱我吗。”
“爱”
“说你爱我。”
“我我爱你”
“顾婉君,我酒量很好,从来没有喝醉过。”
“”
“上次的事,上上次的事,还有之前说不清是哪次的事,我气到现在都还没消,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角,亮晶晶的眼睛眯起了危险的弧度。
吃水不忘挖井人。
挖井人还不满意。
换个场地,再来。
卧室里,浴室的水龙头貌似没关紧,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可此刻根本没人管它。
顾婉君甚至自己都自身难保。
先前的thedrywasteland此刻fullofspring,seemstobeafraidofwastingwater,贪恋人体的温度的mimosa(含羞草)keepsshrinkingandrefusestostretch.
Hotbreathwrappedaroundtheankles(脚踝),thewethairnowsweepsoverthebutterflybone(蝴蝶骨。
Foryou,athousandtimesover.(为你,千千万万遍。)
Toilallover(遍地辛勤劳动)的结果就是陈璐不得不捞着怀里人再次进了bathroom,忙活一大顿在床上躺下时,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了。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被折腾了大半宿的顾婉君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了,看样子确实是累着了。
熟悉的香味近在咫尺,陈璐将人揽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明明是笑着的,可控制不住的眼泪却滑过眼角,偷偷打湿枕头。
她终于等到今天了。
晚安,顾婉君——
第二天,顾婉君是先醒的那个。
她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脸。
如今却近在咫尺。
昨晚那些旖旎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顾婉君脸颊渐渐发烫起来。
今天这种情况,怕是没法去学校了。
顾婉君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想要在不惊醒陈璐的情况下起身拿手机,结果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纤瘦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睡梦中的陈璐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顾婉君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美梦。
好不容易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顾婉君咬着嘴唇,打字给年级主任发了条请假消息,请假理由是【突发高烧】
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她的脸现在确实烫得吓人。
发完消息,顾婉君侧身躺着,细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小姑娘睡相很好,又乖又可爱。
五年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她了。
望着那张恬静漂亮的脸,顾婉君盯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可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堪堪停住,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怀里的身体突然动了动,陈璐眼睛还没睁开,有些沙哑的声音先飘了过来:
“干嘛一直看着我呀。”
顾婉君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舍不得:“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呀?”
“我就是知道。”
陈璐轻笑一声,像只餍足的猫儿般往顾婉君怀里钻了钻,脑袋在对方肩颈处蹭来蹭去,声音软得不像话:
“耽误你上班了吗?”
“不耽误,本来我就不爱上班。”
这话说出去,顾婉君自己都愣住了。
为人师表这么多年,她何曾说过这样任性的话。
陈璐闭着眼睛,扬了扬唇角,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修长的手指在怀里人的腰上暧昧地画着圈,故意问了一句:“昨晚累吗?”
“”
顾婉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半天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