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60(2 / 2)

但这一次,天空中没有再出现什么巨大的眼睛。

紧接着,地下的那条主灵脉却突然不安稳起来,左摇右晃,带动着大地和它一起晃动。

凌阑立刻意识到什么,对应听声急促地说了两个字:“快跑!”

应听声自然不会轻易听从凌阑所说,皱起了眉,刚张开嘴就被凌阑打断了:“你道侣被迫炸了灵府,现下主灵脉就要爆炸了,你是想留在这儿被炸死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烦请你将我放出来,我自己走!”

轰——

就在凌阑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不远处果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将尘土炸飞几丈高,余音久久未散。

但应听声担心的却不是自己会不会死的问题,只是皱着眉,接上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音:“我们走了,这里的人怎么办?”

主灵脉周围还有很多被困住的,神志尚且清醒的修士,有的被埋在了地底,有的被压在了巨石下,有的被捆在了一起,难道要留这些人在此地等死吗?

“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凌阑显然不理解应听声的脑回路,要是他能自己从分景剑中出来,他早跑了,还有时间在这和应天生闲扯。

应听声不为所动:“我修苍生一道,若是此刻离开,弃民众于不顾,就和我所行之路相悖。”

凌阑冷笑一声:“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要去送死,你要死就去死,但你别拉着我一起死。”

“那真是抱歉了。”应听声抬手将倒挂在天空中的佛岚花树召回,随后将花树上的花全部散开,无数花瓣瞬间席卷了这片生灵涂炭的土地。

“休澜在分景上设下法阵,分景不可离我身。”应听声迅速用佛岚花的花瓣包裹住尚没有被神力污染的修士,那些修士被裹住之后化作一缕微光,被封进佛岚花的花瓣当中,去往安全的远方。

“所以你走是走不了了,不如和我一起想想办法。”

“除非你把我放出来,否则我无计可施。”即便到现在,凌阑依旧不肯低头,好像傲气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

应听声脚尖一点,往前掠去,迅速扫过这片土地,在他身后,无数封存着灵魂纯净的修士的佛岚花花瓣纷飞,飘向远方。

主灵脉爆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刻也只能能救一个是一个,应听声一刻不敢停,喘着粗气回答道:“那就没办法了,你还是在分景里待着吧。”

凌阑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应听声为什么肯为别人死,要是这个“别人”是清休澜也就算了,可这个“别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恩、无怨、无仇,哪怕救了他,他也不一定会记得你——但你不救他,他一定会恨你。

凌阑安静两息之后,突然说道:“那你道侣呢?你去死,他怎么办?”

应听声理所应当:“休澜自然会去阴阳司找我。”

“要是你被炸得连魂都没了呢。”

听到这个假设,应听声沉默了一下,正当凌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应听声却开了口:“休澜不会忍心让我再碎一次道心的。”

凌阑却不以为意,“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为了区区道心让自己陷入不知要忍受多久的孤独中。”

“那又如何,你不是他。”

“就算我不是他,人也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你觉得他狠得下心,让最爱的人离开自己?”

应听声没有回答。

那不断盛开又四散的佛岚花似乎在急速消耗着应听声的精神和生命,应听声脚步虽然未停,速度却慢下很多。

突然,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应听声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脚,差点踉跄摔倒,好在及时用分景撑了一下地,将自己撑起。

撑起自己后,应听声立刻抽身回退,他方才站的地方骤然开裂,灵气夹杂着浊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大坑。

应听声擦了一下额角的汗,随后,他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

他转过头一看,在倒塌的几棵大树下发现了个被压住的女孩,气息微弱,脸上尽是脏污。

女孩儿的灵魂纯净但虚弱,压在她身上的除了大树之外,还有几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这尸体有男有女,可能是女孩的亲人,也可能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毫无疑问,他们都选择用自己身体保护了女孩,要是没有他们作为缓冲,女孩此刻已经成了大树下的一具干尸。

应听声快步走了过去,分景随心而动,将几棵堆在一起的大树碾斩碎,他蹲下身,抬手唤来花瓣,将女孩包裹,随后送出。

下一秒,那几棵大树下的土地便骤然开裂,爆炸产生的冲击直接将大树烧成飞灰。

地下的灵力还在不断爆炸,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爆炸产生的气流轰成灰。

而爆炸过后,灵力就消散在空气中,夹杂着浊气,一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道友……救我。”

应听声才站定,就又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喊声,他环视周围一圈,迅速确定方位,如法炮制地救出一个男人。

男人断了只腿,没了只耳,鲜血糊满身,还是艰难地给应听声行了礼,告诉他自己的同伴就在不远处,很有可能还活着,请应听声一定要帮忙救救他。

应听声答应下来,用佛岚花瓣将男人包裹,马不停蹄顺着男人方才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凌阑都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应听声救完这个再救那个,几乎没有停歇。

但人的速度终究比不过天灾,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那些修士生存希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应听声急速喘着气,看着一个上一秒还在和他打招呼的少年下一秒就被爆炸所产生的浓烟吞噬,愣在原地。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拉住那只手。

应听声站在原地,看着脚下什么都不剩,甚至连被爆炸撑开的裂缝都消失了的土地,觉得这片土地会吃人。

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人是救不完的。

“我劝你趁早死心。”在应听声停下脚步后,凌阑再次开口,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语调。

“现在离开,你我都尚有生机。”凌阑依旧试图让应听声带自己离开,“你已经救了不少人了,功德圆满,问心无愧。那些死去的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不怪你。”

看应听声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凌阑还当他被自己说动了,接着开口道:“你只有活着才能去救更多的人,若你选择和这些人一起死在这里,那之后怎么办呢?”

应听声喉咙刺痛,觉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可能是因为吸入太多浓烟和碎屑。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眼中虽有疲惫,却是明亮的,听完凌阑说的话后失笑一声,摇了摇头,步伐缓慢,但坚定地往前走去。

“连眼前人都不救,谈何救更多的人?”

凌阑简直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傻子气死,实在想不明白清休澜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他,愚蠢!

看着已经被滚滚浓烟遮盖的天空,以及已经开始从地下溢出的有害神力,凌阑有些沉不住气了。

倘若再不离开,他们是真的会死在这儿。

凌阑是真的不想死,怒骂道:“你以为有谁会感恩你所做的一切吗?!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是你救了他们!”

“在你面前死去的人,只会怨恨你为什么不救他们,被你救出的人,只会感叹自己命大运气好,他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算你想当英雄,也该在众人注视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逞英雄,连死了都找不到尸体!”

应听声静静听着凌阑发泄情绪,在他停下话音后淡淡说道:“我救人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想每个人都能活着。”

凌阑简直想从分景剑中探出身来给应听声几个耳光,把他脑子里的水扇出来:“谁在乎?!谁记得?!”

“我啊。”

突然,一道英姿飒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应听声诧异地回头看去,就看到左手开阵,右手持剑,头发高高竖起的云歆。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众应听声再熟悉不过的人。

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片已经枯萎的土地。

沈灵右手握着引魂铃,看着应听声,平静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所有人都看到了。”

说着,沈灵抬起左手,指了指天空,继续说道:“你师尊也一样。”

第157章 命运(12) 赌对了。

云歆在打过一声招呼之后便一挥左手, 带头往前冲去。在她身后,无数凌月剑宗弟子紧随她的步伐,犹如飞蛾扑火一般, 动作整齐划一地结阵, 暂时压制住地面的震颤。

凉倾和苏扶盈等人也都来了, 一边灭火救人,一边紧急处理伤员的伤口, 有条不紊,虽一句话都没说, 但却相当默契。

一只九尾银狐从山的那头飞跃而下, 轻盈地踩着云落在了地上, 托起了一批伤员, 随后又转过身, 往安全的地方跑去。

乘黄也在旁边哼哧哼哧地帮着忙, 连路都不肯多走一点,再娇贵不过的神兽祖宗这会儿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沈灵将已经被神力控制了心智的修士的灵魂从身体当中分离出来,用引魂铃引导着他们去往阴阳司,随后又用法阵将他们身体中的神力控制住,不让其再去祸害别人。

有了众人的帮忙, 进展一下快上许多,源源不断的人被救了起来,甚至连飘在空中的灵魂都去往了安息之地。

凌阑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神色不明,却没有再开口。

他不开口, 缓过了那口气的应听声却开口了:“你不久前问我的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凌阑顿了一下,随后想起那个他口不择言问出的那个“你觉得清休澜会狠得下心让最爱的人离开自己吗”的问题。

“狠得下。”

应听声答道, 声音低而平稳:“休澜狠得下心——哪怕沥着血。”

“——但送我离开后,他一定会来陪我。”应听声看着面前被封印在分景剑中的人,一字一句答道:“不管在哪,他都一定会找到我。”

凌阑听完这番话,简直想笑。

但下一秒,应听声右手上带着的淡金色手镯就发起光来,那坚固的手镯化作柔软光芒,在应听声诧异的目光下逐渐拉长、旋转,绕在他周围。

接着,一双手便搭在了应听声肩上。

他感到几缕微凉的发丝碰到了自己的脖颈和耳朵,几乎不敢转身去看。

应听声听到一声动人心弦的轻笑,那道他日思夜想,就算死也要一并带入阴阳的声音便轻柔地贴上了他的耳朵。

“找到你了。”

——

几个时辰前。

清休澜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灵府碎裂,被一阵白光吞噬时,在那之后,他便失去意识和时间观念。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长乐天。

身旁站着的还是那个不男不女,名唤井柏的神仙,他闭着眼,在清休澜醒来之后双手合拢,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说了句清休澜听不懂的话:“恭贺上神,游历归来。”

清休澜:“……”还真是上神啊?!

清休澜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欣喜和意外,反而皱起了眉。

他撑起身,随后打量着周围,开口问道:“人间怎么走?”

井柏:“……”

刚来就走啊?不留下吃顿饭什么的?

井柏的嘴角抽了抽,似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微微抬起了头,然后俯身朝清休澜身后的人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你回不了人间了。”说话的正是清休澜,前不久才听到过的,那道属于玉明堂的女声,“一千五百年,你在人间也玩够了吧?”

“我想天道已经足够纵容你了。”玉明堂走到清休澜身边,又往前一步,面对着他,开口道:“之后,你就乖乖待在长乐天中,别再说些混账话。”

清休澜还是那副“你说任你说听得进去算我输”的表情,不为所动地重复了一遍:“人间怎么走?”

玉明堂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冥顽不灵的清休澜气笑,她微偏过身,对跟在她身后的女君使了个眼色。

婉清会意,托起身旁侍女端着的托盘中的一个巴掌大的圆形水晶。水晶是透明的,但内里十分璀璨,银河亦不可比。

清休澜看着这颗水晶,大概知道这是什么。

应该是他作为上神时的记忆。

清休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他并不想要这份记忆。人间一千五百年,所经历过的事就已经够他记的了。

于是他后退一步,抬手召出不见黎。

瞬间,周围响起拔刀声,数十人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手持刀剑,将清休澜团团围住。

玉明堂见他拔剑,脸上却无意外之色,只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脾气在人间磨砺一千多年,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别再使小孩子性子。”玉明堂就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孩童一般,站在原地未动,但已经用眼神将清休澜扫了几个来回。

目光中带着审视。

“听话一点,别让我用强硬手段。”玉明堂微微眯起了眼,不怒自威,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强大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扑向清休澜。

清休澜被这道威压撞了一下,往后一退,很快稳住身形,他耐下性子,再次开口:“我说,人间怎么走?”

就连婉清都为清休澜都了把汗,暗暗祈祷清休澜不要再说下去,乖乖听从玉明堂的话,接受自己的记忆,回到长乐天。

但很显然,她的祈祷是无用的。

清休澜不但没有放下剑,甚至还将不见黎的剑尖直接指向玉明堂,周围侍卫立刻闪身冲来,直取清休澜的性命。

下一秒,玉明堂抬起了右手。

微风刮动清休澜的发丝,在距离他脖颈前一掌的距离,横着一把长剑。

周围传来“唰唰”几声收剑声。随后,那些侍卫安静地没入空气当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不会留在长乐天,也不会继续当什么上神。”清休澜面色冷静,阐明自己态度。

玉明堂听见这话却闭上眼,在心中叹息一声,用那双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金眸盯着他,说道:“我本以为人间的一千五百年年能够磨磨你这桀骜不驯的性子,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说完,玉明堂便转过身,又做了个手势,原本隐入黑暗当中的侍卫再次无声无息地冒出,一步一步朝着清休澜走去。

“绑进去,婉清,把他的记忆还给他。”

说完,玉明堂直接转身离开,似乎完全不关心接下来清休澜会不会反抗。

清休澜仰头躲过其中一个侍卫的攻击,立刻就被一股他挣脱不了的力量牵制住左脚,让他无法闪躲。

不见黎和那侍卫手中的长剑碰撞,震得清休澜手腕发麻。

这一击试探过后,清休澜就知道,硬打,他绝对没有胜算。

这就是凡人和神的差距。哪怕其只是长乐天的一个侍卫,也是神身边的侍卫,是凡人比不上的。

就连双手托着透明宝石的婉清都低声劝道:“殿下,别再任性,赶紧接受记忆,回长乐天吧。人间世、人间人,都和您无关了。”

清休澜看着面前的婉清,沉默一瞬,突然开口:“好。”

婉清还要继续劝,见他答应,眼中还有些诧异,有些迟疑地问道:“……什么?”

清休澜直接扔掉不见黎,摊开双手,道:“我说好,我接受。”

清休澜态度改变得太过突然,婉清了解清休澜的性格,不觉得他会这么轻易答应,没有开口回答,只是静静观察着清休澜接下来的反应。

清休澜停手后,那些拿着长剑的侍卫便也收了手,退到一边,并没有消失,似乎还待在原地待命,只要清休澜再有任何反抗的意图,就要出击。

“别这么看着我,我很识时务的。”清休澜对上了婉清怀疑的目光,坦然说道:“我方才试探后就知道,我肯定敌不过你们,既然反抗没有意义,那我又何必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呢?”

这话有些道理,却实在不像是能从清休澜嘴里说出来的。

但他肯答应,就是好事。婉清盯着清休澜的眼眸看了几息后终于认同清休澜话中的真实性,托着透明水晶往前走来。

“这就对了,殿下。”婉清在清休澜身前几步停下,双手举起,俯下身,将透明水晶推至清休澜面前:“请重回神座吧。”

清休澜看着面前那颗水晶,他来到人间之前那段陌生又遥远的记忆和经历,全部都在里面了。

婉清口中的殿下是他吗?

不是他吗?

清休澜没有过多迟疑,抬起右手,轻轻触上这颗透明的璀璨水晶。

瞬间,一阵强光包裹住清休澜,那水晶中璀璨的光芒挣脱水晶,源源不断地涌向他,没入他的身体当中。

清休澜被这股浓厚、繁杂而长远的记忆撞得闷哼一声,半睁着眼,微蹙着眉,呼吸略有些急促。

婉清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等待着。

清休澜经脉中的灵力逐渐被一股更为强大,更为霸道,也更为纯粹的力量所取代。

他的一呼一吸也开始牵引长乐天日月星辰的运动。

清休澜那头黑发逐渐变长,黑色迅速褪去,转而变为了如清晨微凉的阳光一样,淡淡的白金色。

他的衣服也化作更为华贵的拖尾长袍,原本就极为耀眼的金眸如今变得更为璀璨耀眼,太阳远不可及。

待到最后一丝璀璨的光芒从透明水晶离开,消失在清休澜的身体中后,那道刺眼的白光才逐渐消失。

清休澜头疼似地扶住额角,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结阵,将那些来不及梳理、接收的记忆一股脑封印住。

在婉清骤然抬头,那些侍卫也察觉不对闪身上前时,清休澜一抬手,不见黎瞬间飞到他的手中。

清休澜握着不见黎,往旁边一扫,那些侍卫便被掀翻在地,随后,清休澜用不见黎在地上轻轻一划,便划开一道口子。

接着,他毫不留恋地跳了下去。

清休澜承认他有赌的成分,赌长乐天之下就是人间,很显然,他赌对了。

但当清休澜从高空中落下之后,扑面而来的是滚滚黑烟,以及无数飘荡在空中,却井然有序,往同一个方向飘去的灵魂。

紧接着,他就与沈灵对上了视线。

沈灵在看见一头白金发色的清休澜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向平静如水的眸中也漫上了一丝惊讶。

接着,他就一偏头,给清休澜指了个方向,随后又给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清休澜会意,朝着沈灵所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他就如一只从高空俯冲而下的灵巧鸟儿一样,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应听声。

凌阑比应听声更先看到清休澜,而在看到清休澜那头显眼的白金长发,以及身上的华服,甚至是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威压时,他就明白。

清休澜已经取回了曾经的身份。

“看来,你已经去过长乐天了。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凌阑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试探道。

“不怎么样,什么都没看清。我比较着急,就先下来了。”清休澜与凌阑对上视线,此刻,二人除了相貌相似之外,其他地方,却不尽相同了。

“是吗。那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呢?‘清休澜’,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吧?”凌阑眸中的情绪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管我曾经叫什么,之后我都只会叫清休澜。”清休澜一字一句说道,“其他任何不属于我的名字,我一概不认。”

这句话话中的意味太过明确,凌阑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然后指着天空,问道:“你不愿意待在长乐天我能理解,但你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神不做,还要继续做一个小小凡人不成?”

凌阑眼中写满了“你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我是上神还是凡人,与你何干?”清休澜这时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压制凌阑,直接将他从分景中放了出来,将干干净净的分景重新递给应听声。

清休澜运转起体内的力量,从他指尖四散而出的不再是灵力,而是和凌阑之前所使用的相差无几的神力。

“现在我该拿到的,都已经拿到了,我想找到的。也都已经找到了。”清休澜缓缓朝凌阑走去,他每往前走一步,凌阑就往后退一步。

“换言之,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清休澜将神力附在不见黎的剑身上,不见黎的剑尖轻轻划过地面,废土逢春。

“你杀不了我的。”凌阑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洗脑,还是真有底气,捂着左手,面色冷静,一步一步往后退,说道。

轰——

周围又是一声爆炸声传来,像一道分割线一样,直接拦住了凌阑和清休澜。

趁着浓烟四起,凌阑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闪身逃离。

待到清休澜挥散浓烟之后,面前哪儿还有凌阑的身影。

他面色不明地盯着凌阑离开的方向看了几息,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追,回过了头,重新回到了应听声身边,随后双手扶住他的肩,又拉起他的手,将他整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虽然周围并不怎么安静。鲜血浓烟,灰尘更是如影随形。

但应听声的眼眸却如此干净安宁,眼中的倒影只不过清休澜一人,再无别物。

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清休澜,似乎是凌阑方才那句“曾经的身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清休澜之间有着多大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应听声突然害怕起清休澜身上多出的某些东西,害怕这会改变他与清休澜之间的联系。

应听声站在原地,垂着眸,任由清休澜动作,只在清休澜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时,轻唤了一声:“休……”

“澜”字还未出口,清休澜就微微踮起脚,抬起头,与应听声额头相抵,瞬间,一股纯粹的力量就流进了应听声的身体当中。

这股强大而温柔的力量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应听声的经脉中,抚平了他所有的疲惫与伤痛,让生机与活力再次变得充盈。

清休澜就像知道应听声在担心些什么一样,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开口保证道:“不会变。”

“什么都不会变,我向你保证。”

“无论那些记忆是否属于我,无论我曾经是什么身份,通通都不重要了。”清休澜看着应听声的眼睛,语气轻而虔诚:“我只相信此刻的真实。这才是切切实实属于我的东西。”

而就在应听声眼眸亮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他的眸中却划过另外一丝属于刀剑的冷光,应听声脸色一变,揽住清休澜的腰,带着他往后一侧身,躲开了一柄不知从何袭来的飞剑。

“反应挺快。”

不远处,走来一位莫约十五六岁,一袭婀娜红裙,顶着满头摇晃的宝石的姑娘。

那姑娘抬起右手,刺空了的长剑便颤动了一下,随后飞回了她的手上。

应听声与清休澜盯着来人。

这可是他们的故人。

“浮生?我以为鲛人不会参与人间的事呢。”清休澜淡淡说道。

“鲛人一族遗世独立,不参与纷争,也是建立在自身的利益不会被侵犯的前提下的。”浮生还是如清休澜之前见过的那样,似笑非笑,“鲛人需要灵脉,兰芙塔,也需要灵脉。”

“鲛人和五非族人都不能飞升,为什么连这点上天的恩赐你都不肯放过,要将其带离这片土地呢?”浮生说着,语气突然转冷,就像突然暖春突然浸入了寒冷的冰水当中一样:“为了维持鲛人海难得的安稳,我是不会允许你将灵脉带走的。”

清休澜还当她是不清楚情况,浮生总归是凉倾族群中的人,清休澜便多了一丝耐心,解释道:“如今灵脉中不止有灵力,还混杂着神力,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力混杂其中,难以分离。”清休澜摇了摇头,随后面色平静地一指周围那些尸骸,对浮生说道:“封印灵脉,我也是迫不得已。”

“人间如何我不感兴趣。”浮生有些傲慢,也有些恶劣,道:“我只知道我身为鲛人一族的祭司,所做的一切都只为鲛人一族的延续,安稳和幸福。”

“——谁要试图影响,或者夺走鲛人一族的安稳。”浮生话才说了一半,就突然发难,右手的长剑,被她从中间掰断,化为了双手短刃。

随后,浮生身手敏捷地往前跃了几步,闪身消失,紧接着出现在清休澜的身后,将手中的双刃刺出。

“——我就杀了谁!”

清休澜自然不会任由浮生动作,他转过头,手中的不见黎甚至都没有动作,浮生就脸色一变,迅速抽身回退,半蹲在了地上,用手中的双刃稳住了身形。

随后,她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清休澜,眯着眼,开口道:“不对,你不是清休澜。”

“或者说,你已经不是曾经我见过的那个清休澜了。”浮生神色不明,视线从清休澜的发丝间穿过,又看进了他的那双金眸当中。

“人总是会变的。”清休澜随口说道。

“浮生?!”

下一秒,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的凉倾就急匆匆地从远处赶了过来,刚要说出口的话因为清休澜的回眸顿了一息,她看着面前略有不同的清休澜,“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浮生先开了口:“殿下,站到我身边来。您是属于鲛人一族的,现在,不要再帮助他们了。”

凉倾听到这话一皱眉,却没有任何离开的动作,和浮生四目相对,不解道:“浮生,你怎么了?”

浮生看着凉倾,沉默了两息,最终还是开口道:“殿下,鲛人海的兰芙塔,正在枯萎。”

说着,她目光一转,看向了清休澜,“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您这位好友,要将灵脉从这片土地上剥离。”

“——您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兰芙塔全部枯萎后,鲛人海再次陷入无尽杀戮的混乱当中吗?”

凉倾听到这话,没了反驳的底气,她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难以置信道:“……兰芙塔为什么会枯萎?明明之前灵气也消失过……”

凉倾口中的消失,正是那段长达七年的,灵脉枯竭的时期。

“还不明白吗?我的殿下。灵脉面对暂时的枯竭,和灵脉彻彻底底,毫无痕迹地直接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是不一样的。”浮生的目光转移到了凉倾身上,似乎在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鲛人本是嗜杀嗜血的生物,这千年来,全靠兰芙塔维持着每条鲛人的神智,让其不去残害同族。”

“您难道忍心看着自己的族群消失吗?”浮生紧紧盯着凉倾,“您可是鲛人一族的二殿下,保护族群,是您的责任。”

凉倾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里面充斥着不同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在不约而同地催促她赶快做出选择。

“我……”

凉倾刚开口,就再次被一声爆炸打断了声音。

清休澜抬手,强行压下了众人身周开裂的大地,然后转头看向浮生,说道:“你找错人了。”

“你不应该找我,我不过是天道赐福的一个载体。”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挡住浮生看向凉倾的灼热目光。

“我确实想带着灵脉消失,但最终使这件事能够顺利进行的,是天道。”

“你不管是杀了我,还是控制我,都不能阻止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个事实。”清休澜摊开双手,随后,他又缓缓竖起了右手手指,直直指向天空。

“你想阻止灵脉消失,应该找天道。”

第158章 命运(13) 被困。

凉倾和浮生听到这话神色皆是不明。浮生紧盯着清休澜, 似乎是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你在骗我,天道根本不存在。”浮生显然不相信。

毕竟天道是否存在她判断不出,清休澜是否存在她还不知道吗?

清休澜笑了一声, 但他那声笑被突然响起的雷鸣掩盖, 众人眼中, 清休澜好像只是闭着眼,勾了一下唇角,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就已经阴沉下来, 而清休澜那双金眸亮了一下, 又很快暗下去。

“你不信吗?”清休澜说着偏过了头, 背对着突然聚集起大片乌云的天空, 问道。

乌云从远方袭来, 逐渐蔓延, 遮住天光。

紧接着,天空轰鸣一声,也不知是在支持清休澜所说,还是在反驳清休澜所说。

浮生的视线缓缓从清休澜身上移至他头顶那时不时闪烁白光的灰暗天空。

而清休澜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淡然开口:“你有事就找天道说吧,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只想在人间寻一处安稳的住所,度过余生。”

但就在清休澜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一声轰鸣,一道闪电劈在清休澜身后不远处,将清休澜布下用来压制地面颤动的法阵劈碎。

“看来你口中的天道, 并不认可你所说。”浮生冷哼一声,比起虚无缥缈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天道,浮生显然更想通过活生生的, 站在面前的清休澜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我的事了。言尽于此。”

清休澜说完,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道:“我依旧保持原来的观点,留下掺杂着这神力的灵脉对人间而言,不是好事。”

清休澜这话一出,凉倾只觉如坠深窟。

如今,灵脉存在于人间只会对人间造成更大的混乱,但如果毁去灵脉的话,她的族群又会陷入无尽的混乱当中,就像天平的两端。

凉倾找不到能维持天平平衡那个点,她只要微微一动,天平就会不受她控制地往其中一个方向倾斜。

而天平的两边,都是她所爱的地方,都住着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凉倾。”

突然,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让凉倾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随后,她就看见自己的姐姐穿着一袭白纱长袍,从浮生身后走了出来。

凉琂头上戴着王冠,浮生见到她时,也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凉琂脸上是身为掌权者的沉稳,走到凉倾面前时,某种过于复杂的情绪让凉倾生不出一丝亲近的心思来。

“姐……”凉倾刚说出一个字就蓦地住了口,随后沉默下来。

“母亲已经陨落。如今,由我接手鲛人族女皇一职。”凉倾语调中带着一丝麻木,没什么感情地站在凉倾身前,随后看着面前不常回家,偏爱人间的妹妹,叹了口气。

凉琂从自己发间取下了一朵枯萎的兰芙塔,递至凉倾眼前,然后开口说道:“连浮生祭司都已经换了一位,凉倾,你错过了太多事。”

“浮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你出生得晚,或许从没见过失去兰芙塔维持神智的鲛人海中的鲛人,但我却是见过的。”

说到这,凉琂目光中似有怀念,缓缓说道:“那时,鲛人海的情况和现在的人间差不了多少。母后日日都在祈求上天给鲛人族一些垂怜,至少不要让我们的血脉断绝。”

“或许母后所祈求的上天,就是你们口中的天道——母后的祈求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母后在结束祷告之后,便在皇宫附近发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神圣花朵——正是兰芙塔。”

“那一天,在鲛人海中被称作‘朝生日’,但在人间,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人们将这一天称作——‘灵脉初现’。”

说完这句话后,凉琂沉默了一息,看着凉倾垂下的眼眸,放轻了声音,说道:“无论如何,鲛人都不能失去兰芙塔,也不能失去灵脉。”

“为此,不管是要和清休澜为敌,还是和天道为敌,鲛人一族都在所不惜。”

最终,凉琂沉声下了结论,而这样的形势,是凉倾不愿意看到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凉倾低声问道。

不管是叫她站在守护了多年,生活了多年修仙界对面,还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群滑向灭亡,凉倾都是做不到的。

她不管选择还是不选择,都总有一方会被毁灭。

凉倾抬起头,无助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与站在人群后方的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瞬间,凉倾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也顾不得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开口问道:“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能够同时保全修仙界和鲛人海的,对不对?”

周围的议论声顿止,众人的视线都顺着凉倾的目光看向了清休澜。

清休澜沉默与凉倾对视几息,然后在凉倾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前张开了嘴,还没等清休澜说出话,他的脸色就骤然一变,立刻伸出右手往头顶一挥,堪堪拦下了一道雷。

这道雷极其迅猛,威力也极大,周围的人都被掀翻了出去,应听声与清休澜的衣摆也在猎猎作响。

清休澜在拦下这道雷之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应听声也察觉到了异常,低声问道:“天雷?”

周围的动静太大,就连不远处的云歆与孟玄等人都被惊动,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

而在那到天雷落下之后,天空中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两道人影。

云歆与孟玄在看见那两道人影时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而应听声的反应则更大些,瞬间认出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两道人影的,立刻看向了清休澜。

清休澜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和应听声一样,已经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那两道人影落地之后,孟玄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是你们?!”

来者却直接忽视了包括孟玄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直直在清休澜身前跪下,低头劝道:“殿下,不要再任性了。”

“是啊,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另一人也接着说道:“殿下快回去和娘娘认个错,娘娘最疼爱殿下,想必不会为难您。”

这两人一开口,就连云歆也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之前在离人海,习千瑜开天门时,在那人间罅隙中曾出现的那两道人影吗?!

不止云歆,连周围人都纷纷堪称愕然地看向了清休澜。

能让来自天上的人用如此毕恭毕敬的态度劝导,甚至还口称“殿下”,那清休澜岂不是……

众人都不敢再深想下去,生怕想到什么让自己心脏骤停的事。

而处于目光中心的清休澜皱起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他反而还微微往旁边退了一步,似乎并不想被跪拜。

“我不会回去。”清休澜缓缓摇了摇头,开口道。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我都在这人间待了这么久了。”清休澜百般不解,“就因为灵脉消失吗?”

那自然不是的。

——是因为接到了天道的授意。

但这样的事怎么能和清休澜说呢?于是婉清沉默了一下,说道:“长乐天比人间好上太多,殿下这样的身份在人间,是委屈了。”

“我不觉得委屈。”清休澜不吃这一套,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你回去吧,和你们娘娘说,我在人间挺好的。”

“殿下就别为难我们了。”鹤火接上了话音,道:“娘娘下了死命令,殿下不回去,我们可就糟了。”

清休澜也不是第一次被威胁了,只要不关乎自己在乎的人,他向来是没什么所谓的,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那就别回去了,你们娘娘问起,你就说你们被我强行扣下了。”

婉清:“……”

鹤火:“……”

婉清与鹤火的嘴角都抽了一下,婉清的动作幅度更明显些,似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真的是从自己曾经服侍的小殿下口中说出来的。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几步,半跪下来,不是因为礼数,也不是因为内心的尊敬,单纯只是因为这两位从天上下来的仙君周身散发出的威压。

现在还站着的,除了清休澜之外,就只剩他身边的应听声。

清休澜拉着应听声的手,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无声无息地对抗着面前两位仙君的威压。

眼看清休澜是铁了心不想回去,两位仙君悄悄对视一眼,鹤火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婉清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之后,叹口气,站了起来。

“殿下如此固执,就莫怪我与鹤火动作粗鲁了。”婉清突然伸出右手,一道光芒便飞向高空中,快到连清休澜都没反应过来阻止。

虽然清休澜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却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清休澜警惕地抬头看去,但天空安静异常,什么动作都没有。

清休澜皱起眉,并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两位仙君,道:“你让我不要为难你,但你又何尝不是在为难我?”

“我知道殿下在人间待的时间长了,难免难以割舍,等安定之后,殿下也可以偶尔下凡小住几天的。”

婉清似乎非常通情达理,但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安慰到人:“殿下待在长乐天的时间远比人间要久得多,只不过因为殿下不愿拿回记忆,才会觉得自己属于人间。”

清休澜:“……”什么狗屁。

他微蹙起眉,正想开口反驳,却又看婉清身旁的鹤火也站了起来,朝清休澜俯身行了一礼,冷静开口说道:“殿下莫怪。”

清休澜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瞬。

下一秒,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金光直直洒向地面,却只聚焦于清休澜身上。

天道再次降临在人间。

看到照在自己身上的金光时,清休澜就觉得不妙,第一反应是伸手拉住自己身后的应听声,随立刻抬手甩出一道神力,将跪在自己身边的人用神力笼罩起来,避免他们被天道波及。

但神力的源头就是天道,在天道凌驾于所有上神上仙的前提下,清休澜挥出的这道神力就失去了作用。

众人只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出来,整个人变得轻盈而虚无,眼前是一片白色,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

清休澜作为天道的主目标,承受的压力是周围人的几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面团一样,被天道撕开,加上点水又粘合起来,揉吧揉吧两下,才囫囵揉出了个人形。

但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入目便是一片黑暗。

清休澜并不慌张,打了个响指,周围便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神力。

看来没瞎。清休澜心想道。

那照亮了周围的,如同一只只细小的萤火虫的神力顺着清休澜的心意四散开来,照亮了他身周的每一寸。

清休澜顺着光往前走了两步,他抬起了右手往前试探,避免自己撞上看不见的结界。

但奇怪的是,清休澜一连走了一盏茶,周围的黑暗也没有任何消退的意思。

清休澜一路畅通无阻,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好像他被关在了一间黑暗的笼子里,笼子透不出一丝光,宽敞无比,把他整个人都隔绝在真实的世界之外。

清休澜有些没耐心了,更让他着急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明显被他一起带走了的应听声。

他清楚记得自己在闭眼前还牢牢抓着应听声的手,可再次睁眼,应听声就没了人影。

天道出手将他们全部带走,那最终目的地肯定是长乐天。

别人也就算了,他们都是被清休澜波及到的,天道没有理由对他们动手,处境应该不会坏到哪去。

但应听声不同,应听声和自己的联系太重。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离不开斩不断的联系,再加上清休澜本就无意隐藏的态度,就算不长眼的也能感受到应听声的不同。

——更别提天道有那么多只眼睛。

谁知道天道会不会是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冷血无情的东西。

清休澜皱着眉,右手凝结了一团神力,随后猛地将其挥了出去。

可惜那团神力像流星一样向前飞去后便没了动静,几息之后,那璀璨的尾光也消失在了黑暗中,无声无息。

清休澜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颇有种不管往哪儿使劲都是无用功的感觉,十分无力。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清休澜右手往空中一抓,随后不,见黎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看见这柄熟悉的长剑时清休澜松了口气。

随后,他将神力覆盖在不见黎上,脚下一点,浮在半空中,随后朝周围挥出数百道剑气,想将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打破。

但不见黎毕竟只是一柄比较出挑的长剑,比不上分景,哪怕有清休澜加持,面对这座无边无际的黑暗牢笼,却也稍显乏力。

清休澜挥出的剑气软绵绵地向下散去,并没有撞上任何东西,只是慢慢消失在黑暗当中,也不知是因为牢笼无边无际,那道剑气去往了更深的地方,还是因为那道剑气直接被黑暗吞噬了。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清休澜叹了口气。

他收起了不见黎,重新落在地上,然后坐了下来,决定不再白费功夫,浪费体力。

会有人来找他的。

一定会有人来找他的。

清休澜想道。

——

长乐天。

“诸位稍安勿躁,待我等请示了天道之后,自然会将诸位送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下来了十多位陌生人,长乐天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面色平静,有的人略显急躁,还有的一脸不屑。

他们都是因为站在了清休澜身边,而被天道波及,强行召唤到了长乐天的。

婉清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在长乐天中从未出现过。

但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些尚未飞升,没有仙阶,却已经来到了长乐天的普通凡人安置在大殿当中。

鹤火已经去请示天道了,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牵连诸位乃是意外,长乐天自然会补偿大家。”婉清面对突发情况可谓临危不乱身经百战,迅速稳定在众人身周蔓延的不安情绪。

“诸位可以在大殿之中随意走动,婉清可以向大家保证,大殿之中是绝对安全的,诸位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说完,婉清又走到了大门边,随后抬起右手,手心朝上,一指门外,接着开口道:“要是诸位感兴趣,婉清也可以带大家简单参观一下长乐天。”

众人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兴奋和狂热。

“天界”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上神和上仙。居然也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意味着——飞升也是真实存在的。

而他们居然直接略过了飞升这一步,先看到了所谓“天界”的真容。只要在这多看一些,多记一些,待到回凡间之后,还怕飞升不了吗?

婉清轻易地解读出了站在大殿中的众人心中在想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面色如常。

待到鹤火请示完天道,将这些误入长乐天的凡人送回人间后,他们自然会遗忘这段经历,只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梦。

但其中却有个例外,应听声左右看了看,面色凝重,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问道:“仙君,是不是少了一人?”

婉清这才将视线移到了应听声身上,看见他时眸中划过一丝异色,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但她还是维持着神情的平静,答道:“道友是在找殿下吗?殿下本就属于长乐天,如今既已回归神位,自然是回自己的神殿了。”

应听声听到这话之后神情并没有多意外,表情也堪称淡定,接着问道:“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参观一下殿下的神殿呢?”

“放肆。”

突然,一声极具威严的女声从大殿门口传来,婉清听到这道声音心里一惊,随后立刻低下头,半跪下来,恭敬道:“娘娘。”

站在大殿中的众人还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来者是谁,纷纷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然后就被一道比两位仙君身上还重的威压压倒在了地上。

在人间时,众人在两位仙君的威压下,还能尽力保持着跪姿,背也能够挺直,但如今,已经有人承受不住,直接趴了下去,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有的人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要被挤出来了,好像身上突然凭空多出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石头一样。

而其中最难受的便属应听声。

因为婉清口中的娘娘在走进了大殿之后,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凌阑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介凡人能够仰望的?”玉明堂语气淡然,字句清晰,显然是对应听声说的。

应听声听着玉明堂用这个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唤清休澜,心脏就像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了一下一样,有些痛,有些紧,还有一些让他喘不上气。

但即便如此,应听声心中却隐隐有一股底气,好像有一盏琉璃灯突然燃起,给了他一股未知的勇气一样,应听声顶着威压艰难开口道:“他不叫凌阑。”

此话一出,婉清的脸色就是一变。

这对玉明堂而言可谓十足冒犯,更别提他这句话中的主角,正是玉明堂的底线。

婉清在心中默默为应听声祈祷着。

果不其然,玉明堂听见这句回话之后眯起了眼,什么话都没说,但应听声原本半跪着的身形就被无形的力量狠狠一压,直接佝偻着背,跪在了地上,全靠双手支撑才没完全趴下去。

即便如此,应听声在咽回一口鲜血,喘了两口粗气后,依然坚定地开了口:“……他不会留在这。”

轰——

下一秒,一道神力便擦着应听声的头往后砸去,直接将大殿砸出了个洞,众人甚至能够通过这个巨大的洞看到外面的景色。

玉明堂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缓缓、缓缓地往前走去,在应听声身前停了下来,然后俯视着他,问道:“我见过你,那个总跟在凌阑身边的小孩。”

“他不叫……唔!”应听声刚说了两个字,就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力量死死扼住,让他再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只能容纳稀薄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

“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蛊惑了凌阑,我都不会允许他再下人间的。”玉明堂不急不缓地说道。

应听声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神中却写满了不赞同,他勉强动了动被无形的双手扼住的脖子,轻微地左右摇了摇,发出了几丝气音。

“我说,你谁啊。”突然,云歆开了口。

这个从小放肆不羁到如今的女孩一点也不畏惧,云歆用自己的长剑撑着地,勉强直起了身,嗤笑了一声,开口反驳道:“你就算是清休澜他妈,也不该替他做主。”

“更何况清休澜本人都已经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回长乐天的态度。”

哐——

云歆感受到一股杀意,瞬间用尽全身力气侧过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柄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长剑。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人教过你,不该开口的时候就乖乖闭嘴吗。”玉明堂冷声道。

“婉清。”

听到呼唤,婉清也没有抬起头,只开口应答道:“我在,娘娘。”

“好好教导教导这些凡人,别让他们乱了长乐天的规矩。”玉明堂说完之后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

在离开之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不知在对谁说。

“想将他强行留在长乐天的,也不是我。”

“这是天道的意志。”

第159章 命运(14) 我要见他。

应听声听完这句话后, 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哼,看他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一句“狗屁天道”来。

好在婉清看了一眼应听声, 然后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音, 道:“是, 娘娘。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规矩,待到请示完天道后, 便送他们回人间。”

说话间,婉清往旁边看去, 对上了应听声的视线, 随后, 她动作轻微地朝应听声摇了摇头, 应听声沉默与她对视两息, 最终还是垂下了眸, 不再言语。

婉清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转过了身,面朝背对着大门的玉明堂,开口说道:“请娘娘放心。”

玉明堂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抬步踏出了大殿,随后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众人这才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一般渐渐散去,终于让新鲜空气再次充盈在自己的肺部。

应听声也感到原本扼在自己喉间的力道也在逐渐变弱,在那股力道完全消失之后,他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下一秒, 婉清就站起了身,走到了应听声身前,垂着眸, 语气不明地对他说道:“你可真大胆,因为仗着殿下喜欢,所以敢肆意妄为吗?”

“肆意妄为?”应听声的声音变得沙哑,有些低沉,但每个字说的都极为清晰,甚至连周围的人也都能一字不落地听清:“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婉清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伸手挥出一道神力,隔空将应听声托了起来,对他说道:“你对殿下很重要,我看得出来。”

“但你可能不了解殿下的身份。”

总归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最后都会失去记忆,婉清便也无所顾忌:“殿下是所有上神当中,最特殊,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

“旁人需要付出大量时间,精力,甚至可能还要赌上性命才能够获得的神位,殿下睁眼便有。”

“从小看护、教导殿下的更是身为众神之首的玉明堂娘娘。除了天道,殿下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话。”婉清跟在玉明堂身边已有十几万年,哪怕是一介女官,地位却已经超过了大多上仙。

婉清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跟在玉明堂身边——直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小殿下在天道的意志下诞生,婉清便在玉明堂的授意下去到了小殿下的身边。

小殿下的神位是天道亲自册封的,在他之前,长乐天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因为天道的授意和默许,这位伴随着日月星辰一同降生的小殿下,似乎生来就是在长乐天享福的。

他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哪怕是当众和玉明堂娘娘叫板,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长乐天对他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乐园。在这里,他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没有人会阻拦他。

别人视若珍宝的仙兽仙草,他却已经司空见惯,哪怕这位小殿下游手好闲几万年,天道也从未有过一分不满。

在这种明眼人都察觉得出的偏爱下,众神都纷纷推测起他的身份来。

能够让天道破例至此,宠爱至此,偏心至此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要知道,天道可从不正眼看任何人,也从不听任何人的话,祂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下放一个又一个意志,其他的——包括世界会不会毁灭,众人会不会有怨言,快乐与幸福是否降临于人间……祂通通都不在乎。

没有人能够与天道沟通——如果再简单不过的“是”与“否”也能算作沟通的话——向来都是天道单方面下达指令。

在此基础下,长乐天逐渐传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觉得合理,流传甚广的谣言。

——这位伴随着天道的意志降生的小殿下,可能就是天道为自己选取的“继承人”。

这样的推测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的,但一经问世,便引发了轩然大波。

虽然只是推测,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位年轻的小殿下与天道之间的关系不浅。自那之后,便再无人敢与小殿下闲聊,生怕沾染上天道因果。

天道下放给玉明堂的任务,是让她照顾、保护这个孩子,玉明堂完成得很好,似乎真的尽到了一位“母亲”的责任——除了没有爱之外。

这位千尊万贵的小殿下,是在无尽的孤独中长大的。虽然他不知道众人纷纷避着自己走的原因,却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同时,他也能感受到高空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照顾小殿下的仙侍和女官不少,但她们每次站在他身边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从来不敢抬头看他,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对他提出的问题,仙侍们也都只有简短的“是”或“否”两个答案。

身边所有的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有他没有。

小殿下常常坐在树下发呆。

好像他只需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吃好睡好就行。

……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千年后,便像一碗放入了一桶蜂蜜的牛乳,已经甜得有些发苦了。

小殿下厌倦了长乐天,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果不其然被玉明堂严厉拒绝,因为那并不安全。

为此,小殿下和玉明堂大吵了一架,最终,小殿下夺门而出,去见了天道。

但真正跑到天道面前时,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眼神愤怒地盯着面前这团没有人形,没有实体的未知生物,几息后重重回过头,转身离开。

小殿下召唤出一柄长剑,盯着自己脚下如梦似幻的土地,毫不犹豫地划开一条缝隙——跳了下去。

他落到一片湛蓝无比的海面之上。

这是长乐天没有的景色,他瞬间被吸引住了目光,再也没有回头朝天上看一眼。

玉明堂在得知此事之后一拍座椅扶手,整个大殿便颤动了一下,随后她面色难看的去见了天道。

玉明堂向天道请示,天道只回了她八个字。

“收回记忆,赐下祝福。”

于是,玉明堂便带着天道赐下的祝福穿过了那道缝隙,来到人间,将这颗名为“灵脉”的种子播了下去。

随后,她站在高空之上,对上了小殿下的视线。

瞬间,小殿下身上的神力和记忆就被封印了起来,就连样貌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只有那双金眸,明亮如初。

玉明堂抹去了他有关长乐天的一切记忆,随后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了天上,等待着天道的下一道指令。

“在人间经历的一千五百年,是殿下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委屈。”婉清语气不急不躁,间隔刚刚好,正好给了人消化思考的时间,又没有显得太过漫长。

“被污蔑,被利用,哭泣与伤痛——这些东西本不该存在于长乐天,更不该出现在殿下身上。”

“所以你明白吗?”婉清与应听声对视着,仔细观察着应听声眼底出现的情绪,淡然说道:“无论是我,还是玉明堂娘娘,都不会让殿下再受到任何伤害与苦痛——自然也不会再允许殿下回到那个令他悲伤过的地方。”

应听声听完之后,神色变得尤为复杂,他看着婉清,开口问道:“……敢问女君,女君对我说的这些,全都是出于个人意志吗?”

怕婉清浑水摸鱼,应听声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关心他,保护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痛,不让他感到难过——这都是女君与玉明堂娘娘发自内心的,出于个人的意志做出的决定吗?”

婉清面色不变,却没有回答应听声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逾越了。”

应听声已经从婉清这个称不上回答的回答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倘若我刚才问的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一例外是‘是’,那我倒觉得他留在这里,也并无不可,甚至更好——无论长乐天如何,至少这里有发自内心去关心、关爱他的人。”

应听声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线,道:“差点就放手了——还好你的答案是‘否’——而我也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他不会快乐。”

多劝无益,应听声再怎么特殊,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因此,婉清并没有将应听声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应听声说的这些话就好像幼稚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所以,婉清也不和他争,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平静道:“快不快乐,幸不幸福,殿下自己都不清楚罢。”

“再说,这些情绪真的重要吗。殿下若能自己想开点,之后待在长乐天的日子,或许还好过一些。”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婉清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应听声,说道:“至少殿下还拥有一千五百年夹杂着各种情绪的记忆,之后待在长乐天要度过的,那漫长的几千几万年间,也有点东西能够聊以慰藉。”

应听声才不管婉清在说些什么狗屁,他现在只想知道清休澜在哪,于是他往前快走了几步,嘴角又渗出了一丝血迹,开口喊道:“他在哪?”

婉清没有回答。

应听声眸色一凛,冷声问道:“你们囚禁他?”

“怎么会呢,谁能够囚禁殿下?”婉清听到这话,神色堪称淡定,面上毫无破绽,说道:“只是殿下在人间待了太久,需要休息。所以娘娘找了处安静的地方,让殿下安心住着罢了。”

“我要见他。”

婉清几乎要被这个不知谨言慎行为何物的狂妄凡人气笑了,但她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素养,心平气和地对应听声说道:“殿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为了不让殿下伤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说完,婉清转过身,推开了不知何时合上的门,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一阵破空声,急速朝自己袭来——

唰——

一柄长剑擦着婉清的发丝,钉在了她面前的门上,剑身微微颤抖着。

“我说,我要见他。”

这样的动作就算是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极为冒犯的,更别提对一位天上的仙君。

婉清缓缓转过了头,看向应听声,应听声只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尾脊处往上延伸,就好像被一个有着长舌头的女鬼舔了一下后颈一样——但很快,这股诡异的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应听声却清楚知道,婉清转头看向他时,有一瞬间是想杀了他的,但碍于某种原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婉清伸手,握住分景剑的剑柄,将其从门上拔了下来,她手握分景挽了个剑花,随意评价道:“这是殿下的剑吧?殿下竟然把自己的佩剑都给了你。”

说罢,婉清便又朝应听声走了过来,抬手一抛,将分景抛回了应听声手中,她转过身,对站在大殿中的众人说道:“长乐天地势复杂,宫殿交错,诸位若想四处走走,切记莫要走远,若触犯了哪位上仙上神,可没人保得了你们。”

“若觉得殿外风景无趣,留在殿内看看书,品品茶,也是不错的选择。”说着,婉清偏过头,不咸不淡地看着应听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跟我来吧。”

说完,婉清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应听声则收起了分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婉清的步伐。

走出大殿之后,婉清继续往前走着,开口道:“想见殿下是不可能的。别说你一个凡人,就连玉明堂娘娘都见不到殿下。”

“什么意思。”婉清这话让应听声皱起了眉头,错后她半步,开口问道:“你口中这位身份尊贵的玉明堂娘娘都见不到他的话……是天道?”

婉清终于微微偏过了头,脸上似有赞赏,但眼神中却还带着一丝不屑,好像在她看来,哪怕应听声猜到了原因,也是应该,理所当然的。换言之,应听声若是猜不到原因,反倒会让婉清觉得“不过尔尔”。

“殿下原本都回了长乐天,却又因为放心不下人间,自己跳了下去。天道大怒,这才又派我与鹤火亲自下凡,迎殿下回归。”

婉清简单解释了两句,话音一转,又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我们哪还敢让其发生第二回?不得小心伺候着殿下。”

说着,婉清突然在一间关着门窗,略显孤寂的偏僻宫殿大门前停了下来,道:“在这个诸事不安的节骨眼上,莫说是天道,就连我与玉明堂娘娘,都是不希望再多生事端的。”

话音刚落,婉清突然发难,甩出一道神力,直接将站在自己身旁猝不及防的应听声强行推进面前的宫殿中。

宫殿的门瞬间打开,又在应听声踉跄进入之后猛地关闭,就像张嘴吃了个人一样,又安静下来。

婉清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语气很淡:“你也莫怪我如此,是你太过特殊。”

“待到此间事了,一切安定,我自然会找人亲自将你护送回凡间。”宫殿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不知是里面的人没有说话,还是宫殿直接将所有声音都隔绝了。

婉清也不在意有没有回话,接着说道:“殿内一切不缺,你也莫寻死,莫起别的心思。”

说完,婉清又抬起手,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神力便顺着她的动作绕在了宫殿周围,形成了一层结界。

做完这一切之后,婉清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穿过结界,转身离开。

宫殿内,应听声被婉清用神力猝不及防地推进了大门之后,反应迅速唤出了分景往前掷出,想要拦住即将关闭的殿门。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分景剑的剑尖卡在了门中间的缝隙当中,没有落下,也没能阻止殿门关闭。

在应听声踏入这座宫殿时,原本昏暗无比的宫殿就自然燃起了蜡烛,照亮了他周围。

应听声抬起手,想要直接击碎殿门,但却没能唤出灵力,他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心,再一次尝试着起一个法诀,却没有成功。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符咒和法阵,无一例外,所有需要用灵力驱动的咒法全部失效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在这长乐天只能使用神力,还是因为这座宫殿封印了他的灵力。

应听声心不在焉地听着门外婉清说的话,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往旁边走了两步,摸上了殿内的窗户。

在应听声的指尖触碰到窗户的一瞬间,他的手便直接穿了过去,就像探入了一汪水中一样,激起了阵阵涟漪,让这雕花窗棂都变得扭曲起来。

应听声皱着眉,试探性往前一抓,但什么都没有抓住,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微风。

他迟疑了一下,再次试探着用眉心贴上窗户,却毫不意外地被挡住了。

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找到离开的方法。应听声叹了口气,准备再找找别的办法。

应听声扫视了宫殿一圈,宫殿很大,如婉清所说,殿内什么都不缺,桌上摆放着食物,茶水和水果。

应听声往宫殿的里间走去,看到了一间收拾整齐,不沾灰尘的卧房,他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眼前骤然明亮,在这宫殿后,方竟还有一座小花园。

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这座花园是建在外面的,周围用高高的墙围了一圈,将拥有星河般梦幻色彩的天空都框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应听声虽没了灵力,但身手还在,他无心去观赏那种在花园中开得郁郁葱葱的鲜花,脚尖一点,想直接跃上墙,从墙内跳出。

然而,如应听声所料,那墙虽然看着空荡,但上方却也设下了结界,要不是应听声早有准备,在感到前方有障碍时立刻抽身回退,一个翻身落回地上,他准要被撞个鼻青脸肿。

看来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应听声没有气馁,转过了身,回到了最初的宫殿门前。他看着门缝中插着的分景,眯起了眼,随后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握上分景剑的剑柄,将其往里推去。

随后,他就感到了一股非常强劲的阻力,就好像门缝对面不是空旷的室外,而是一堵非常坚硬的墙壁一样,分景再不得近。

应听声皱着眉,又将分景往上一划,没有遇到阻力,但还是无法继续将分景推入。

握着分景上下滑动了两次后,应听声又小心地松开了手,分景依旧稳稳当当地卡在门缝当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应听声又握上了剑柄,但这次没有再将分景往里推去,反而将其往外拔。

分景纹丝不动。

就好像分景剑的剑尖已经被牢牢吸附在了门缝当中一样。

应听声知道,他如果想出去,非借助分景的力量不可,分景剑特殊,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将分景推进去,或者拔出来的办法就好。

但他现在没有灵力,宫殿之内也没有任何能够更他使用的工具。

应听声叹息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拉开椅子坐到了摆满了佳肴的饭桌前,却没有一丝胃口。

他不想待在这里,他知道清休澜也不想待在这里,他想和清休澜一起走——可是如今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不是天道,玉明堂和婉清是不稀得管清休澜的,她们之所以会出手留下清休澜,全都是因为这是天道的意志。

归根结底还是天道的错。

应听声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将天道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仍不满足,他心中积攒的烦躁无处释放,无意间,应听声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上。

在这菜肴上停留了两息之后,应听声猛地伸手,直接掀翻了几道菜肴,那尚且温热的菜肴轻松被应听声甩在了地上,装着菜肴的盘子也碎裂开来。

随后,应听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烦躁。

接着,他的目光一顿。

那几盘落在地上撒了满地的菜肴,居然慢慢地沉了下去,随后完全消失在地面上。

而下一秒,原本空缺了一块的桌子,又重新浮上了几道冒着热气的菜。

应听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缓缓挑起了眉。

最后,他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苹果,然后猛地朝窗户砸去。

果不其然,窗户直接将这个苹果吞噬进了未知的空间,窗户纹丝未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而那果盘中苹果的位置则换成了一个足有两只手那么大的桃子。应听声拿起了这个桃子,在手上掂了掂,随后又朝着宫殿的大门抛去。

大门也像窗户那样,瞬间就将被应听声抛过来的桃子吸了进去。

而表面纹丝未动的大门却轻轻地颤了一下,应听声在察觉到这股极其细微的颤动之后,眼底漫上了笑意。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想找一个足够大的东西。随后,视线便落在那放在地上的百宝柜上。

应听声走到百宝柜边,顺手推了一下,很轻易就推动了百宝柜,确定这柜子不是粘在地上或墙上后,他便直接拍出了一掌,将那两人高的百宝柜拍了出去。

随后,应听声脚上发力,将自己也一同送了出去,随着百宝柜一起。

百宝柜在接触到宫殿大门时瞬间被吞了进去,而同时,应听声也握上了卡在门缝中的分景的剑柄,猛地往外拔。

只要能够使大门轻微松动,应听声就能将分景从门缝中拔出来。

而那百宝柜在被大门吞噬时,应听声感到了一股更加明显的颤动,甚至连被放在桌上的茶水都微微摇晃起来,应听声左脚踩上大门,用尽力气往后仰。

在百百宝柜被完全吞没的瞬间,分景也猛地从门缝中脱落。

应听声握着分景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在地。

他看着手中的分景,心中有了主意。

第160章 命运(15) 天道意志。

在原地闭着眼打坐的清休澜突然感到眼前闪了一下, 就像亮起了一盏灯盏一般。他缓缓睁开眼,随后看到一团淡蓝色的光团出现在自己眼前,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清休澜有些疑惑, 定睛看去, 那淡蓝色的光团之中, 似乎有几个人影。

清休澜首先看出了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应听声——尚且年幼的应听声, 还有在画面一角的沈灵和许寄忱。

清休澜用手撑了一下地,站起了身, 走到了那团光团前, 抬起右手, 似乎想去触摸这光团, 却又怕惊扰什么一样, 右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他垂眸看着光团, 光团中是那个从试炼之境回来之后,与沈灵许寄忱几人聚在一块喝酒赏月的夏日夜晚,宁静而美好。

又那么遥远。

可是细数起来,也不过才过去了十多年,对于清休澜来说, 可谓弹指一瞬。

可清休澜又觉得这么安静的日子,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触摸那光团。

但就在清休澜收回手的下一秒,在那淡蓝色光团的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光团。

只是光团中的人却不同了。

清休澜走了过去, 这个光团有些低,清休澜要微微俯身才能够看清那模糊光团中的人影。

画面中是应听声和许寄忱,二人正对坐在棋桌前笑着聊些什么, 画面没有声音,但依旧能看出是很轻松愉快的话题。

清休澜皱起了眉,他对这个画面并没有什么印象。

容不得清休澜慢慢思考,又一个光团出现,清休澜只好放下心中疑问,朝着那新出现的光团走去。

这一回,光团中的主角甚至都不是自己或是应听声了,而是两条清休澜并不认识的鲛人。

画面中似乎是大婚的场景,但那两位鲛人脸上却无欣喜,神色动作也略显僵硬,好像是在谁的控制下,才缓慢进行拜天地的动作一样。

画面渐渐往前推进,然后停滞在站在女皇身边的浮生祭司上。

浮生祭司面上带笑,眼神却是平静的,找不到一丝波澜。

……是秋华临和香寒死了之后,浮生祭司推算出的用来代替他们接受天道赐福的又一对新人。

清休澜皱着眉,移开了目光,看向另一个光团。

光团出现的速度远比清休澜看的速度要快很多,现在已经围满了清休澜的身周,正在不断往前蔓延,形成了一条小路,就像在指引着清休澜往某个地方去一样。

清休澜并不急着往前走,只是随意扫过身边的光团。

光团中大多数都是清休澜自己的记忆,有少部分是清休澜认识的人的记忆,还有更小一部分是清休澜不知道,但他曾经参与过的事件的后续。

清休澜对别人的事并不感兴趣,目光与视线只停留在与自己相识相知的人身上,在应听声与自己的回忆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些。

对于不认识的人,清休澜大多都是扫了一眼就过。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看着漂浮在身边的光团。

走到一半时,清休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在某个光团上停留——那光团上的人是他,但又不是他。

光团中的清休澜神情桀骜,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脸上沾上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目光直视前方,眼眸中是孤注一掷的兴奋,那剑不是不见黎,也不是分景,清休澜并不认识。

画面并不完整,边缘很模糊,但清休澜却隐隐察觉到了画面中的自己是在和谁争斗。

——或者根本就不能被称作自己。

画面中的人,是凌阑。

而凌阑目光望向方向,是一团时空崩坏一般虚空——那团虚空似乎是人为制造的,因为“不可言”,所以强行被模糊了。

但清休澜抬起了右手,轻轻点在凌阑的眼睛上,透过凌阑眼睛的倒影,他看到了一团巨大的光团。

光团是静止的,但不难看出光团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眼睛,以及长在光团四周的洁白羽翼——那羽翼凌乱,甚至连生长方向都不统一,层层叠叠,有的翅膀甚至长在了另一对翅膀上,就像什么美丽但略恶心的畸形种。

清休澜虽然也见过比这更加奇怪的,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但在看到这个东西模糊的影子的一瞬间,清休澜就判断出了这是什么,随后就是一阵恶心。

天道。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清休澜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一股油然而生的不适感,这不适感甚至源于身体的肌肉记忆。

——因为清休澜心里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可是在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清休澜的胃就开始扭曲起来,甚至带着大脑一起,将整个世界颠来倒去。

清休澜不得不半蹲下来,闭上眼,努力抵抗着从脑海中传来的阵阵晕眩。

整个世界放大又缩小,清休澜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手指缝中的细微伤口,但下一秒他脑海中的画面又骤然缩小,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条淡蓝色的小路,而小路上有一个人,那是他自己。

“真狼狈啊。”

“或许,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清休澜也顾不得大脑中的晕眩,猛地睁开了眼,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随后,他就在其中一个上下浮动,甚至还微微闪烁着光芒的光团中,看见了好整以暇的凌阑。

“你怎么在这?”清休澜皱着眉,即便半蹲在地上,气势也丝毫不输,冷声问道。

“你这话说得真奇怪,难道我不能在这吗?”凌阑听完却是笑了,随后,他摊开双手,理所应当地说道:“这可是长乐天,我的……故乡。”

“这是哪?”清休澜毫不客气地问他。

凌阑耸了耸肩,随后反问他:“我还想问你呢,我在长乐天待了几万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儿,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奇怪的……影像?人间生活看来挺美好的。”

这就是看过的意思了。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特别是对于清休澜而言。

这些散布在虚空中的记忆如果只有清休澜能看见也就算了——但当清休澜发现凌阑也能看到这些记忆时,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浓浓的不适,就好像自己的领地被贸然侵犯一样。

这该是独属于他清休澜的记忆才对。

虽然知道凌阑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个体,但他们却又那么相似。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清休澜猛地挥出了一道神力,似乎想将凌阑所在的光团打散,咬牙切齿道:“你敢。”

“我敢什么?”面对这道挥向自己的神力,凌阑却丝毫不慌,似乎笃定这道神力落不在自己身上。

而事实确实如他所料,那道神力直接穿透了光团,却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凌阑甚至连晃都没晃动一下。

“不就是看了几个你的记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凌阑满不在乎道:“我看了,那又如何?都是些很无聊的事——不过你的道侣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和直接跑到别人面前说“你老婆好香”有什么区别?!这也太冒昧了!

清休澜只觉一股血气往自己头顶冲,甚至直接冲散了脑中的晕眩感。

他站起了身,随后握着不见黎,一步一步往凌阑的方向走去。

“别生气,我是来帮你的。”凌阑看清休澜一副冷着脸朝自己走过来的模样,只觉有趣,在清休澜挥出不见黎的前一刻,不紧不慢地说道。

清休澜一点也不信凌阑会如此好心,于是没有接话,没有回答,却也没再动作。

“怎么?你不相信吗?”凌阑收回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道。

“谁会相信一个别有目的,一嘴谎话的人?”清休澜眯起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凌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很妒忌你,非常非常妒忌。”

说这话时,凌阑的眼中不再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反而有些情绪沉淀了下来,堆在凌阑的眼底,就连他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也变得平缓。

“我明明就是你,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我们之间那么相似,从经历到所认识的人无一不同。”

“只是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已——我选择斩杀控制自己的天道,而你则选择跳下人间,暂时脱离天道的控制。”

“——为什么就是这个小小的选择,却让你我的差距变得如此之大?”

凌阑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清休澜,接着开口道:“为什么这个选择过后,我们就走向了两段不同的人生?”

说话间,凌阑突然指向周围那些淡蓝色的光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和不甘:“为什么你就能这么轻易地摆脱天道的控制和监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凌阑右手指向沈灵和许寄忱等人的幻影,接着开口:“为什么你能遇到这么多真正关心和在乎你的人?”

说完之后,凌阑心底强压的愤怒终于泄出,他的眼神活像一只在阴沟里待久了,第一次从探出头来就被扇了几个大巴掌的狗,本以为这是命运,但却又看到一只和自己一样的狗获得了人类的喜爱,瞬间,心底涌上了一句又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够全心全意相信你,陪伴你,等待你?”凌阑眯着眼,似乎真的很疑惑,妒忌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恨:“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能落在你头上——明明我们的世界并无不同。”

“……而我不过做错了一个选择。”

听完这番话,清休澜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凌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对他来说,不过一出无聊的戏。

他在凌阑冷静下来之后,淡声道:“原来如此。”

“你与我的世界并无不同,所以你也是天道意志?”

“——你身为天道意志,却试图斩杀天道,天道自然不能容你,但祂却也不能诛灭你,只能把你送到别的世界,让你去祸害其他天道。”

“所以……”清休澜半蹲下来,直视着淡蓝色光团中的凌阑,饶有兴致地问道:“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你其实也是想过要取代我的,对吧?”

凌阑没有回答,清休澜也毫不在意,接着问道:“我很好奇,听你方才的语气,似乎又放弃了这一打算,为什么?”

“你既羡慕我,又妒忌我,恨不得将我的生活抢过来——但你却又说要帮我。”清休澜笑了一下,“你有病?”

凌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不,实话告诉你,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打算杀了你,取而代之。”

“毕竟谁不想活下去呢,特别是对于你我这样,生来就特殊的人。”说着,凌阑从那光团中伸出了手,几乎是亲昵地抚摸上了清休澜的侧脸,然后就被分景剑斩断。

凌阑那只被斩断的右手掉落在地上,化作了光点,随后,又一只一模一样的右手慢慢地从他手臂断裂处生长了出来。

“从分景剑中逃出后,我发现自己能够穿梭在影子或者镜子当中,于是,我就开始悄悄观察你身边的人。”

这话让清休澜感到一阵冒犯,他皱着眉,面色难看地看着凌阑。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观察了他们几天而已。我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情。”凌阑满不在乎,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错,甚至还称得上很体贴。

“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几乎快让我咬碎牙的事实。”虽然凌阑语气还算平静,面上表情也控制得很好,但他眼中的情绪却掩盖不了,特别是他看向清休澜的眼神。

那就像一只饿狼看到了一头鹿,垂涎欲滴,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去啃咬,然后却突然被别人告知,那头鹿是给跟你一模一样的另一头狼准备的。

凌阑就是那只饿狼,还是一头高傲的饿狼。

“我之前无比期待,却从未得到过的——真实的关心和友情,原来你早就轻易地拥有了。”凌阑的表情突然淡了下来,连带着他的语气一起,好像一条被冲上了海岸的鱼,在沙滩上扑哒了两下,就没动静了,“看着关心你的那些朋友,我无比兴奋,因为这马上就是我的了。”

“但最初的激动过后,现实很快就狠狠地给了我两巴掌。”

凌阑从淡蓝色光团中走了出来,他浑身都是半透明的,就像一只没有实体的鬼魂。他脚下一点,轻盈地飘到了清休澜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随后像一条蛇一样扭了一下脖子,贴到了清休澜的耳边,阴恻恻地说道。

“因为我发现他们关心的不是你这副身躯,而是你这个人——无关身份地位,也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正因如此,才更让我妒忌啊。”凌阑伸出左手,卷了卷清休澜的长发,随后差点被清休澜猛然抬起的分景砍断另一只手。

在惹怒清休澜之前,凌阑又飘回了那团淡蓝色的光团中,轻声开口:“我的倒影从未出现在他们的眼眸中。”

“那之后,我便明白。我想要的,依然得不到。”那光团逐渐变大,从一开始的拳头大小,拉伸至半个人那么高,凌阑不知从哪儿拉过了一张有着扶手和靠背的太师椅,坐了下来,右腿搭在左腿上。

“我只想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一缕鬼魂,如果能有零星半点,真正属于我的爱,那就更好了——如果没有……”

“……那我也不稀罕夺取别人的——因为那并不真正属于我。”

凌阑无疑是一个骄傲的人。

哪怕他无比想要拥有,但只要知道那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他也会仰起头,昂首阔步地离开。

清休澜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荒谬:“就因为如此无聊的理由,你就放弃杀了我,夺取这具身体吗?难道你在担心取代了我之后暴露,然后失去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伪装是我最擅长的,我当然可以装成你,滴水不漏。”凌阑的语气冷了下来,似乎觉得清休澜不识好歹,“但那也太虚伪了,装成你之后,我所得到的关心和爱,都不是给我的。”

“我还是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

“哦。”听到这个理由,清休澜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他是和凌阑在同样的世界长大的,骨子里流淌着相似的东西,“我以为以你……或者说以我的性格,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要将它毁灭,让别人也失去——毕竟痛苦不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你是说自己得不到的美好,就要让它消失吗?”凌阑眼角弯了下去,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笑容,似哭似笑。

他眼中的情绪那么沉,却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清休澜,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你应该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

“——摧毁属于别人的美好,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我就能做到呢?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吗?”

清休澜看着凌阑,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不是吗”——或者,“我不是吗”。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判断吧。”

凌阑一挥右手,他原本空荡的手心突然凝出了一把长剑,那长剑清休澜再眼熟不过——是分景。

“靠别人的身份才能得到的东西,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我凌阑想要什么,都该被人双手奉上。”

哐——

随着凌阑的话音落下,他一转右手手腕,将分景狠狠插入了地下,瞬间,这整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便动荡起来。

凌阑伸出手指,在这把并不真实的分景剑剑刃上一抹,随后剑刃便倒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是应听声。

“走吧。”

凌阑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这片黑暗空间中便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中散发出白光,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长乐天那五颜六色的云彩。

清休澜眸中警惕不减,看了凌阑几息,最终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缝隙边缘,随后抬头问凌阑:“你不走吗?”

凌阑笑了一声,反问他:“走?我该走去哪?”

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听清休澜的回答,直接送出了一道神力,强行将清休澜推进了缝隙当中。

“我还能去哪。”

无人回答。

——

偏远宫殿内。

应听声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刚被他从门缝中拔出来的分景,如今已经插进了地下,这一回,分景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波动,连周围的空气都震颤起来。

分景产生的波动几乎要把应听声一起掀飞,应听声皱着眉,艰难地握着剑柄,维持着自己的身形。

就在刚才,应听声愕然发现,不知何处居然传来了和分景一样的波动,就好像世界上突然出现第二把分景一样。

这很难让他不联想到这把剑的另外一个主人。

两把剑的波动不断影响着周围,使得震颤越来越明显,那困住了应听声的宫殿殿门也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起来。

应听声一咬牙,手上发力,将分景又狠狠往下一压——

“哗啦”一声,宫殿周围的那几扇窗户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开,连带着整座宫殿周围设下的法阵与结界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一阵风猛地穿过了破碎的窗户,扑到了应听声的脸上,带来一阵阵凉意,也带走了应听声额角渗出的汗珠。

应听声喘着气,从手腕到手臂,动一下都是无比酸痛,但他却放松了下来,喘了几息之后,又勉强抬了抬手,正准备拔出分景,却听到窗边传来一声呼唤。

“喂!”

应听声动作一顿,偏头朝窗外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一手叉腰,一手持剑的云歆,以及站在他身边,一手停于腹前,一手背于身后的许寄忱。

“你们怎么来了?”应听声有些惊讶。

“这是什么废话?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云歆左右看了看,随后直接踩了一下地,一个利落地翻身从窗外跃进了殿中。

“……”许寄忱看着云歆的动作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翻窗,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大门前,轻轻一推,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如今却被许寄忱轻易推开了。

“浮生意图朝天道宣战,想让天道给自己……或者说给鲛人一族一个说法。”许寄忱简单对应听声解释了他走后发生的事:“凉琂态度不明,但是跟着浮生走了,凉倾与孟玄追去阻止了,不知能不能赶上。”

“向天道宣战?”应听声听完之后皱起了眉,说道:“恕我直言,这有些草率了——先不说是否是不自量力,我们对天道的了解,远不足以支撑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两个蠢货——灵脉消失已成定数,倘若不能扭转局面,那鲛人一族灭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云歆嗤笑一声,冷声道:“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别人下水。”

应听声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迟疑问道:“……他们怎么知道天道在哪?”

云歆与许寄忱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看得应听声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许寄忱开口解释道:“浮生与凉琂两人,是追着一柄长剑而去的。”

“而且那柄长剑和你手上这把,有九分相似——不,说难听点,简直一模一样。”云歆接上了许寄忱的话音,抬起左手,指了指应听声手中的分景,说道。

应听声猛地一抬头,瞳孔骤缩,随后,他沉声问道:“你们确定吗?和分景一模一样的长剑?”

许寄忱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你引她们去的。”

“……不,不是我。”应听声突然又垂下了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分景,随后轻声说道:“除了我之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操控分景。”

虽然应听声没有明说,但许寄忱和云歆还是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随后,他们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应听声将分景从地上拔了出来,随后他将分景随手往空中一抛,分景便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中。

“……我不知道,但我要去找他。”

最后,应听声抬眸,对上许寄忱与云歆的视线,这样说道。

“无论他是想毁灭天道,还是毁灭世界,我都会去找他的。”

“你要帮他吗?”云歆眉心皱着,缓缓挑起了一边眉头,问应听声。

“不。”应听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我会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