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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悖论 仙芙 17360 字 4天前

这杯奶茶除了无糖外,没一项符合她要求。

故意使坏的人还笑眯眯地问:“好喝吗?”

应粟:“温度刚刚好,小料加的也不错,如果再淋点奶盖就更好了。”

席则乖乖点头:“记住了,姐姐,下次一定按照你的喜好点。”

“……”

于是,这杯奶茶应粟只喝了一口,剩下的都进了席则肚子。

美甲师余光瞥到,席则和她用的是同一支吸管,甚至还故意探舌沿着她的口红渍舔了舔,整个一怀疑世界。

席则捉到他偷觑的眼神,漫不经心撩起眼皮,“怎么,你也想喝?”

“……”美甲师差点咬掉舌头,大惊失色,“不不不!”

他立马低下头,干笑了两声:“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席则哼笑了声。

继续喝奶茶。

二十分钟后,卸甲完毕,美甲师问应粟选好图没有。

应粟从自己手机图库里找出几张纯色的,“这次做个简单的吧。”

“可以,您想做哪款?”

她一张张翻看,席则脑袋又凑了过来,直接选中一张,“这个蓝调珠光色好看,像落日,也像大海。”

“那就这款吧。”她将照片递给美甲师。

“好。”他看了眼配色,例行问,“做本甲吗?还是延长甲?”

应粟本身手指细长,甲床也圆润匀称,做本甲也会很好看,但她习惯了做延长甲。

“做——”

“做本甲。”席则先一步截断她的话。

应粟眉心微蹙,他现在是连自己做美甲这种小事都要插手了吗。

她扭头欲叱他一眼,冷不防,

席则突然贴近她耳朵,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对她耳语。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音量却足够他们三人听到。

“姐姐,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每次用手的时候,你指甲都会扎疼我。”

“……”

美甲师成功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咣当一声摔到地上。

……

直到做完美甲,应粟都没再和席则说一个字。

而美甲师小哥全程满头大汗,凭借超高心理素质完成了职业生涯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美甲。

把这对超高颜值的‘变态姐弟’送走后,他虚脱地瘫在椅子上。

旁边哥们好心过来安慰他,“你怎么了?一个美甲给你累成这样?”

他艰难地扯扯唇角:“没事,刚听了个惊悚的笑话。”-

从美甲店出来后,应粟自顾自走在前面,席则拎着大包小包老老实实跟着她。

也不敢跟自己离太近,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奶狗模样。

她气更不打一处来,懒得理会他,他那张嘴就是欠收拾。

重新路过那家巴西珠宝品牌店的时候,应粟不经意往玻璃窗里扫了一眼,结果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她脚步倏地定住,眼神掠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席则也停住步伐,敏感地察觉到她骤变的情绪,随后视线随她一起挪过去。

玻璃窗里,有两个女人坐在他们刚坐过的位置。

一个年近五十,穿一身精致干练的灰色西装,妆容素雅,气质高华。

另一个年纪看起来和应粟差不多,黑色波浪发,素青长裙,身姿纤瘦,眉眼温淡。

她侧头与那女人亲密地讲话,一颦一笑不难看出是高门贵第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美好温柔得像一株不染纤尘的茉莉花。

这是应粟第一次从新闻报纸之外,见到她真人——香港石油大亨即上任商会主席宣耀祖的独女宣青。

她是香港第一名媛,身上光环太多,例如牛津大学商学院高材生、青鸟慈善基金会创办人、香港文联书法家和音乐家协会荣誉会员,现任宣氏集团总经理等。

她29年的人生就是最完美的一张履历。

但这些光环与应粟无关,她认识她的唯一契机是——傅斯礼未婚妻。

世上缘分真挺变幻莫测的。

她以为傅斯礼一生都不会让她们两个碰上面,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了。

可她不是和傅斯礼在德国旅游吗?

怎么会出现在东霖?还陪着傅斯礼的堂姐来逛街?

倏地,应粟不知想到什么,脊背一僵。

如果她回国了,那傅斯礼——会不会也回来了?

想到那个人,她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剧烈颤抖了下。

席则上前一步,用宽厚的肩膀抵住她摇晃的后背,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应粟有些浑噩地摇摇头,紧紧抓住他衣摆,像是寻到一个支撑,“赶紧走。”

她想拉着席则赶紧离开,她不想面对任何和傅斯礼有关的一切。

何况是她未婚妻。

这算什么?情人和正主?前任和现任?

不,她根本不算前任。

因为,傅家没有一个人承认过她。

她更没有资格和傅斯雯亲如一家地逛街。

傅斯雯是二房的长女,比傅斯礼大整整一轮,两人是傅氏这一代里最出色的子弟。

一个从商,一个从政,傅斯雯现在是省委副书记,副部级,平时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傅斯礼对她颇有几分尊敬,但不是因她身份,是因他自幼丧母后,傅斯雯是唯一在童年真心关爱过他之人,也是他目前唯一承认的亲人。

而他给她的回报就是助她平步青云。

傅斯雯的仕途之路有一半都是他搭起来的。

两人利益共享的同时,自然关系要比旁人亲厚点。

不然,傅斯礼也不会把自己未婚妻引到她面前。

说起来,应粟和傅斯礼相识,也是因为傅斯雯。

傅斯雯是她母亲赵慧兰的闺蜜,小时候对她也格外亲切,每次来家中做客都会给她带礼物,她也会欢喜地喊一声雯雯姨。

她是不婚主义,活得自由洒脱,应粟小时候觉得这个阿姨既漂亮又酷。在世界观尚未形成的时候,她把傅斯雯当成了自己未来的理想,发誓要成为她那样的女强人。

她也曾无数次期待过,如果她是自己的母亲该多好。

明明两人亲如闺蜜,可赵慧兰却与她截然相反,她迂腐、自私、蒙昧、灵魂匮乏,整个世界都围着他父亲转,犹如一株没有自我意识只知攀援的凌霄花。

她出生于旧时的大家族,承袭了封建妇女的腐朽思想,安分守己囿于家宅之中,将自己养护成丈夫胸前的一枚胸针,越漂亮他带出去越体面。

甚至从小就给她灌输同样的信仰:女人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嫁个好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让他面上有光。

应粟不以为然,天真地问她:“像雯雯姨那样不可以吗?一个人就像天空中自由的小鸟,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赵慧兰怒斥她:“你雯雯姨是异类,如果不是她有这样的背景,早被人戳断脊梁骨了。不许跟你雯雯姨学这个!”

“回房练琴去,一会儿你爸回来给他弹奏一曲,他会开心的。”

她不喜欢钢琴,更不明白自己日以继夜地练琴为什么是为了哄爸爸开心。

他有妈妈一个人哄还不够吗?

事实证明是不够的。

那晚,她没能弹成琴。

原因是,爸爸妈妈爆发了她记忆以来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这个口红印是怎么回事?应致远,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父亲疲惫地仰在沙发上,“应酬而已,少大惊小怪的。”

应粟躲在自己房间里,看着那个一向柔顺贤淑的母亲犹如疯子般,与父亲歇斯底里,甚至动起手脚。

她觉得好有趣。

这样的母亲,终于不像她房间里的假人玩偶了。

只可惜,赵慧兰女士向夫权挥起的这次镰刀,最终割向了她自己。

那晚的争吵在父亲不耐烦的一句“再闹离婚”中仓促收尾。

母亲披头散发躺在客厅地板上哭了一夜,应粟戴着耳机听了一夜的钢琴乐,安恬入睡。

第二日,母亲容光焕发,为父亲贴心准备早餐系领带屈膝跪在地上穿鞋。

她把妻子与奴隶的身份演绎的淋漓尽致。

应粟坐在餐桌上,都想给她拍手叫好。

甚至想,如果有一日她家破产了,母亲去当演员一定能红透半边天。

她看完这场奴役与被奴役的戏后,便背起书包去上学。

赵慧兰如寻常嘱咐她:“粟粟,放学后不要逗留,早点回家练琴。你爸要听的。”

应粟乖乖点头:“好。”

事实上,她后来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因为父亲开始以应酬和出差为名头长期不回家。

母亲对此毫无怨言,只在电话里温柔嘱咐要少喝点酒,注意身体,忙完记得回家云云。

那会儿应粟已经上初中了,比同龄人更加早熟,她清楚地知道父母之间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两人不过是在比谁能装的久,忍的久。

从前便让她觉得窒息的家彻底成为了一座冰冷的坟墓。

里面葬着经年累月被蚕食的母亲,站在男权金字塔尖生杀予夺的父亲。

以及,从出生便已沦为殉葬品的她。

记得初一第一节班会,班主任言及父母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任老师,让每个人用一句话形容父母教会了自己什么。

同学们踊跃发言。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了我爱。”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了我勇敢。”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了我善良真诚。”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了我拥抱自己。”

轮到应粟,她微笑着说——

“我的爸爸妈妈教会了我,生命已死。”

第18章 Blue“我该和男朋友去看电影了,……

后来应致远也不再费心遮掩。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在外面有多少个女人,赵慧兰都会乖乖地在家里等着他,体贴温柔地洗掉他身上别的女人香水味,第二天依旧笑着跪在他面前为他穿鞋。

赵慧兰当然也不再跟他做无谓的争执。

因为她知道,无论丈夫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会是她唯一名正言顺的太太。除却与他门当户对的背景,除却她的温柔和听话,最重要的是——她自信她是丈夫所有女人中最美的一个。

她十年如一日地呵护着自己的皮囊,用无数金钱延续着她的青春。

从前是为了丈夫的荣耀,为了不被他厌倦。

而后,是为了自己。

应粟是在初一的某个傍晚,回家时,第一次看到玄关柜里出现了一双诡异的男士皮鞋。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父亲昨晚刚出差去加拿大,而且他的鞋码明显要比这双小上两号。

皮鞋摆放的有些凌乱,像是被急切踢掉的,而旁边同样凌乱的是母亲的红色高跟鞋。

应粟站在原地一分钟,弯下腰将两双鞋摆正,然后戴上耳机朝二楼走。

不可避免路过一楼父母的卧室,门没关,衣服散乱在门口,深蓝色的床上交叠着两具赤裸、滚烫的身体。耳机的音量无法盖过他们的重喘和呻吟声。

应粟到底停下了脚步,皱眉疑惑地看着敞开的门。

她不是疑惑母亲出轨,而是疑惑为什么带回家里?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

她明明知道自己这个点会准时放学回家。

她是故意要让自己看到吗?给她普及性教育?还是通过她那双与父亲极度相似的狐狸眼,来见证她伟大的‘觉醒’?

如果是第二种,她建议母亲直接给父亲视频播放全程,那样效果会更好。

而且今天还是——唉,算了。

她攥着书包肩带,默默关上门,望着外面的夜空,对自己说了句——应粟,13岁生日快乐。

不过她想,往后,她再也不会过生日了。

恐怕……也很难再快乐了。

赵慧兰开始每周带不同的男人回家,也会让司机准时接她回家替父亲充当‘见证官’。

婚姻梦尚未破碎时,她是母亲用来取悦父亲的工具。

美梦破碎后,她是父亲的眼睛,是父亲的替身,是父亲精神的延续。

她要摧毁那座至高无上的男权金字塔,第一步,是要先摧毁流着相同血液的——她。

好像她只是父亲一个人的女儿。

因为父亲背叛了她,所以她也罪无可恕。

不过应粟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的。

她的生命是母亲给的,她是世界上唯一有资格‘杀’掉她的人。

何况,她和母亲是同一个性别。

哪怕母亲恨她,恨到将她推进父亲的阵营,她也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性别,沦为父权的帮凶。

所以她选择沉默。

选择纵容母亲幼稚且疯狂的反抗。

以至这场精神屠戮一直延续到初二。

父亲某次出差提前归来,撞个正着。

应粟至今都记得父亲推开卧室大门,那素来挺直宽厚如高山的脊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

宛若巨塔。崩坍的前兆。

当晚,他将母亲打了个半死,对她的称呼从太太转变成了贱人。

母亲是大贱人,她是小贱人。

父亲揪住她耳朵,狂扇了她几个巴掌,“你这小贱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实话跟我说,多久了!你妈那个死贱人到底给老子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这就为难她了。

根本数不过来啊。

沉默换来更重的巴掌。

母亲在一旁癫狂地笑。

窗外闪电照出她脸上的斑斑血迹,好像一个女鬼。

这个家里,都是鬼。

父亲单方面的施。虐持续了半夜,末了将她们母女俩锁进了幽暗潮湿的储物间。

他似乎不敢相信,母亲竟然真的敢反抗他,敢挑战他男人的权威。

于是一个人坐在外面抽雪茄,灰白烟雾透过门底一条窄缝飘进来,在冬夜的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应粟微微眯眼瞧着,那形状好像一座摇摇欲坠的金字塔。

天亮之后,父亲开始了他全新的‘驯奴’计划。

这次采取的措施简单粗暴,即殴打加囚禁。

哦,对了,她也幸运地成为了被父亲驯服的对象。

但他学聪明了,不会在她们漂亮的脸蛋上留下痕迹。

人前赵慧兰依然是最美的应太太。

应粟依然是豪门圈里最漂亮的应家小公主。

这场来自父亲的屠戮又持续了一年。

她高一时,父亲公司出了问题,他分身乏术,自然松懈了对母亲和她的管教。

母亲故态复萌,开始明目张胆地带男人回家,无论白天黑夜。

如果恰好遇上她在家,母亲就学父亲把她锁在卧室旁的储物间里。

中间的墙壁毫无隔音效果,令人恶心的撞击声一阵一阵,刺激着她的大脑,腐蚀着她早已残破不堪的灵魂。

她用力堵住耳朵,四周一片黑暗,如汹涌冰冷的潮水,渐渐淹没掉她所有感知,她蜷缩成一团,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开始讨厌母亲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用父亲对待她们的方式同样对待她?

她们不该是同伙嘛。

一起遭受了那么多毒打,她为什么还是恨她!

她拼尽全力地想要站在她这一边,可她却成为了父亲手上的那把镰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们之间最后一丝精神脐带。

比起皮肉上的痛苦,赵慧兰对她的精神折磨是摧枯拉朽的,是一击致命的。

从她亲手把她推进储物间那一刻,应粟就知道,她再也走不出去了。

她被永永远远地,囚禁在了一望无尽的黑暗里。

那是她一生不堪回首的时光。

而那段腐朽的岁月里,她生命里只点亮过两盏烛火。

一盏是傅斯雯,一盏是……傅斯礼。

她永远都记得,高二那年早春,傅斯雯带着傅斯礼来她家做客。

她穿戴整齐,匆忙跑下楼梯,就见一陌生少年站在客厅里,白衣黑裤,清俊挺拔。

他衬衫一丝不苟系到顶端,气质温润如玉,皮肤极白,侧脸轮廓隐在薄金色光影里,将他英俊深邃的眉眼染上了一层重影,远看有种神性的美。

应粟脚步一顿,呆呆地站在楼梯上。

第一次,她无法用言语形容一个人。

“粟粟,”傅斯雯先看到了她,笑着唤,“快来呀,阿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傅斯礼。你以后可以唤他一声小叔叔。”

傅斯礼循声望过来。

与他四目相接的那一瞬,窗外吹进一阵暖风,樱花树簌簌飘落,粉白色的花瓣迎来了几只从远处飞来的蝴蝶,其中一只是极其漂亮罕见的蓝蝶。

它扑闪着翅膀从阳台外飞了进来,飞过她的眼睛,吻过傅斯礼黑色的鞋尖。

降落在了……她的春天里。

那一年,她16,他25-

“好久不见,应小姐。”

应粟转身的时候,傅斯雯还是发现了她,眼神微动,随即步履从容地走过来。

应粟已经失去喊她雯雯姨的资格了。

从她不择手段爬上她弟弟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沦为了她最厌恶的那种女人——依靠攀附男人而生存。

当年,傅斯雯看到自己从傅斯礼公寓出来时,对她满眼失望地说了一句话:“粟粟,你还是走上了你妈那条路。”

一句话,杀人诛心。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喊自己粟粟。

时隔多年,应粟面对她还是无地自容,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再如何称呼她,只能最为客套生疏地唤了声:“傅女士。”

席则颇为懂事地自动与她退开了些许距离。

身后宣青也走了过来,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她和席则身上停留了一瞬。

脸上还维持着温柔相宜的笑容,“雯姐,这两位是?”

傅斯雯介绍应粟:“这是我故友之女,应粟。”她向后扫了眼席则,笑笑没说话。

但那笑容透着种看透一切的鄙夷,直接刺痛了应粟眼睛。

宣青目光坦然地放在应粟身上,朝她伸出手,“应小姐,幸会。我是宣青。”

傅斯雯笑着补充:“这是斯礼的未婚妻。”

应粟深吸一口气,同样镇定地回握住她,莞尔一笑:“宣小姐,你好。”

成年人最基本的社交礼仪结束后,应粟已无心力去猜测宣青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只想赶快远离。

席则再一次察觉到了她的难堪,适时出声:“姐姐,好了没?我们该走了,电影快开场了。”

傅斯雯一听他这熟稔的语气,微微冷笑,“这是你的新欢?看起来年龄和你当年差不多。”

她眼神锐利,字字都是暗刀,“应小姐,魅力不减。”

傅斯雯从前再厌恶她,也从不做掉身份的事,今日却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

她如此针锋相对,是为了给宣青撑场面吗?

看来,她对这个弟媳真是宝贝得紧。

应粟对傅斯雯有愧,一直避其锋芒,可她与傅斯礼已经一刀两断了。

这九年,她自认不曾亏欠过傅斯礼一丝一毫。

他们之间的是非对错,爱恨离合,从来不由旁人评说。

即使是傅斯雯,也没资格拿已经结束的过去肆意羞辱她。

应粟提起一口气,直白地望向傅斯雯,笑容灿然:“雯姨,您记性真好。我当年也刚好十七八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做了什么不懂事的,您海涵。”

傅斯雯眼神彻底变冷,那种上位者的威压立刻逼现出来。

她拍了拍宣青的肩,“青儿,刚看好的那套珠宝,你进去帮我包起来。记得刷斯礼的卡。”

宣青笑着摇摇头:“雯姐喜欢,我送您。”

傅斯雯面露慈爱:“那是我为你挑选的,斯礼特意嘱咐我,带你买些喜欢的玩意儿当作结婚礼物。”

宣青雪白的耳根泛起红晕,她低声笑说:“好吧,那就刷他的卡。”

她满怀欣喜地走进店铺后,应粟无动于衷抽回视线,侧头望向席则。

席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也提着购物袋走进了珠宝店,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

把两人支开后,傅斯雯也不屑再伪装表面的温和。

她一步步逼近应粟,嘲讽地看着她:“你和斯礼才分开多久,就这么耐不住寂寞?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多情真意切?呵,应粟,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真是庆幸斯礼没被你迷惑,让你进了我们傅家大门。”

应粟觉得可笑,“雯姨,您是不是忘了?是您的宝贝弟弟先结婚的。怎么?我难不成要为他守贞一辈子,才叫情真意切。”

“应粟!”傅斯雯厉声喝她,“你知道斯礼在背后为你做了多少吗?你但凡有一点心,都不会在和他分手刚一个月,就养别的小白脸!”

应粟笑得有些扭曲,“雯姨,您太抬举我了。我烂命一条,值得傅先生为我做什么?是我让他睡了九年,是我——把青春都献祭给了他。”

“如今他觅得良缘,我也迷途知返,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彼此再不纠缠,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傅斯雯无话可说,也无言以对,她只静默地望着她,眸底只剩深深的失望之色。

须臾,她沉下声音,“我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斯礼不满意。”

“你跟了斯礼那么久,该知道他是多偏执的一个人。他不要的东西即使扔掉,也绝不会容许别人沾染分毫,何况他还舍不得你。”

“现如今他还在德国处理要务,在他回来之前,我劝你处理掉身边那些不干不净的,否则你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哦,说了半天,原来是威胁我。”应粟已经没有力气笑了,真荒谬啊。

她隔着玻璃窗看了眼里面那个窈窕的倩影,她还在欣喜地为自己挑选新婚礼物。

“宣青知道吗?”

傅斯雯说:“我弟弟的手机和电脑壁纸至今都是你们的合照,你说她知道吗?”

“真可怜。”应粟叹息,也不知是为谁。

傅斯雯:“商业联姻,利益当先,感情不值一提。宣青比你活得明白。”

应粟又往玻璃窗里看了一眼,女人手里拿着枚戒指,走去了沙发找席则搭话,仿佛只是单纯想跟陌生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应粟垂下眼睫,缓且慢地呼吸了一下,平静问:“所以,他还想要我,是么?”

傅斯雯:“你会是他在外面唯一的女人,也可能会是他一生中分量最重的女人。”

这一刻,她对傅斯雯最后一丝愧疚和崇拜,烟消云散。

剥去外表那层高喊自由主义的外壳,她骨子里仍是男权的附庸。

并不比她们高尚。

应粟麻木地闭了下眼睛,继续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月。”

“如果我不愿意,会怎么样?”

“你会失去一切,包括自由。”

应粟猝然抬头,直直地望向傅斯雯,眼里闪烁着一抹压抑的疯狂之色。

她音调冰冷,一字一顿:“游戏不是这个玩法。”

傅斯雯神色微怔。

她身居高位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却蓦然被应粟的眼神摄住了。

那无声无息的冰冷,钻入骨髓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还真是,和她那弟弟如出一辙。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应粟慢慢地扬起眉尾,“游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我想喊停,就一定会停,谁都奈何不了我,除非你们想摆弄一具尸体。”

傅斯雯惊骇地看向她:“……”

“雯姨,我也教您一个道理。”

应粟轻笑了声,语调刻意放慢:“这世上,权势唯一压不倒的是——枯死之木。”

傅斯雯不知联想到什么,眼神陡然变暗,嘴唇抖动了两下,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言尽于此。”应粟向后退了半步,彻底与她分开楚河汉界。

“我该和男朋友去看电影了,失陪。”

第19章 Blue“我来爱你,只要你愿意。”……

“还有心情看电影吗?”

席则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肩,对于刚才的场景,他只字未提,只关心她心情。

应粟朝他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我答应你了,为什么不看。但我们好像还是迟到了。”

“没关系。”席则说,“只要电影还没走到终场,就不晚。”

这一生还很长,只要没走到终点,一切都不晚。

应粟从他的眼睛中解译出了这句话。

她鬼使神差地问:“那中间的过程就可以省略吗?如果过程变得无足轻重,结尾还有什么意义?”

席则难得如此认真回答她:“那你猜电影为什么会排那么多场次?不就是为了错过这一场还可以奔赴下一场吗?你如果在意过程,就另选个时间点重头开始,结尾永远在那里,不会更改。”

还是天真。

应粟淡淡地摇头:“有些电影就只有一个场次。”

有些人的人生,永远不可能再重来。

因为经历即死去。

席则大概看出来了她明亮外表下的极度悲观,盯了她半晌,不再开口。

两人沉默地走向自助购票处。

应粟正欲翻出手机扫码取票,席则突然攥住她手腕,然后另只手触上电子屏幕,一页页翻看今晚上映的电影,终于选中一部即将开场的,是那部迪士尼动画片。

“我们换一部电影看。”席则不由分说地选座、支付、取票。

然后指骨向下,缓缓扣进应粟冰凉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握。

他直接牵起她,往检票处走,将两张票递过去。

“左行第一个影厅,电影还有一分钟开场。“检票员撕掉票根,贴心地提醒他们注意时间。

“谢谢。”席则拉着应粟加快步伐。

影厅很好找,他们进去的时候,银幕正在播放最后一个广告。

因为是夜间电影,还是动画片,所以场内观影人并不多,都零零散散坐着。

席则这次选了第三排正中间,视野最佳的位置。

因为,他想要认真陪应粟看一场电影。

直到坐到座位的时候,应粟还没回过神。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偌大的放映厅内所有灯光都暗下去了,世界只剩一片黑色。

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蝴蝶骨颤抖着往椅背上缩了下。

这时,席则握紧她的手,脑袋微微侧过来。

应粟能感觉他炙热温润的呼吸越来越近地喷洒在她脸颊上,渐渐驱散了她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寒意。

“姐姐。”

应粟放松呼吸,慢慢睁开眼睛。

下一秒,荧幕的光亮起,世界恢复光明。

席则的脸出现在光中。

经典的电影开场曲和他清冽悦耳的声音一起萦入耳畔。

“既然已经错过了那部电影,那就换一部。”席则压低笑意,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我陪你从头看到尾。”

既然有些电影只有一场,有些人的人生无法重来,那就换一个轨道。

在全新的路上,无论前方荆棘丛生,还是鲜花锦簇,我陪你从始至终。

应粟久久地注视着席则的眼睛。

她第一次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止蛊惑人心,还会……抚慰人心。

只要他想,轻狂浪荡是他,温柔治愈是他,真诚细腻是他。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任何人,沦陷在他的眼里。

看着看着,应粟眼睛有些发酸,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朝着少年的脸一点一点靠近,最终指尖轻滑过他眉宇,触到他薄薄的眼尾上。

她的新指甲还是席则亲自为她选的颜色——蓝调的海洋,闪着月落海面的粼粼微光。

只是她现在瞧着,更像是蝴蝶的颜色。

但不知是更像16岁落在傅斯礼鞋尖的那只蓝蝶,还是更像席则纹在肋骨间的那只蓝蝶。

当这两种可以在心中做比较时,应粟惊觉——席则在无声无息中或许已经攻克了她心防的一角。

虽然那一隅缝隙和傅斯礼的九年相比无足轻重,但却足够在她死寂的心海里翻起一场汹涌的海啸。

这对她来说,极其危险。

几乎是瞬息间,她便抽回自己的手,慌乱地从座位上起身,“抱歉,我不想看电影了。”

她说完,没有理会席则的心情,径直往影厅外面走。

过去的遭遇和记忆是她迈不过去的废墟,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能不能收拾起这些残骸,走上一条崭新的、被光亮和鲜花簇拥的路。

她更不知道,若真有那一天到来,陪自己走上这条路的会不会是席则。

一切都是未知。

她早已无法信任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动摇。

可当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影院,走出大厦时,身后还是很快传来了一道清晰的脚步声。

他没有再冒失地向前,进一步试探。而是保持得体的距离,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她。

街道旁的路灯,映出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

每当身后那道影子即将与前面重叠时,他就会克制地拉开一丝距离。

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同行者。

应粟尝试让自己忽视他的存在,右手伸进兜里,摸出一盒烟,她敲出根,咬嘴里,拢火点燃。

尼古丁的味道吸进肺里,不止没有像往常一样暂时舒缓她的神经,反而让她更烦躁。

她吸了两口捏爆爆珠,终于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脚步。

她站在人行道的斑马线上,眼前的车水马龙都幻化成虚影。

茫然四顾,世界空荡荡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这样一条马路。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父母,也带走了她的噩梦。

那晚她也在车上,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仿佛厄运缠身的人总比别人命硬些。

也或许是她在尘世的劫难还没有历完,老天不肯捎带上她一起走。

所以,她遇上了傅斯礼,爱了他九年,却被他遗弃。

被他遗弃后,又遇上了与他截然相反的席则,心有所动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这就是她活下来的惩罚。

爱而不得,得而又失,无尽孤单。

“嘀——”

身后传来刺耳的电车鸣笛声。

她短暂性地耳鸣了一下,许是过于沉浸的原因,她有些恍惚地朝前走了几步,左右两侧呼啸的鸣笛声猛然刺入她耳膜。一道强烈的近光灯照来的同时,身后那道影子反应迅速地跑上前拉住她,将她扯回原地,手上的包、袋子散了一地。

“你疯了?看不到是红灯!”他胸口惊魂未定地剧烈颤动着,声音接近嘶吼,“应粟,你不想活了?!”

——应粟,你不想活了?

这七个字,好像七根钢针,猛地刺进她麻痹的大脑。

她仿若游魂般抬眸,对席则笑了下,那极度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说——对啊,我就是不想活了。

席则心神大动,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像是搂住一只垂垂欲死的蝴蝶。

周遭的行人皆惊奇地望向他们,席则全然不顾,他死死搂着应粟,似是怕她下一秒就要从自己的怀里飞走,消逝于秋夜里。

对面的指示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人行道上的行人走了一拨又一拨。

席则始终没放开应粟,他心脏的跳动似要破开胸腔。

他从未有如此后怕和不知所措的时刻。

他以为这么多日的相处,还有床笫之欢,即使无法让自己走进应粟的心,也足够让他占据一席之地。可如今他才发现,他所了解的应粟,构不成万分之一的她。

在他面前,她从未展露过一丝一毫,真实的自己。

无名怒火涌上心头,席则压抑的嗓音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

“你就这么爱他?爱到离了他,活都不想活了?!”

应粟在他怀里无声闭上眼睛。

不知道席则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可她不是因为爱那个人才不想活,而是预感到自己已经永久失去爱人的能力。

原生家庭的伤害,亲情的病态扭曲,无数日夜的绝望挣扎,暗无天日的储藏间,血肉横飞的车祸,九年的爱与囚笼……细数过往27年,她的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她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都在加速她走向必死的结局。

……她何苦还要苦苦煎熬呢?

若无其事地撑了那么久,她还是抵抗不住记忆的吞噬,过去的伤痛如影随形,早将她这个人从里到外撕成了碎片,她拼不起来了……

应粟陡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意志,如一片脆弱的薄纸,在席则怀里慢慢萎靡地滑落下去。

他先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搂住她凋零的躯体。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席则此时真的慌了,“刚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她拿什么刺激你了!啊?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怎么帮你?”

“席则……”她终于出声,嗓音涩哑似呜咽,“我好像病了,好不起来了……”

席则托住她苍白的脸蛋,柔声哄:“不怕,病了我陪你治,好不好?”

应粟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声音越来越弱:“我怕黑……”

席则立刻说:“怕黑也没关系,我做你的灯。”

应粟眼睫颤颤垂下,至此已是哭腔:“没有人爱我了……”

不,是从来没有人爱过她。

席则捧住她脸,分秒没有犹豫:“我来爱你,只要你愿意。”

应粟哭着摇头:“你不会爱我的,我太脏了……”

心是脏的,血液是脏的,灵魂也是脏的。

她不值得被爱。

“没关系,我也不干净。”席则慢慢地抚去她眼角泪滴,努力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应粟,你不知道我们早就见过,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是有预谋的。酒吧第一面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说只沉迷你的身体,只想和你当炮友都是骗你的。我爱的从来不止你的身体,我很贪心,我想走进你的心,又怕你推开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人……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来好好爱你,填补你所有伤口,让你再也不流泪,不怕黑。”

“你相信我,好吗?”他急切地看着她,眼里是炽热的真诚。

席则知道自己很卑劣,在她防线最薄弱,意识最恍惚的时候,将自己潜藏已久的心思一股脑倒给她,相当于趁虚而入。

可他等不及了。

她都不想活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藏给谁看?

可这个让他无望又心疼的坏女人,竟然在他倾情表白后,朝他哭笑不已地说:“席则,你在安慰我吗?”

他气得肺都要炸了!

来不及发作,下一秒,脸上传来一丝凉意。

原来不知不觉,夜间又飘起了小雨。

怀里的女人倏地捂住脸,崩溃的泣音从指缝中泄出来。

席则连忙再次将她搂进怀里,用胳膊为她挡住雨,他的心脏早就在今晚被她绞碎了,这会儿竟也无知无感了。

应粟埋在他怀里,泪水比雨水更汹涌,更冰冷。

她似乎哽咽着说了句什么,席则凑近她唇边,听清——

“席则,我还是忘记带伞了……”

她的一生都在淋雨。

第20章 Blue“你对他动心了,是吗?”……

应粟最终在席则怀里晕了过去,他抱起她直接拦下辆车,飞奔去了医院。

高烧39.4°,陷入昏迷。

急救过后,席则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一整夜,用酒精给她擦拭了两遍身体。清晨的时候,医生来换点滴,重新给她测了下。体温,“37度8了,现在还有点低热。病人应该差不多快醒了,你可以下去给她买点早饭,等她醒来补充点营养。”

席则嗓子艰涩:“嗯。”

他不放心留应粟一个人在这里,给周璨发了个消息。

不到二十分钟,人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手上提着早餐。

她满脸焦急,但进门的时候还是刻意放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晕倒?”

席则看了眼病床,应粟双眼还安静地阖着,苍白的脸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示意周璨:“方便出去聊聊吗?”

周璨点头。

两人没敢走远,就站病房门口。

周璨看出了席则显而易见的憔悴,连胡茬都冒出了一截,平时那么精致的男孩第一次这么狼狈,周璨意识到他对应粟已经不是一般的感情,叹息道:“你守了一夜?”

“嗯。”席则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璨姐,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周璨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下一刻她意识到什么,嘴唇发抖:“昨晚,应姐犯病了是吗?”

猜测得到证实,席则拳头攥紧,太阳穴跳了两下,声音沙哑:“昨晚她没有意识地往马路中央冲,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周璨身体颤抖,扶住墙壁,满目痛色,“她已经许久没发病了,我以为她好了……”

席则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病,只问:“她之前有过多少次这种行为?”

周璨神色挣扎,抿唇不语。

席则自嘲一笑:“我还没这个资格过问她,对吗?”

周璨隔着门窗往病房看了一眼,才低声说:“席则,我知道你对应姐目的不纯,我也知道你没有恶意,否则我不会允许你接近她。看在你昨晚照顾她的份上,我真心劝你一句,别试图探究她的过去,也别尝试走进她的心,不要让她再起波澜,她经受不起任何风浪了。”

“你怎么断定,我给她的一定会是风浪呢?”席则顿了顿,语气沉着,“如果我能救她呢?”

周璨苦笑:“席则,你太年轻了,才历过多少事。你不会知道,一个人的伤口能溃烂到什么程度。”

席则慢慢掀起眼皮,眸底渊沉似海,“我知道。”

周璨莫名愣住一瞬,但那时并没在意,只以为席则随口一说。

她冲他摆摆手:“你回去上学吧,这里我照看着,等她醒过来我会继续带她去治疗。”

席则松开拳头,掌心一片血痕。

他却抬头轻笑了声:“好。”

周璨见他没有再刨根问底,放心不少,最后嘱咐一句:“忘掉昨晚的事,别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应姐。”

席则眉心紧拧,“什么意思?”

周璨又叹了口气:“应姐之前也有过类似情况发生,但等她清醒过来,她就会忘掉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选择性失忆。”

席则喉咙渐渐发紧:“意思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意图自杀过,对吗?”

“对。”

周璨说:“所以不能让她察觉到异样,你把昨晚的事忘干净,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之后的相处方式要跟以前一样。”

席则沉默许久,艰难地勾了勾唇角,“知道了。”-

应粟是在半小时后醒过来的,周璨把海鲜粥从保温桶里盛出来,放到她面前的小桌上。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应粟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茫然地四顾一圈:“我怎么会在医院?”

周璨已经编好借口:“昨晚下雨,你受凉,发高烧了。”

“席则把我送来的吗?”应粟的记忆停留在了和席则看完电影出来,“我记得昨夜我和席则去看电影来着。”

周璨不动声色点头:“嗯,他守了你一夜,刚走,学校有课。”

应粟‘嗯’了声,端过周璨递来的粥,她拿起勺子舀了几口,蹙起眉,“吃不下。”

“多少吃点,你昏睡快十个小时了。”

“这么久?”应粟难受地说:“怪不得我脑袋沉得要死。”

周璨盯着她吃下半碗粥后,吸口气,试探地问:“昨晚,是碰到什么人了吗?”

应粟仰靠在身后的枕头上,闭眼,沉声说:“碰见了傅斯雯和……宣青。”

怪不得受了刺激。

周璨坐到她床边,皱眉问:“她们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吗?”

“宣青当作不认识我。”应粟音色沉了几分,冷笑着说:“雯姨,威胁了我几句。”

“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果然不把人当人看。”应粟面无表情,“但这世界的游戏法则,并不只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中。”

周璨深沉地看着她,咬住下唇:“姐,我不会再让她们伤害到你。”

应粟睁开眼,笑了声:“行,知道你对我好。”

“但她们伤害不到我。”已经没人能伤到她了。

周璨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姐,你我我”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直说。”

周璨一咬牙:“之前的医生因为是傅先生介绍的,你不愿意再接触。我给你重新联系一个心理医生,继续治疗好吗?”

应粟沉默几秒,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没必要。你知道的,多少心理医生都没用。”

“只要有希望,总要试试!”

“没希望,”应粟微微苦笑,“我的人生,早就没希望了。”

“姐!”周璨急出了哭腔,“即使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你也不能抛弃你自己!”

“何况你还有我,有……席则。”

听到这个名字,应粟眼睫动了动,“我跟席则只有一个月,玩玩而已,他早晚会离开的。”

“姐,别骗我了。”周璨说,“你跟席则,早不是玩玩而已了。”

她盯着应粟的眼睛:“你对他……动心了,是吗?”

“没有。”应粟立刻否定,仿佛迟一秒都要泄露什么痕迹一样。

可越这样越证明心里有鬼。

她也察觉出自己态度不对劲,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但我承认,我对他,有性冲动。”

“性冲动也好,心动也罢,席则对你而言都不一般了。”

应粟张了张口,最终低下头,没有反驳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吧。”

他出现在她最空虚,最无助,最需要一个人排解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时机也许是人为?”周璨问。

应粟抬眼看她。

周璨说:“昨晚他带着同学来聚会之后,我还是查了他。”

“全国百强企业中岭集团董事长席岭的长子,母亲尤蔓是国际著名钢琴演奏家,被誉为古典音乐界的权威代表。在往上数三代,他们家族都是拥有百度百科的人物。”周璨犹如复述履历一样,缓缓道来,“他本人也挺传奇,可能是想低调的原因,百度没刊登他照片,只用了一句话介绍——天才吉他手、独立音乐人、新锐作曲家。”

“只要一搜,全网铺天盖地都有他各种比赛视频,海内外他的拥趸者无数。”周璨承认搜到他新闻的时候的确震惊,可她早就看出席则绝非池中物。

“我们圈外人可能不会特意去关注,但玩音乐的人都知道,席则目前为止拥有的成绩,意味着什么。”

“他是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是无数人无法逾越的山巅。”周璨用了一句转发过百万的评论作总结,随后平静地望向应粟,“这样一个出身高贵又才华横溢的大神级人物,姐,你觉得他出于什么原因,会出现在我们的酒吧?会在见到你第一面就……就跟你回家?”

应粟沉默地听完这一大长串席则的介绍后,心里涌现出来的第一个感觉是——还真的是小天才啊。

不仅没言过其实,还谦虚了。

“璨璨,”应粟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谋求的吗?”

“我以前觉得他是图钱图色。”周璨现在觉得有点可笑,堂堂席家大少爷得天独厚,想要什么没有。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现在我觉得,他是图——”

她对视上应粟的眼睛,坚定道:“你。”

“我跟他素不相识。”应粟理智道。

“背后的原因还需要深查。”周璨说,“姐,我就想提醒你一句,席则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你多留意。”

“……嗯。”-

席则回到学校后,无心上课,背着吉他,去了琴房。

随意弹了几首轻快的曲子,心里的燥郁反而更盛。他抓起一旁手机,戳进置顶联系人,敲敲打打半天,低骂了声操,又退出去,点开了周璨的聊天框。

【她醒了吗?】

【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等到回复,先等到了蒋聿的大嗓门。

“席则,你丫果然在这!”他暴躁地踹开门,大步走过来,急赤白咧地说,“你逃了节钢琴课,老师指名让我来逮你!还给我下了死命令,说不把你押回去,就让老子扫一周钢琴教室!”

他上来就拽席则的袖子,“快走,别连累我。”

“松手。”席则现在心情不佳,语气听起来格外吓人。

蒋聿一激灵,扫了眼他脸色,“你怎么了?脸比外面的阴雨天还阴沉。”

席则背起琴,插兜往外走,全身散发着冰冻三尺的低气压。

蒋聿缩起脖子跟在他后面,实在是憋不住话的性子,“是不是跟那姐有关?”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闭嘴。”

“有火别冲我发啊!”蒋聿被他吼的委屈,“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

“蒋聿,”席则突然顿住步伐,回头瞥了他一眼,突如其来地问:“你有过想死的时候吗?”

“……我,我操?!”蒋聿差点原地蹦起来,“不至于吧,我就说了你两句,你就想弄死我?”

“……”席则就知道,跟傻逼没法交流。

他重新扭回头:“祸害遗千年,安心活着吧。”

两人踏进钢琴教室的时候,台下坐满了二十几个学生,台上黑色三角钢琴前坐着两人,正在四指连弹。一男一女,男生是滕凡,女生容貌被遮住大半,门口的方向看不清。

他们技法娴熟,合作无间,弹得曲子是李健的《贝加尔湖畔》,旋律空灵悠扬,意境如诗似画,闭上眼睛,仿佛真有贝加尔湖畔的微风拂过。

一曲结束,教室众人皆满面陶醉。

老师带头鼓起掌,“滕凡,你技艺又精进了。”

滕凡腼腆地笑笑,冲台下鞠躬。

随后老师又看向了他身后,赞叹道:“迦迦,一年没见,你的钢琴演奏已经有乃母之风了,真不愧是尤老师的女儿。”

“谢谢老师夸奖。”滕凡身后的女生笑着站了起来。

女孩纤瘦娇小,齐刘海的公主切发型,冷棕色长发被白色蝴蝶结的发绳绑成马尾。长相是极其甜美的萝莉风,穿一身彩虹色的毛衣搭白色长裙,看起来像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她目光直接往后门方向看了过来,在席则一脸诧异的神色里,欢喜地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