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金黄色的曦光一点点照亮城市的每个角落时,所有疲惫和寒冷都一扫而空。
广场上人满为患,各种声音充斥进来,叫醒了巴黎的清晨。
台阶上的街头艺人在弹吉他驻唱,教堂前的老爷爷在吹手风琴,阶梯上有人在拥抱,有人在亲吻,有人在拍照。
应粟和席则肩靠着肩,安静地欣赏日出。
然后他借了把吉他,为她在人群中再次独奏了那首《坠溺她的海》。
他们被起哄着,接了个法式深吻。
应粟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包裹在了金灿灿的太阳里。
而当天下午他们去玩了跳伞,两人在一万多英尺的高空中纵身一跃时,仿佛穿越了云层,风托举着他们,世界尽在脚下,自由触手可及。
许多年后,应粟都依稀记得那日的风和席则搂住她腰间的温度,以及落在她耳畔的那声“别怕,我托住你。”
……
晚上两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应粟有些不舍。
“别闷闷不乐了,挪威更漂亮。”席则合上行李箱,捏了捏她脸。
可是时间只有两天了,离开挪威,他们就……结束了。
为什么时间不能静止呢?
“姐姐。”席则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嗯?”瓮声瓮气的。
“开心点,”席则笑着亲了下她额头,低声说,“开心最重要。”
是啊,开心最重要。
既然注定要分别,至少他们留给对方的最后一段记忆都是欢乐。
应粟仰起脸啄了下他唇瓣,恢复精神,“我去检查一下还有没有什么忘带的。”
“我已经检查三遍了。”
席则拉住她手腕让她坐在沙发上,拨开她头发,看了看她耳骨。
这几晚两人做的时候,席则很小心,尽量不碰到不压到她耳朵,可有时候兴致上头,动作难免激烈,还是有些发炎了。
他用棉签蘸了点生理盐水,给她仔细擦拭了一遍,“疼不疼?”
“不疼。”应粟笑了笑,“没什么感觉了。”
“都有点红肿了。”
“真没事,我还想明早去挪威就戴上你的名字呢。”
“再观察几天吧,别轻易摘下来,万一发炎严重,怎么办?”
可再过几天……
应粟摇了摇头,不去想分别,她听话点头,“好吧。”
沉默片刻,她转而问:“你提前结束巴黎这边的研学,跟学校老师说好了吗?”
“嗯,该掌握的,该交流的我都完成了。”
“可是研学的下一站是柏林艺术大学。”
“我不喜欢德国,德国也没有极光,”席则看了她一眼,说,“何况,你真觉得我此行是为了访学吗?”
应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而且她也不想再顾念太多,就自私一回吧。
她目光挪到他脸上,笑意温柔。
“那我们就去世界尽头,一起追极光吧。”-
次日,他们从戴高乐机场直飞特罗姆瑟。
走出航站楼后,抬眼望去便是铺天盖地的雪国风光,天空是滤镜般的粉蓝色,像是一脚踏入了冬日童话。
他们乘坐巴士抵达了席则提前订好的民宿,在雪山脚下,是独栋的小木屋,出门步行十分钟就有公交站,很方便。
最重要的是民宿有漂亮的窗景,推开门或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山川和海。
远处的峡湾安静如画,雪山倒映在海面,与山脚成片的彩色房子交错着,梦幻似仙境。
应粟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可惜,他们只有两天一夜了。
中午在民宿简单修整后,两人计划去滑雪。
他们在巴黎时买了几件保暖衣和雪地靴,席则嘱咐她多添件衣服后,又亲自蹲在她脚下为她穿上羊绒袜,套上靴子。
应粟一直安静地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以前他们从未坦诚相见过,席则在她面前总有很多伪装,她分不清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是假的。
但一起旅行的这短短几日,她看到了最真实的他——一个即使活在炼狱,背负仇恨却依旧心怀温情的少年。
他骨子里的温柔和细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与他在一起,她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事,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照顾,可以放纵自己活成小孩。
被他爱着,好像可以感受到幸福。
“席则。”
他仰起脸,“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叫你。”
席则弯唇,直起腰亲了她一口,“我怎么觉得你在撒娇。”
“我……不会撒娇。”
“那我可能太喜欢你了,连你喊我名字都觉得在撒娇。”
应粟笑着点了下他额头,“别总说这种话哄我。”
“你是我女朋友,不哄你哄谁。”
“好啦,我们快去滑雪吧。”
应粟再跟他聊下去,有可能出不了门了。
“好。”席则给她戴上防风帽,牵着她出门。
他们直接乘坐巴士去了滑雪场。
应粟选择的是十公里越野滑雪,席则给她戴好护目镜,又确认了一遍,“真要玩这么刺激的?”
“别小看我。”应粟扬了下眉,“要不要比一场?”
“那我直接认输。”席则笑着瞥她。
“……没劲。”
踩上雪板后,在教练的带领下,他们从一片森林里飞驰而下,朝着日落的方向一路滑行。
前面是层层叠叠的山川,云层很低,天际遥远的好似没有尽头,他们并肩一路穿梭树林,欣赏着最壮阔的冰川风光,将整个世界都甩在身后。
应粟感受到了久违的恣意,她望着白雪覆盖的群山,望着一望无际的峡湾,奇异地体会到了生命的跳动。
那种感觉极其陌生。
她一直都活在阴霾里,困在囚笼里,没有见过天地,没有见过世界。
日复一日的折磨、痛苦、绝望侵蚀掉了她的灵魂,她从不曾真正感受到活着。
这是第一次,她共感了生命的力度。
她心脏莫名剧烈跳动起来,眼前一阵模糊。
“应粟!”
席则在她脚下打滑的时候,飞奔过来,扶住了她的腰,但两人还是摔倒了,齐齐滚倒在雪地里。
席则压在身下,护住她的脑袋,语气有些紧张,“怎么愣神了?摔到没?”
应粟伏在他身上,没有说话,但心跳越来越快。
席则又去查看她的耳朵,只是刚一动作就被她摁住了手腕。
应粟摘掉两人的护目镜,对准他冰凉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我已经摔倒很多很多次了,只是从没有人能接住她。
席则,你是第一个接住我的人。
可……偏偏是你。
是我亏欠最多的你。
是和我没有未来的你。
我们相爱……难道就是为了分离吗?
雪山能否给她一个答案。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爱不到结果呢?
第77章 Butterfly“我们把爱留在这……
今晚是跨年夜。
特罗姆瑟比国内仪式感和节庆感更浓,街道上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各个国家的面孔,其中大半还都是中国人。雪堆前架起了篝火,一群语言不通的人聚在一起,在火苗的跳跃里烧烤跳舞,欢笑着等待新年钟声的敲响。
席则和应粟没有加入。
他们去附近的超市采购,打算买些食材回民宿自己烹饪。
这也是席则计划清单里前十条除了极光外最后一件小事了。
他们在雪场接了个突如其然的吻后,什么都没说,佯装无事地继续扮演着最后一晚情侣。
席则推着购物车,拿了袋北极甜虾,一盒三文鱼,两只帝王蟹。
“想喝鱼汤吗?”他站在一排鱼汤料包前,偏头问应粟。
“你都会做?”应粟有些惊讶。
“不会的也可以现学。”
“果然是小天才。”应粟笑了笑,“那就买吧。”
“嗯。”席则挑了袋料包,又买了一包鳕鱼和一些蔬菜水果,还有腊火腿薯片。
两人满载而归。
返回民宿的时候,城市已经是蓝调时刻了。
特罗姆瑟的蓝调与国内不太一样,它的色彩是一抹渐变的粉蓝到深邃的蓝调,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但城市亮起的万家灯火中和了这份清寂,寒意也被温柔的粉色雪山包裹起来,与远处清澈无边的大海交织成画,宁静又美好。
应粟望着眼前的景色,不由自主地想放空自己。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美景,好像值得把生命浪费在这里。
“在想什么?”
席则将买来的食材分门别类好,走到应粟身后,见她一直望着窗外发呆,打了个响指,“你最近总爱出神。”
可能是因为在梦中吧。
应粟收回视线,
卷起袖子洗手,“说好要一起做顿饭的,我来给你打下手。”
席则也没追问,自然而然地给她分配任务:“帮我把胡萝卜切丁吧,再切点葱花蒜末。”
“好。”
他们各自忙碌起来,席则在一旁处理帝王蟹,应粟切完菜后顺手也把三文鱼切成了片。
她眼睛时不时望向窗外,看会儿美景和篝火前嬉笑的人群,再笑着瞥向席则,他有条不紊地忙碌中捕捉到她视线,就会凑过来亲她一下,应粟斥他做饭不专心。
席则问,你那样看着我难道不是邀请吗。
于是,两人打打闹闹、腻腻歪歪地做完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餐。
他们把食物端到了客厅,餐桌就在大落地窗前,抬眼就可以望到外面的雪山。
席则买的腊火腿很多,他切出一盘端给了外面篝火前的游客,收获了一盘烤肉还有一壶民宿老板亲自煮的热红酒回来。
“有肉有酒有雪景,这下真是人生乐事了。”应粟起身接了一下,去酒柜里拿出两只玻璃杯。
“晚会儿还会有极光和跨年烟火。”
“我们在屋里应该就可以看到极光。”应粟现在开始就有点兴奋了。
“是啊,我们边吃边等。”
应粟先盛了碗鱼汤,舀了一口,“闻着就很香。”
喝到嘴里更香,她眼睛都亮了,给席则竖了大拇指,“你以后玩音乐之余可以兼职厨师。”
席则笑而不语,在一旁给她剥虾、剔蟹肉,放到小蝶里,递给她。
应粟难得有食欲这么好的时候,何况这些饭菜都是席则的心意,所以她吃了很多。
两人时而碰下杯,喝口热乎乎的红酒,漫步边际地闲聊着。
房间内开着地暖,旁边还有壁炉,很暖和。
而窗外是笼罩在温柔夜色下的峡湾。
一起都如梦似幻,时间变得格外悠长。
喝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微醺了。
应粟放下筷子和酒杯,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有些激动地喊他:“席则,快到零点了,还有一分钟。”
“嗯。”席则也放下筷子,牵起她手站起来,两人走到落地窗前。
外面欢呼雀跃,所有人都站起来望向了夜空,开始和身边的人一起倒计时。
应粟将自己的手缓缓穿进他的指缝中,席则用力扣住。
她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上戴着的戒指,眼眶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酒的缘故。
她将头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忍住泪意。
“五!”
“四!”
“三!”
“二!”
“一!”
“嘭——!”
零点时分整,无数烟花在雪山簇拥的峡湾上绽放,漫天流彩。港湾停靠的船只也在鸣笛示意,整座城市都在一起庆祝新年。
外面的人们在焰火中欢呼、拥抱、亲吻。
而席则和应粟也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望向对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在一起跨的第一个年。
也是最后一个。
所以,几乎话落的瞬间,两人眼圈都红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彼此,良久,才在本能和氛围的驱使下,渐渐靠近对方,接了个苦涩的吻。
相爱的人在一起跨年是为了许愿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他们是为了……永远分离。
应粟眼角泪珠滑落的一瞬,外面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席则吻去她的眼泪,示意她望向外面,“快看,是极光。”
应粟怔了怔,抬眼望去。
只见碧绿的极光从地平线的一头飞跃到另一头,顷刻间铺满整个天空,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着色彩,红色,蓝色,紫色,如绸缎般在天际舞动。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视觉震撼。
太壮观,太美了。
应粟有些失声地望着眼前这番天地盛景。
“我们很幸运,看到了极光大爆发。”
是啊,很幸运……只可惜,他们都没有带相机,无法将这份美定格。
只能靠眼睛记住这一刻。
席则揽着她腰,静静地陪她看了会儿极光,然后松开她,低声说了句,“等我会儿。”
应粟沉浸在极光中,反应慢半拍,她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去哪里,席则的身影已经走出木屋了。
但很快,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壶酒,身上沾了些寒意。
“我去和老板买了一壶酒。”他拎起来冲应粟晃了晃,说话时嘴里飘出一片白雾,但他笑得很温暖,“今晚聊一聊,不醉不归怎么样?”
聊一聊?
应粟紧张地眨了眨眼,他是要提前结束这场美梦了吗?
席则看出了她的紧张,又笑着补充,“不聊过去,也不聊未来,只论今朝。”
“来吧,姐姐,今朝有酒今朝醉。”
应粟被这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下戳中了心脏,被蛊惑般的,慢慢卸下心里的重担,走了过去。
席则准备了些水果和薯片,两人搬了张小桌子到落地窗前,零食和酒摆上去,他们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旁边是壁炉里腾跃的一簇簇火苗,外面是绮丽波澜的极光,和一望无际的雪山。
可能是极光色彩的原因,这景象即使壮观,但也有种末世倾颓的感觉。
席则竟然和她心有灵犀,喝了口热酒后,轻声问:“姐姐,假如这是地球的最后一晚,明天世界就会毁灭。那你回首自己这一生,还有没有遗憾?”
“……有。”太多了。
但所有的遗憾跟此刻相比,都无足轻重了。
因为生命的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她的爱人。
“我也有。”席则没有追问她的遗憾,而是接着道,“我有时候觉得时间很漫长,一辈子总也看不到头。有时候又觉得时间很快,什么都来不及做。”顿了顿,“就比如,我们在巴黎和挪威的这几天。”
应粟也喝了口酒,然后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肩膀上,轻轻闭上眼,“席则,这些日子,你开心吗?”
“开心,”他笃定地答,“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我也开心,很开心。”
席则揉捏着她的耳朵,问:“那你感受到什么了吗?”
她有些不解,“……感受?”
席则像是陷入了回忆,慢慢地说:“在巴黎的罗丹美术馆,最打动我的作品是《吻》。”
应粟疑惑而专注地看向他,席则此刻的神情和以往不太一样,有种远超年龄的成熟,他继续说:“这座雕塑取材于但丁《神曲》里的弗朗切斯卡和保罗。他们是在欲望中燃烧的一对恋人,不顾世俗诽谤,纵使结局万劫不复,亦奋不顾身地深情拥吻,在死亡中将爱永恒。”
“你看,艺术是有生命的。”席则偏头与她静静对视着,“这个作品让我感受到——世界上有很多爱情找不到答案,没有出路,可它热烈燃烧过就是不朽。”
应粟微微坐正身子,她似乎有点明白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了。
“我带你去见的那个查尔斯教授,他和妻子青梅竹马,相爱半生,但在前几年,妻子因病去世了,他一度消沉了许久,还想过随她而去。”席则仿佛在讲一个故事,嗓音很缓,“可在他求死之际却突然发现了妻子给他录的一个视频,视频里她笑着嘱托他要好好生活,好好教学,好好做音乐,好好享受世界。说大艺术家可千万别当胆小鬼,那样她就不喜欢他了。妻子还给他下了个‘死’任务,要他每年写首曲子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她在天上听到他的乐声会睡得更安稳。”
“他就是靠这个视频活下来的,自此将对妻子的爱和思念都寄托在了音乐里,然后在音乐世界中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席则说完后,端起酒杯,喝了几口,又给她倒满。
应粟别开视线,一口闷了半杯,心口隐隐作痛。
席则从未跟她说过这么长的话,明明语调和神色都很温柔,可每句话都像是在劝解。
或者……告别。
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极光,才接着说:“我们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也路过了很多人的人生。你有没有发现,当我们置身在广袤的世界中时,我们其实真的很渺小。”
连同他们那些深入骨髓的爱恨,都变得渺小。
仿佛……没什么是过不去,放不下的。
应粟默然地点了点头。
“应粟。”他很郑重地喊了声她名字。
应粟眼雾朦胧地看向他,席则叹口气,抹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流出的泪。
“那晚你问我的问题,我骗了你,你可以再问我一遍。”
或许相爱的人真的有心灵感应,她无需回忆,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个问题。
无声吞咽了下,她哑声问:
“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爱我,”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睛,“也爱这个世界。”
应粟倏然咬住唇角,无法自控地流下泪来。
“不管过去遭受多少磋磨,人生还是值得期待的。”
“抬眼看,世界就在眼前。”
她鼻头和眼眶酸胀到底,心脏撼动。
原来这场旅行的意义在这里。
原来他不止是想给彼此造一个梦,更是寻找一个答案。
他带她感受艺术,感受音乐,感受世界。
进而感受人生。
她明白了。
也在很多个瞬间,塞纳河游船的时候,跳伞的时候,越野滑雪的时候,看到极光的时候,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她真的有过想要放下一切,重新活过的勇气和冲动。
只是——
“所以,我们把爱留在这里吧。”
席则缓缓揽过她的腰,抱住了她,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褪下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无声砸落在还带着余温的戒指上,烫伤了两人的心脏。
应粟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只是。
他们的生命中……不会再有彼此了。
第78章 Butterfly“明天过后,我们……
应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将告别的话,说得这么温柔动人,却又痛彻心扉。
她更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亏欠他,辜负他,伤害他,万死都不足惜。
可他……却想着救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又这么倒霉的,偏偏遇上她。
应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一杯杯地灌着自己酒,眼泪一直流。
席则没有安慰她,而是一边陪她喝酒,一边给她擦眼泪,语气心疼又无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因为以前……我没这么爱你。”
席则指尖一僵,嗓音微哽:“爱应该是让人幸福的。”
“不,”应粟轻轻摇了下头,“爱的本质是痛苦。”
“也许吧。”席则可能深有同感,没有反驳,他看了眼挂钟,“凌晨三点了。”
他们飞机是下午一点钟的,本来今天还打算带她去坐山顶缆车看日出。
现在看来,应该是泡汤了。
“嗯。”应粟醉醺醺地继续给两人倒酒,“我们就这样呆一整夜,大醉一场吧。”
“好。”席则扭头翻手机,“我定个闹钟。”
“……嗯。”
预留出路上和登机的时间,席则定的是十一点。
他点击确认的那一刻,‘叮’一声响,时间走入倒计时。
还有八个小时。
应粟看了眼手机上飞速流逝的秒针,彻底没崩住,她仓皇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向卫生间。
反手关上门后,她艰难地站到镜子前,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然后放声哭了出来。
席则没有追过去,他安静地坐在原地。
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用手捂了下通红的眼睛,很快掌心一片濡湿。
曾经他以为,得不到她的爱,才最无望。
而今才发现,得到后却不得已的放手,更痛彻心扉。
可是他们之间,就如那扇关紧的门扉,一墙之隔便是天堑,谁都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最好的结局就是到此为止,相逢陌路。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能只有两三分钟,应粟就从卫生间出来了,脸上挂着水珠。
席则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脆弱。
两人无声对视了眼,谁都没有戳破对方。
她重新靠进他怀里,望向远方。
外面的夜空是墨蓝色的,星辰璀璨,美得像童话。
那两壶酒的醉意上涌,应粟感觉自己意识有些晕沉了,这样半醉半醒的状态很适合解剖自己。
有些话压在她心底太久了,过了今晚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对席则说了。
所以,哪怕他说只论今朝,应粟也还是‘自讨苦吃’地主动撕开了那层保护壳。
“席则,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想杀掉我爸妈吗?”
席则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和心疼,应粟主动提及此事,无异于亲手剖开自己的心脏。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追问她的原因,他舍不得。
可是他预感到应粟有弦外之音,便小心地问道:“是因为他们……凌。虐过你吗?”
应粟笑了声,像是在说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神色放松,“我出生在一个富足却冰冷的家庭,父母是家族联姻。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或许是有过的。后来爱消弭了,变质了,他们相继背叛了那个家,用出轨的方式报复对方。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活得很自我,无德无情,随心所欲,不爱了就恨,恨到极致了就用各种方法折磨彼此。你看,他们将枯水般的日子过得多有趣。”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荒诞的舞台剧场,他们一定是最出色的演员。”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观众的身份旁观着这出戏,无喜也无悲,甚至觉得有意思。”应粟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可他们偏偏要邀我入戏,要我配合出演他们那些变态而扭曲的戏份。”
“他们一人给我发了张角色卡,一个让我当父亲的眼睛,一个让我当母亲的共犯,一个精神摧残我,一个虐待囚禁我。”
她虽然没有详细说过程,但席则已经从这三言两语中,感受到了她从前到底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姐姐……”席则搂住她肩膀的力度收紧。
“席则,你一定想象不到,这世上有的父母和子女,生来就是仇人。”应粟说,“他们组建家庭的意义,不是为了爱和相互依靠,而是给自己贫瘠的精神世界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为此他们必须要将自己的亲人同化——不惜用尽所有手段。”
“而我,”应粟抬眼看向席则,目光沉炽,“不想被同化。”
“所以,”席则呼吸和声音都放轻了,“你想杀掉他们,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自救。”
“是,他们根本不值得我恨。”应粟声音开始有些细微的颤抖,“我只是恐惧,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那样麻木不仁的人,害怕自己一辈子都会困在那场荒诞的戏剧里,害怕——”
应粟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
“所以,我想置之死地而后生,颠覆那一身烂命。”
席则的心脏好似被豁出了一个口子,他痛惜她的遭遇,却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因为纵然知道她有这么多的悲苦和绝望,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埋怨她。
她这个自救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终究没忍住发问,声音难掩起伏,“为什么选择车祸?”
应粟咬了咬唇,她脸色接近漠然地坦诚道:“那不是唯一的方式,却是最优的。”
“车祸最容易伪装成意外,我
也最有可能全身而退。”
她说着,思绪不由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我当年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是研究显示人在极端愤怒、恐惧和焦虑的情况下驾车,车祸风险会增加近十倍。”
“这就值得我赌一把了。”
席则极力克制着情绪,低声道:“你算准了一切,深夜,悬崖,逃亡,警察的追击,还有——那段致命的音频。这些元素足够把你父亲逼上绝境了。”
“是啊,我明明算准了一切。”应粟侧过头,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泪水顷刻浸湿了他的胸膛,“唯独没算到,你爸妈……”
席则沉痛地闭了下眼,呼吸都在颤,“他们那天是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才抄近走了那条荒路。”
“对不起,”应粟压抑着哭腔,不断重复着,“真的对不起……”
“应粟,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他也最恨这三个字。
席则把她脸从自己怀里抬起来,眼眶红得像滴血,语气近乎逼问:“你为什么要在今晚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一定要打碎这场美梦?!
“因为我知道,”应粟哀痛地看着他眼睛,“你想放过我,对吗?”
席则苦笑了两声,嗓音哑到极致,“我还能怎么办?”
“我他妈恨不起来你。”
在恨她之前,他就已经先爱上了她,爱了许多许多年。
应粟喉头哽咽:“席则,我不值得。”
你放过了我,谁来放过你?
你父母的命,谁来偿?
席则沉沉地、静静地望着她,眼里的痛苦如有实质,“不值得又如何。”
他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我从八岁那年在警局遇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在劫难逃。”
“可我还是敢爱你。”他指腹划过她眉眼,苦涩地笑了声,“爱到痛不欲生,我也不后悔。”
应粟几乎被他掌心的温度焚化,整颗心脏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她何德何能?
“应粟,”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忽然问,“你还会再爱上别人吗?”
应粟哭着摇头。
这种痛彻心扉的爱情,这辈子,拥有……两次就够了。
“那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会。”
“这就是我想要的。”席则揽过她的腰,用力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姐姐,我不恨你了,但也没法原谅你。我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手段,就是让你爱上我后永远失去我。”
他脸埋在她肩窝,嗓音浓烈嘶哑,直让人心碎,“明天过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应粟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身体颤抖不已,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单音节,“好。”
那一夜,他们拥抱了很久,久到天荒地老。
快到清晨的时候,挪威下了雪,万籁俱寂。
曦光初照,远方的雪原闪烁着银光,仿佛精灵在森林间跳跃,比梦境还要美。
他们安静地坐在窗前,周围静谧得只能听到簌簌的飘雪声和火焰的荜拨声。
还有,席则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应粟在他睡熟后,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用手托着他的脑袋轻轻放在地毯上。
她拿过他的手机,关掉了闹钟,然后撑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缓过一阵麻劲后,起身去了床上,捞过枕头和被子,轻声轻脚走回来,小心翼翼地给席则盖上。
昨晚喝酒时,应粟趁他不注意给他在杯子里放了片安眠药。
那是她常吃的药,十个小时内他应该都不会醒过来。
即使这样,应粟也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她蹲在地上,目光留恋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宝贝,好好睡一觉吧,希望醒来后,你不要怪我。”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应粟拿走了席则的护照,给他留下了自己身上所有信用卡和现金。
她围上围巾,拖着一个单薄的行李箱,独自走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
踏出木屋前,她没敢再回头。
多看一眼,都是不舍。
她知道,经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但她会永远记得,在某年的跨年夜里。
她曾在北纬69°的世界尽头,做过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第79章 Butterfly“您好,我要自首……
来到挪威的时候,是两个人,晴空万里。
如今离开,却是一个人,大雪纷飞。
原来属于她的凛冬,从未结束。
应粟刻意放慢了脚步,脑海中一帧帧闪过他们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
可惜,七日的光景如弹指一霎。
她还没有走到那个常去的公交亭,便回忆完了。
应粟脚步停下来,举目四望,席则说,抬眼看世界就在眼前。
可没有他的世界,她只看到了一片空茫茫的虚无。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一生,好像总在失去。
她从不曾真正得到过什么,拥有过什么。
聚散离合,生离死别,都是世间常态。
所以,失去席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其相互折磨下去,不如将爱永远凝结在时间里。
他们都会继续往前走,也必须要往前走。
人生就是这样,总要独自穿越一场场风雪。
该自己承受的,任何人都无法分担。
应粟从远方收回视线,目光在冰雪中渐渐变得清明无比。
梦醒了,有些事她也必须要完成了。
她推着行李箱,继续向前走,绕过公交亭后,那辆熟悉的黑车果然还停留在原地。
里面的人似乎没料到她突然出现,见她径直走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准备点火启动车子。
应粟没给他们机会,直接站到了车子正中央,冷漠地逼视着驾驶座上的男人。
阿泰没办法,只好熄了火下车,恭敬地走到应粟面前,唤道:“应小姐。”
应粟没说废话,直接把行李箱甩给他,“帮我搬上去。”
阿泰懵住:“您这是……”
“送我去机场。”
阿泰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应粟说:“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回国还需要请示傅总吗?”
阿泰说话不会拐弯,他坦诚地点点头:“我需要给傅总打个电话。”
应粟冷笑:“打。”
阿泰背过身去,拨通了电话,他言简意赅地向那边交代了几句,正准备挂断的时候,应粟夺走了他手里的手机,直接打开免提,“傅斯礼,把你的人都带走。”
“我回国,会给你一个交代。”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嗓音略有些沙哑,“这次,断干净了吗?”
应粟咬了咬唇角,“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没等傅斯礼继续张口,她补充道:“和你也是。”
“嗯。”傅斯礼淡淡地应了句,然后说,“我在机场等你。”
“只要你平安回来,我答应你,既往不咎,放过席则。”
应粟意外他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地松了口,刚想说什么,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类似监护仪‘嘀嘀嘀’的声响,她皱了下眉,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在哪——”
“阿泰,把所有人撤走,送她回国。”
傅斯礼说完这句后,即刻挂断了电话。
应粟心里存了个疑影,但眼下她也没心思再想别的。
回国他们乘坐的是私人飞机,应粟坐在航空椅上,静静地望着舷窗外,万丈高空下的挪威已经缩小成一个白色的斑点。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的痕迹。
她和席则的记忆也被冰封在了这场雪里。
多年之后,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记得,他们曾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平稳的时光。
也用仅剩的勇气,成全了彼此想要的自由。
从此天南海北,他们都将奔赴各自的归途。
应粟望着外面出神了许久,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窗上写下两个字——
再见-
国内正是寒冬,也在飘着大雪,不过比起挪威的梦幻和浪漫,北方的大雪只有凛冽肃杀。
应粟走出机场的那一刻,就彻底从温暖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了。
她把眼泪和脆弱都留在了挪威,重新竖起坚硬的外壳。
机场外停着辆黑色商务车,阿泰提着她行李箱走了过去,为她拉开车门。
应粟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吃惊了一瞬,“怎么是你?”
傅斯雯穿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像是刚从什么会议上下来一样,面容也是罕见的冷肃,她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人接到了。’
便挂断了电话,抬眸望向应粟,眼底寒意摄人,“我不够格来接你吗?”
应粟没说话,沉默地坐上车。
不知为什么,没有看到傅斯礼的那一刻,她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安。
而车厢内压抑的气氛更加剧了这种不安。
傅斯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吩咐司机将车开去老宅后,就侧头冷冷地看向了应粟。
上下将她打量一眼后,嗤道:“在国外玩得很开心吧?”
因为应粟的逃婚,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情谊也烟消云散了。
谁都不必再伪装。
应粟双臂抱胸,冷笑了声,“你们不是一直派人跟着吗?”
傅斯雯声音发狠:“应粟,我没想到,你真这么狠。”
“你知道你公然逃婚,给我们傅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你知道你带给了斯礼多少耻辱吗?”傅斯雯声调越来越冷,“他那种身份地位的人,因为你沦为了全城的笑柄!”
名誉扫地,颜面尽失。
“你们十多年的感情,他哪怕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对你到底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值得你这么报复他?!”
“还有——”傅斯雯沉沉地吸了口气,“你就这么恨我,恨到想开枪杀我?”
应粟冷静地回视她,直白道:“我是恨你,原因你心里清楚。周璨是我最好的姐妹。”
“但我没想你死,即使开枪,子弹也不会射中你要害。”
“至于我和傅斯礼之间,没必要向你交代。”应粟问,“他现在在哪?”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脸见他吗?”
“我不欠他。”
傅斯雯闭眼笑了声:“应粟,你早晚会后悔的。”
应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轻笑了一声,“我最后悔的,是曾经太相信他了。”
相信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相信他对自己有真心,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欺瞒。
傅斯雯闻言,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没得及说什么,应粟就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莫名问了句:“雯姨,你恨我吗?”
“你觉得呢。”
“那你对我的恨,究竟是因为我伤了你至亲的弟弟,还是——”应粟弯起眼尾,盯着她眼睛,缓声问,“我杀掉了你最爱的人呢?”
“……”
傅斯雯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她仓皇地眨了下眼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人都化成一抔黄土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傅斯雯迅速恢复镇静:“你让我……承认什么?”
“如果你真的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为什么十年间从来没去她的墓地看过她,又为什么在那天婚宴上,把我当成了她?”
傅斯雯深吸了口气,不再矢口否认,而是眼含威胁地看着她,“你提这个想做什么?”
“你以为你能拿捏我?”
应粟挑眉,“我不像你,我从来不用别人的真心去伤人。”
傅斯雯越发看不懂她的行径了,“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再跟你们赌一局。”
话落,应粟掏出自己手机,直接拨出了那个迟到十年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XX派出所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应粟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您好,我要自首。”
“关于十年前九华山公路的一起车祸事故——”
应粟话刚开头,傅斯雯就一把夺过了她手机,摁了挂断。
她震惊地看向她,“你疯了?”
应粟笑了,“我连亲生父母都敢杀,我不早就疯了吗。”
傅斯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在回国之前,我已经把席则准备销毁的行车记录仪,连同我的自首信一起寄到了派出所。”
“应该不出几个小时,警察就会来传唤我。”
“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对自己犯下的罪供认不讳。”
“如果制造车祸判不了死刑,我也会如实交代我曾经意图谋杀政治高官,也就是您的罪行。”
“法律在上,我一定让自己必死无疑。”
“怎么样,雯姨,”应粟笑着看向已然僵硬的傅斯雯,“这个交代,您还满意吗?”
傅斯雯盯着她半晌,第一次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她颤抖着张了张唇,骇然道:“你真是疯了……”
下一秒,她手里的手机夺命般地震动起来——是警察拨回来的。
傅斯雯任它响着,没有接听,而应粟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直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车厢里的气氛也在一秒一秒的来电提示音中紧绷到极致。
就连驾驶位上训练有素的司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等铃声自动挂断后,傅斯雯冷冷地瞪了应粟一眼,“你想死,也不该是这时候。”
应粟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我无所谓,烂命一条而已,交给法律比交给你们有价值得多。”
“你口中的烂命一条,是斯礼在你身上倾注的十年心血!”
“他费了多少心思,保全你到现在,你就这么糟践他?”
“雯姨。”应粟平静地反问,“难道这十年我没有付出过吗?难道他没有糟践过我的心意吗?难道他就一定比我高人一等吗?”
“你一直站在他的立场来质问我,贬低我。可如果你公平一点,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应该能明白,我和他究竟谁失去的更多,谁亏欠谁更多。”
傅斯雯哑然了一瞬,叹道:“人无完人,他对你的真心不假。”
“所以,他可以掌控我的爱恨,却不能操控我的人生。”
“是死是活,我都想主宰自己的命运。”
傅斯雯心脏被这句话震动了下,她注视着她良久,终于明白过来傅斯礼多年来为何对她情有独钟。
她身上有种非比寻常的血性和韧劲。
而且,敢爱敢恨。
在手中手机第二次震动起来时,傅斯雯下定决心,直接先斩后奏,吩咐司机,“去XX派出所。”
应粟轻笑道:“劳驾您亲自送我去自首,还真是受宠若惊。”
傅斯雯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她现在回过一些味儿来了,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应粟一直风轻云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
她睫毛剧烈抖了下,“我说过……我只是想跟你们再赌一局。”
“看来,我赌赢了。”
应粟沉沉地闭上眼,荒诞地笑了声,“那场车祸……果然还是另有隐情。”
第80章 Butterfly“我想要你爱我,……
在驱车赶往派出所的途中,傅斯雯没再和应粟多说一句话,而是快速地拨出了几个电话,应该是她秘书还有几个某某局长之类的,唯独没有给傅斯礼打电话。
应粟心里的异样更甚。
傅斯礼一般不会言而无信,他答应来机场接她却没来,也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可她现在闹这么一大出,傅斯雯却没有第一时间请示傅斯礼,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在傅家,位高如傅斯雯也不敢擅自做主。
眼下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傅斯礼无法接听电话。
应粟回忆起那会听到的监护仪声音还有他的咳嗽声,终于忍不住猜测道:“他……是不是在医院?”
傅斯雯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斜了她一眼,眸色比方才更冷,“你原来还知道关心他。”
果然。
应粟心沉了沉,犹豫着问:“他怎么了?”
傅斯雯冷漠地反问:“他是生病还是健康,是死是活,你还在乎吗?”
应粟说:“无论我和他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他平安,这点从没变过。”
傅斯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车子正好停到了派出所门口。
她一个人下车,将应粟反锁在了车里,走前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的确赌赢了。”
很快,有几辆车从另一个方向急匆匆赶来。
傅斯雯的助理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紧跟在她身后,后面车上又陆陆续续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派出所。
应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有什么坚守许久的东西终于彻底崩塌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缓缓靠在椅背上,身体和心脏一同坠入无底深渊。
傅斯雯一行人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了,将她带回了傅家老宅。
她似乎还有急事要处理,安置好应粟后匆忙离开,没有交代太多,只说:“警察不会再找你,那场车祸也永远不可能再翻案。”
“至于你和斯礼之间的事,自己和他交代吧。”
应粟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等他想见你的时候。”
应粟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她的心情也由最初的震怒、悲愤、无助,慢慢变得心如止水。
她甚而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可能绝望到极致了,人就失去了情绪的感知。
傅家老宅比明樾馆更像一座迷宫,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她面前晃,而她一张脸都记不住。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从一个院子看向另一个院子,从一棵梅树看向另一棵梅树,从一片云看向另一片云。
看着看着,便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会看到安臻。
傅斯雯可能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了,就把安臻请到了家中为她继续做心理治疗。
应粟丧失了对外人开口的欲望,但会乖乖地吃药——抗抑郁的药和安眠药。
药吃多了,记忆便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脑海中开始时不时浮现一些碎片化的画面。
画面中都是同一个女人,脸是模糊的,但能看出来形状憔悴、意志消沉。
她偶尔躺在浴缸里,试图用刀片割自己手腕,偶尔蜷缩在衣柜里,用枕头闷住自己的脸,偶尔站在很高的阳台上,试图一跃而下……
但每次都会有一个男人及时出现将她救下。
后来,那张脸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当应粟和那双死灰般的眼眸对视上的一刻,她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
过去数年,她竟然意图自杀过那么多次!
而无数次救她于命悬一线的那个男人,赫然是傅斯礼!
原来,这才是他在他们住过的每个房间里装满摄像头的原因。
一时间所有错乱的记忆都涌入脑海,将应粟整个人撕裂成了两半,她头疼欲裂地踉跄着滚下床,发了疯地往外狂奔。
负责看顾她的老保姆从身后追上她,焦急地喊:“应小姐,这大晚上的您要去哪里?”
应粟一把抓住她,眼里似乎有泪不断滚下来,她近乎嘶喊地问:“傅斯礼到底在哪?!”
老保姆嘴唇抖了抖,眼神躲闪,“先生最近一直在集团处理要务——”
“什么要务要处理半个月!”应粟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了,直接问:“他是不是一直在住院?”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老保姆眼角又垂下去几分,一言不发。
应粟一把推开她,继续往前走。
保安和警卫一同迎上来,拦住她。
“应小姐,您现在情绪不稳,还在接受心理治疗,需要静养。”
应粟无力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往后退了半步,最后侧头看向了老保姆,冷声道——
“替我转告傅斯雯,明天上午九点我会给她一个地址,让傅斯礼去见我。”
“如果他不来,到死我都不会再见他一面。”-
席则在特罗姆瑟的木屋醒过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房间里一片冷清,壁炉里的火苗即将熄灭,而窗外依旧大雪纷飞。
他失神地环视了房间一圈,然后揉了揉脑袋,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时不经意瞥了眼木桌上的酒杯。
下面压着张纸条。
席则顿了片刻,才敢伸出手去,拿起那张纸条——
席则,也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时间能重来一回,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那样的话,我们都会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无虞。
但既然命运让我们走上了这条歧途,我也不后悔与你的相识、相知、相爱。
谢谢你包容了我所有阴暗面,谢谢你给了我一场童话般的美梦,也谢谢你让我有了重新踏上征途的勇气。
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同样想送给你——
席则,我想要你爱我,更爱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我们把所有的恨和痛苦也留在挪威吧。
我希望你心无挂碍地迈向崭新的人生。
至于命运带给你的所有不公,交给我。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你一个答案。
最后,原谅我没有勇气当面跟你说再见了。
我们就这样……告别吧。
往后,也都不要再回头了。
我答应过你,会一直记得。
但我希望,你今后的回忆里,不会再有我。
忘掉我,去爱一个好人吧。
……
席则捏着这封信,僵立在原地,反反复复、逐字逐句看了数遍。
最后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眼泪模糊了视线。
忘掉她?
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就已经让自己千疮百孔,撕心裂肺了。
何况,爱过她之后,怎么可能还会再爱上别人?
席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然后起身走向自己的行李箱。
——他的护照和放在夹层里的行车记录仪都不见了。
再一翻,才看到几张信用卡和数不清的现金。
他一下有些慌了,立刻拿起自己手机,正想拨通她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所有关于她的联系方式都被清空了。
包括相册里面,他们这段时日拍的所有照片,都一干二净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
除了他昨晚摘掉的戒指还安好地放在自己口袋里,提醒着他这七日并不是一场梦。
此外,她在他的世界里,消失的彻底。
席则骤然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
明明是自己一手促就的结局,明明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果。
可当席则看到这封信的一刻,当他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的时候,他尝到了心死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余生所有的欢乐,所有活着的意义,也都终止在这一刻了。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放飞了她,却永远困住了自己。
席则从行李箱最底层拿出那张全家福,然后狼狈地跌倒在地,像个孩童般痛哭出声。
“爸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席则紧紧地抱住那张相框,将它贴到心口,声音里的哭腔破碎到极致,“我再也没办法为你们报仇了,我再也没办法还你们公道了……”
“我真的努力了好久好久,我想麻痹自己,一定要去恨她,一定要狠下心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我还是输了。”
“……我爱她。”席则哭着说,“她明明是个那么坏的女人,冷漠、自私、恶劣、玩弄感情,心里还一直装着另一个男人,可我爱她。”
“爱到背弃了自己,也背弃了你们。”
他这十年挣扎,早已说不清到底是恨意滋长了爱,还是爱抵消了恨。
他只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功亏一篑。
少年时初相遇,总以为故事会适逢其会。
后来十年相思,苦海挣扎,他无数次地想推翻故事的开头,预演自己想要的结局。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
原来命运早已为他们写好了结局——有缘无分,生死相忘。
而他徒劳挣扎半生,也不过是。
复仇者以身作饵,诱敌深陷,最终,自己却成为了笼中物。
他终其一生,都在因为应粟画地为牢。
“……我认了。”
席则双膝跪在地上,用额头抵住相框,泪水啪嗒啪嗒地滚落在照片上。
“爸妈,爱一个人,怎么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呢?”
两条人命不够,十年折磨不够,最终他还要搭上自
己。
其实他骗了她。
这七日,他不是在和她告别,而是永别。
从他决定放过她的那一刻,他就没想继续活着了。
他爸妈的命必须要有人来偿。
席则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擦掉相框上的眼泪,然后红着眼笑了笑,注视着靳子明和温澜的眼睛,“爸妈,你们一定也很想我了吧?”
“等我回国再去祭拜你们最后一次,我就去找你们。”
“到时候,你们怎么打我骂我,我都受着。”
“我只求……求你们原谅她吧,她其实不是故意的,她过去真的很苦……”
“我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的罪孽,换她今后,一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