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命运(6) 神力。
沈灵这话倒是不假, 应听声也就不再犹豫,提步往清休澜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清休澜走得快,但应听声却像手握地图一样, 轻松在天机宗宗门口的玉阶前找到了清休澜。
清休澜背对着应听声, 右手握着一柄剑, 那剑应听声眼熟得很——是不见黎。
清休澜的发丝被微风撩起,贴着飘动的, 如雪一般的衣摆一起晃动,像一副飘飘欲仙的画卷。
清休澜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头也不回, 似乎对来者身份胸有成竹, 说道:“你救你的人, 我封我的灵脉。我不拦你, 你也别拦我。”
应听声此时再不想和清休澜扯这些“你的我的”, “我怎么你,你又怎么我”,他摊开双手,快步向前跑了几步,然后直接从背后抱住了清休澜。
甚至不顾清休澜背在背后的不见黎。
清休澜显然被应听声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料到他会突然抱住自己,慌乱间只来得及散去背着的不见黎,然后低声斥了他一声:“……做什么。”
虽说是责怪的语气,但清休澜却没有挣开的动作,任由应听声抱着。
应听声微微俯身, 几乎贴在了清休澜的耳边,开口说道:“休澜沉睡,则灵脉沉睡, 休澜苏醒,则灵脉复苏。”
“休澜如今要封灵脉,是不是自己也要跟着离开了?”应听声垂着眼,问他:“休澜要去哪儿呢?带我一起去吧,不要留我一人。”
“……”这个问题,清休澜回答不了,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哪里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
但清休澜还是伸出手,侧过身,拍了拍应听声的肩,然后说道:“我不知道我会去哪,也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告知你,然后带你一起走。”
“……但不管最后我去到哪儿,你都要等我,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来找你。无论天涯海角,天界阴阳。”清休澜微微抬眸,望进了应听声的眼眸,然后轻声开口。
得清休澜这一句承诺,应听声只觉一股暖流瞬间淌过自己的心间,随后流向四肢,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
应听声他下意识收紧了手,给了清休澜一个十分结实的拥抱。
清休澜被他抱得简直快没脾气了,摇了摇头,然后又拍了拍他,示意应听声差不多得了,抱完了就放开自己。
应听声乖顺地松开了手,再次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清休澜身边。好像争吵与隔阂从未出现在他们身上一样,好像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理解对方,相互信任一样。
“拿好分景。”清休澜抬手就要开传送阵,开阵前,特意开口嘱咐了应听声一句。
应听声站到了清休澜身边,然后低头对清休澜说道:“那休澜也要拿好不见黎。”
清休澜:“……”
清休澜简直无奈,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
他让应听声拿好分景是因为分景无论何时都能保他一命,但应听声让清休澜拿好不见黎就纯属是自己的私心和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了。
或者该称作……道侣之间的小把戏。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清休澜向来愿意纵容应听声,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淡金色的灵力落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勾勒出了清休澜想要去的地方,随后缓缓完善轮廓,下一秒,传送阵就猛地亮起光芒,笼罩了站在阵中的两人,一息过后,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连带着地上发着光的传送阵也一并消失。
应听声如今早就不是曾经那个穿个传送阵都能吐一地的孩童了,他现在开传送阵简直如吃饭一般随意。
他回想起曾经那段连传送阵都觉得无比新奇的时光,一阵恍惚。
清休澜显然没注意到应听声在追溯他那远去的少年时光,他只看了看周围,然后皱起了眉头。
主灵脉位于离人海上方,跨过了好几个大宗门,深埋于地下。
所以传送阵的落点也是在距离主灵脉最近的山的山脚。
据沈灵所说,主灵脉附近大概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一片混乱了。但面前这座距离主灵脉很近的山却是一片祥和。
山上的树林郁郁葱葱,别说战火纷飞,就连开出的果子都还挂在树上。
这显然与清休澜预料的场景大不相同,十分奇怪。
清休澜小心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就察觉到什么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应听声。
应听声察觉到前方传来的目光后抬头看去,愣了一息后,便解读出了清休澜这道目光中所蕴含的意思,走到清休澜身边,直接伸出左手握住了清休澜微微蜷缩的右手,然后主动拉着清休澜往前走去。
清休澜原本只是怕两人走散,也是怕应听声偷偷作妖,没想到最后自己会变成那个被带着走的人。
这对清休澜而言,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毕竟几百年过去,清休澜很久未体验过走在别人身后的感觉了——向来都是他引导别人,走在最前方。
清休澜没有拒绝,跟着应听声往前走去。
山脚坐落着一个小镇,最前方是一家客栈,所有途经此地的人都会再此客栈稍稍歇脚,然后再接着赶路。
但如今,周围却安静异常,别说人,连鸟儿和走兽都没有,这显然不正常。
清休澜低声给应听声传音,让他小心一点,客栈中可能会有埋伏。
应听声“嗯”了一声,随后便抬起手,在两人身边罩起了一层结界,然后接着往前走去。
面前的客栈完好无损,没有被火烧,没有被水淹,没有被雷劈,干干净净屹立在路边——就是没有人声。
太安静了。周围太安静了。
应听声走到客栈前,伸手推开了门,那竹门“吱嘎”一声,没有上锁,被应听声轻易推开。
但是下一秒,那竹门又“嘎吱”一声,随后从门框上脱落,直接断裂开来,掉落在地。
应听声皱起眉,通过打开的门往客栈里面看去,客栈里是一片黑暗,明明是白天,却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咻”一声,应听声燃了个掌心焰,随后将其往里抛去,七彩掌心焰围着客栈边缘绕了一圈,但哪怕是火光降临,也不能照亮屋内分毫。
就好像客栈内住了一只能够将所有光都吞噬殆尽的怪物一样,此时,这只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站在客栈外的两人自投罗网。
清休澜在看见掌心焰也无法照亮这间漆黑的客栈之后就立马往前一步,将应听声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就唤出了不见黎,狠狠往前一斩。
一秒之后,在应听声尚未反应过来时,整个客栈就被不见黎斩成了两半,朝一旁倒塌。
这一击过后,那客栈中便发出了数十道不同的惨叫声,听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在客栈被清休澜一剑掀翻之后,并没有像应听声想象中那样暴露在天光之下,反而整间客栈都化作了尘埃,随风散去。
而那些尖叫声也在慢慢飘远,一部分去往了天空,一部分沉入了地底。
平和是假象。
应听声与清休澜冷眼看着面前的客栈消失,然后对视一眼。
“看来这神力……有点邪乎啊。”清休澜最先开口,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在客栈前的土地上摸了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些是怨魂?”应听声走到了清休澜身边,开口问道:“他们被困在了客栈中?”
“是。那些人已经死了,但他们的灵魂却没有立刻去往阴阳司投胎轮回,反而是被有心人——我指的是那些拥有神力的人——强行捆在了一起,然后塞进了客栈中,不得解脱。”
清休澜随意开口,答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应听声不解道。
如果死都不能死个痛快,那在未来的修仙界,似乎是生是死,都很痛苦。
“谁知道呢。”清休澜站起身,回头看向应听声,顿了一下,说道:“但你想,假如你骤然得到了新的力量,是不是也会想试试这力量强到什么地步,能够做到些什么?”
“——所以这些……大概是试验品吧。”清休澜拍了拍手心沾上的尘土,说道。
——然后他就被应听声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手帕包裹住了双手。
应听声像之前一样,小心将清休澜手上沾上的尘土用手帕一点一点擦去,直到清休澜指尖再次变得干净白皙,这才松了手。
“如果这神力真的强到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强留于世间的话……那确实不该存在修仙界。”应听声说道。
清休澜打了个响指,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沈灵虽然说混乱之后便是秩序,但如果新力量太强,那修仙界就等不到混乱结束了——它会直接被这股新力量撕碎。”
“到时,见识过这股新力量到底有多强的人们为了自己不被鱼肉,肯定会想方设法夺取新力量,保护自己。”清休澜叹了口气。
“夺取,就意味着争端,争端难免伴随流血与死亡。”
“我猜,如果放任这股神力在修仙界蔓延,那修仙界最后的结局就是毁灭于修士自相残杀。”清休澜抬眸看着应听声,说道:“那不如我直接封了它,连神力带灵力一起。”
这就是打算直接掀桌了?应听声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
“别说封印神力,就连封印灵力,那些修士怕是也不肯。”应听声摇了摇头,知道若是让众人察觉到清休澜的想法,那么他们就会立刻改变风向,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矛头对准清休澜。
清休澜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背腹受敌。
应听声忽然就放弃了去救人的想法。
他突然意识到,他是救不了这么多人的。哪怕今天他能从别人手中救下一个孩童,一位妇女又如何。
在如今这个没有自保能力就是死的修仙界,没有力量的人不可能长久生存下去。
只有直接遏止这一切的源头,才能给那些弱小的人生存保障。
所以他要站到清休澜身边,成为他的后盾。
“我跟休澜一起去。”应听声突然开口道,然后在清休澜有些惊讶的目光之下接着说:“我不拦你。”
“我保护你。”
第152章 命运(7) 要是没有天道赐福就好了。……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会这么说, 挑起了眉,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回话。
几息之后,清休澜才确认似的开口问道:“你确定吗?跟着我要面对的可只有危险, 没有人可以救。”
“我救你啊。”应听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不也是苍生?”
这话显然也不在清休澜的预料范围之内,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和震惊, 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以及那慢慢从眼底透露出来的柔软。
一时之间, 清休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向来是保护别人的那一个,现在却突然被另一个人说“我保护你”这样的话, 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是不好意思吗?好像有一点。
被保护什么的……清休澜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清休澜或许不需要, 别人好像也知道清休澜不需要。
但清休澜突然拥有后, 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别扭的小孩, 嘴上说着“我不喜欢,我不要”,但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抗拒一样。
这一回是清休澜优先偏过了目光,咳了一声, 然后说道:“……好了,先干正事。”
“传送阵不能再往前了,主灵脉底下灵气和神力太过磅礴,会直接将传送阵,连带着传送阵里的人一起撕碎。”清休澜伸出了手, 在自己面前扇了扇,凉风拂过。
“要走过去吗?”应听声问。
清休澜觉得似乎方寸大乱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偏头看了眼应听声, 沉默两息之后顺着他的话说道:“或许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但现在情况紧急,还是御剑过去吧。”
“……”应听声也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也不用。”
说完,应听声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声音悠扬,短短十几息过后,地面便震颤起来,一只巨大的白色生物翻过了山,从树林中冒出了个头。
它甩了甩落在毛发间的碎石树叶,迅速锁定到了应听声与清休澜的位置,耳朵和尾巴瞬间竖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后腿一蹬,几步就跑到了二人身边。
“我还以为清清是完全放养。”见到这一幕,清休澜挑了下眉,然后说道:“……原来也是栓了绳的。”
这话可太奇怪了。
乘黄和应听声都欲言又止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看清休澜。
有段时间没见,乘黄看见清休澜时显然十分激动,刚想出声叫唤一声,就被清休澜比了一个“嘘”制止了。
“一会儿再叫。”清休澜脚尖一点,随后便落在了乘黄的背上,摸了摸它的毛发,然后面不改色地用灵力将它毛发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枝杂草给清理了出去,又转头看向还在地上的应听声,说道:“走。”
应听声点了下头,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出现在了清休澜的背后。
应听声一手扶着乘黄,一手直接揽住了清休澜的腰,美名其曰“休澜没怎么坐过乘黄,怕他一个没坐稳摔下去”。
清休澜:“……”他能摔哪儿去?
清休澜显然是知道应听声心思的,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胡扯,但还算正当,清休澜又纵容他,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应听声得逞了。
在得到应听声的指令之后,乘黄点了点头,随后直上云霄,轻轻松松地翻过了面前的大山。
在没有这座表面岁月静好的大山遮拦之后,大乱真实的景色,便出现在两人面眼前。
那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好像什么分界线一般,一面还是生机勃勃,另一面却已经将死。
浓烟纷飞,却都被挡在了大山的交界处。
在来到山顶之后,清休澜才发现在山的另一边血腥味浓郁,哭喊声不绝于耳。
在生机盎然的另一边,整个世界几乎已经被鲜血染尽。
地上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已经成了一座座小山。
就连天空似乎都阴沉了下来,被染上了血色,变得暗红。
无数死去的灵魂飘荡在空中,成群结队,像是失去了方向,步入混乱的蚂蚁群一样,一圈一圈地绕在主灵脉的上空盘旋,不知该去往何处。
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场面。
而这样尸横遍野,血流万里的场面,已经绵延了数百里。
不断有人在往主灵脉里面钻,也不断有人在将主灵脉旁挡路的尸体直接碾碎,化作一滩血水。
所有还活着的人神情皆是癫狂,似乎已经被这股新力量迷惑了神志,成为了一只强大、贪婪、嗜血腥的怪物。
和堕阴者何其相像。
但他们与失去了意识,只会遵循本能杀戮的堕阴者不同,他们的神志是清醒的。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依旧选择这样做。
打斗声不绝于耳。得到了神力的人在看到其他人时,心中都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杀。
杀了其他拥有神力的人,然后夺取他身体中的神力。
——又被神力更强的人所杀。
应听声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也沉默了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该不该救,该怎么救,他救下的这些人,会不会杀死他救下的另一些人?
清休澜倒是毫不意外,毕竟他是亲眼见证过修仙界史书上记载的另外两场大乱的——只不过这次更严重一些罢了。
清休澜摇了摇头,随后唤出了不见黎,将其往上一抛,随后左手两指并起,不见黎在空中旋转了几圈之后很快被淡金色的灵力操控,如游蛇一般往前飞去。
——然后瞬间穿透了一名正趴在地上食人血肉弟子的脑袋。
那位弟子大概是想通过吃生肉的方式将面前死人体内仅存的神力剥离出来,已经不能算做正常人了。
而那弟子在被不见黎穿透脑袋之后却依旧保持着机械的咀嚼动作,眼神空洞,迟迟没有倒下。
清休澜皱眉看着他,不见黎剑身上的灵力更甚,随后,剑刃横了过来,直接朝那弟子的脖子一斩,将他的脑袋整个斩了下来。
脑袋落地之后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慢慢停住,面部朝下,还在一动一动的,似乎依旧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
而那失去了脑袋的身体也终于喷涌出血液,颤了两下,重重往前倒去,扑进他正在啃食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当中。
哪怕应听声觉得自己已经见惯生死,也还是被面前的景象恶心出一地鸡皮疙瘩,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那两人的尸身用能够净化怨气的佛岚花埋葬。
就在一瞬间,又有一道较为瘦小的身形扑了上去,是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儿眼中血丝弥漫,张大了嘴,似乎是想捡个漏,但应听声动作更快,已经将那两具拥有神力的身体化作了尘土。
小孩扑了个空,立刻转过头,迅速锁定了阻拦他的,站在山顶上的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
下一秒,那小孩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就是一道结界,刹那间拦住了来自那小孩的一击。
小孩的牙齿变得像野兽一样锋利,指甲也变得更长,指尖流转的也不再是普通的灵力,而是更为清透,更为璀璨,甚至还蕴含着神秘威压的神力。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结界中的人,似乎认定了清休澜两人是两块鲜美的肥肉,只等一个机会,就要将他们拆吃入腹。
清休澜“啧”了一声,低声说了句“这么凶”。
随后,清休澜将不见黎从远处召回,指尖灵力流转,但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偏头看了一眼应听声。
毕竟这是个心善的主,难保不会有救一救小孩的想法。
但出乎清休澜意料的,应听声在接收到清休澜的视线之后,对清休澜摇了摇头,然后对他解释道:“他自身的意识,已经被吞噬了。”
“如今在控制这具躯壳的,不是他的意识,更不是他的灵魂,而是那神秘的神力。”
清休澜听到这话皱起了眉,指尖散出一道灵力,越过了结界,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小孩的眉心。
清休澜用灵力一探,果真如此。
小孩身体中的灵魂已经被挤压到了角落中,他的身体中,经脉中,甚至大脑中,都充斥着滋滋作响的神力,控制着他的呼吸,也控制着他的动作。
就在清休澜探入灵力的那一瞬间,霸道盘踞在小孩儿身体中的神力似乎像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样,往后退了退,给那小孩原本的灵魂与意识挣出了一丝清明
小孩儿眼角落下一滴泪,勉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做出了口型。
应听声精准地解出了小孩儿想说的话。
只有短短六个字。
“杀了我。”
“我好痛。”
清休澜显然也明白了小孩在说什么,不再犹豫,迅速结阵,直接打在了小孩的身上,随后,不见黎一化百,如暴雨一般,直接将面前小孩的身体捅成了筛子。
应听声紧接着一抬右手,一颗巨大的佛岚花树便拔地而起,淡紫色的花瓣从树上落下,带着纯净的气息,包裹住了清休澜面前的血人。
佛岚花树散发着淡淡的紫金色光芒,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沉沉的诵经声。
临死之际,小孩儿的灵魂与意识终于再次夺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尽是终于解脱的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盈起来,但却再也无法吸进一口空气,就这样睁着眼,看着面前淡紫色的佛岚花树,又怔怔地落下了一滴泪,就这样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死了。
清休澜抬手,将面前小孩儿的眼睛合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中情绪却不浓。
他看着面前人吃人的场景,再一次在心中叹道。
“要是没有天道赐福,就好了。”
第153章 命运(8)(二合一) 我会等你来。……
大概是清休澜的眼神有点不对,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偏过头,担心问道:“休澜?怎么了。”
听到应听声的问题, 清休澜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想让应听声担心, 然后看见眼前人平稳沉静的眼眸时,动作顿止, 犹豫两息,还是问道:“你觉得天道赐福如何?”
“天道赐福?”应听声看着面前尸横遍野的主灵脉, 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回答。
清休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随后了然于心似的点了点头, 道:“现在看来, 叫做天道赐罚可能还更贴切些。”
“早知会变成如今这样,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清休澜平静说道。
说完, 清休澜足尖一点,从高山山顶往下一跃,轻盈落地,没有激起一丝尘土。
在他脚边,有一个苟延残喘的修士, 正艰难用双臂抠着沾满了黏糊鲜血的土地,往前慢慢爬行着。
在清休澜落地之后,那修士勉强抬起了被血糊住的脸,模糊的视线中,一袭白衣的清休澜被他认作了神仙。
修士从喉咙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然后不顾一切朝清休澜所在的方向爬去,眼中恳求,似乎是在请求清休澜救救自己……或是杀了自己。
清休澜无悲无喜地垂下眸, 看向只有上半截身体,下肢已然消失不见的修士,知道自己肯定救不了他。
但清休澜还是在心中叹息一声,抬起右手,将一丝灵力探入那苟延残喘的修士身体中。
令清休澜略微意外的是这位修士身体中并没有神力,只有已经消耗殆尽的灵力——他是这场纷争的牺牲品之一。被大乱波及的,最微不足道,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普通修士。
应听声紧随清休澜的脚步,跟着从山上落了下来,在看见这位面容模糊,皮开肉绽的修士时,也摇了摇头。
最后,他蹲下身,佛岚花瓣显现,覆盖上这位修士的面部、发丝、脖颈,紧接着是双手,以及仅存的半截躯干。
在被淡紫色的佛岚花贴上的身体的瞬间,那位修士的神情突然变得平静,身体和双手也不再颤抖,似乎被抚尽了所有痛苦一样。
修士慢慢低下了头,趴在了血土地上,一身轻松。佛岚花瓣将他的身体净化,然后把这具躯壳融成了光点,带着他去往高空。
身躯消失之后,留下的只有修士白净的灵魂,那灵魂没有脸,不能说话,但它郑重地朝清休澜与应听声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随后才转过身,慢慢消失在地狱。
清休澜就接着往前走去,应听声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路上,二人还遇到了抱着一团黑炭痛哭的一位母亲,那位母亲怀中那团已经被火烧得全身萎缩,甚至看不出人形的,是她刚满月的孩子。
哪怕是用灵力凝成的焰火也没办法将人烧成这副鬼样子,很显然,这也是那神力的杰作。
应听声像刚才那样,用佛岚花安葬了这位母亲怀中的孩子,低声劝慰她。
而清休澜则再次唤出不见黎,迅速出手,拦下了旁边一位正准备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的男人。
男人的双手已经被两朵绿红色的食人花取代。那食人花有着比西瓜还大的嘴,长满了獠牙,口水不停淌下,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带起了阵阵白气。
那花嘴中的细长舌头在不断在舔拭着自己的花瓣和獠牙,似乎对即将到口的食物迫不及待,垂涎欲滴。
而那男人的头正随着身体的动作左摇右晃,跟没骨头一样,眼眶中已经没有了眼珠,全身都像在被双手上那两朵食人花控制着一样。
在地上蜷缩着的那位小姑娘怀中还抱着一个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布娃娃,怯生生地看了清休澜一眼。
清休澜手握不见黎,直接穿透了面前那古怪男人的身体。下一秒,寄生在男人手臂上的那两朵食人花便怪叫一声,被砍了下来,在地上扭曲着身体,不断挣扎着,咳出了大量紫色碎肉,和绿色粘液。
那男人则没那么多动静,无声无息地往后倒了下去,大脑瞬间碎裂,流出了一滩黑色粘稠的不明液体。
清休澜看见这一幕,眼中划过一抹嫌弃,随后一甩不见黎,不见黎剑身上沾着的各色液体便顺着清休澜的动作滑落在地,剑刃干净如初。
即便如此,清休澜还是在上面连打三个清洁法阵,这才罢手。
他没有再管地上的男人和一旁的小姑娘,收了剑,然后朝着应听声走去。
但是下一秒,清休澜脚步一顿,随后不见黎再次动了起来,想也没想便往前一斩,便将突然朝他袭来的巨大布娃娃砍成了两半。
那布娃娃是个半个人形,有两个头,但却长着鹿的角,腿只有一只,手却是鸟类的翅膀,活脱脱一个四不像。
被清休澜用不见黎斩落之后,那布娃娃的身体便显露出来,里面没有内脏,只有发黑的棉花,夹杂着鲜血、骨头和碎肉,看来也没少吃人。
而他身后的小姑娘被几根细线吊了起来,就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一样,那细线极长,延伸至天上去。
清休澜看向天空,却不见细线的尽头。他便收回了目光,掷出不见黎。不见黎旋转着往前,在切断制掣着小姑娘的细线之后,又旋转着飞了回来,被清休澜稳稳接住。
随后,那男人和小姑娘倒下的身体被应听声召唤出的佛岚花瓣包裹,像方才那位解脱了的修士一样,身躯消失,灵魂对清休澜二人道过谢之后,沉入了阴阳。
而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个。
应听声抬眸往远处看去,血红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刻,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可以救一人,救百人,救千人,救万人——但他救不了天下人所有人。
即便如此,应听声召唤佛岚花瓣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滞涩,源源不断的淡紫色花瓣向周围四散,洗尽了地上的鲜血,将所有横尸于此的尸体净化,让被困在腐烂尸身中的灵魂得以解脱。
而被应听声召唤出的那颗巨大的佛岚花树,则化作一束光芒,飞向天空,随后倒挂在天空之上,根扎在虚无的高空中,给那些找不到方向,大片大片在空中盘旋的灵魂指了一条路,一条通往阴阳轮回的路。
佛光洒下,依然在地上争夺神力,嗜杀别人的修士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抬头向天上看去。在看到这颗巨大而神圣的佛岚花树时,众人眼中尽是贪婪,以及想将其占有的欲望。
应听声对此并不意外,佛岚花树本就能激发人心中最浓烈的情绪与欲望,哪怕表面隐藏得再好,内心深处的渴望在其前也无从遁形。
那些修士不由得仰起了头,手中的武器坠落在地,眼神空洞,神色空白,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再也没有从高空中的佛岚花树上移开。
他们一步步朝着天上的佛岚花树走去,就像踩在看不见的虚无台阶上一样。有的人没有手,有的人没有脚,有的人没有身体,有的人只剩了个头。
但他们的目光与行为皆是一致,目标统一,那就是天上那颗佛岚花树。
有的人在空中和别人撞上了。两人的身体皆是摇晃了一下,然后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从高空中摔落,皮肉绽开,骨头碎裂,甚至连眼珠子都滚出来一颗。
即便如此,那人在十几息过后却又动了动,挣扎着撑起了身,再一次摇摇晃晃地朝着天上走去,甚至连掉出的眼珠子都顾不上管。
清休澜看着高空中那颗巨大的佛岚花束,却是皱起了眉,转过头,问应听声:“这棵花树,你是从哪儿来的?”
应听声听见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走到了清休澜的面前,没有隐瞒,开口说道:“每个人都有,休澜。”
说着,他伸出右手,点了点清休澜的心间,这样的动作,清休澜也对他做过很多次。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花树。”应听声抬手召唤出几片花瓣,道:“从出生起,这颗种子便被埋下了。对世间的感悟是它的养料,对天地的理解是它的样貌。”
“有的人心中的花树枯萎了,而有的人心中的花树一辈子都没有盛开。”
“哪怕心中的花树盛开,也很少有人会将其召唤出来,展示给别人看。”应听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因为这就像剖开了自己的心,或是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一样,实在太冒昧了。”
清休澜听完之后有些疑惑,皱着眉,说道:“……花树?”
清休澜可从未在自己心间感受到过什么花树。
应听声点了点头,看清休澜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但事关自己的内心,这样的问题太敏感,显然不适合现在说。
于是应听声只笑了笑,没有再深聊这个话题,指了指周围那些掉落下来的人,又指了指天上那棵佛岚花树,最后,他指向已经空无一人的主灵脉,开口对清休澜说道:“去吧。”
“去封印主灵脉吧,休澜。”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神色复杂。
他知道,应听声会在外面帮他控制住局势,他接下来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将主灵脉封印。
但清休澜也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此去,他凶多吉少。封印主灵脉所要付出的代价清休澜已有预感,他也知道,最后所得到的结果,一定会让应听声伤心。
应听声眼眸清澈明了,很明显,他也知道清休澜会面对怎样的结局,但他选择了接受。
应听声看着犹豫的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蹭过了清休澜的唇角。
清休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极轻,又极重的吻。
应听声低声对清休澜说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休澜。我会一直等你来带我走,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应听声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伸出手,用轻柔的灵力不由分说地将清休澜送进了地下的主灵脉。
似乎清休澜在这里多待的每一秒,都是对他应听声意志力的侵蚀。
他害怕自己再多看清休澜两眼,就不舍得让他离开了。
清休澜明显还有话想对应听声说,但却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应听声挥出的灵力送离。
这是应听声的一点私心,他希望清休澜这句可能是道别的最后一句话,留着等他们再次重逢时说。
如果他们真的能重逢。
——
清休澜眨眼间就来到了深邃幽暗的地洞之中。
主灵脉其实很像一条宽广的地下河流,被半透明的晶莹液体包裹在内的,就是混杂着灵气与浊气的黑白气体。
但现在那些黑白气体中,却多出了另一种颜色的物质。
这种物质呈金色,浓郁异常,几乎占据了灵脉绝大部分,灵气与浊气混杂在大量的金色当中,显得格外渺小。
清休澜看着面前金色的神力,表情却没什么波动,直到两息过后,他才像恍然从梦中清醒一样,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将烦乱的思绪清理了出去。
不见黎还被清休澜带在身上,他抬手唤出这柄曾经属于应听声的长剑,用自己的灵力将其包裹,随后用剑尖在那漂浮于半空中的透明晶莹液体上一划。
瞬间,就像用剑轻松地划开一道布料一样,被透明液体包裹在内的三种不同的力量一股脑地从里面涌了出来,不约而同一起冲向清休澜。
清休澜下意识伸手挥出一道灵力,在自己周围凝成一道结界,用来抵挡这些杂乱的力量。
灵气与浊气在撞上清休澜凝成的结界之后,就像水流撞上玻璃一样,被尽数挡了回去,散落在四周。
但那金色的神力却畅通无阻,视结界为无物,直接穿透了结界,在清休澜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强行涌进了他的经脉当中。
清休澜瞳孔一缩,瞬间感到一股热意袭来,就像吞进了一个太阳一样,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灼烧殆尽。
他下意识运起自己体内的灵力想要将这股外来力量从自己的身体中驱逐出去。
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清休澜的体内交缠争斗着,一股是清休澜自己的灵力,正护着他的五脏六腑和经脉。
而另一股则是霸道的神力,不顾一切在清休澜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并逼近他的心脏、识海和大脑,想要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清休澜只觉得自己体内有个壮汉正在拳打脚踢,弄得他头晕目眩,好像被高高抛上天空,又重重摔落下来一样。
清休澜甚至觉得他能够呼吸到的空气正在逐渐减少,好像喉咙中糊满了粘稠的蜂蜜一样,阻拦了空气进入。
因为缺氧,他的四肢逐渐变得无力,只能慢慢跪坐在地,但清休澜体内的灵力依旧在保护着他的身体,没有停止抗争。
清休澜慢慢闭上了眼,放缓了呼吸,勉力维持神志清明,不沦陷其中。
他看到了很多似真似假的幻象。
那些幻象漂浮在自己身旁,哪怕清休澜闭上眼,也依旧能够看到画面,听到声音,几百张嘴吱哇乱叫地在他身边喊着。
大多数画面都是清休澜的记忆,或者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有一小部分清休澜完全没有印象,但画面中的人,却又实实在在是他自己,很有可能是那神力编造出来的假象。
神力一刻不停地在侵蚀他的神志,清休澜知道他哪怕放松一息,那神力都会借着这一息彻底掌控他的身体。
不知多久过去后,那围绕在清休澜周围的画面终于逐渐减少,声音也逐渐减弱,他这才喘息着睁开了眼,随后,他就看见了自己。
——不过是浑身半透明的自己。
这个透明的清休澜从发饰到衣服,都与真正的清休澜一致无二,唯独神情与半跪在地上的清休澜不同,更加倨傲,更加孤高,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气场。
“瞧瞧你,怎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还不站起来?”那浑身半透明的清休澜抱着手,开口说道。
清休澜没有动作,抬眸看向面前这个自己,质问道:“你是我?”
那道不知道是幻影还是心魔的影子冷哼了一声,反问他:“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是我?”
说着,他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要我是这副模样,那我会立刻自戕,人怎么能越活越过去呢。”
清休澜:“……”
清休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脸能够做出这么讨人厌的表情,说出这么容易挨揍的话。
“你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清休澜调整着呼吸,调动灵力,继续将没入他体内的神力汇聚在同一个地方,恹恹道。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的。”面前的清休澜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周围,然后问道:“这是哪儿。”
“天呐。”清休澜语气毫无波澜地吐出了两个字,然后慢慢站起了身,平视着眼前的自己,道:“我居然还有个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心魔。”
说完,清休澜直接用灵力拿过了落在一旁的不见黎,二话不说,就要直接将面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斩于剑下。
管他是什么东西,反正自己才是真的。
“什么心魔,我可不是你的心魔,我是真实存在的。”面前那人挑了下眉,然后懒洋洋地说道:“我叫凌阑,上神之一。”
清休澜:“……”什么狗屁,梦中的他做什么飞升梦呢?
看清休澜一点反应都没有,凌阑便了然一般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里不是长乐天。”
“这里是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凌阑的身份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样貌勾起了清休澜一点兴趣,清休澜居然主动开了口。
“哦,所以你……或者说我,被贬了?”凌阑打量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性格气场皆不相同的人,说道:“还是……在历劫呢?”
“听不懂。说完了吗?说完我就送你上路了。”清休澜握着不见黎,飞身上前,朝凌阑斩出一击。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杀意显现。
凌阑脸色不变,眼神中倒是透露出一丝欣赏,就像看到一只被圈养已久的老虎再次透露出山中霸主的一面一样。
他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选择攻击,而是背着手,在有限的空间内不断闪躲着清休澜的攻击。
“何必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呢?”
凌阑偏过头,再次躲过不见黎一击,就在回头瞬间,被清休澜抓住了破绽,一个闪身,不见黎就被架在了凌阑的脖子上。
“谁和你自己?我叫清休澜。”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凌阑有些惊讶的“喔”了一声,似乎对面前的人很有兴趣,接着问道:“是吗?那你活了多久了?知不知道长乐天?你身边有人飞升过吗?”
“话多。”清休澜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手腕一使劲,就将这个自称凌阑的幻象斩碎。
哪怕不见黎已经被架在了凌阑的脖子上,往后轻轻一推,便能让他头的和躯干分离,凌阑依旧是那副淡定神情,不急不忙,好像早有把握。
果不其然,下一秒,不见黎就像搅动了一汪人形池水一般,虽然穿透了面前的透明人形,却也仅仅只是穿透了而已。
几息之后,那人形被不见黎搅起的波澜便慢慢平息,而他本人,则毫发无损。
见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结果,凌阑摊开了抱在胸前的双手,叹道:“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能发生在我身上,真是稀奇。罢了,也挺有趣的。”
清休澜见无法杀死面前这个聒噪鬼,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他可有正事要干,这人不但与自己相貌一样,甚至连修为都相差无几,要是他来给自己捣乱,那清休澜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大概是察觉到清休澜眼中“麻烦死了”的内心活动,凌阑摆了摆手,随意道:“你用不着这么紧张。虽然彼此不相识,但现在看来,我们有缘——大缘分。”
说着,凌阑转过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随口道:“既然有缘,你杀不死我,我也离开不了。那我们姑且算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自然会站在你这边。”
清休澜并不想和这个看起来就不安稳的因素多交流,既然不见黎杀不死他,清休澜就将它暂时插在一旁的岩壁上,随后抬手结阵。
法阵顷刻间出现在凌阑的脚底,凌阑看着亮起光的法阵,叹了口气,也并不挣扎,任由清休澜动作。
反正的光芒越来越亮,随后猛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来。凌阑就像一道来自异世界的投影,看得见,摸不着,跟鬼上身似的缠在清休澜身边。
“试过了,你该死心了吧?不要把时间放在没有意义的试探上。”凌阑说话风格和清休澜不同,但却又很相像。
清休澜对这个结果显然很不满意,冷着个脸,没有说话。
“你对我怎么这么大敌意?”凌阑也挺纳闷,毕竟在他看来,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简直是再可靠不过的合作伙伴了,“你不相信自己吗?”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别人清休澜不敢打包票,但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清休澜还是清楚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偏偏还能将自己隐藏于人群当中,好像发生的所有动荡都与他无关一样。
放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清休澜时时刻刻都得调动着心眼子,别提多累,还是死了好,死了省事。
凌阑与清休澜对视两息,随后闪身来到了清休澜身后,抬起左手,搭在了清休澜的肩上。
几乎是瞬间,清休澜就有了反击的意图和动作,但都被凌阑强行压了下去。
随后,清休澜就惊讶地感觉到始终在自己体内作乱并不安分的那几股神力,全都被凌阑引了过去。
第154章 命运(9) 剥离天道祝福。……
凌阑将清休澜体内的神力引到自己身体当中后, 又拍了拍清休澜的肩,道:“你虽有仙骨,却还是凡人之躯, 这神力还是少用为好。”
清休澜:“……”是他想用吗!
清休澜忍不住抬手一指, 身旁流动着金色神力的灵脉, 道:“你看清楚!人间为什么会出现神力?!”
凌阑经他提醒才注意到漂浮在一旁的灵脉,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 伸出手,探进了灵脉当中, 搅了搅, 随后又收回手, 将沾满了灵气浊气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又闻了闻。
“嗯……人间?这里有灵气浊气我倒并不意外, 天道之前就提过要赐下祝福……但是如果‘神力’也在赐福范围内的话, 也太夸张了点。”凌阑甩了甩手,散了指尖的气息,说道。
清休澜冷哼一声,道:“神力是最近才出现的,在此之前, 人间已经安稳了近百年,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所谓‘飞升机缘’。”
凌阑摇了摇头,说:“什么神力什么机缘,我都不清楚, 我只能告诉你……”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往灵脉中的神力一勾, 那神力便柔顺地绕上了他的指尖,“这神力,是掺了东西的,并不纯净。”
清休澜眸色一沉,盯着凌阑手中的金色神力,问道:“什么东西。”
“谁知道。总之是会让人发疯的脏东西,有害无益。”凌阑说完之后嫌弃地将那绕在指尖的灵力碾碎,道:“降下这神力的人,是要毁了你口中的人间啊。”
“是吗。”清休澜盯着凌阑,意味不明地说道:“能够降下神力的,我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天道。”
凌阑轻易在清休澜眼中看到了厌恶,立刻追问道:“原来天道在人间的影响也如此之大……你恨祂吗?或者……你想毁了祂吗?”
清休澜与凌阑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凌阑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也太大胆,清休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两人都紧盯着彼此,不肯错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半盏茶后,还是凌阑先松了口,吐槽道:“你的警惕心不应该用在自己身上。”
说完,他迅速越过了这个话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先回答你的问题,作为我的‘投名状’,答案包真,童叟无欺。”
清休澜思考一息之后便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犹豫,倒是让凌阑有些意外。毕竟,按照清休澜方才的警惕性,应该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口中的“真话”才是。
而实际上,早在半柱香前,清休澜就曾对凌阑使用过言灵,并没有起效。
在确定凌阑与自己修为相差无几后,便只有一种可能。
凌阑口中的“上神”,是真的。
既然如此,清休澜也愿意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和凌阑聊一聊。
凌阑幻化出了两个椅子,又挥手召出了两颗星星用以照明,随后他在椅子上坐下,对清休澜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清休澜可以开始提问了。
清休澜也毫不客气,在凌阑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你是长乐天的上神?是飞升上去的,然后渡劫成神的吗?”
出乎意料的,凌阑摇了摇头,说道:“按理说是这样。但长乐天中也有例外。”
“有极少一部分上仙上神,他们的父母都是仙,或者都是神,那由他们孕育出的孩子,自然生下来就是仙童。仙童生来就是上仙,无需飞升,只需要再渡一次升上神的劫。”
听到这,清休澜眯了眯眼。他可没有父母,也不是什么仙童,他生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儿。
真是同人不同命。
清休澜点了点头,思考两息之后正想继续开口,却突然看见凌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清休澜话音一顿,疑惑地看向凌阑。
“有来有往才叫合作。一人一个问题,才叫公平。”凌阑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轮到我问你——在你眼中,天道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毕竟是一道非常主观的问题,清休澜几乎不用动脑,开口就答:“无情无义,只会给人使绊子,冷血又自私。”
听见这个回答,凌阑一边点头一边鼓掌,五体投地:“有品位,你这个朋友我认了。”
“那么,现在到我。”清休澜紧盯着凌阑,一字一句开口问道:“不管你来自哪儿,你在天上看向人间时,有没有看到人间因为天道而发生的各种不公正的事。”
在清休澜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凌阑却沉默了,他在清休澜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根本没有人间。”
清休澜愕然抬眸,仅凭凌阑这一句,就足以证明两人来自不同的世界——或是不同的时间。
但如果是不同的时间,那凌阑也来自太久远的过去了——久远到人间都尚未诞生,长乐天却已经存在的时候。
“换一个问题吧。”凌阑笑了一下,眼中情绪不浓不淡,道:“我不占你的便宜,这个问题,算我没有回答。”
清休澜沉默了一下,随后问出了一个十分广泛的问题:“给我介绍一下长乐天吧。”
凌阑欣然同意,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吃亏,道:“长乐天,是个很无聊的地方。”
“每天都会有小仙从不同的地方飞升上来,然后评定功德,决定仙阶后,册为上仙,去往不同的地方工作,积攒‘时候’。”
“‘时候’到了,就从长乐天跳下去历劫,有人一次就能成功飞升上神,有人历劫数百数千次,却依然只是个小仙——最后,那些迟迟未能飞升的仙便会因为寿命将尽死去。当然,大多数仙都死在历劫中。”
“而在长乐天中,神仙的命运都由天道掌控——意思就是,天道说你这辈子成不了上神,那你这辈子就是成不了,你付出再多努力,都是无用功。”
凌阑语调平淡,介绍长乐天时,有种打了十年工发现做的都是别人的工作的微死感,“成了上神之后也很无聊,因为神位是有限的,有人升上来,自然有人就要下去。”
“长乐天每天都是这样,不断有人上来,又不断有人下去,不断有人获得新生,又不断有人死去。”凌阑淡淡道:“天道,就是掌管这一切的,唯一决策人。”
听完之后,清休澜心中对天道的厌恶更上一层,然后不自觉地想到了许寄忱。
倘若凌阑口中的长乐天与许寄忱看到的长乐天是同一个的话,那也不怪许寄忱不乐意飞升了——在人间好歹还有自由。不想出门就可以不出门,偶尔想偷一天懒,不修炼也可以不修炼。
——但飞升之后,连自己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了,谈何自由。
凌阑说完之后沉默了几息,给了清休澜一个消化的时间,随后接着开口,投下一个惊天炸弹:“所以,我一直想斩杀天道。”
轰隆——
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似乎是雷鸣,居然直接穿透了地面,传到了位于主灵脉的两人耳中。
清休澜:“……”呵,天道。
凌阑:“啧。”
凌阑一脸嫌弃地说道:“看来这里的天道也一样小气,说都说不得一句。”
清休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周围设下一个阻音阵,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道:“然后呢,你成功了吗?”
说起这个,凌阑脸色顿时变得很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不知道。我记不得了。”
说着,凌阑变得有些焦躁,在周围走来走去:“我计划了很久,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哪怕我失败陨落,也该是带着天道一起陨落才对。”
“……但我记不得了。我似乎睡了一觉,再睁眼就是这儿了。”凌阑强行压下了眼中的烦躁,尽可能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说道。
“精彩。”清休澜随意评价道。
随后,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了不见黎旁,伸出右手,将不见黎从石壁中拔出,在手中转了一下,然后对凌阑说道:“或许我之后会和你做同样的事,但显然,不是现在。”
这话显然勾起了凌阑的好奇心,他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现在你要做什么呢?”
“封灵脉。”清休澜言简意赅。
凌阑缓缓挑起了一边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灵脉,以及混杂在灵脉中的神力,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既然这灵脉中混杂着神力,那必然不好封。如此草率,是否不妥?”
清休澜似乎被凌阑这番话逗笑了,嗤笑一声,反问他:“你连天道都敢斩杀,我不过封个小小灵脉,如何不妥?”
“因为我们身份不同啊。”凌阑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清休澜,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是活了万年的上神,而你只是一个没有飞升的凡人。”
清休澜只回答了他两个字:“少管。”
“……”凌阑只好妥协似的点了点头,又抱起了手,换了个话题,问他:“好吧,那你想怎么封?”
清休澜淡然回答道:“灵脉生息系于我身,只要我死了,灵脉不攻自破。”
“——但很可惜,我大概被天道诅咒了,求死不能,只会失去这具躯体,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世间,继续供养着这该死的灵脉。”
“……更何况我也不能死,因为有人在等我。”
清休澜忽略了凌阑突然变化的眼神,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试试能不能把这天道赐福从我的身体中剖离出去了。”
清休澜用一种疯了一千五百年的平静语气说道。
“比如……断经脉,剔仙骨,碎识海,灭元神。”
“……”凌阑听到这话后一边摇着头,一边给清休澜鼓了鼓掌,说道:“在找死这方面,你可真是独一档的。”
清休澜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只反手握住不见黎,剑尖朝向自己,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其刺入自己脖颈。
不见黎剑尖精准地刺入了经脉当中,随后,清休澜右手往上一抬,剑尖一挑,那条经脉便断裂开来。
几乎瞬间,清休澜便轻咳两声,点点血腥落在地上,没入黑暗。
但清休澜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见黎移动到了右肩,正想故技重施挑断经脉,但不见黎却好像受到什么感召一样,突然停了下来,不断闪烁起微光,再不得近。
清休澜垂眸看着手中突然散发出光芒的不见黎,知道这是它在遵循最初的主人的意志——哪怕现如今它的主人是清休澜。
“此剑已有灵智。”凌阑站在旁边看了两息,然后说道:“假以时日,必生剑灵。”
说着,他又看了看清休澜,直接拆穿道:“这剑不是你的吧?你怎么抢人家佩剑?”
清休澜:“……”
“这剑也是稀奇,难道直到方才噬了一滴你的血,才发现握剑的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吗?怎么既有灵又蠢的。”凌阑完全不在意别人,自顾自吐槽道。
清休澜只当自己聋了,并不回答凌阑,动用灵力强行压下了不见黎剑身上散发的光芒,想要强行动作,但不见黎就像被强抢的良民一般,誓死不从。
而一旁,凌阑还在叽喳个不停:“噢~我知道了——这剑是你哪个小情人的吧?因为熟悉你,所以才会让你使用,但因为你要断自己的经脉,所以才这般抗拒。”
还真让凌阑误打误撞地蒙对了。
清休澜在与不见黎对抗之时,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反驳了一句:“为什么是小情人?”
凌阑白了他一眼,道:“佩剑可是非常私人的东西,有的人的佩剑旁人碰都碰不得一下——除了小情人这种足够亲密的关系,还有别的可能吗?”
“……有啊。”清休澜咬牙控制着想要从自己手中飞离的不见黎,一字一句道:“非得是小情人吗,道侣不行吗?”
“……?”凌阑看起来像是生吞了一斤柠檬,似乎很难相信这两个字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道:“我……你真是疯了。爱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不见黎不断在清休澜手中嗡鸣着,就像在求饶一样,剑身颤抖,清休澜皱眉看着不见黎,甚至还抽空回答了凌阑,道:“我不否认。但那又如何,我喜欢就够了。”
他这么说,凌阑倒还真对这位能够让“自己”动心的人起了点兴趣,他走到了清休澜身旁,伸出右手弹了一下不见黎,不见黎瞬间被一阵难以抵抗的威压控制住,动弹不得。
凌阑只当自己顺手帮了清休澜一点小忙,朝他一眨右眼,说道:“谁啊,在哪儿?我想见她。”
让凌阑没想到的是,他帮忙控制住了不听话的不见黎,清休澜不但没有感谢他,甚至还瞪了他一眼。
凌阑:“?”
清休澜直接伸手挥散了凌阑覆在不见黎剑身周围的那股威压,不见黎立刻飞到了清休澜身后,就像害怕一样,微微颤抖着,清休澜就又瞪了凌阑一眼。
凌阑:“??”
“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清休澜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凌阑的请求,顺手将不见黎收回了乾坤戒。
随后,清休澜直接以灵力凝剑,被收进了乾坤界的不见黎知道他想做什么,再次嗡鸣了一声,又挣扎着想要出来,被清休澜制止了。
“占有欲还挺强,见一面而已,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凌阑抱着手,靠在旁边的石壁上,看着清休澜的动作,感到十分新奇。
毕竟在长乐天中,不管是神还是仙的法器、仙器都是只能听从主人命令的。像不见黎这样敢反抗主人,拒绝执行命令的,早就被扔进炼化炉了。
他凌阑自己就从不使用任何法器,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最可靠。
因此,在看见清休澜任由不见黎任性时,凌阑不屑一顾。
清休澜用凝出的淡金色匕首代替了不见黎,继续挑断自己的经脉,不见黎被封在乾坤戒中,急躁地不断撞击着戒指,却都被清休澜无视了。
皮肉撕裂声与鲜血落在地上的嘀嗒声不绝于耳,凌阑保持着靠在石壁上的姿势,静静看着清休澜,没有制止他动作的意思。
毕竟在凌阑看来,清休澜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该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就算最后身死魂消,也怨不得别人。
凌阑才不愿意沾染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尘世的因果,万一之后清休澜把自己作死了,他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中了呢。
因此,凌阑只冷眼看着清休澜一刀一刀将连接着自己身体各处的经脉挑断,甚至还往旁边站了站,避开了从清休澜身边蔓延过来的血液。
一盏茶后,凌阑就有些无聊了。
好在清休澜动作迅速,只保留了自己的手经,迅速开始下一步动作。
剔仙骨。
说实话,清休澜对什么“仙骨”、“神骨”一类并不了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好在旁边就有人能够解答他的问题。
“……”清休澜刚想开口,就被堵在自己喉咙中的瘀血血块呛了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如今只能靠在石壁上,半跪着,用来支撑自己的身形,一张口就是源源不断地鲜血,止都止不住。
清休澜的白衣此刻也已被染红,他低着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自己,甚至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都能逼出他一头冷汗。
痛。浑身都火辣辣地痛。
好像把全身的皮肤都用小刀割下来之后再猛地跳进滚烫的热锅里,用洒满了辣椒的热油煎炸一般。
清休澜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冷是热,因为他全身都在颤抖。
好在他这副样子,只有“自己”得见。
凌阑就这样看着清休澜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随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两枚丹药服下。
服下丹药之后,他那苍白如雪的面色才终于抹上一层淡淡的粉,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也无需再妆点,好歹不像个死了十年的鬼了。
而就在清休澜打开乾坤戒的一瞬间,他再无力压制被他封在乾坤戒中的不见黎,不见黎“嗖”地一声窜了出来,然后焦急地在清休澜身边绕来绕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经脉断裂之后,清休澜就像一个漏水的竹篓,哪怕周围都是灵气,他也无法将其纳入自身,为自己所用。
因此,清休澜无法再控制不见黎,只能勉强用气音对它说一声“没事”。
不见黎没眼睛,但它有灵又不瞎,面对如此浓郁的血腥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清休澜在骗它了。
于是不见黎做出了个决定,它贴上了清休澜的身体,剑身瞬间被染上一层流淌的红,随后,不见黎飞起,在四处转了转。
大量失血影响了清休澜的判断力,他看着不见黎似乎在寻找什么的东西看了几息,才忽的反应过来它这是在找出口。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不见黎想做什么,低斥一声:“不见黎!回来。”
不见黎也不愧曾经是应听声的佩剑,倔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根本不听清休澜的,依旧在灵脉周围寻找着能够出去的路。
有灵力时,清休澜尚且能够用灵力强行压制这柄不听话的佩剑,如今失去失灵,不见黎是愈发大胆了。
清休澜见喊不动不见黎,一咬牙,转头看向百无聊赖的凌阑,道:“愣着做甚!拦住它。”
凌阑还在神游呢,突然被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与清休澜四目相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再看向不见黎,似乎觉得有点离谱。
“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清休澜咬牙质问:“见死不救?”
凌阑简直莫名其妙,还有点冤枉:“你不本来就要死了吗。这……不见黎是吧?它想走就让它走呗,反正你死了也用不了了——怎么,想把它托付给我啊。”
“……”清休澜咬牙切齿:“不能让它走。”
不见黎指定是要去搬应听声这个救兵的。应听声虽说不会拦着他封灵脉,但若应听声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想如何封这灵脉……
清休澜不再往下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停不见黎,他只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想让应听声知道。
不管是知道什么。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清休澜就已经开口了。
凌阑挑着眉看了清休澜两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抬起右手对在周围乱飞的不见黎招了招,道:“听见了?你自己过来吧,别让我亲自动手,我下手可不轻。”
不见黎被凌阑这么一威胁又是一颤,它看看凌阑,又看看清休澜,犹豫着,最终还是往凌阑的方向飞了一步。
随后,不见黎看凌阑没有要怎么它的动作,便大胆起来,直接飞向凌阑。
正当凌阑伸出手准备接住不见黎时,不见黎却直接从凌阑身边飞了过去,飞入了凌阑后方的无尽黑暗当中。
凌阑:“……”不是,胆儿是真大啊。
反正不是自己的佩剑,凌阑也不认识这把剑的主人,他动起手来,就没清休澜这般束手束脚。
凌阑毫不留情地伸出右手,五指合拢往后一抓,那已经没入了黑暗的长剑就像是被抓住了七寸一般,被从黑暗中扯了回来。
“老实点。”凌阑对这柄不情不愿的长剑说道:“要怪就怪你主人,把你给了这么一个独裁的暴君。”
清休澜:“……”
第155章 命运(10) 玉明堂。
清休澜没有对这番“暴君”言论发表任何看法, 可能是不屑一顾,也可能单纯只是没力气了,不想再多耗费任何一丝宝贵的体力。
他只抬眸看向凌阑, 似乎有话想说。
凌阑显然没有什么对视一眼就能知道清休澜在想什么的特异能力, 两人面面相觑几息, 最后还是凌阑拎着不见黎,先开了口, 问道:“怎么,我会读唇语, 但我不会读眸语。”
清休澜:“……”
他有话想问凌阑, 但就他现在这副说两个字得喘一盏茶的情况, 等二人交流完, 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凌阑又不是应听声, 没办法只通过清休澜一个眼神就能瞬间明白清休澜在想什么, 或是清休澜想要他做些什么。
无奈,清休澜只好动了动右手,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通灵阵。
清休澜现在用不了灵力,因此也施展不了法阵。不过凌阑可好好的,只要凌阑用通灵阵连接二人的神识, 清休澜就可以摆脱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改用灵魂与他交流,会比现在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
凌阑在看到这三个字后,便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显然知道清休澜想要做些什么。
但凌阑却抱着手, 摇了摇头,说道:“你可能高估我对合作伙伴的信任了,灵魂这种东西, 可不敢轻易暴露在陌生人前。”
“……”清休澜简直要被气死,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怒视一眼凌阑,又看看自己,眼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力加害于凌阑吗?!
凌阑这会儿又灵光起来了,似乎终于读出了清休澜心中所想,点了点头,道:“毕竟身体是身体,灵魂是灵魂。身体不能动,可不代表灵魂不能动。”
“不过嘛……”在险些把清休澜气开口之后,凌阑终于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要我帮你,也可以,只要你同意我设下一个单向法阵。”
“这个反正就像一面单面镜,我可以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你,但你不能反过来看到我。”凌阑语气有些恶劣,脸上还有一丝幸灾乐祸,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将灵魂暴露在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说着,似乎是凌阑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挺过分的,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也杀不了我,剔了仙骨灭了元神之后你也活不了,何必在意这么多呢?”
清休澜确实反驳不了这个理由。他也不能保证“不死不灭”是否包含在天道赐福内,将天道赐福从他身体中剔除之后,这“不死不灭”的“祝福”会不会一同消失。
于是清休澜便垂着眸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识趣。”凌阑又打了个响指,随后爽快地开始结阵。
凌阑用的显然不是灵力,倒更像是灵脉中的神力。不过凌阑所使用的神力更加浓厚、纯粹一些,干净到一丝杂质都没有,甚至还像有万千星辰陨落其中一样,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金色星辰围绕在二人身边,两人一站一坐,一位衣袂如雪,一位狼狈不堪。
但紧接着,凌阑和清休澜都闭上了眼,一道虚影从他们的身躯中脱离,上升至半空。
随后,金色星辰往四周铺开,将阴暗潮湿,还混杂着浓郁的血腥气的洞穴变作了一方干净纯洁的仙境。
而清休澜也重新恢复了最初的样貌,发丝间的血迹全部消失,连带着衣服也恢复了白净,身上的伤也都全部愈合——当然,这是因为伤不至灵魂。
“你还是这副样子顺眼些,顶着我的脸,就不要太狼狈。”凌阑笑眯眯地站在清休澜对面,甚至还把不见黎也一同带进来了。
在这幻境当中,一切都由凌阑做主,所以他直接松了手,任由不见黎四处乱飞。
在凌阑眼中,不管是清休澜,还是不见黎都清晰可见。
但在清休澜眼中,他身边空无一人,不见黎和凌阑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清休澜知道,这就是凌阑口中的“单向法阵”,对此,他是没什么所谓的,清休澜只想赶紧从凌阑口中得到剔除仙骨的办法。
“剔除仙骨。”清休澜还没开口,凌阑就念出了这四个字,将其放在口中咀嚼着,随后笑道:“你可知道,失去仙骨之后,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不可能再飞升了?”
“你以为我很想飞升吗?”清休澜终于可以毫无负担,没有痛苦地开口,冷冷道:“你口中那个长乐天,我一点也不想去。”
凌阑满不在乎:“嗯,我理解。那你试试吧——只需要把全身每一寸骨头全部敲断敲碎,然后再将其中的蕴含的仙缘取出就好。”
“仙缘。”清休澜重复道,他抬眸看向虚空,道:“这也是天道定的?”
“或许?”凌阑站在清休澜对面看着他,一耸肩,说道:“有仙骨的人,不一定能飞升,但没有仙骨的人,一定不能飞升,向来如此,没有例外。”
“……”清休澜听完之后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作何感想。
在这方幻境当中,他可以随意调动灵力,因此,敲碎骨头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但就当清休澜唤起一团灵力的瞬间,整个幻境都开始晃动。
“怎么了。”清休澜皱眉问道,显然他认为这阵晃动与凌阑有关。
凌阑也皱起了眉,他感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侵蚀他创造出的这番幻境——但周围明明没人。
凌阑能够察觉到这股力量并不是冲他来的,反倒像是在寻找什么——能找什么!这幻境中除了他就是清休澜,最多算上柄剑。
很显然,这位不知身份的人。是冲着清休澜来的。
凌阑此刻也再顾不上什么,清休澜可以死,但是他必须确保清休澜的死不会牵连到自己。
所以他直接亲自动手,打碎了这层隔绝他与清休澜的镜子。
——然后瞬间被吸到了清休澜识海当中。
凌阑:“……?”
凌阑被摔了个晕头转向,艰难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抬眸一看,然后就望进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母后?”
可惜他现在身处清休澜的识海,发出的声音也只能被清休澜听到。
很显然,清休澜听到了凌阑对面前人的称呼,眼中划过一丝极短的诧异,但还是被面前华贵的女人察觉到了。
女人挑了下眉,她有着一双和清休澜与凌阑一模一样的金眸,沉声道:“你藏起了谁?”
清休澜不动声色地与面前的女人对视着,那丝诧异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警惕,“你是谁。”
“不重要。你迟早会知道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细看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漠,她姿态优雅,步伐稳重,一步一步地朝着清休澜走来。
“我已经给了你极大的自由,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女人字句间带着不容置疑,白金色华服拖在地上,挂着一层缀满星层。闪闪发光的薄纱,“等你若想自毁仙骨,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女人走到了清休澜面前,平视着他,紧盯着清休澜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他脑海中藏起的那个人,“激怒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乖乖听话,好吗?你要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
清休澜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脚尖一点,往后退了几步,和女人拉开了距离,道:“没有人能够干涉我的选择。”
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语气词,只站在原地淡淡看着清休澜,说道:“我看你也玩够了,就回来吧。”
“封印灵脉不需要剔仙骨。”女人微微仰头,说道:“毕竟收回赐福,也不过一眨眼的事。”
在清休澜开口反驳之前,女人就像料到了什么一样,直接打断了清休澜:“你要是想自己来,也可以——只需要自爆灵府就好。”
“这样还更合适些,至少我能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你带上来。”
女人说完之后转过了身,金眸直接透过了清休澜的身体,看向了藏在清休澜识海当中的凌阑,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要沾染因果——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影,我自会替你清除。”
接着,女人就像十分自信清休澜会照她的话做一样,放心地转过了头,直接离开了这道幻境。
在女人离开之后,这道幻境便化作流星消散了,潮湿黑暗的山洞再次出现在清休澜面前。
在确定女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之后,清休澜才将凌阑从自己的识海当中放了出来。
凌阑这回没再扯什么“相信不相信”,毕竟要是方才清休澜没有反应迅速,毫不犹豫地将他收到自己的识海当中的话,估计凌阑现在已经被刚刚的女人撕碎了——凌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杀意。
“……多谢。”凌阑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低声对清休澜说出这么一句。
清休澜靠在石壁旁,偏过了头,轻声道:“我还当……你的字典中没有这两个字呢——不必,我俩扯平。”
说着,清休澜闭上眼,缓了两息,才续出一些说话的气力,接着开口:“……她是谁。”
虽然清休澜没有明说,但凌阑知道清休澜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我刚才不都说了吗。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才对。”凌阑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但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凌阑的语调突然变得轻柔起来,语气中的情绪非常复杂,好像有恨,好像有眷恋,还夹杂着一丝复杂。
“她就是你我的母亲,长乐天上神之一。”
“玉明堂。”
清休澜不认识什么“玉明堂”、“玉暗堂”,因此对凌阑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母亲?”清休澜看起来有些莫名,对这个词十二分陌生,“你我的……母亲?”
说着,清休澜笑了一声,有些戏谑地看着笑不出来的凌阑,道:“你听起来对你母亲……感情很复杂。”
这回轮到凌阑面无表情了:“你忘了。”
方才玉明堂对清休澜说的那些话,清休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比清休澜多一段记忆的铃凌阑却是完全听懂了,冷冷嗤笑一声,道:“看来这个世界的我,也和她闹翻了。”
“也?”
“是的。”凌阑抱着手与清休澜,简单说道:“玉明堂一直在阻挠我斩杀天道的计划,为此甚至不惜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谁稀罕。”凌阑表情不明,语气却是冷的:“我才不乐意待在天天都要吃人的长乐天——看来你也是。”
凌阑抬起右手,指了指不可见的天空,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自己从天上跳下来的。”
“刚才她提到了‘收回赐福’,想必就是你口中的灵脉了。”凌阑淡淡说道:“你还挺幸运的。为了让你在这儿少受点苦,她还愿意降下赐福,还愿意等你回去。”
清休澜眯起眼,很轻松地捕捉到了凌阑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妒忌,挑眉道:“在我面前,你一口一个玉明堂,一口一个她。但真正见到她时,你喊的,可是‘母后’。”
“那又如何?我们互相抛弃了彼此。”凌阑不为所动。
“你眼神中的妒忌都快将我淹没了。”清休澜站了起来,从幻境中出来之后,被他自己亲手挑断的经脉,竟然全部复原了,肯定与那位玉明堂娘娘脱不开关系。
清休澜走到凌阑身前,几乎快要贴到了他的身上,布料相触。清休澜紧盯着凌阑那双金眸,随后伸出右手,从凌阑身后的石壁上拔出了不见黎。
“让我很难不怀疑,你在拥有身体之后会杀了我,取而代之。”清休澜手腕一转,将不见黎背到了身后,平静说道。
“你多想了。”凌阑面上没有一丝破绽,但原本的轻松惬意,已经从他的脸上褪去,二人身份对调,“我是不愿再回去的。”
清休澜转过身背对着凌阑,偏过头,回眸看了他一眼,金眸中转过一丝光芒,随后,清休澜吐出两个字:“是吗?”
“你是否想回去,是否想取代我,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的身份,你想要,就拿去。”清休澜突然开口说道。
“我本对飞升并无执念,长乐天不是我的归处。”清休澜背着不见黎往出口走去,声音渐渐飘远,回荡在山洞之中:“我对所谓‘母亲’也没有任何感情,她是谁都无所谓。”
“若在我了结此间事,无事一身轻后,你能代替我飞升,让我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在人间——那我可做梦都要笑醒了。”
凌阑听完这番话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凌阑一个闪身就来到了清休澜身边,沉着脸问道。
“自爆灵府。”清休澜答道。
“怎么,下面不能爆?”
清休澜停了下来,偏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凌阑,问他:“你这么着急?”眼中笑意明显。
“我只是好奇罢了。”凌阑落后清休澜半步,抬眸对上了清休澜审视的眼神。
清休澜盯着他看了两息,还是收回了目光,接着往前走去:“照方才玉明堂的说法,我自爆灵府之后,她就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将我带上长乐天。”
“——当然,就算上了长乐天,我也会再次跳下去的。”清休澜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不过我答应了某个人,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他一起走,所以要做些准备——哪怕是一个道别。”
“哦,你爱人。”凌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要带她一起上长乐天?”
“他要是肯留在人间等我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清休澜抬起右手,往前一挥,不见黎斩碎了拦在二人面前的碎石,光便透了进来,照亮了清休澜的眼眸。
凌阑对此不太感兴趣,但确实挺想见见这位能够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动心的人,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从地下出来之后,突然的亮光让凌阑眯起了眼,等到视线再次变得清晰,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悬挂在天空之上的那颗巨大的花树。
而不过凌阑抬头看两眼的间隙,清休澜就已经在地上点了两下,身形迅速跃至几十丈外。
清休澜在离开地底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气息,一路追随而去。不过几息间,便找到了浮在半空中净化尸体的应听声。
应听声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眼眸中有些疲惫,还有些心不在焉。
清休澜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待了多久,应该不久,但他在看见应听声时,就忽然非常想求得一个拥抱。
清休澜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他闪身从地面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应听声身后,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就像之前应听声在天机宗门口做的那样。
居然没设护体结界?这是清休澜的第一反应。
他很轻易地就抱住了应听声。
瞬间,清休澜听到应听声轻笑了一声,便恍然。
应听声大概是在清休澜从地底出来的瞬间,也同样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撤了护体结界,就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你是来同我道别的吗?”应听声转过身,正面拥抱住了清休澜,头抵在他的发丝间,“但我不想听你和我道别——我已经让你离开过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主动回来了,就不准再离开我。”应听声突然变得十分霸道,甚至低下头,贴在清休澜的耳边说道,说完,还轻咬了一下清休澜的耳垂,“我不准。”
“……”清休澜感到左耳传来一丝刺痛,他几乎已经习惯应听声这副有事没事就发一下疯的样子了,闻言也没太当回事,推了推他的肩,道:“我要走肯定带着你,哪怕是下阴阳——行了,放开我。”
但这回,应听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将清休澜抱得更紧,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低声说道:“休澜,你身后跟了一只小老鼠呢。”
清休澜知道他说的是谁,转过了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凌阑。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得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人,应听声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样。
与此同时,清休澜发现不见黎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应听声的身边,再看应听声这副样子,叹了口气。
——感情是不见黎告过状了。
难怪应听声再见到他时眼神都有些不对。
凌阑察觉到了应听声这股十分不友好的目光,但还是顶着这股目光,走到了两人身前,道:“‘休澜’?叫得真亲切——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断袖,让她知道了,可免不了一顿教训。”
“我喜欢谁,关她什么事。”清休澜毫不相让,往前走了一步,将应听声挡在了自己身后,直视着凌阑,说道:“又关你什么事。”
“这就护起短来了?放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凌阑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欠揍的笑容,打量着应听声,道:“长得倒是与你相配,眼光不错。”
“但是这性格嘛……”凌阑话才说了一半,就立刻侧身躲过了一柄散发着璨金色流光的长剑,堪堪补上了下半句话:“……脾气还挺差的,你俩天天吵架?”
“与尔何干?”应听声已经从不见黎那儿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一个世界中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个体,最终的结果肯定其中一人杀死另一人。
因此,他对凌阑可没什么好脸色。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两人对峙之际,清休澜突然开口道。
应听声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清休澜这话是在对他说,转过了头,迟疑两息,还是坦诚道:“进了幻境之后的事,不见黎一无所知。”
那有关长乐天的也知道不少了,清休澜点了点头,直接道:“我不会留在长乐天,但难保会有什么变数,保险起见,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去吧。”
“那他呢。”应听声对此并无意见,他只在意凌阑这个不定时炸弹——谁会留一个可能随时会取代自己的人在身边?
“我?我自然也要上去。”凌阑即便二对一,气势上也丝毫不输,道:“你道侣杀不死我,我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自然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回去?回哪儿去?你原来的世界?”应听声对凌阑是相当不客气,道:“你都死了,怎么还回得去。”
此话一出,凌阑和清休澜的眼神都动了动。
清休澜其实也猜测过凌阑很可能已经身死——但这没有道理,他死就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呢?
应听声则更为极端些,不惜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他盯着凌阑,一字一句道:“是天道杀死了你。那个世界的天道,已经容不下你了。”
凌阑听完应听声的话后,突然笑了起来,随后给他鼓了鼓掌,说道:“很有意思的推测,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想取清休澜而代之,为什么不开始就动手?清休澜一介凡人,不是我的对手。”
清休澜也嗤笑一声,答道:“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因为你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说着,清休澜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凌阑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说道:“最开始,你在试探这个世界的我与你的经历是否相同,你取代我之后会不会轻易露馅。”
“随后,你又开始试探这个世界的天道对我的态度,来确定自己该躲在人间,还是可以去往长乐天。”
“最后你发现,你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哪怕你能欺瞒所有人,甚至欺瞒天道,你也瞒不过你的母亲……或者说,我的母亲。”
“所以你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让玉明堂不得不接受你这个冒充的儿子。”
“这个时机……我猜就是飞升吧?”
第156章 命运(11) 苍生。
凌阑听完之后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由衷感叹:“比我想的要更加敏锐和聪明一些,不愧是我。”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想必你应该也清楚, 你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吧?”凌阑伸手打了个响指, 宽大的白色衣袖便被束了起来, 他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条发带,将披在脑后的散发全部扎起。
凌阑在他的世界是上神之一, 身体内流转的也都是纯粹的神力,来到这个甚至还没有凡人飞升过的世界, 可谓降维打击。
清休澜与应听声强行和他对上, 想必是吃力不讨好的。
但清休澜听到这话, 却并不怎么担心。
凌阑不属于这个世界, 若他执意用他的力量影响此地, 天道不会坐视不理,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矩。
哪怕是上神,也越不过天道去。
果不其然,就在凌阑准备用神力强行控制面前两人时,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随后, 一道金光直指凌阑,就像用来镇压妖怪的金光罩一样,凌阑直接被从半空中压了下去。
凌阑面色一变,往后一翻身,强行脱离了金光的照射范围, 最后稳稳落地。
但那金光也非等闲之辈,凌阑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光去。
他一路在地上闪躲着, 飞檐走壁,侧身后仰,躲过了一道又一道金光,但那金光却始终没有消散的意思,像老鼠一样,死死咬着凌阑的尾巴。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应听声会意,唤出了分景。
面对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唯有用分景一试——万一他能被封印在分景当中,就再好不过了。
清休澜抬手接过漂浮在半空中的分景,随后右手往凌阑躲避的方向一甩,将分景掷了出去。
分景旋转几次后恰好挡住了凌阑躲避金光的路线,逼得他不得不侧身闪躲。
这一躲,就直接让凌阑和金光撞了个脸对脸,瞬间,凌阑就被金光压得动弹不得,甚至连神力都用不出来,毫无还手之力。
凌阑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金光的压制下慢慢变得透明,化作光点消散,明白这是天道要诛灭自己。
他一咬牙,强行抬头看向了清休澜,对他喊道:“你能从长乐天安然离开——但如果你想让你的道侣也从长乐天全身而退,就少不了我的助力。”
清休澜控制分景的手一顿,目光垂下,落在地上的凌阑身上。
凌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有戏,眯着眼,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若是死了,可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帮你了。”
这话不知真假,很有可能是杞人忧天,虚惊一场。
但清休澜总归不希望有任何他无法解决、控制的意外发生,于是他又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应听声。
应听声没什么应激反应,听到这话面色不变,在察觉到清休澜投来的目光后朝他一笑,说道:“休澜如果想留他一命,就留吧。”
听到应听声这话,反倒轮到清休澜惊讶了,他诧异地挑了下眉,心想道:“今天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好说话。”
看出他的顾虑,应听声朝解释道:“若凌阑有别的心思,不需你我做什么,天道自会出手。”
清休澜便不再犹豫,右手一甩分景,分景便瞬间刺向凌阑,在凌阑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凌阑难以置信地将视线从清休澜身上移到自己胸前,看着卡在自己胸口的长剑,他似乎连呼吸都不敢重。
下一秒,凌阑就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吸力,将他整个人都拽到了长剑当中。
好消息是,他终于脱离了金光的控制。
坏消息是,从一个囚笼来到了另一个囚笼。
金光失去了自己的攻击目标之后,便缓缓消失,天空重新变得湛蓝。
而清休澜则抬起右手,召回了分景,然后将剑刃横在自己眼前,看着分景剑内的面色难看的凌阑。
“我说让你救我,你就是这么救的?”凌阑显然没料到自己如今这副被控制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质问清休澜。
“我救了啊。”清休澜自然不会再被他威胁,偏了偏头,语气很无辜:“你又没死,怎么能算是我没救呢?”
凌阑:“……”真是大意了。
凌阑与清休澜对视两眼,随后身形缓缓消失在分景剑中,看来是不想再继续和清休澜鬼扯了。
清休澜是没什么所谓的,只要这人能跟在他身边做一本活的史书,那他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不重要。
清休澜抬手,将分景再次递给了应听声,自己则带着不见黎往高空那棵花树的方向走去。
“要去做什么?”应听声接过分景,随后开口喊停了清休澜,其实他内心早有预感,却还是忍不住想从清休澜口中得到那个确切的答案。
“自爆灵府,封印灵脉,上长乐天。”清休澜言简意赅道。
即便已经猜到了大概,话也是他自己问的,但应听声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又不乐意了,垂下了眸。
清休澜对应听声的反应毫不意外,倒不如说……应听声现在这副样子才是清休澜预想之中的。
对此,清休澜早有准备,哄人的话信手拈来,就要出口,就连右手也即将抚上应听声的侧脸。
——但清休澜的动作却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几乎是下一秒,天空便下起红色的血雨来,应听声反应迅速地起了结界,这才避免了两人变成个“血人”的命运。
再定睛一看,那从天空中落下的,哪里是什么雨,分明就是鲜血——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碎皮碎肉。
清休澜与应听声愕然抬眸往天上看去。
应听声召唤出的那棵花树突然从天上坠落下来,散成了千万紫色花瓣——而那些即将触碰到花树的人被天上出现的大洞吸了进去,然后化作血雨。
看着天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金光的大洞,别说应听声,就连清休澜也是一脸茫然。
但还没等应听声出声询问,那个大洞便颤了一下,随后往两边分开,就像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而那只眼睛现在睁开了一样。
在那眼睛睁开之后,露出了漆黑的瞳孔,可再细看,那瞳孔是由千千万万颗不断睁开又合上的眼珠组成的。
密密麻麻的眼珠缀在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眼睛上,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应听声盯着天空上的眼睛,几乎移不开目光,低声问道。
清休澜回答不了应听声,但清休澜的直觉却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天道’的化身。”
就在这时,被困在分景中的凌阑冷冷开口:“——之一。”
“天道?”清休澜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很难将这眼睛和予生予杀的天道联系起来。
紧接着,清休澜就问出了第二个他所关心的问题:“天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凌阑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地答道:“天道出现或消失,需要理由吗?他连让人生或赐人死都不需要理由。”
突然,天上那只巨大的眼睛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朝向了清休澜等人所站的方向,随后,那眼睛周围的眼白突然泛上了条条血丝,好像拖过道道血迹一样。
瞳孔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突然转动起来,各转各的,混乱无章,但视线却依旧统一。
“祂在看你。”
突然,凌阑开口,不知道在对谁说。
“万一是你呢。”哪怕被这看一眼就能掉一地鸡皮疙瘩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清休澜的语气却依旧冷静,甚至还有功夫回答凌阑。
“分景已经隐藏了我的气息——快跑吧,被天道盯上可没什么好事。”凌阑说完,便再次消失在分景中,似乎不愿意掺和,也不愿意再见到天道。
清休澜和应听声一样,都在死死盯着天上的眼睛。
他不过中途转开了视线一秒,那眼睛似乎就从天上往地面坠了一段距离,速度之快,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见这招不好使,便再次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而随着两人眼神的颤抖,那颗巨大的眼睛也在逐渐逼近地面,从一开始的雨伞大小,到如今已经吞噬了大半的天空,几乎变得和大地一样宽广。
而眼睛中的小小眼珠也在越变越大,远看还像是人类的眼睛,但凑近却发现,那些眼睛有足足一个拳头那么大。
眼睛依旧盯着清休澜,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应听声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眼睛,却突然明白了祂的意图。
祂在逼清休澜杀了祂。
祂在逼清休澜拔剑。
在那眼睛几乎已快要贴上两人的皮肤,甚至要触碰到他们的瞳孔时,清休澜终于忍无可忍,唤出不见黎,猛地刺向面前的眼珠子。
瞬息间,那眼珠子就如同飞雪一般四散,而应听声阻拦不及,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声血肉撕裂声传来。
清休澜亲自出手穿透了那眼珠子的不见黎,如今却横在自己的灵府当中。
哪怕清休澜伸手往外拔也无济于事,就像这柄长剑已经焊死在里面了一样。
而长剑上那道不属于清休澜的力量,正在顺着清休澜的灵府蔓延至他的全身。
“……休澜!”应听声瞳孔一颤,快步扑到了清休澜的面前,伸出手,和他一起握住了不见黎的剑柄,想将不见黎从清休澜的灵府中拔出。
可两人一使劲,不见黎就陷得越深。
随后,不见黎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清休澜的身上传来,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就被白光吞没了。
等那道刺眼的白光消散之后,原地哪里还有清休澜的影子?就连应听声手上握着的不见黎也随着清休澜一同消失了。
“休澜?!”应听声再抬头看去,天空完好无损,甚至连他原本坠落下来的佛岚花树都重新悬挂回了高空之中,四周也完全没有被血雨染湿的痕迹。
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应听声突然坠入的噩梦。
可清休澜却消失了。
应听声难以置信地环顾了四周一圈,但周围除了那些依旧被佛岚花树吸引着目光的人,再无其他动静。
“别找了。”突然,一道和清休澜极其相似的声音传来。
应听声听到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浑身颤了一下,随后又迅速冷静下来,冷冷看向了右手的分景,他知道,这是凌阑在和他说话。
“看来天道很着急。直接出手将他召回到天上去了。”凌阑看着周围的景象,又看向依旧湛蓝的天空,开口道:“啧,麻烦。”
“如今怕是得由你飞升,然后带我一起上去了。”凌阑用极为普通的语气对应听声说道。
“……?”应听声的目光落在分景上,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带你上去?”
凌阑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围就再次发生了和方才和那只眼睛睁开时一模一样的震颤。
凌阑也顾不上再和应听声解释,神情凝重地看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