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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命运(16) 吻。

三人从宫殿中离开之后, 周围剧烈的震颤仍在持续着,没有停歇的迹象。但分景已经从地上拔出,这显然已经不是分景造成的波动——至少不是应听声手上这把分景剑造成的。

这从未停歇的震颤找不到源头, 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已经有不少从凡间上来的人离开了大殿, 探出头来, 神情紧张,窃窃私语, 似乎是在议论这震颤从何而来,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危险。

这震颤已经惊动了整个长乐天。

有不少头上长角, 身后有羽翼, 或是拖着长长的拖尾的上仙甚至上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神情严肃, 身形快若流星划过, 整整齐齐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应听声等人夹杂在人流当中。这些上仙们能够避开彼此, 却避不开不知规矩的三位凡人, 应听声被撞了几次后,甚至听到了几声暗骂。

无奈,他们三人只好脚尖点地,迅速远离了人流,落在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宫殿屋顶。

“……他们这是要去哪?”

云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长相各异,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长或短的“神仙”,只觉今天这一遭已经颠覆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就在云歆愣神之际,站在他身旁的应听声却突然喊了声什么, 声音太轻,云歆又在发愣,因此只听到个模糊的尾音。

随后, 应听声的身形转瞬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足有十几丈高的枫红树上。

云歆的视线随着应听声的动作移动,随后很轻易地捕捉到了正站在树顶,遥遥看向远方的一抹白金色身影。

“……休澜!”

应听声人还未到,声音却先窜了出来。

原本没有动作,好像一只漂亮木雕鸟一样的清休澜在听到这声呼唤之后猛地回过了头,瞬间锁定到应听声位置,立刻伸出手,就获得一个温暖拥抱。

“……听声。”

以往拥抱时,都是应听声贴得更紧些,似乎想将清休澜揉进自己的怀中,让两人融为一体,再不分离一样。

但如今,应听声却清晰感觉到清休澜回抱住了自己——他甚至紧紧抓住了自己后背的衣料,就像想从上面扯下一块布一样。

应听声敏锐地产生到了不对,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只是微微俯下了身,让两人发丝交缠,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清休澜却沉默了两息,他的表情和声音都闷在应听声的怀中,听不真切:“……我见过天道了。”

此话一出,应听声心里一惊,但依旧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带着一丝强撑出来的轻松,低声问道:“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应听声又略有急切地补上了一句:“是祂和你说了什么吗?”

应听声的心跳有些快,清休澜在心中想道。

他是在担心吗?在担心什么呢。

是担心他会隐瞒,会说谎,会不告而别吗?

……听起来确实像之前的他会干出来的事。

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清休澜却有些奇异地想开了。只要天道存在,那么应听声迟早会面对这些。

于是他从应听声怀中抬起了头,盯着应听声垂下的,目光柔和的眼睛,轻声开口道:“就刚刚。”

——

不久前。

清休澜猝不及防地被凌阑推下了那道分景造成的缝隙,在坠落的那一瞬间,除了强烈的失重感,就是刺眼到让清休澜都睁不开眼的白光。

他皱着眉,抬起手,遮住了照射在自己面上的光线,勉强半睁开眼,随后,也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光线太过刺眼,清休澜那双金眸猛地缩了一下。

在这裂缝之下的,根本不是长乐天。

而是一片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花海。

这花海中遍布着密密麻麻,长久盛开,种类繁多到连清休澜都闻所未闻的花朵,终日不败。

而当清休澜想抬头看一眼自己是从哪儿落下来的时,却已经找不到那条并不狭窄的裂缝。

天空湛蓝无比,完整而清澈。

但是少了点什么。

清休澜一直在往下落,可他距离脚下的花海却好像有万丈高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触不可及。

少了什么呢?

清休澜一边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遮挡着光线,在心中想道。

等等,光线?

清休澜猛地转过了头,将整片天空都扫视了一遍,随后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少了太阳。

即便这片花海异常明亮,并不寒冷,甚至称得上温暖,但花海中,还是没有太阳。

清休澜又顶着刺眼的光线,朝光线的源头看去,却一无所获。

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来,始终不肯让清休澜窥见自己的真容。

清休澜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随后一抬右手,唤出了不见黎。

不见黎比不上分景,却也足够了。

清休澜在不见黎上布下了一个用以隔绝光线的法阵,最后将它猛地掷了出去,冲向光线的源头。

哗啦——

清休澜本也没抱什么期望,但那团散发出刺眼光线的圆形球体却好像真的被不见黎击碎了一样,发出一声破裂声。

源源不断,浓重到能够覆盖一切的白光化作了一团团如粘稠蜂蜜一样的液体,从那光球中缓缓流了出来,一部分流向天空,一部分流向大地。

而那光球,则慢慢暗淡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天空与地面都变得无比刺眼——比之前更加刺眼。

清休澜:“……”

清休澜难得坑了自己一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骂谁,只好沉默下来,抬起手,召回了不见黎。

他现在处于一片虚无的白中,与之前那无边无际,浓郁的黑形成了对比。

接着,清休澜就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停止了下坠,他没再感到任何失重感——但他的脚下也没有触碰到地面。

正当清休澜疑惑之际,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杂音,好像是谁的说话声,但清休澜听不懂这奇怪的语言。

这阵声音很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声音大些,有的声音低些,他们都奇奇怪怪地在说些什么,简直快将清休澜的脑袋吵爆。

清休澜皱着眉,捂住双耳,依旧无法隔绝这阵嘈杂的吵闹声。

正当他抬起不见黎,将剑尖朝向自己的耳朵,想要直接将耳膜戳穿时,他的脑海中却突然荡过了一道类似鸣叫,又类似耳鸣的声响。

那到声响过后,清休澜的脑中便安静了下来。

“你来了。”

突然有谁在清休澜的脑海中和他说话。

没有声音,没有实体,不是从周围传来,更不是从脑内传来,清休澜没有察觉到有任何陌生人靠近自己。

但清休澜就是能理解和他对话的人想对他说的话。

清休澜也瞬间明白了对方是谁,低声道:“天道?”

“其实我更希望你们称呼我为‘秩序守护者’,但如果你喜欢,就这么叫我吧。”

“……”清休澜沉默了一下,他闭着眼,免于被光线刺伤眼睛,又问道:“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我想和你聊聊天,所以你就出现在这了。”天道回答道:“你不是也有事情想要问我吗?”

确实。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都这么说了,清休澜也不客气,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留在人间?为什么一定要我回长乐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道太过自信,觉得事情尽在掌握,祂居然事无巨细地回答道:“因为‘命运’。”

“‘命运’说,你是接替我的人,也是杀死我的人。”

“一千五百年前,你不愿留在长乐天,命运说你可以离开,所以我让你离开了。”

“而如今,命运说现在你该完成属于你命运的轨迹,演完属于你的剧本,所以我下令将你留下了。”

清休澜:“……”

“命运不会允许自己的轨道偏移,而如今,这个世界的轨迹,却被一个变量打乱了。”

天道接着说。

清休澜眯起了眼,并不回答,他知道天道口中的‘变量’是谁。

“我会毁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确保这个世界按照命运的剧本往前走去,永不偏离。”

“包括我杀了你吗?”清休澜语气冰冷,就像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包括让你杀了我。”天道每个字的间隔都是一样的,毫无波动,“但不是现在。”

“……”清休澜闭着眼,微微挑起了眉,又问祂:“既然不是现在,那你喊我来做什么,你急着去死吗?”

即便被清休澜这样挑衅,天道也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回答他:“并不是。”

“在命运的另一个可能中,你没有选择杀死我——这并不符合命运的轨迹,所以我召唤你来,是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杀死我。”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一定会杀死你。”

清休澜垂下眸。

即便他真的能杀死天道,也无法脱离命运的掌控。但至少在这个世界中,在此刻,他可以不受胁迫地带应听声离开。

只要这一辈子能够安稳,就够了。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天道便沉默了下来,不再与清休澜交流。

反倒是清休澜在沉默了几息之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你会怎么对他?”

天道在沉默片刻之后,只回答他了两个字。

“毁灭。”

清休澜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进一步问道:“如果他成功取代了我呢?你还会毁灭他吗?”

“不会。”

“命运的剧本说,清休澜会杀死天道。”

“清休澜是你,杀死我的也是你。但如果清休澜是他,那么我也会遵守命运的剧本,让他杀死我。”

不知道为什么,清休澜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心中的烦躁只增不减。

“我杀了你,然后呢?”清休澜闭着眼,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光亮,开口问道:“……我会成为下一个天道吗?”

“我的剧本停留在你杀死我的那一刻,在那之后发生的任何事,就与我无关了。”

天道这样回答。

随后,清休澜只觉周围的空气又突然开始流动,伴随着那熟悉的下坠感。

清休澜就像一只受了伤,无力挣扎,往下坠落的鸟儿一样,但在即将落地时,他却被一阵风托了起来,随后在花瓣翩跹中,轻轻地落在了花海当中。

他突然感觉十分迷茫。

天道、命运和剧本占据了他的大脑,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就像即将溺于深海的人一样,拼命向上伸出手,却始终触摸不到海面,也呼吸不到任何一丝新鲜的空气。

周围已经安静下来,甚至连风声都极其微弱,只有不断拂过他手指的柔软花瓣,证明着微风的存在。

清休澜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天道是否还留在此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再问些什么。

假如他就是下一个天道,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假如结局终是离别,那为了短暂的重逢相伴拼上性命,是否还有意义?

神思恍然间,清休澜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些画面比清休澜曾经在淡蓝色光团中看到的那些更加清晰,更加……不为人知。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浮现在清休澜的脑海当中,这并不是他听见的,而是他感受到的。

与此同时,清休澜抬起头,看到了被白色的落雪掩盖的红色屋顶。

是人间。

紧接着,清休澜的视线紧随着那从高空中飘落下来的飞雪,往前探去。

下一秒,被微风拂过那落雪当中,便掺入了些许粉色的轻盈花瓣。

清休澜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两秒才将这花瓣的名字从脑海中翻出来。

——是垂丝海棠。

清休澜的眼眸有些失焦,视线伴随着那花瓣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着——直到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颗茂盛垂丝海棠树。

清休澜的视线顿止,垂丝海棠的花瓣飘向远方,清休澜的视线则落了下来,停在了海棠树上。

接着,他的视线又渐渐下移,在海棠树下看到了那时的自己,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应听声。

清休澜偏了偏头,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段回忆。

但很快,他就看到应听声笑着说了句什么,而自己则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的口型实在太好懂了,清休澜轻而易举地就将其解答了出来,随后,他动了动唇,轻声道。

“……滚蛋。”

原来是这段记忆。

想起个引子之后,剩下的记忆也如绸缎一般,丝滑流进了清休澜的脑海当中。

那时他正准备给苏和音包个红封,让应听声给自己找两个来。

但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应听声的身影,只好亲自进来找。

等他走进大殿之后,就看见应听声动作鬼祟地正藏着些什么。

总归应听声不会害他,清休澜又不想直接撞破这可能是给他的一份惊喜,于是清休澜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想到这,清休澜突然睁大了眼——他们从人间会天机宗回去得太过突然,这份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惊喜,这样就被落在那了。

现在人间战火纷扰,又没人看护,也不知道苏府会不会被波及,这份没有送出的,不知属于谁的惊喜,还能不能撑到清休澜开口去问应听声的时候?

清休澜忽得就有些遗憾,他抬起了右手,朝前探去,瞬间,清休澜的右手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面前的画面,像搅动了一塘池水一般。

正当清休澜疑惑之时,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都吸进了面前的画面当中。

“……!”清休澜被这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差点呛了口气,踉跄落在地上后立刻给自己罩了个结界,以免引起混乱。

但很快,清休澜就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在他进入这如画卷一般的场景后,不管是天空的飞雪,还是夹杂在飞雪中的海棠,亦或者微风和人群,全部都停滞了下来。

清休澜站在那颗巨大的垂死海棠树前,试探性地伸出手,触摸上了一朵海棠花的花瓣。

……是真的。

手上传来的感觉正是柔软脆弱的花瓣的触感。清休澜微微捏合了手指,一朵将落的海棠花便被他带了下来。

清休澜看着右手上这朵即将凋谢的海棠花,左手掌心拂过,瞬间,那朵花便变回了花苞,被清休澜重新挂到了树上。

枯木逢春。

清休澜看着眼前的海棠花苞,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转身往殿内走去。

如果他能够触到这里的东西,也能改变它们的状态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悄悄看一眼这来自过去的惊喜?

虽然应听声从未说过这份惊喜是给他的。

清休澜像个阴暗小贼一样,已经霸道地在心里将这份惊喜划给自己。

哪怕最后这份惊喜没有送到他的手上,他也在这儿,短暂地拥有过了。

清休澜脚步平缓地走到了内间。

随后,他看着静止在原地,手上还拿着一串海棠花项链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身边笑着的应听声,眼神柔软下来。

清休澜极为认真地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将这温馨的画面牢牢刻在心间。

直到他能够分毫不差地将应听声的表情在心中描绘出来,清休澜才终于满意。

他走到了床边,那时他是清晰看见应听声往他睡的里侧枕头下藏进了个什么东西的。

清休澜与那枕头对视两息,终于还是俯下身,左手撑着床,右手摸上了枕头,将其拿了起来。

——枕头下是个红封。

清休澜并不意外,毕竟这红封就是他让应听声进来找的。

清休澜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但他还是坚定地拿起了那被红布包裹着的红封。

很轻,非常轻,好像里面包着的只是一团花瓣一样。

清休澜在床铺前站定,随后,他摸上了那个系在红封上的结。

瞬间,附在红封上的法阵被启动,噼里啪啦地炸了清休澜一脸一头五彩纸屑。

清休澜:“……”还挺有童心。

炸完之后,那红封便自己打开了。

清休澜看着红封里的东西,一愣。

……是那支自己为应听声强行更改的灵签。

清休澜盯着这根灵签看了几息,还是伸出手,轻轻将其拿了起来,瞬间,那尚未消散的法阵又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好在这次没再炸清休澜一脸,只是炸出了几个用灵力描绘的字。

“师尊,新岁快乐!”

清休澜哑然失笑。

那“师尊”两个字隐隐有被修改过的痕迹,看起来,应听声原本是想喊“休澜”的。

下一秒,这几个字便消失在了空气中,接着又炸出了另外几个字。

“想和师尊岁岁年年常相见。”

“希望师尊年年如同上上签,长安长康常如愿。”

清休澜这回却真的愣住了,那再平常简单不过的祝福无声,但清休澜却又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拆开这红封之后,应听声托着头,笑着在自己眼前重复这句话的样子。

……他希望应听声永远笑着,永远不要哭泣。

直到那几行字缓缓消散,清休澜的眼神却依旧虚焦,看向前方。

一点潮湿落在了清休澜捧着的红封之上。

那上上签缓缓飘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在清休澜眼前旋转着。

清休澜抬起右手,缓缓握住了这支上上签,瞬间,一股电流直击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收缩。

清休澜突然就想通了些什么。

他握紧了右手,随后将手中这根上上签贴到了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清休澜眼中的迷茫消失,那双被薄薄的雾蒙了一层的金眸亮了一下。

哪怕最后清休澜真的代替如今的天道,成为了新的天道,又如何?

他的命本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说应听声能安稳一生,那应听声就该安稳一生。

他说应听声能快乐幸福地度过余生,那应听声就该快乐幸福地度过余生。

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咔嚓——

一声细微的,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入了清休澜的耳中。

下一秒,清休澜身处的画卷便骤然破碎,周围的人和物,甚至是清休澜手中的红封,以及被他握在右手的上上签,也一并消失在了空气中。

待到周围变回一片虚无后,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往前走了一步。

——瞬间,他就回到了长乐天。

清休澜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枫红树上,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远方,思绪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夜。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攥紧了他心脏的呼唤。

“……休澜!”

清休澜猛地回过了头,最后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了应听声的怀中。

——

“……就是这样。”

清休澜只说了自己与天道的那几段对话,将落入那道缝隙之前与凌阑见面的那黑色不知名空间,以及后面极为刺眼,遍布不知名花朵的花海全部都给掠了过去。

——也包括那只上上签。

应听声听完之后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清休澜。

随后,应听声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与清休澜额头相抵。

“别担心,就算到时我真成了天道,那我想你陪在我身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清休澜眼底的情绪很柔软,轻声安慰道。

“……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而已。”

应听声的声音很闷。

“……”清休澜抬起右手,抚上了应听声的后脑,随后,清休澜猛地将他按向自己,在应听声惊讶的眼神中,与他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吻。

“不会的。”

这个吻浅尝辄止,但清休澜的眼神太过虔诚,似乎将时间拉长了一万倍。

直到清休澜沉默两秒之后,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应听声才堪堪反应过来。

随后,他不顾一切地重新低下了头,再次吻上了清休澜。

第162章 命运(17) 我拒绝。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这十分突然的动作, 但他也没有拒绝,缓缓眨了一下眼,最后阖上了眸, 加深了这个吻。

而在他身后, 云歆刚带着许寄忱一起跃上这棵枫红树。

在看见紧贴着的二人时, 云歆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随后猛地一转身, 直接把刚踩着树枝跳上来的许寄忱一起扑了下去。

许寄忱被云歆撞了个猝不及防,落在地上时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随后他看着似乎是不忍直视地捂住了半张脸的云歆, 迟疑问道:“怎么了?认错人了?”

“……”云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像是生吞了一斤苦瓜那样动了动嘴唇, 随后一言难尽地说道:“我倒希望是我认错了。”

“……?”许寄忱却是疑惑了, 问道:“怎么说?”

云歆看着许寄忱,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和他们几人还没熟到能够私下议论长辈感情生活的地步,最终还是住了嘴,什么都没有说,被雷轰了一样转过了头。

许寄忱没有得到答案也没再继续追问, 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灰,决定自己去看看。

他动作太突然,云歆还沉浸在震惊中,又背对着许寄忱,一时之间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等云歆反应过来要去拉许寄忱时,为时已晚。

许寄忱身手敏捷,三两下就踩着枫红树的枝干跃到了顶端, 在看见眼前两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的动作时,许寄忱顿时僵硬。

他瞬间移开了目光,然后缓缓、缓缓地背过了身,差点自己给自己绊个踉跄,沉默地跳下去了,随后他也蹲到了云歆身边,一言不发。

云歆看许寄忱的样子,料想他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惊悚事实,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打了个哈哈:“应小友和清长老关系挺亲密的哈哈,宗门和谐,好事,好事。”

许寄忱:“……”

许寄忱的表情格外复杂,虽然他早就知道应听声对他师尊抱有别样的感情,但他修习无情道,向来清心寡欲,骤然看到这样的画面。对他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主要是因为这两人他都是认识的,还极为熟悉。

空气安静几息之后,许寄忱突然动了一下,眼眸逐渐聚焦,随后想到了什么一样抬手打了个响指,给枫红树的两人罩了个聊胜于无的结界。

清休澜被突然跳上来的许寄忱吓了一跳,下意识咬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应听声“嘶”了一声,急忙退开两步。

应听声的下唇缓缓渗出了几滴血珠,他垂着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但血珠又很快冒了出来。

“……抱歉。”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

清休澜的双手还搭在应听声的腰间,两人的距离依旧非常近,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下一秒,一道用灵力凝成的结界缓缓升起,清休澜哑然失笑,没有回头,微微踮起了脚,再一次吻上了应听声,不过这次的吻变得更加轻柔。

应听声只觉自己那处正在冒出血珠的伤口被一阵清凉的神力拂过,霎时间,疼痛与那一小道伤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没事了。”清休澜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抬眸看着应听声,说道。

不管何时,长乐天的天空都是一副如梦似幻的粉紫色,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黑夜,好像一年四季都是晴好微醺的傍晚一样。

应听声的眼眸很亮,周围的环境又太过温柔,他的眼中倒映着清休澜,此刻,两人就像身处梦境之中一样。

看着眼前的人,应听声抬起右手,用拇指轻轻擦去了清休澜嘴角的涎水。

他并不忍心打破此刻的氛围,甚至想私心让时间永远停留于此,但他也知道,这里并不是他与清休澜的终点,时间还在流淌,他们也要继续往前。

于是应听声先偏过了视线,看向周围那些急匆匆赶路的神仙去的方向,问道:“他们是要去找天道吗?”

应听声看着远方,而清休澜站在应听声身后,一直注视着他,视线不曾离开分毫。

听到应听声的问题,清休澜只随口“嗯”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

“那你呢?”应听声又转回了头,看向清休澜,声音很轻,让人担心话音是否会散在空气当中:“你也要去找天道了吗?”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应听声身边,然后开口回答道:“虽然天道说时候还未到,但我也不得不再见祂一面。”

“浮生凉琂想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我可不同意,我不但不同意,我还要将人间也一并保下来——我可不想待在长乐天,但此间事毕,我还要回去找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清净地儿住呢,”

清休澜话音刚落,原本稍稍平静下来的震颤便再次加剧,不远处,甚至还传来了几声钟塔的轰鸣。

这样大的动静,别说身为掌事人的玉明堂,和常常陪在她身边的女官婉清,就连冬眠的蛇都该被震醒了。

三清司晨宫中玉兰花树上的玉兰花正在大片大片地掉落着,坠落的花朵与花瓣好像一场并不寒冷的大雪。

就连玉明堂宫殿中的那些水晶也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甚至有一些已经坠落在地,摔碎了。有的水晶与旁边的珠宝碰撞,导致自身裂开了一条缝,不再那么耀眼完美。

玉明堂皱起了眉,抬手重重往自己靠着的椅子扶手上一拍,就强行压下了三清司晨宫周围的震颤。

婉清站在玉明堂身边,脸色凝重,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一片狼藉的大殿突然被推开了门,来者正是鹤火。

鹤火有些狼狈,发丝微乱,就连左手的衣摆处都被烧焦了一部分,面色相当难看。

看他这副表情,婉清内心瞬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玉明堂却临危不乱,直接开口问道:“鹤火,怎么回事?天道何言?”

“……我没有见到天道,一柄长剑拦住了我的去路。那柄长剑上有殿下的气息和力量,我不敢硬来,这才退了出来。”鹤火抬起右手,三两下便将自己口中的那把长剑绘制了出来,展示在婉清和玉明堂眼前。

婉清一眼就认出了这把佩剑,随后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引得两人的目光。

在两人灼热的目光之下,婉清只好压了压语气,随后开口解释道:“这把剑名为‘分景’,是殿下在人间的佩剑。但这把剑如今并不在殿下手中,而是……在应听声手中。”

“应听声?”玉明堂在口中咀嚼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转头问婉清:“他现在在哪呢?”

婉清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原本是在偏僻的水清宫,但他似乎是用分景想办法破了我设在宫殿的法阵和结界,现下已不知所踪。”

玉明堂听见这个消息后表情不变,似乎应听声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又转过头看向鹤火。

鹤火会意,直接跪了下去,头低低地贴在地上,请罪道:“我被分景剑拦下之后立刻去了虚空之地寻找殿下,但虚空之地突然燃起了青色大火……”

“你的意思是……凌阑已经不在虚空之地了,对吗?”玉明堂微微前倾,眯起了眼,问道。

“……下官无能,还请娘娘示下。”

“凌阑自己身上就有一把佩剑,如果是他想去见天道而不想被人打扰,那拦住你的应该是那把佩剑,而不是这把分景。”

玉明堂站起了身,慢慢从高处走了下来,婉清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而这把剑的主人又刚好失去了踪迹,你觉得……他们两人如今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呢?”

“凌阑身为上神,去见天道并无不妥,但他应听声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玉明堂转过头,给婉清使了个眼神:“那些凡人中已经有人离开了大殿,各路上仙上神也都匆匆赶往了天道所在。把他们带回来,别惊扰了仙人们。”

婉清低下头说了一声“是”,随后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宫殿当中。

“你和我一起去见天道,这道足以影响整个长乐天的震颤不寻常,天道却没有任何表示,这并不正常。”玉明堂开口对鹤火说道。

“——我不允许长乐天中有人忤逆,或是毁灭天道。”玉明堂俯视着鹤火,一字一句说道:“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天道前面,你明白吗?”

鹤火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不知道玉明堂此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睛悄悄一转,面上却很恭敬:“是,下官明白。”

随后,玉明堂便越过了他,往殿外走去。

鹤火喘了两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跟上了玉明堂的步伐。

而另一边,清休澜与应听声等人跟着那些神仙的步伐一同来到了一处宽广的高台上。

高台是用白色琉璃铸成的,琉璃会随着光线的变化散发出不同的色彩,流光四溢,十分耀眼。

而在高台之上,是一道竖着的裂缝,裂缝内也不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似有星辰坠落,让人看不分明里面的景色。

众上仙上神们全都或站或跪地挤在了高台之下,甚至连眼神都不敢随便落在高台上。

这想必便是天道所在了。

但就在那裂缝前方,却插着一柄长剑。那柄半透明的长剑不断向四周散发出弧形波动,如同海浪一般,让整个长乐天持续震颤。

清休澜等人落在了一处高处的树枝上,并不引人注目,但清休澜与应听声在看到长剑身边的人后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下方众人似乎都看不见,但清休澜与应听声却看得一清二楚——有个半透明的人影正懒懒散散地撑在那柄长剑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那人在看见清休澜时笑了起来,动了动嘴,似乎和清休澜打了个招呼。

那人长得和清休澜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凌阑。

清休澜眯起了眼,手中的不见黎蠢蠢欲动。

而凌阑似乎也想和清休澜聊聊,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出现在清休澜的身后,甚至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清休澜猛地一转身,被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扶了一下,连带着吓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许寄忱和云歆一大跳。

这棵高树较为粗壮的枝干上,满满当当地站了五个人,跟一排鸟似的,那枝干竟也没被压弯。

“你怎么出来了?”清休澜眯起眼,开口问道。

他对凌阑的态度很复杂,二人称不上朋友,但若说是敌人,凌阑又救了清休澜,清休澜也没有对凌阑赶尽杀绝。

凌阑对清休澜的态度就更复杂了,又想杀他,又帮了他,又阻拦他。

既羡慕他,又恨他。

“我不能出来吗?”凌阑轻飘飘地回答道。

大概是凌阑之前那句“我能走去哪”让清休澜误会了,误以为凌阑会留在那片只有黑暗和奇怪的淡蓝色光团的空间。

说实话,清休澜是希望凌阑可以留在那儿的——毕竟凌阑只要一出现,就必定会阻碍清休澜的计划。

二人的目标不同,却又有着相同的身份,生来便是竞争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毕竟在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清休澜。

“你在这儿做什么?”清休澜微微偏了偏眸,越过凌阑,看向了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毫无疑问,是分景。

凌阑察觉到了清休澜的视线,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居然还真对清休澜解释道:“借你的分景用用罢了,我也没伤人,不过是为了阻拦人进入。”

他一摊手,表情似乎还挺无辜:“倒是你们,到这儿来,也是来见天道吗?”

凌阑这话无疑直接证实了那道裂缝后面就是天道,而周围又不见浮生和凉琂等人的身形,想必她们已经先行进入了。

那几位鲛人女孩的目标肯定是优先保全自己的种族,只有在无力回天时,她们才会选择与天道和世界同归于尽。

而凌阑……他肯定知道,只要自己放弃与清休澜争夺“唯一”,最后的下场必定是魂飞魄散。

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拉着世界为他一同陪葬,似乎也并不奇怪。

清休澜在心中合理推测道。

凌阑笑眯眯地看着清休澜,二人就这样在对方的眼中相互试探着。

“如果我真的是来见天道的,你会阻止我进去吗?”清休澜紧盯着凌阑,开口问道。

“当然……”凌阑故意拉长了尾音,然后猛地一睁眼,一抹如同落日余晖般的金光闪过,“……不会。”

“我知道你想进去做什么。”凌阑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凑到了清休澜的面前,也不怕清休澜突然给他一下,直直地贴到了清休澜的耳边,轻声开口道:“还记得在那片花海中,你往前掷出的不见黎吗?”

清休澜动作一顿,身形未动,只有那双金眸慢慢地往旁边偏移,移到了凌阑脸上,与他对上了视线,神色不明。

“我可都听到了。”凌阑抬起左手,微笑着,搭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道:“我可真是越来越妒忌你了——不过好在,就算我活不下去,能拉着你一起死的话,我也情愿。”

唰——

凌阑面色不变,仍然保持着微笑,收回了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突然出现的长剑。

应听声站在清休澜身后,猛地召出了分景,往前一挥,虽然空间狭小,但动作丝毫不见滞色,轻盈而灵动,甚至连脚下的枝干都没晃动一下。

他将凌阑逼到半空后,冷冷说道:“要死你自己死,我和休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这话,凌阑却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应听声,还是在笑自己。他抬手捂住了脸,扬起了头,高高扬起了嘴角。

“我没听错吧,以后?”

“没有人能够违抗命运,就像没有人能够违抗天道一样。”凌阑笑够之后,深深喘了两口气,然后直起了身,眸色已经冷了下来,看着自己对面的几人,开口说道。

“比起之后被强行留在长乐天,身不由己,受尽折磨,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和我一起奔赴死亡?”

虽然凌阑这话是看着他们四人说的,但应听声与清休澜都清楚,凌阑这话,只是说给清休澜一人听的。

而清休澜也简洁明了地给出了回应:“滚蛋。”

“那可不行,和你们聊天也算拖延时间的方式,想过去,门都没有。”凌阑又恢复了那副面带笑意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懒懒说道。

“如果我就要强闯,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们所有人吗?”

清休澜抬手,唤出了不见黎,与应听声一起,和站在半空中的凌阑遥遥相对,就连二人身后的云歆与许寄忱也拿着武器,往前了一步。

“谁说我要拦住所有人?我只需要拦住你就好了。”

凌阑说着,骤然发难,抬手就是一道神力,将清休澜与其他三人炸散。

清休澜踩着脚下的枝干借力,手握不见黎,朝着凌阑飞去,直接将他逼离了应听声等人。

云歆与许寄忱往旁边躲去,躲开了凌阑挥过来的这一道神力。

那道神力并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将那棵高大的树拦腰斩断,反而如同尘埃一般,在接触到树枝时,便四散开了。

应听声往旁边侧身躲过这一击之后,立刻飞身上前,跟上了越打越远的清休澜与凌阑。

云歆两人有意赶去帮忙,但他们在这长乐天终究是凡人之身,有心无力。

应听声手握分景,还能与凌阑刚上一刚。

他闪身上前,清休澜虽未回头,却若有所感似的侧身往旁边一退,给应听声让出了身位。

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碰撞,铿锵作响,火星四溅。

凌阑没有实体,手中长剑也只是复制的幻象,应听声则是没有神力加持,还是凡人之身,两人竟打得有来有回。

“快去!”

应听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阑,对身旁的清休澜说道。

清休澜会意,直接抽身回退,往那地下高台上的裂缝冲去。

“想走?”凌阑眯起了眼,原本嬉笑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他握着长剑,猛地往前一挥,随后闪身消失在原地,直冲清休澜而去。

应听声哪会任由凌阑那么轻易地拦住清休澜,跟着他的动作一同闪身。

清休澜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道缝隙冲去,似乎完全不担心凌阑能拦住自己,直接将自己身后弱点暴露在了凌阑眼前。

正当凌阑勾了下唇,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得手时,却突然感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寒意。

而此刻,凌阑手中的长剑距离清休澜仅一步之遥。

凌阑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选择了抽身回挡,堪堪拦下了应听声朝他挥来的长剑,一路往后退去。

凌阑右手握剑,左手挥出一道神力,被应听声轻松闪身避开。

二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而清休澜则已经顺利地进入了裂缝当中。

与此同时,玉明堂与鹤火也赶来了。

应听声与凌阑见状,不由自主地都往后退去,他们既不信对方,也不信玉明堂等人。

玉明堂带着鹤火从空中落下后,挤满了高台周围的众仙众神都不约而同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

她没有在意远离人群的应听声等人,反而先走上了高台,抬起右手,双指合拢,往上一抬,那柄被凌阑插在高台上的长剑便被拔了出来。

随后,那持续影响长乐天的震颤便慢慢停息。

玉明堂背对着众人,跟在玉明堂身边的鹤火则走上高台,面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有人故意扰乱长乐天,现已无事,大家都散了吧。”

虽然这话是由鹤火说的,但众神也都清楚,有时跟在玉明堂身边的人说出的话,代表的就是玉明堂的意志。

于是,虽然底下众人都皱着眉,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但又碍于玉明堂的身份,不得不简单行了一礼,然后各自往回走去,离开了此地。

等到大部分人散去之后,高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零星几点剩下的人也都被鹤火软硬兼施地劝走了。

玉明堂这才抬手,直接捏碎了这柄凌阑用神力幻化出的虚假分景。

随后,她转过头,视线锁定在了警惕看着她的应听声两人身上。

玉明堂又看了一眼裂缝,神色不明,转过身,朝着应听声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两人身前后,玉明堂的视线只在身形虚幻的凌阑身上停留了两息,然后便落在了应听声身上。

“天道的意志不容违抗,我给你两个选择。”玉明堂语气冷淡,神色波澜不惊,头上装饰的珠翠轻轻晃动着,“现在放下你手中剑,清除记忆,回到凡间。你在长乐天闹出的乱子,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玉明堂给他的选择听起来似乎很宽宏大量,但她提出的条件,应听声一个都不会答应。

而玉明堂似乎也知道应听声会如何选择,接着说道。

“我料想你都已经闯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了,估计也不会乖乖离开。所以,我愿意给你第二个选择。”玉明堂的视线慢慢滑上应听声的脸颊,“现在,用你手中的剑自尽,乖乖进入阴阳司轮回转世。”

“这一世,你身上还有飞升因果未了结,只要你乖乖去轮回,我保证,下辈子你将会顺风顺水。财富,地位,你想拥有的,都能轻易拥有。”

玉明堂的语气轻而柔,却又带着不容置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无情冷意,就像在用沾满了毒药的蜜糖诱惑应听声一样。

她顿了一息后,接着说道:“待到时机成熟,我便会直接下凡,点你上天,你不用经历飞升雷劫。”

“这可是笔划算买卖。”

听起来确实划算——可以直接从这摊保不齐会丢掉性命的烂事中抽身,不但能给自己下辈子谋得一个天选开局,还能无痛飞升。

就连站在应听声身后的云歆都动了一下眉心。

但应听声对玉明堂这番话可谓左耳进右耳出,直接开口道:“我拒绝。两个都是。”

第163章 命运(18) 阴阳司。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选择拒绝的权利吧?”玉明堂笑了一声, 似乎是在笑应听声不自量力。

她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还是有第三个选择的。”

“那就是我直接杀了你——”

玉明堂话音还没落下, 就骤然闪身朝应听声而去, 速度之快,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应听声一动未动,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 就站在原地,哪怕已经看见落在自己眼前的玉明堂, 也依旧无动于衷, 连手中的剑都没动一下, 似乎笃定——笃定玉明堂不会杀他。

而他赌赢了。

玉明堂带起的狂风吹乱了应听声的长发, 而她那带着杀意的一掌也在应听声的眼前停了下来。

她手中神力流转, 火光四溅, 那由神力凝成的光点落在地上,便直接烧焦了一片土地,让生机流逝。

玉明堂紧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凡人,微微眯起了眼,开口道:“你倒是胆子大, 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直接放弃挣扎了吗?”

“不,因为我知道,你有没法杀我的理由。”应听声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极为浓重的威压,几乎要将他压得跪在地上, 每个字说得都极为艰难。

玉明堂似乎对这个话题提起了点兴趣,“哦”了一声,稍稍收回了些许自己的威压, 让应听声能说得出话,开口问道:“说来听听。”

在她收回威压之后,应听声终于得以喘了口气,随后缓缓直起了身,随口道:“很简单,如果您真的能杀我,早在我第一次惹怒您时,您就已经对我动手了。”

“但您没有,不管是开始在大殿中的那次,还是方才这次。”

应听声抬起眸,直视着玉明堂,一字一句开口道:“让我猜猜——是因为天道因果吧。”

玉明堂眸中情绪不明,但在她指尖流转着的危险神力却已经悄然散去,显然是被应听声说中了。

应听声身上沾染着两道天道因果。

其中一道就是玉明堂方才提到过的飞升因果——天界又不管人的轮回,更不管神的轮回,应听声死了后,去哪儿轮回,下辈子如何,又不是她玉明堂说了算的。

但应听声这辈子若是尚未飞升就陨落,这没有了结的因果,可是要算到天道头上的——当然,如果他是因为玉明堂陨落,那这道因果,就要算到玉明堂头上。

上仙上神——特别是像玉明堂这样的上神,最怕沾染的就是因果,更别说是天道因果。

但应听声尚有飞升因果未了结这件事是一盏茶前玉明堂亲口告诉他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听声显然不可能因为玉明堂这句话就笃定她不敢杀自己。

实际上,应听声的自信与底气来自于清休澜。

他与清休澜之间的因果太深。

清休澜又与天道之间有太多理不清的因果。

如果玉明堂贸然杀了应听声,那到最后,无论是天道还是清休澜,都不会放过她。

她最后就很有可能因为帮天道清除混乱的危险分子,而把自己的神位和命搭进去——这显然不是个合算买卖,玉明堂是聪明人,不会自毁前程。

果不其然,玉明堂听完这番推论之后,给应听声鼓了鼓掌,说道:“婉清说你很聪明,所言不虚。”

“我不杀你,但这也不代表你能在长乐天肆无忌惮,畅通无阻。”

在玉明堂指尖的神力散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团浓郁的黑。

应听声皱起了眉,他见过类似的黑色——在阴阳司,那把和分景双生的不知名剑创造出的剑境。

“想要你乖乖听话,不要捣乱的方法不少,我大可以创造一个囚笼。”

“囚笼内的时间流速与长乐天不同,你在里面被关个百年,外面也不过眨下眼的功夫。”

玉明堂手中那团黑色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橘子大小,在玉明堂说话的间隙就长成了西瓜大小,将玉明堂的整只手都包裹了进去,随着她的动作,像一团悬浮在空中的水一样左右摇晃着。

“你觉得你能等到凌阑察觉不对,然后打破这囚笼救你出来吗?”

玉明堂又笑了起来,“这么一想,还是我给你的那两个选择更轻松些——就算是死,也能死个痛快,不是吗?”

说得倒是事不关己!玉明堂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管是应听声自己从长乐天跳下去,等待时机成熟了结飞升因果,还是应听声选择自尽结束这一生,都是他应听声自己的选择,不干玉明堂的事,自然也不会让人沾染上这份沉重的天道因果。

玉明堂给出的第三个选择不过是用来威吓应听声的罢了,能将他吓得求饶在两个选择中选其一,才是玉明堂想看到的局面。

在想清楚这点之后,应听声自然不会让玉明堂得逞,干脆利落地拒绝道:“做梦。”

应听声一转手腕,将手中握着的分景剑剑尖指向玉明堂,直接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然后说道:“你大可以试试困住我。”

“哪怕不沾因果,休澜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休澜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惹他生气。”

玉明堂看着眼前拦住了自己的剑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也没有继续往前。

“——而你所谓的囚笼,也困不住我。”

分景本就是特殊到可以斩断空间的武器,甚至能够影响到长乐天,轻松破开玉明堂口中的囚笼,并不是什么难事。

倘若之前在虚空之地的清休澜有分景在手,也不至于会被困这么久。

——当然,最后还是凌阑用仿造的分景将他救……将他送到天道面前的。

玉明堂的视线从面前的分景上缓缓往后滑去,最后停在了应听声的脸上。

应听声完全不惧,与玉明堂对上了视线,气势丝毫不输。

下一秒,应听声就感到手腕一痛,随后分景便脱手而出。

那被击飞的分景转了个弯,旋转着飞向玉明堂,被她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看到眼前的景象,应听声却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看着玉明堂,偏了偏头,问道:“虽然不知长乐天的神仙们是否用剑——但若娘娘在这一千五百年中花费哪怕片刻的时间看眼休澜就会知道——”

嗡——

玉明堂突然脸色一变,立刻飞身上前,想要拦住突然从自己手中消失,然后往应听声飞去的分景,却扑了个空。

分景在即将被玉明堂握住的瞬间,就化作了光点消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成实体。

“——像分景这样特殊而有名的佩剑,是不会落到除了它认定的主人手中的。”

应听声随意抬起手,接住了从空中飞来的分景,淡淡说道:“——不然凌阑会选择直接来抢我手中这把真的,而不是费尽心思耗费神力,伪造这么多把假分景了。”

“?”凌阑本来还站在旁边看好戏呢,突然就被嘲讽了一下,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不过玉明堂没有去管凌阑,只紧盯着面前的应听声,好像在她眼中,拥有神力,又和清休澜极其相似的凌阑所造成的威胁,远没有她面前这个凡人之身的应听声威胁大。

分景在手,应听声还真让玉明堂有些头疼。

杀又杀不得,困又困不住,放着不管还要给她找事。

“……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玉明堂完全不顾自己眼前的分景,朝着应听声走去。

应听声威胁归威胁,却也不想真伤了身为众神之首的玉明堂,这会给清休澜带来麻烦,于是他及时抽剑回身,没让分景见血。

“你若是好好待着,留在长乐天倒也无妨。”玉明堂一步一步走到了应听声面前,不知是威胁还是劝导,“但只要你插手了有关天道,有关凌阑的事,那你就会跟我一样,沾染上不属于你的因果。”

“你年纪轻,可能不知道这因果有何处可惧。”

“但我告诉你,只要沾上了因果,轻则失去神位坠入凡间……”玉明堂每个字都说得很重,像一座座突然出现的大山一样压在应听声的心间:“重则魂消魄散,再不入轮回。”

“凌阑不是对你很重要吗,难道你想让他连你的转世都寻不到?”玉明堂不愧能坐到众神之首的位置,立刻转变了策略,改用清休澜来威胁他。

“要说多少遍您才明白。”应听声却直接忽略了玉明堂所说,看着玉明堂,抬起了右手,指向站在自己旁边的凌阑,说道:“站在旁边的那位是凌阑不假,但进了缝隙的那位,唤做清休澜。”

玉明堂似乎没想到应听声会揪着这个点不放,眼中划过一丝无言,但应听声却看出了她的意思,那就是“他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再者。”应听声终于将话题扯回了正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与玉明堂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几乎快要近到衣摆相贴。

玉明堂果然微微往后一退,好像只要靠近应听声,就会给她带来不幸一样。

二人中间瞬间出现一道旋转着的法阵,讲应听声与玉明堂隔开。

“据我所知。”应听声停在这道滋滋作响的法阵前,眼中微微带了一丝笑意,不凉不热地说道:“掌管轮回转世的……似乎是阴阳司——根本不干长乐天的事吧?您拿这个威胁我,是否把我想得太过无知了?”

应听声可以说是把“背后有人”发挥得彻底,玉明堂显然不知道掌管轮回的阴阳司主的身份,更料想不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阴阳司主,居然是还和应听声有关系。

应听声连阴阳司都下过几回了,真死了也有沈灵看着,完全不惧玉明堂说的什么轮回转世。

玉明堂显然不相信应听声一个凡人会不惧怕这些,只当他在强装声势,并不在意,仗着应听声并不了解长乐天,也不了解阴阳司,想混水摸鱼压制住他,反问道:“哦?是谁告诉你的?阴阳司是什么地方,易进难出,你以为自己在哪儿瞎看瞎听了些真假不知的传闻,就对那神秘的阴阳司了如指掌了吗?”

“我并无虚言。”应听声面色不变,淡淡开口道。

“笑话。”玉明堂这回是真得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不屑,“谁告诉你的?凌阑?”

“我告诉他的。”

突然,另外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凌阑和玉明堂听到这道声音皆是面色一变,立刻警惕地转过了身。

应听声却有些错愕。

那人手中提着一盏鲜红如血,挂满了清脆作响的银铃的灯盏,身着赤色金边华服,一步一步朝着几人走来,看着玉明堂,淡声开口道。

“阴阳司,沈灵。”

“你若有事,不妨找我分说。”

阴阳司掌控着世间生死,并不归长乐天管理——就算要管也是天道亲自管,而玉明堂显然没有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阴阳司主。

沈灵并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玉明堂就算没见过沈灵,也能够轻松察觉沈灵的身份并不简单。

更别提他手上握着的,正是用以引魂的引魂铃——就算这些全都忽略不计,一个没被天道传召,也没有飞升的人能够轻松上到长乐天,而不被阻拦,就足以证明他身份的特殊。

沈灵对玉明堂说话时并没有用敬语,一副“我与你是平级”的神情,直接走到了应听声身边,拦在他的面前,抬眸看向玉明堂,接着开口道:“我久不上长乐天,竟不知道长乐天如今的手伸得竟这般长,你既有意干涉生死轮回,不如我直接将阴阳司主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这话谁敢接!

长乐天与阴阳司都独立于人间,互不干扰,沈灵张口就是一句“干涉生死轮回”,这帽子可太大了!

“司主误会了,我并无此意。”玉明堂看着沈灵,眸色深沉。

他一个阴阳司主突然平白无故出现在长乐天,本就不寻常,长乐天不能干涉阴阳司,阴阳司也不该影响长乐天。

沈灵此时出现在这儿,总不能是来看热闹的吧?

“长乐天近来动荡,不宜待客,司主若有事想与天道商议,恐怕得另寻机会了。”玉明堂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急。”沈灵站在原地,已经隐隐和玉明堂形成了相互对峙之势,开口道:“阴阳司十八判官也不是吃白饭的,等上天道一等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这就是要留在长乐天的意思了。

玉明堂看着一脸淡然的沈灵,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们两人一个执掌长乐天,一个执掌阴阳司,皆效命于天道。沈灵这么说了,玉明堂也不好再开口送客。

再看沈灵这副架势,估计并不是站在长乐天一边的,又是一个来给她添乱的人。

玉明堂在心中思考着,面上表情无异,彬彬有礼道:“长乐天如今繁忙,阴阳司主贸然大驾,恐怕要恕长乐天招待不周了。”

说着,玉明堂往旁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绕开沈灵,但沈灵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随着玉明堂转身的动作也跟着改变了方向,始终将应听声挡在自己后面。

“……”

这下玉明堂可就看出来了,这突然造访长乐天的阴阳司主,不但不是帮长乐天的,而且还是站在应听声那边的人!

应听声一个凡人,是怎么和阴阳司主扯上关系的!

沈灵与玉明堂相顾无言片刻,最终还是玉明堂为了长乐天的脸面,没有选择和沈灵起冲突,随意说了两句表面话,就转身进了那高台之上的缝隙当中。

待她走后,凌阑见他们人数众多,自己讨不到好,便也闪身消失在原地,不知所去何从。

于是现场便只剩下了沈灵、应听声,以及云歆和许寄忱两人。

“师尊。”见到沈灵,许寄忱先是往前一步,随后微微俯下身,行了一礼。

沈灵也开口“嗯”了一声,然后走到了许寄忱身边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什么伤之后,才放下心来,将手中拿着的灯盏化作光点散去。

应听声也跟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了沈灵身边,然后偏头问道:“前辈怎么上来了?阴阳司没关系吗。”

人间动荡,死了不少人,沈灵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竟然还有空上长乐天来帮忙,属实出乎应听声意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应听声在长乐天看到沈灵的一瞬间,顿时有种“太好了我们有救了”的感觉。

果不其然,沈灵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有关系,灵脉消失不是小事,不甘,以及满含恨意的魂魄游荡在世间,保险起见,我应该在阴阳司看着,以免出现什么大乱子还找不到人处理。”

说着,沈灵眼中又划过一丝无奈,然后看向那高台之上的缝隙,接着说道:“但清休澜本也不是个靠谱的,我怕他一意孤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又怕你们在长乐天寡不敌众,还是上来看一眼。”

应听声和许寄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站在他们旁边的云歆可是不知道沈灵的真实身份的,骤然看见活的阴阳司主站在眼前,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有些凌乱地看了看许寄忱,又看了看应听声,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好在沈灵的视线落在云歆身上时很柔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沈灵朝她简单点了个头,就收回了视线,道:“我会负责将被困在长乐天的凡人带走。”

最后,沈灵看向应听声,然后视线往那高台上的缝隙一指,示意道:“你进去找你师尊吧。”

得他一言,应听声也不再犹豫,手握分景,脚尖点地,三两下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等应听声离开后,沈灵又看向许寄忱和云歆,道:“那里面已经够乱了,你们都未飞升,贸然进去容易受伤——清休澜的精力估计只够他顾自己徒弟。为了安全,与我一同离开吧。”

沈灵这话虽然是对两人说的,但许寄忱作为沈灵的徒弟,自然会跟着他一起走,此话完全是在征求云歆的意见。

云歆哪敢有什么意见,阴阳司主都开口了,理由也合情合理,她不离开难道还真打算进去和诸神大战吗?

于是云歆也点了点头,收起了剑,一言不发地跟上了转身准备离开的两人。

——

一个时辰前,裂缝中。

浮生和凉琂被一柄长剑带到这空无一人的高台上后,相互对视一眼,正准备一同穿过那道裂缝去见天道,却被匆匆赶来的凉倾阻止了。

“姐……陛下!”凉倾错过了凉琂的加冕礼,在看见凉琂时还是会下意识喊姐姐,但又在看到凉琂头顶的王冠后骤然改口。

她闪身出现在拿到裂缝之前,伸出双手,直接用身体拦住了浮生与凉琂。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浮生最先开口,看着凉倾,皱眉问道:“即便殿下无法在族群和人间之间做出选择,也不该拦着你的族人去拯救自己的种族。”

言下之意就是让凉倾别来这挡路。

“那可是天道!浮生祭司。”凉倾语气有些急促,眼神很沉,摇了摇头,尽力劝阻道:“我们甚至都没有飞升,别说与天道抗衡,就连长乐天那些小神小仙,我们都得掂量着来。”

凉倾的话其实不无道理,但鲛人一族走到如今的局面,已是无计可施。

灵脉已经消失,兰芙塔也开始枯萎,她们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族群博得一线生机,哪怕因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见浮生不回话,眼神坚决,凉倾又将视线投在凉琂身上,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姐姐一定能够理解自己,求助似的开口道:“陛下……”

但是凉琂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凉倾,沉默便已经代表了答案。

凉倾眼中那抹微光渐渐熄灭,随后,她闭上眼,又睁开,原本眼中那丝温情和柔软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决,“我不会让你们去天道面前送死的。”

“那殿下就要看着鲛人一族死吗?”这位和上任浮生祭司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的浮生冷冷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好像站在她对面的不是鲛人一族的二殿下,而是一位陌生人一样:“去见天道,鲛人一族尚有一线生机,但回去,鲛人族只有死一条路。”

去见天道确实能够给鲛人族最后争得一丝微弱的生机,但进去之后,浮生与凉琂就不一定能从里面出来了。

“凉倾。”

就在凉倾内心挣扎时,自从上了长乐天便一言不发的凉琂,却突然开了口,那过于熟悉的声音瞬间让凉倾抬起了眸,却又在接触到凉琂略带凉意的眼眸时移开了视线。

凉琂那一头白发被用冰冷的珠翠盘了起来,珍珠与流光四溢的鳞片装点在她的发间,那冷淡的面容与周身的气场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低下头臣服。

“如果我只是你的姐姐,我想我会选择离开长乐天,与你度过一段安静美好的时光。”

凉琂那双透色蓝眸微闪,好像波澜的水面,但她的眼中却没有太多情绪,哪怕她说的是如此让人眷恋的话语。

“但我不只是你的姐姐,凉倾。”

“我还是鲛人一族的女皇,为了我的臣民,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我也必须头破血流地撞上去。”

“若是成功,便皆大欢喜。”

凉琂的语气很冷静,她搭在身前的右手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想最后一次抚摸一下妹妹的侧脸,却最终,她还是没有伸出手。

她只用眼神代替自己的双手,在凉倾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开口道:“若是失败,至少在鲛人一族的史书中,不会说我是一位懦弱而不负责任的君王。”

凉倾骤然抬眸,眼中划过一丝悲凉。

她听出了凉琂话中的意思。

如果凉倾还是执意阻止凉琂,那在鲛人一族的史书中,凉琂便要背负一个“昏君”的千古骂名。

但如果凉倾任由凉琂去见天道,那么她就会失去自己的姐姐。

看着凉倾挣扎的模样,凉琂心中还是划过一丝不忍,她不动声色地偏了偏眸,看向自己身旁的浮生。

浮生祭司与鲛人女皇那不必明说的默契让浮生瞬间明白了凉琂的意思,随后,浮生干脆利落地唤出了一把淡蓝色的短刃骨剑,然后猛地刺向凉倾。

凉倾没有对浮生设防,猝不及防地让她得了手。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流下了鲜血的腹部,只觉一股古老而悠长的歌声正在慢慢蚕食她清醒的神志。

最终,凉倾慢慢倒了下去。

浮生一挥手,凉倾的身体便消失不见。

凉琂的目光落在凉倾躺的地方两息,看着地上零星几点血迹,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对浮生说道:“走吧。”

第164章 命运(19) 未来。

凉琂与浮生走进那道缝隙中后, 首先感到的便是一股刺骨的寒意,好像被人用冷水浇了个透,片片雪花覆盖在自己的皮肤上, 细小的冰晶蔓延至骨缝中。

凉琂皱着眉, 活动了下身体, 关节便僵硬地“咔咔”响了几声。

而周围空无一物,光线正在急速变换着, 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时而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时而又变成鲜红的血色, 就像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正当凉琂运起身体中的灵力, 想要驱散这股寒冷时, 那遍布全身的寒意突然又像一场急雨一般飞速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焦虑不安的燥热。

好像天空中突然多出了十多个太阳一样,全身的水分都被掠夺一空,就连眼眶都变得干涩,哪怕眼眸已经泛红刺痛,却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嘴唇瞬间变得干裂, 哪怕伸出舌头去舔也无济于事,吸入肺中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沙子,粗糙的沙子在肺部摩擦着,然后卡进了身体细小的缝隙当中。

浮生立刻唤出了一圆盘,那圆盘上有两只衔着尾的金鱼, 一红一黑。

浮生左手拿着圆盘,右手在那圆盘上一抚,那两只静止不动却栩栩如生的金鱼便急速旋转了起来, 绕着圆盘游动着。

随后,一阵清凉的湿意便蔓延向四周,那两条金鱼甩了下尾巴,离了圆盘,绕在两人身边,灵活地直接钻入了两人的心间。

浮生与凉琂这才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燥热稍稍褪去。

下一秒,周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声音都被隔绝。

凉琂瞬间警惕起来,一抬右手,便唤出了一柄流动着海浪的法杖来,法杖顶端的圆形宝石就像一只眼睛一样,那眼睛是如海一般的蓝色,其中还游动着鱼儿。

在凉琂的控制下,海面划过了流星,但周围依旧没有亮起光芒,凉琂眸色微沉,朝着浮生大概的方向靠去。

但是下一瞬,凉琂的动作顿止——有人在和她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比起“听到”,凉琂觉得更像是“感受到”。

那人说:“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凉琂瞬间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手心与额角都渗出一层薄汗,她压下了急速跳动的心脏,和话语中的颤抖,强撑气势开口问道:“敢问天道,为何要收回灵脉?”

天道没有必须回答的理由,凉琂在等了几息依旧没有等到回答之后握紧了拳,刚要继续开口,天道却意外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但是天道的回答却让凉琂的心冷了下来。

祂只回答了短短五个字。

“不需要理由。”

收回灵脉不需要理由,哪怕这会导致鲛人一族的灭亡。

凉琂的指尖几乎要掐到手心中去,她几乎在天道回答完之后就紧接着再次开口:“难道地上的生灵对您而言,一点也不重要吗?我们就该死吗?”

这一回,天道回答得很快。

“鲛人只是一个种族,鲛人一族陨落,还会有别的种族填补深海的空缺。只要能够维持平衡,它是鲛人,还是海怪,都不重要。”

“这并不能称作‘该死不该死’,应该被称作‘命运’。”

听到这个回答,凉琂却笑了起来,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种族在天道眼中,到底有多么渺小。

渺小到哪怕灭亡,天道也不会眨一下眼。

凉琂确信,要不是因为自己闯进了这里,哪怕她在人间喊破喉咙,天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给她一个回答。

如此,凉琂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如果我杀了你,是否可以保全我的种族?”

凉琂低声问道。

“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你们种族的现状。”

要是想鲛人一族不因为自相残杀而灭绝,只有让上天重新降下灵脉这一条路。

但是天道此言,无疑直接告诉凉琂——降下灵脉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杀死天道,人间也不会再出现第二条灵脉。

这无疑直接给鲛人一族宣判了死刑。

但是最终,凉琂沉默了两息后,还是抬起手,用左手从法杖中抽出了一把剑。

在这柄长剑出现的瞬间,凉琂右手的法杖被化作了流光,缠绕上了长剑的剑身。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杀了你……我上天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回,天道没有回答了,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再理会一只跳脚的蝼蚁。

淡蓝色的流光缠绕在这柄浑身通透的长剑上,剑身微微泛蓝,如流星一般的银色缭绕在剑刃周围。

凉琂左手握剑,随后调动起全身灵力,猛地往眼前一挥——终于,光透了进来。

周围不再是浓郁的黑暗,凉琂那双透蓝色的眼眸却沾上了一滴鲜血。

凉琂怔怔地睁着眼,看向前方被她一剑砍断了脖子的浮生,眼眸微微颤动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浮生的眼眸逐渐空洞,她的双手间,还捧着那个双鱼圆盘,但如今,那圆盘已经被连带着,砍成了两半。

就连圆盘上的两条鱼也都从虚空中掉落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扑哒了两下,随后渐渐没了声息,像一块美玉碎裂一般,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浮生慢慢地倒了下去,瞪大的眼睛却还是在看着凉琂,勉强动了动嘴,似乎是想对她的陛下再说些什么

浮生似乎是怕凉琂听不懂,重复了好几遍。

那几个字很短促,短促到浮生说第一遍时,凉琂便已经解答了出来。

凉琂在浮生慢慢没了生息之后,才动了动嘴,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没有发出声音。

“护鲛族,灭天道。”

在凉琂念出这几个字的瞬间,浮生头顶上那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的宝石突然亮了起来,纷纷从浮生的发间脱落,飞向了凉琂,整齐地绕在了她的身周。

而在这些光滑且晶莹剔透的宝石中,凉琂看到了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眼眸中的情绪与脸上的神情皆不相同的浮生祭祀。

倒在地上的浮生的身体化作了一抹流光,随后那抹流光将自己绕成了一颗水滴形的宝石,这位浮生祭司的灵魂直直地窜进了宝石当中,紧接着汇入了绕在凉琂身周的那一圈宝石里。

那宝石中的浮生一同开了口,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念着的,也是同一句话。

“护鲛族,灭天道。”

无声,却又震耳欲聋。无一例外,都在催促着凉琂行动。

此刻,凉琂别无选择,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只能紧紧握着手中长剑。

似乎是感受到了凉琂的决心,围绕在她身周的宝石骤然四散开来,带着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利刃一样,刺穿了周围的虚幻。

就连凉琂自己都闭上了眼,两息之后,光芒逐渐消退,那些晶莹剔透的宝石也不见了踪迹,周围只剩下了凉琂一人。

但当凉琂睁开眼后,她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面前,有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是金色的,只有一只,在那眼睛周围,有无数或大或小的洁白羽翼紧贴着眼壁,翅膀上面生长着翅膀,就像连通了眼睛的血管一样。

在察觉到凉琂的视线之后,那层层叠叠将眼睛盖住的翅膀骤然打开,扇起了一阵狂风,甚至让凉琂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她就和千万个自己对上了视线。

那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眼睛的眼瞳里,是无数颗如同鱼卵一样的眼珠,每一颗眼珠里,都倒映着凉琂自己。

那些凉琂和站在地上与那眼睛对视的凉琂并不完全相同,有的凉琂神情不屑,有的则很悲伤,还有的甚至和凉琂本人的动作都不一样。

瞬间,凉琂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做出了不同选择的自己。

那眼睛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凉琂,凉琂呼吸急促,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面前的眼睛巨大无比——那一个个眼珠就有凉琂的头那么大。

被千万个自己盯着,凉琂的勇气似乎在一点点流失,突然,两眼手中那柄长剑闪烁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凉琂低头看去,随后就在剑刃上看见了浮生。

浮生安静地看着凉琂,张了张嘴,又说出了那句话。

“护鲛族,灭天道。”

凉琂就像被狠狠推了一把一样,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后直视着那只巨大的眼睛,助跑几步,猛地往上跳起,随后直接将手中长剑刺入了那眼睛中的其中一枚眼珠里。

瞬间——血液四溅。

凉琂咳出了一口血,她的左眼缓缓地掉了下来,坠落在地,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面前这只巨大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凉琂所作所为对祂而言不过小打小闹,跟蚂蚁挠痒痒没有什么区别。

那枚被凉琂手中长剑刺穿的眼珠暗淡下来,像一颗熟到已经腐烂的葡萄一样,而周围的其他眼珠,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凉琂左手边那枚眼珠中的自己发簪已然消失不见,长发散落,左眼流下了一行血泪,被一箭穿心——那把剑凉琂见过,是应听声手中的剑。

而在凉琂右手那枚眼珠中,只有一滩已经分辨不出人形的血泥,不断有人经过这滩血泥,却无一人为她驻足。

凉琂眼神颤抖,又看向了上方的一枚眼珠。

那眼珠中是尚且有个人样的自己,左手握着的依然是那柄如海水一般的长剑,画面中的人已经握着这把长剑捅碎了大大小小几十枚眼珠,浑身血迹,神情癫狂。

凉琂闭上了眼,不敢再往下看,她已经知道这眼珠中是什么了。

——这是自己的千万种可能。

或者说,这是她不同的未来。

意识到这点之后,凉琂落下了两行泪,一行清泪,一行血泪。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她的结局只有死亡,甚至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想到这,凉琂又睁开了眼,开始疯狂地在周围的眼珠中寻找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死于长剑。

死于匕首。

死于短刃。

死于飞箭。

死、死、死死死死死——全部都是死

凉琂近乎疯狂地继续寻找着,但那些眼珠中的自己全都失去了心跳,有的甚至连个人样都没有。

“咔哒”一声,好巧不巧,固定凉琂发丝的一枚珠钗断裂开来,凉琂的长发顿时散落。

同时,那眼珠中的画面也在变化——那些看得出人形的自己,全部都变成了散发。

显然,在未来,她依然没能阻止自己的死亡。

那如今,她的垂死挣扎是否还有意义?

凉琂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动了手,左手握着的长剑,散发出淡蓝色的耀眼光芒,一道冷光闪过,凉琂面前那些眼珠便被横着切开了。

那些被切开的眼珠很快就失去了颜色,黯淡下来,就连眼珠中的“自己”也慢慢失去了生息。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尚且完好的眼珠也在变化着,有的发丝更乱,有的少了一只手,有的落了泪,有的在疯狂地咒骂着什么。

凉琂强迫自己不去看,手上发狠,像是在发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一样。

天道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

凉琂就这样,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未来尽数毁灭。

直到最后,那眼睛里只剩下了一颗尚且完好的眼珠,凉琂才喘息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凉琂的行为过于疯狂,以至于不小心将自己的长发削落了一部分,她那头如瀑的白色长发如今变得参差不齐。

而她眼红如血,呼吸间都带着颤抖,抬眸看向空中仅剩的眼珠,缓缓地踩着突然出现的蓝色的泡泡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站在了那枚眼珠的面前。

眼珠中的她与现在的她一模一样,一样眼眸通红,一样长发散落,一样狼狈不堪。

凉琂抬起手,眼珠中的她也抬起手,凉琂落下泪,眼珠中的她也落下泪。

凉琂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珠中的自己。

直到最后,那眼珠中的她居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绝望,那样凄凉。

随后,眼珠中的她缓缓抬起了左手,将长剑横在了自己颈前。

凉琂看着这一幕,大声喊了几声“不”,却都无济于事,她就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操控着一样,一边摇着头,一边流着泪,却缓缓抬起了手。

下一秒,鲜血四溅。

眼珠中的凉琂往后倒去,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一声□□摔落的声音。

凉琂倒在地上时左手还握着那柄长剑,她略有不甘地看向了自己面前那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似乎也垂下了眸,周围无数洁白的翅膀扇动,落下了如雪般纷扰的白色羽毛,慢慢将凉琂掩盖。

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凉琂就这样盯着眼睛,在最后一片羽毛落下,盖住她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之后,没了呼吸,至死,她都没有合上自己的眼睛。

而在凉琂死后,那巨大的眼睛又缓缓合上了,周围的翅膀也往里收拢,再次将眼睛遮盖起来。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清休澜就是在这时进入的。

就在他踏入此地的瞬间,画面顿时倒转,原本高悬于天空之上的眼睛就像月落一样潜入了地底,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颗正在跳动着的鲜活心脏。

清休澜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就像一片落叶从树上坠落到湖面那样,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他盯着面前的心脏,微微偏了偏头,皱着眉。

“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出现,打断了清休澜的思绪,他转过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然后清休澜就见到了一个让他略感意外的人——是他第一次在梦中来到长乐天时,见到的那个似男似女,自称是看护灵松的小仙

清休澜认出了来人,随后开口唤道:“井柏?”

“殿下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井柏微微俯身,朝清休澜行了一礼。

“你为什么会在这?”

清休澜心中疑惑,毕竟他是来见天道的,结果天道没见着,只见着颗心脏,还有这位小仙,怎么看怎么可疑

井柏却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声,随后抬起手,一颗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大松树便拔地而起。

一位被松树护在中间的少女缓缓从树顶落下,清休澜一眼认出了那位少的身份,随后闪身上前,甚至等不及少女落地,直接从空中接过了她,随后又灵巧地落在地上。

在清休澜怀中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凉倾。

井柏没有阻止清休澜的动作,只摇了摇头,又用松针编织成了一青色头冠,然后随手一丢,就将其戴在了凉倾头上。

“鲛人一族的女皇陛下陨落了,你怀中这位,便是鲛人一族未来唯一的女皇了。”

“凉琂死了?”清休澜伸出手,探了探凉倾的脉,可惜清休澜不精于此道。并未探出什么名堂,但凉倾呼吸平稳,心脉也并无异常,想来无碍。

即便如此,清休澜还是唤出一道神力送入凉倾体内,随后又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了凉倾,这才站起了身。

“那么浮生也死了,死哪儿了?”清休澜扫视了周围一圈,并没有看到尸体,甚至连鲜血都没有。

井柏依旧没有回答。

好在清休澜本也是来阻止浮生与凉琂毁灭天道的,她们死了也算给清休澜省事——虽然也料到了她们大概率不会成功。

不过清休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眼神飞速从凉倾脸上划过,道:“……鲛人一族迟早要灭亡,凉倾待在人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她若要回鲛人海,那就必死无疑。”

“她留在长乐天沉睡,等到一切安稳之后再回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言两语之间清休澜便为凉倾规划出了一条活路,随后,他抬起手,又给凉倾施下了一道昏睡咒。

“殿下本不用这么麻烦的。”这时,井柏却开口了,随后,他在清休澜略有惊讶的眼神中低着头,缓缓说道:“殿下继任天道一位后,只需下放一道旨意,便能使鲛人一族起死回生,长存不灭。”

“……”清休澜听到这话却沉默了,直到现在,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会和这辈子最痛恨的天道扯上千丝万缕,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也不知道他在成为天道之后。是会离他一直追求的自由更近一步,还是更远一步。

一想到未来的自己可能会假惺惺地颁布什么“天道赐福”,清休澜就止不住想笑。

井柏就像在给清休澜做什么成为天道之前的评估测试一样,虽然井柏没睁眼,但清休澜依旧感到了井柏肆意打量自己的眼神。

“待殿下成为天道之后,甚至可以扭转时间,去弥补曾经遗憾的事——比如那场本可以避免的大雪。”

在清休澜骤然警惕的目光下,井柏神色未变,继续说道:“或者——那场并不圆满的庙会,甚至之后本能处理得更加妥善的绑架与决裂。”

“你看了我的记忆。”清休澜脸色难看,笃定说道。

井柏没有否认,甚至还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的,在殿下去阴阳司寻找身体时,我就在殿下的记忆中做了点手脚。”

“请殿下原谅我,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井柏双手合拢,随后像一位虔诚的僧人一样,低下了头,又给清休澜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毕竟一个兢兢业业打了几十万年工的卑微打工人想给自己选一个好说话些的上级,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清休澜蹙起了眉,直觉井柏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问道:“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我和你一样,殿下。”井柏沉默两息后,开口答道。

说着,井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竟然也有一双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金眸。

“我和你一样,都是作为天道的意志诞生的,我是最早的那一个。”井柏眸中似有悲伤,他看着愕然的清休澜,继续说道:“玉明堂是第二个——但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失败品。”

“玉明堂现在坐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我的。”井柏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我失败之后,就被新上位的她踢了下去,成了最边缘的一位看护植物的小仙。”

清休澜看向井柏的眼神逐渐从警惕变成了戒备,按照井柏这个逻辑,他如果想复仇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是不足为奇的。

井柏似乎看出了清休澜内心的想法,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很累,殿下。我在这长乐天待了几十万年了,沧海桑田不知看过多少遍,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说着,井柏慢慢地走到了清休澜面前,语气很轻:“毕竟我和殿下一样,都是不死之身,活在这世上,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我看过殿下的记忆。我很喜欢殿下,我觉得如果是殿下的话,一定能够成功杀死如今的天道,取而代之。”

“保护了这位女孩,让她安然无恙,便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井柏几乎靠在了清休澜身上,抬起左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凉倾,说道:“我会帮助殿下。”

“……灭、天、道。”

井柏就像活了太久,终日不得解脱的男鬼一样,贴在清休澜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你想要什么。”

井柏笑了一声,他支起腰,转过了身,回眸看着清休澜,那双金眸正微微发着光,“我说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殿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165章 命运(20) 倒影。

井柏说完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往后退去, 但清休澜还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他,直接开口道:“等等!”

但井柏却没有因为清休澜这句话停下脚步,只回过了头看了眼清休澜, 然后抬起左手, 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明明井柏距离清休澜那么远, 但他的声音却好像贴在清休澜的耳边,“你的朋友来了呢, 殿下。”

随后,井柏又抬起手挥出了一枚松针, 动作快到连清休澜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枚松针便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了清休澜的眉心。

松针入体, 清休澜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甚至连一点推力都没感到, 而就在清休澜抬手去摸眉心这一秒, 井柏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井柏口中那位“朋友”,便现了身。

“哦?又见面了。”

听到这声音,清休澜便是一阵无语,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笑着朝他招手的凌阑。

凌阑看到清休澜倒是挺高兴的,不过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依旧在持续跳动的心脏上两秒,随后又顺着心脏旁边的血管延伸下来,在空无一物的地面扫视了一圈, 这才又将视线收回,重新看向清休澜。

“浮生和凉琂呢?她们不是早就进来了吗?”凌阑疑惑。

“死了。”清休澜语气无波无澜,随后他抬手唤出了不见黎, 看着凌阑问道:“你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凌阑用一种“我来做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才是”的语气笑着对清休澜说道:“我当然是来见证天道毁灭的——我和你一样痛恨天道,我已经在原本的世界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手。”

说着,凌阑还轻轻偏过了头,一脸无辜,眸中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看着一脸警惕,手中不见黎剑尖朝着他的清休澜,摆了摆手,语气又骤然放松下来:“别那么紧张,至少现在,你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都是毁灭天道。”

“只要有相同的敌人,那么我们就是暂时的朋友。”说着,似乎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凌阑直接摊开了双手,表示自己手中并无武器,随后一步一步慢慢朝清休澜走来,直到停在不见黎的剑尖前。

“我和你一样,很讲信用的。”凌阑丝毫不惧不见黎,他太过了解清休澜,或者说,他太过了解自己。

说着,凌阑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见黎的剑尖已经穿透了凌阑胸前的布料,但凌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退意,笑看着清休澜,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在完成我的目标之前,我不会对任何能够帮助我的人或事动手——你大可放心,我还要靠你推翻天道呢。”

在不见黎的剑尖彻底刺入凌阑的心脏之前,清休澜就利落地收回了手,他不得不承认,凌阑说的有道理。

清休澜为了防止之前那几万年的记忆影响到自身,所以便将自己身为“凌阑上神”时的记忆封印了起来。

如今,他对天道的了解远不及凌阑,有凌阑在旁辅助,清休澜离“取天道而代之”的命运就更近一些。

见他收回了不见黎,凌阑便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似乎早就猜到了清休澜的反应。

“闲话少说,天道在哪?”即便如此,清休澜却依旧对凌阑没什么好脸色。

凌阑也毫不在意清休澜对他恶劣的态度,抬起右手,用神力凝出了分景,随后伸手握住了分景剑柄,将其化为实形。

“你知道面前这颗心脏,是属于谁的吗?”凌阑握着分景,目光从清休澜脸上移开,转而在地上寻找着什么,随口问道。

“天道?”清休澜抱起了双手,站在原地,看着凌阑动作,随便答道。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说着,凌阑突然抬眸,看向了清休澜的身后,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

清休澜直觉有诈,正想回头看去,然后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休澜。”

砰——砰——砰——

那悬挂在高处,原本平缓跳动的心脏突然加快了速度,就连心脏旁边的血管也变得更加红艳。

但等清休澜偏头看去时,身旁却什么都没有,好像那声呼唤只是他清休澜的错觉一样。

随后,清休澜就听到了一声轻笑,立刻反应了过来,转回了头,看向凌阑,咬牙道:“好玩吗?”

凌阑挑着眉,一脸漫不经心,但眸中和嘴角都带着笑意,道:“好玩啊——天道才没有感情呢,这颗心脏就是属于像你这样的……天道意识化身的人的。”

“用来观察……”说着,凌阑故意拉长了话的尾音,懒懒说道:“——你们的情感波动。”

“毕竟在命运眼中,祂想要的天道是足够无情,却又保留了一丝人情味的。”凌阑知道的比清休澜要多得多,如今直接全盘托出:“命运并不满意如今的天道,否则也不会源源不断地下放这么多天道意志的衍生了。”

“在你的世界,他们是谁?”清休澜眯起了眼,开口问道。

毫无疑问,清休澜口中的他们就是凌阑方才对他说的天道意志的衍生。

“当然和你这个世界的人并无不同啊。”凌阑显然也知道清休澜想问什么,眼中的笑意稍稍褪去,但嘴角依旧半扬不扬:“我,我的‘母亲’,以及……”

突然,凌阑闪身上前,直接来到了清休澜的身边,随后用左手食指轻轻贴上清休澜的眉心,虽然下一秒清休澜就立刻侧身避开消失在原地,但凌阑依旧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捕捉到了清休澜体内那一丝青松的气息。

“以及……那一位名为井柏的小仙。”凌阑将沾有青松气息的食指放在眼前摩挲了一下,看向又出现在不远处的清休澜,随意说道。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他,会选择帮助你。”

“我那个世界的井柏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吧。”

说完,凌阑终于想起了正事,随意将手中那一丝微弱的青松气息凝成水珠,让其从指间滑落。

瞬间,一道青色的神力便以凌阑为中心,往四周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在地上,层层叠叠而繁复的花朵。

凌阑右手握着分景,一步一步朝着神力蔓延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在一朵尚未开花的花苞前停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双手握住分景,然后往下一捅。

轰隆——

这一下就像瞬间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那朵未开的花苞骤然绽放,随后又陨落在分景剑下,最后,地面骤然开裂,周围开始剧烈晃动。

凌阑面色不变,拔出了分景,随后将其猛地往旁边的墙壁掷去。

分景牢牢地卡在了一旁的墙壁之上,就在凌阑伸手握住分景剑柄的那一秒,周围便开始旋转。

就像太阳升起那样,原本清休澜脚下的地面就变为了天空,清休澜在察觉到这一事实时瞳孔一缩,第一反应就是挥出一道神力将凉倾送了出去,随后自己便往下落去。

好在他手中还拿着不见黎,清休澜立刻学着凌阑那样,将其插入墙壁。

随后,他自身则在彻底坠落进深渊前闪身消失,在地面坍塌后又闪身出现,踩在了不见黎上。

整个世界都翻转了过来,那颗心脏也慢慢被埋入了地底,连带着藏起了清休澜的所有情绪。

而那只被洁白羽翼包裹在内的巨大眼睛,也重新出现在了高空中。

凌阑在地面倒转之后左手紧握着分景剑柄,将自己往上一甩,重新回到了地面,还顺手把分景也一起拔了下来。

清休澜也不堪示弱,在地面转换的一瞬间身形再次消失,等待地面倒转完之后,再次出现在了不见黎的另一面剑刃上。

待震颤平息,清休澜才脚尖轻点,单脚落地,右手一抬,不见黎瞬间飞回了他的手中。

“看,天道。”凌阑大概见过很多次天道了,像见到什么老朋友一样,熟悉地往前走去,在那只眼睛前停了下来,还伸手挥了挥,像是在和天道打招呼。

而比起那只眼睛,清休澜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的一滩血迹。

鲛人血难掩。

清休澜眸中一闪,神色不明。

高空中那只眼睛察觉到了来客——而且还是如此特殊的来客,眼睛周围的羽翼顿时激动地扇动起来,没有一丝杂质的洁白羽毛从空中散落而下。

凌阑抬手接过了一片羽毛,随后,那片羽毛便骤然化作了灰烬,接着一股电流便顺着凌阑的手刺进了他的身体。

“小心眼。”被天道电了一下,凌阑也依旧不在意,这种程度的电流对他构不成威胁。

那只眼睛缓缓睁开,周围便升起了一道刺眼的金光,凌阑与清休澜不想变成个瞎子,皆闭上了眼。

等到那阵金光渐渐散去后,清休澜才缓缓睁眼,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脑内那股突然而来的眩晕摇走。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片血红。

那眼睛里的无数枚眼珠中并没有出现凌阑的身影,反而整枚眼珠都像被鲜血染红一样,不断闪烁着,就像什么危险警报一样。

“该说毫不意外吗?”凌阑看着面前的“红墙”,闪烁着的红光在他眸中忽明忽暗,给他整个人都添上了一丝诡异和疯狂。

察觉到清休澜的视线,凌阑又回过了头,随后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朝他招了招手:“来,让天道看看你。”

“天道这些眼珠能够展现你的命运——不同的命运,未来的命运。”

清休澜虽然对什么狗屁命运不感兴趣,但还是顺着凌阑的话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天道面前。

凌阑则往后退去,再次变为半透明一样的魂体。

凌阑消失后,那些眼珠中刺眼的红便慢慢褪去,转而变成了无数浅淡的灰色。

那些眼眸中,也没有清休澜的倒影。

对于这个结果,凌阑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天道已经不存在于清休澜的未来中了。

不过清休澜看着面前清透如水面但却没有任何倒影的眼珠,倒是提起了点兴趣。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眼珠,那眼珠不知是痛还是激动地乱窜了两下,最终还是在清休澜的手中安静下来。

很凉,还有些粘。

清休澜一言难尽地收回了手,转头看向凌阑,朝天道一颔首,然后问道:“你之前……怎么杀的?”

说起这个凌阑可就不困了,来劲儿道:“简单,纯武力压制,我一剑将这眼睛全切成两半了——连里面那些眼珠都爆浆流了一地。”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评价道:“恶心。”

凌阑倒是毫不在意,颇有些不拘小节的意味:“恶不恶心的也不重要,反正这个计划也没成功,别学习。”

清休澜:“……”谁要学了。

清休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他:“那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就更简单了——虽然是天道意志的化身,但毕竟那时的我还并不是真正的天道,自然是被天道的世界法则压死了。”

说到一半,凌阑又“哦”了一声,补充道:“倒也不能算是死,天道无法抹杀自己意识的化身,只好把我送走了。”

“……所以我,井柏,与玉明堂之间,是存在竞争关系的。”清休澜低声道。

“废话,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是天道意识的化身,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呢?”凌阑直截了当地说道:“要是你当上了天道,面对这样一个有资格取你而代之的意识衍生,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一样,叫人坐立难安,夜不能寐,非得将其取出消灭,才安心哪。”

“……”听完之后,清休澜彻底沉默下来,抬眸看着面前这巨大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阑看着清休澜的神情,满意似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的已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