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一声,习千瑜浮出了水面,然后摇了摇头。随后, 他试探着引出了一缕灵力,在确定经脉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再次召唤出一朵红莲,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下一秒,红莲就消失在了鲛人海。
——
天机宗。
在那个想将自己灌醉却始终没能如愿的夜晚过去之后, 清休澜依然将自己闷在雪霁阁。
他好像什么事都不想再去管,再去听,再去看。每天就只坐在雪霁阁外间靠着窗的那张软榻之上, 视线虚焦,盯着窗外那颗白玉兰花树看。
流言依旧在一传十,十传百地散播着。
因为事关清休澜这个修仙界中元老级的人物,所以热度经久不衰,几天过去,仍然没有缓和的趋势。
再加上天机宗众人看清休澜似乎有点“随它去,不用管”的态度,便也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假装流言不存在。
后来大家已经听腻了这个无聊的版本,开始按自己的喜好往里添油加醋地增添了很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比如什么“应宗师前世其实是清长老爱而不得的情人,所以这辈子在应宗师还小的时候,清长老便将其拐回了宗门养着,结果后来,清长老发现应宗师根本就不是前世爱人的转世,所以才将其愤怒杀害”。
或是什么“应宗师和清长老决裂的真实原因是:应宗师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而清长老心中的白月光另有其人。应宗师接受不了自己成为替身,和清长老大吵一架,清长老觉得他不配再做白月光的替身,这才将其斩于剑下”。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清休澜在听完这些离谱的谣言之后没什么反应,眉眼很淡,看不出情绪来,好像整个人都化作了一缕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飘渺烟雾一般。
这两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从日出到日落,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灰而重的乌云压在头顶,阻绝了一切日光,叫人分不清具体时辰,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风很冷,茶杯、桌子、纸张,甚至是被褥,都是凉的。
但就是不下雨,也不下雪。
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天空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一片虚无。
这样的天气叫人提不起精神来,只想每天都躲在屋内,看书也好,下棋也罢,总归是万万不可能出门的。
又过了三天,沈灵终于从时空紊乱中脱身,恢复了原本的样貌,让天机宗众人——特别是凉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恢复之后,沈灵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地去了雪霁阁,然后将在外间软榻上喝茶看书吃点心,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清休澜拽了出来。
清休澜显然对沈灵这番扰人清静的动作极为不满,冷着个脸,却也没有阻止沈灵的动作,只在沈灵将他拉出雪霁阁之后,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然后抱着手,站在原地,问他:“做什么。”
沈灵突然扯了个空,身形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清休澜的动作一样,他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一副颓废模样的人,问他:“何苦如此?你究竟在折磨谁?”
清休澜听到这话挑了下眉,似是不解。
又一阵寒风袭来,穿过树枝摇摇晃晃的玉兰花树,扑到了站在树下的二人身上。
清休澜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被寒风吹得颤了一下,然后他搓了搓手指,转身就打算回雪霁阁。
沈灵则快步往前,伸出手,再次拉住了清休澜的衣袖,盯着他的眼睛,不凉不暖地开口,说道:“寄忱说,你最近几日都没有传膳,不出门,也不见人。”
“孟玄三日里邀了你四次下棋,你全都拒绝了。”
“凉倾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也全都被你以各种理由将其挡在了门外。”
“你这副拒绝沟通,拒绝交流,拒绝帮助的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沈灵的嘴就像淬了毒一样,刀刀见血,血色发乌,把清休澜捅得话音止了又止。
在沈灵喘气的间隙,清休澜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插话时机,漫不经心地一句一句将沈灵的话全都反驳了回去。
“我是修士啊沈灵,我辟谷了,不吃饭也不要紧。”
“孟玄每次来找我的时机挑得都不是很好,我正好有事在忙,每次忙完,想再找他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他人影了,我有什么办法。”
“凉倾只来过一次,而那时,我正在后院的温泉中沐浴,自然是不方便见她的,我想,这也很合理吧?”
“而我这副样子……——恕我直言,我不知道你说的‘这副样子’是‘哪副样子’,过去几百年间,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没记错的话,不知多久前,我在天机中还有一个‘最深居简出长老’的称号?我现在每天闲着,赏赏花,喂喂鱼,看看书,喝喝茶——这样的日子,我不是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吗?”
你瞧,多么合理的反驳。
每一条,清休澜都能给自己找出一个最合适,最合理的理由,让你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怕你心里清楚,他心里也清楚——现在这样是不对的,清休澜现在的状态是有问题的,和他口中之前那副“清闲样子”是有区别的。
——但是你又能说什么呢?就算你反驳以此反驳,清休澜也不会承认的。
沈灵只觉得头疼,站在雪霁阁前,和清休澜沉默对视了很久。
清休澜眼中有些凉意,好像秋日没有太阳的晚霞。
就算清休澜没理,他也会在心中将自己硬生生洗脑成有理,然后毫不心虚地站在沈灵对面,和他沉默对视。
但是最终,先开口的还是清休澜,他抱着手,对沈灵说道:“你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站在外面挺冷的——你也赶紧回和生阁吧,我就不请你喝茶了。”
沈灵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不过在时空紊乱的未知空间中挣扎了三天而已,在清休澜这都快变成“相识但不相熟的朋友”了,他要再晚来几天,不得变陌生人啊。
再过不久,清休澜估计都要直接在雪霁阁周围罩一层结界,谢绝一切来客了。
但看清休澜如今即抗拒的态度,沈灵觉得他再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谈,清休澜肯定不干,说不定还会直接翻脸。
这条路行不通。
沈灵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秒,就想出了另一个对策。
“你将那些坠海的人从离人海捞上来之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天机宗——还记得连分景一同捞上来吗?”
清休澜:“……”
可爱的,把这事忘了。
沈灵一看清休澜的神色就觉得有戏,面色不变地接着往下说道:“听说听声走之前,还特意和你提了一句。我看他还挺喜欢分景的,要是分景丢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
清休澜:“……”
哪怕清休澜已经听出了沈灵话中明晃晃的暗示和引导,却也无话可说。
他站在原地与沈灵大眼瞪小眼两息,还是认命一般抬起了右手食指,往雪霁阁内一勾——“咻”一声,一件白色的大氅就从雪霁阁中飞了出来,被清休澜披在了身上。
随后,清休澜神色不明地看了沈灵一眼,抬手就是一个传送阵,在消失之前,落下一句:“你等我回来,我俩再好好掰扯掰扯这事。”
等清休澜完全消失在雪霁阁之后,沈灵才笑了起来,轻声回答了他:“好啊,我等着你回来。”
——
离人海上。
清休澜走出传送阵,脚尖点在离人海的海面之上,一圈圈涟漪散开,扰乱了水天一色的美景。
美中不足的,就是如今天气不好,清澈的离人海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又像是雾——要是换做一个稀缺的晴天,想必这会更加美不胜收。
看着广阔无垠的离人海,清休澜陷入了思考。
分景从哪里落下早已不可考,就算知道也没用——这么久过去,水流和下面那些东西也会使分景产生移动。
如今,清休澜想在离人海中寻找分景,可谓海底捞针。
但面对这件不知道会花费他多长时间的事情,清休澜却显得格外平静,甚至眼神都放松不少——比在雪霁阁无所事事时还要轻松。
——好像清休澜终于用一件他愿意做的事情填满了他只剩空虚的生活一样。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估算着来到了离人海的中心,随后,他俯下身,故技重施地用右手摸上了离人海的海面,如不久前一样,用灵力将周围的海面冻了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清休澜这次冻住的不光光是海面,他还用冰层将离人海分隔出了数百个一模一样的方形,如此,他只需要将灵力送入海底,排查过一个方形,做好标记,再去排查另一个方形就好。
因为方形周围都被薄薄的冰层隔断,所以也不用担心分景会移动到别的地方。
在凝好冰层后,清休澜右手按在冰层之上,淡金色的灵力瞬间顺着他的指尖没入了离人海,往海底深处游去。
灵力排查的速度很快,几乎几个呼吸就能排查完一个方形,更别提清休澜散出的,足有几十道灵力。
就在清休澜漫不经心地坐在海面思考要不要收回几道灵力,让排查的速度变得慢一点时,他却突然察觉到这偌大的离人海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气息。
“谁?!”
第148章 命运(3)(三合一) 对打。……
清休澜迅速回过头扫视了周围一圈, 但离人湖上根本没有人影,好像一切只不过是清休澜的错觉。
即便如此,清休澜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淡金色的灵力在他的指尖缭绕着, 似乎随时准备了结突然出现的敌人的生命。
但是突然, 清休澜却诧异的转过了身,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离人海底下的某一股灵力找到了分景。
这么快?
虽然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但清休澜还是勾了下手,让海底下的那股灵力缠住了分景线的剑柄, 然后将其带了上来。
一时间清休澜也没顾得上去管那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气息, 转而开始检查起这把陪了他很久的佩剑来。
分景落下去时是什么样子, 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没有丝毫改变。
大概是底下的东西也察觉到了分景上残留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此看见了它都绕道走, 以至于分景并没有清休澜想象中那么脏。
即便如此,分景也是实打实在充满了残肢断手的离人海中泡了几天,清休澜还是连打了四五个清洁法阵上去,才堪堪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清休澜再一次握住了分景的剑柄,随后手腕一转, 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背在了身后。
趁着清休澜垂眸的那一秒,一朵红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清休澜,速度之快,当清休澜察觉到时, 那朵红莲已经近在眼前,几乎不可能再被躲闪。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清休澜站在原地, 没有试图去躲避这朵来势汹汹的红莲,正当那朵红莲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即将轻松得手时,却狠狠地撞上了一层结界。
不可能。
使用法阵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隐蔽起来的习千瑜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他这朵红莲不管是从速度、角度,还是时机,都挑不出一点错。
就算是清休澜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凝结一层足够强悍的结界,来拦下这朵红莲。
——大概是他并不了解中原,不知道中原人习惯无时无刻在自己身上罩一层护体结界。
就在习千瑜心绪激荡的那一秒,清休澜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被法阵隐藏起来的气息,一偏头,精准地锁定了习千瑜所在的位置。
变态吧!习千瑜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清休澜的视线,在心中暗骂一声,随后再次捏了个传送法阵,将自己转移到了百丈外。
习千瑜知道他与清休澜硬碰硬是没有胜算的,之前能够控制住清休澜全都是因为拿捏住了应听声这个可以让清休澜有所顾忌的筹码。
正面对上没有胜算,只能偷袭。
只要他的红莲能够碰到清休澜,那习千瑜就可以故技重施,像之前对待那些天梯榜前百的人一样,将清休澜困住。
然后再施下昏睡法阵,将清休澜带到五非族去。
五非族有那么多聪慧的祭司和学者,还怕研究不出来将他们与灵脉解绑的方法吗?
但计划归计划,习千瑜知道这次偷袭失败之后,清休澜绝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偷袭的机会。
但习千瑜方才出手已经暴露了自己没死的事实,现在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先不说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像今天这样完美的偷袭机会,今天过后,清休澜就会开始防备他的偷袭,让他偷袭成功的几率一降再降。
所以,今天他就必须将清休澜带走,不管用什么方式。
习千瑜在心中想着,就算带不走清休澜……——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他也要拉着清休澜一同下阴阳司。
也算给弟弟报了仇。
习千瑜落在了海面上后马不停蹄地又给自己布上了一层用于隐藏气息的结界——毕竟清休澜就跟个鬼一样,指不定会从哪里冒出来。
而他的顾虑是对的,当习千瑜还在四处观察,试图锁定清休澜的气息时,下一秒,就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像一条浑身结了冰,一动就会“吱嘎、吱嘎”响,掉下冰碴的毒蛇缠上了身一样。
这条结了冰的毒蛇绕住了习千瑜的脖子,他只觉自己的脖子就像死了很久,鲜血都流尽了一样冰冷。
随即,毒蛇贴在他的耳边,吐出了鲜红的蛇信子,一开口就是一阵寒意,但声音却是那么优雅,极其耳熟。
“你是在找我吗?”清休澜贴在他耳边问道。
习千瑜全身的神经和汗毛都在一瞬间炸起,随后,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甩出了一道灵力。
但这道灵力甩了个空,清休澜的身形再一次消失,化作了一股细雪,顺着习千瑜的衣服滑了下去,藏进了离人海中。
不知何时,原本被清休澜凝固起来的海面已经悄悄解冻了很大一部分,深邃平静的海面重新出现在了习千瑜脚底。
“原来你还没死。我看天道下手还是太轻。”清休澜就像融入了习千瑜身周的空气中一样,声音在空旷的海面四散飘荡,就像看不见的幽灵。
“但是没关系,我会替天行道,送你下阴阳。”
话音一落,习千瑜就像之前面对“天道”时一样,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意和从自己身体中散发出的死气。
他一咬牙,立刻伸手唤出了一朵红莲,红莲的花瓣在碰上分景剑之后就被整齐斩断,散落进海底。
习千瑜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只顾得上不间断地,一朵又一朵地凝聚红莲,护住自身,顺便试图在清休澜从未间断的攻击节奏中找到一丝破绽,将能够困住人的红莲悄悄贴上清休澜。
但习千瑜显然还是低估了清休澜对他“威胁应听声”这件事的恨,下手毫不留情,几乎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清休澜的剑又快又狠,他和分景剑是几百年的搭档,不知斩杀过多少难缠的堕阴者,分景自身也是不俗之辈,配合清休澜,简直难逢敌手。
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习千瑜就感觉到了吃力。
他的红莲几乎刚凝出就被分景毫不留情地斩碎,分景比他更快,在一步一步不断逼近他,
习千瑜猛地意识到,他再打下去,只有死亡这一条路。但不管是“控制清休澜”,还是“杀死清休澜”,他都还一个都没有达成,绝不能就这样死去。
在想明白自己目前绝无可能实现这两个目标之后,习千瑜果断选择了暂时撤退。
他手上凝聚红莲的动作停了一秒,随后迅速划破自己的掌心,然后往前一挥,血珠四溅。
瞬间,那血珠将自己延展开来,化作了四堵城墙一般高的巨大红莲,像一个水面上的圆形红月亮一样,朝清休澜碾去。
清休澜没有犹豫,握着分景的剑柄就是往前狠狠一挥,那四朵红莲便像一张薄纸一般被他斩落,都不需要清休澜再做些什么,就自己化作了光点,四散而去。
而等清休澜的视线不再只有四朵巨大的红莲之后,原本站在他面前的习千瑜也早就没了身影。
离人海这么大,在察觉到有别人的气息之后,清休澜就做了另一手准备——将整个离人海的边缘都用结界封了起来,只可进,不可出。
因此,清休澜并不着急,就像十多年前习千瑜在试炼之境中玩的那场“抓老鼠”的游戏一样,慢悠悠地提着分景,顺着习千瑜留下的微弱气息追去。
俨然一副猎人姿态。
明明最开始,习千瑜才是那个猎人。
天雷终究还是天雷,哪怕兰芙塔是人间鲛人一族的圣物,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习千瑜身上天雷造成的伤抹消殆尽,让他恢复到以往的水平。
习千瑜吐出一口血,只觉自己不管怎么拼尽全力往前跑,想要跑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稍作调息,清休澜的气息却像缠上了身的厉鬼一样,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好像清休澜其实已经知道了习千瑜在哪里,也可以在一瞬间就追上习千瑜继续与他对打,随后将他斩于自己的分景剑下,可却突然起了玩心一样,不愿意这么快就让习千瑜死去,玩起了什么追猎游戏一样。
习千瑜何曾受过这样被当作猎物戏耍追逐的委屈,当即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面对着清休澜的方向,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把由红莲凝成的长剑,打算和清休澜决一死战。
大不了我就自爆灵府,炸翻整个离人海。他清休澜本事再大,能扛得住拥有数百年修为的修士自炸灵府的威力吗?
此刻,习千瑜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拖下水的水鬼一样,自己要死就算了,还要伸出手抓着天上的谪仙,硬要他陪自己一起坠入深渊当中。
果不其然,如习千瑜所料那样,几息之后,清休澜就慢慢悠悠地穿过了离人海海面上那层薄薄的雾气,右手拎着分景,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躲了?被当做猎物的滋味怎么样?”清休澜突然很恶劣地笑了起来,语气轻挑,似乎完全没有将习千瑜放在眼中。
“怎么?”习千瑜不甘示弱地也跟着笑了起来,又恢复了以往温润公子的模样,只是眼中的算计与狠厉再也藏匿不住:“你这是在为……我十多年前试图在试炼之境中试图杀死你那个亲爱的小徒弟这件事……报仇吗?”
“是与不是,很重要吗?”清休澜语调漫不经心,就像手中拎的是一坛酒一样将分景转了一圈,然后一步一步走进习千瑜,道:“我是不是在为他报仇,都不能改变你要死于分景的结局。”
习千瑜一咬牙,握紧了自己手中长剑,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清休澜,将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到了剑刃之上,此刻,什么计划,什么嘱托,全都被习千瑜抛在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了“要杀死清休澜”这一个想法。
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做好了灵府自爆的准备。
面对习千瑜这样不惜自己死也要拉着他一起下阴阳司的强烈执念,清休澜一时间有些错愕。
但他却还是拿出了应有的尊重,收起了脸上散漫的神情,一转分景,分景剑刃上瞬间流转上一层如星河流转般闪烁着的淡金色灵力,正面接上了习千瑜挥出的那一剑。
两剑碰撞,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红莲花瓣四散,清休澜面色不变,与距离自己不过一个拳头的习千瑜四目相对。
剑刃摩擦声不绝于耳,不断有火花碰撞而出,两剑对冲所产生的气流吹起了他们的长发与衣摆,连在离人海海面掀起的波澜也久久未散。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浓烈的恨意。”清休澜望进了习千瑜的眼眸,手上力道不减,淡淡答道:“你未能飞升,也不是我造成的。”
清休澜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出习千瑜为何会突然这么想杀自己,尤其是在清楚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的情况下。
——只有已经一无所有,只剩复仇一个目标的人,才会如此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这个目标。
习千瑜的嘴角和手心都渗出了血,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对抗的力道丝毫未减,不甘认输似的咬牙坚持着,一字一句答道:“你想要一个答案?”
“好啊,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说着,习千瑜手上猛地发力往右一挥,推开了分景剑。
站在离人海上的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便停在了原地,都没有再次上前发起攻击。
“假如时间倒流,我直接杀了应听声,你会怎么做?”习千瑜眼神幽暗,冷声问道。
听到习千瑜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清休澜的视线往旁边扫了一眼,接着又迅速转回到习千瑜身上,有些厌烦地答道:“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恕我拒绝回答。”
即便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回答,习千瑜也毫不在乎,自顾自说道:“没关系,我替你回答。”
“——你大概会想杀了我,不顾一切地,杀了我。”
清休澜微微眯起了眼,觉得习千瑜说的这话别有深意,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习千瑜落下话音之后便不再开口,只静静观察者清休澜的神情,见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迟钝了?难道——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竟然是真的不成。”
“那些传言”自然就是指被清休澜默许传播的“剧本”了——看来这传言传得确实广,连习千瑜都知道了。
“他与你决裂对你的打击这么大吗。已经影响到你的反应和判断力了?”习千瑜好像重要考核结束之后才发现通关攻略的学子,简直不知道在笑清休澜还是在笑自己。
“——好吧。好吧,我能理解。那么,我再给你一点提示。”说罢,一朵巴掌大的红莲在习千瑜的右眼周围盛开,遮住了他的眼睛的同时,也掩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紧接着,习千瑜抬起右手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下一秒,他脸上的那朵红莲便以极快的速度枯萎、凋谢了。
但那朵红莲却在习千瑜的右脸上留下了花瓣形的纹路,他平平无奇的黑色眼睛也在红莲凋谢之后,化作了如血一般的鲜红色。
清休澜在看见那只纯色血眸时瞳孔一缩,立刻想到了同样拥有一只纯色眼瞳的,同样是五非一族的人——那人的眼睛,是如同大海一般的蓝色。
“想起来了吗?”习千瑜在清休澜的眼中看到了了然,但还是故作姿态地问了他一句。
清休澜想到习千瑜对自己格外浓烈的恨,想到不久之前坠落在天门的蓝色蝴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原来是血亲。”
“那你恨我,想杀我,倒也情有可原了。”清休澜格外理解,但他理解归理解,如果习千瑜非杀他不可,他也是不肯的:“可惜了。你估计没办法给你的血亲报仇了。”
说时迟那时快,说完这句话后,清休澜瞬间转动分景,反手握上了分景剑的剑柄,随后狠狠地将其插进了离人海。
离人海海面依旧清澈,却像是凝结了一层透明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冰一样,居然真的任由分景稳稳当当地插了进去。
习千瑜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两息间,离人海便开始剧烈地颤动,好像一个人被捅了一刀一样,痛苦地翻滚着。
它掀起了十丈高的海浪,但那海浪被清休澜回过头扫了一眼后,便立刻止住了下落的动作,像一头被驯服了的野兽一样,乖乖地臣服在清休澜的身后。
而离人海海底也不断传来了类似于“尖叫”的声音,似乎是被分景搅得不得安宁。
“你想做什么?!”习千瑜警惕地往后退了数十步,依然没有退开海浪的攻击范围,他每往后退一丈,那海浪便会再高一丈。
“像你这样报复心极重,有手段。又会算计的精明人,我向来要斩草除根的。”清休澜这时反倒不急着去杀习千瑜了。
在知晓原委之后,他不可能给未来的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所以,很抱歉。”清休澜面上似乎真的非常抱歉,还微微俯身给习千瑜行了一礼,但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无情无义,甚至堪称毫无人性:“你恐怕死后也去不到阴阳司,与你的兄弟团聚了——当然,如果五非族也需要通过阴阳司轮回的话。”
习千瑜听到这话内心深处突然涌上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他强装镇定问道:“你什么意思。就算是你,也不能干扰别人的轮回——这是大罪。”
“我就干扰了,你又能拿我怎样?”清休澜哼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杀席梵,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是他当日执意要拉着整个中原各宗的长老陪他,和他的族群一起死。”
“他只是不甘而已。”习千瑜面色冷淡,目光难掩愤怒,道:“他不过有些冲动,有些义气,有些无可奈何——是你执意要赶尽杀绝。”
清休澜闭着眼,摇了摇头,一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的样子,直接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还操心别人。席梵也算死,也是死了个痛快。而你……可能要痛得比他久一些。”
随着清休澜的话音落下,周围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水珠瞬间静止,连带着清休澜背后那巨大的海浪一起。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好像只剩习千瑜和清休澜两个活人能够正常说话动作。
分景剑依旧插在离人海的海面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也将此时的经过记录。
清休澜缓慢朝着习千瑜走去,途中,他像是观花赏景一般,戳破了好几个漂浮在海面上的深蓝色水泡。
那些水泡被清休澜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后,便碎裂开来,但里面包裹着的水并没有往下落去,而是立刻停留在了空中。
有的水泡中包裹着一些东西,戳破了之后,那些东西却直接掉了下来,掉进了离人海中,一动不动。比如——腐败的手脚,眼睛、牙齿、皮肤、头发。
习千瑜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尸块,再看着空手朝他走来的清休澜,虽然很难相信,但习千瑜立刻明白了清休澜想要对他做些什么,瞬间汗毛耸立。
“看来你也猜到我想干什么了?”清休澜甚至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嘴角带着笑意,笑眯眯地对习千瑜说道:“不过你放心,凭我的本事,还不足以直接将你切碎成这么多块,丢进离人海。”
“……但是这离人海,你不去也得去。”若说清休澜的上一句话还春风和煦,那他的下一句话,便叫人直坠冰窟:“我可不想什么时候被从地下爬出来的你背刺一刀,想来想去,还是由天道亲自看着你,最稳妥了。”
这个疯子。
清休澜就是想把他丢进离人海中。哪怕不会被碎尸,但整日与那么多大小不一的尸块待在一起,习千瑜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疯了。
而被勾进离人海的尸块无法自行挣脱,哪怕得贵人相救,也会引来天道降下天雷,将那些试图越狱的尸块重新劈回去。
简直是比死亡还要更惨绝人寰的惩罚。称得上一声永世不得超生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习千瑜被清休澜朝他走来的气势震了一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股作气,再而三,三而竭。
随着习千瑜踏出推后的第一步,他就开始退后第二步,第三步,直至转过身,直接开始往反方向逃跑。
奇怪的是,清休澜却没有出手阻止,只站在原地。停下了脚步,然后意味不明地对回过头来看他的习千瑜笑了一下。
习千瑜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想逃离一个地方过。周围广袤无垠的大海成了他的囚笼,他不知道上岸的路在何方,他走得太远,已经迷失了方向。
当清休澜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后,习千瑜不自觉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那口气就把他呛了个死去活来。
只因在往前跑出几百里之后,习千瑜依然没有看到离人海的尽头,——这并不寻常,按习千瑜的速度来说,他早就该逃出离人海了。
但习千瑜好像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一样,他绕着离人海的中心转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而清休澜则站在原地,叫他身后的那层海浪隐去了他的身形和气息,好像在看什么好戏一样,盯着面前不断跑过来,又跑过去的习千瑜。
直到一柱香后,清休澜看腻了这场只有习千瑜一人饰演的独角戏——他还当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逼出什么习千瑜不为人知的保命手段呢。
清休澜百般无聊地从海浪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瞬间就引得习千瑜回头看他。
“好了,我看够了。你还是乖乖去海底沉睡吧。”
——
阴阳司。
此时,应听声还在阴阳司,中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包括在人间大肆传播的流言,包括离人海那场没有悬念的死亡。
应听声来到阴阳司之后先去了一趟若生集市,慕芷开的兵器铺依旧屹立不倒,但店内却已经不见那个在阴阳司中度过了凡人的大半辈子,整整六十一年,却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的小妖怪。
慕芷对此没多解释什么,只说是少年想通了一些事,终于决定放弃寻找自己的妹妹,心甘情愿地,不留遗憾地去转世投胎了。
其实那少年模样的小妖怪早就已经还清了在慕芷这欠下的债,之所以会一直留在慕芷身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给自己在这偌大冰冷的阴阳司中找一处得以暂时休憩的避风港,二是为了和自己一样孤单的慕芷相互做个伴。
慕芷和应听声谈起那个陪伴了自己六十多年的小妖怪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反倒是对应听声会来到下阴阳司感到好奇。
“所以,你是死了吗?”慕芷好奇地问道。
应听声正坐在慕芷那间兵器铺的后院中,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茶香很淡,入口几乎没有明显的味道。
应听声知道,这很大可能是因为慕芷自己已经失去了味觉,所以无所谓泡出来的茶究竟是何味道,不过凑合着喝罢了。
他没有对这茶做出任何评价,只摇了摇头,解释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我没有死,只是在一位前辈的帮助下暂时来到阴阳司而已,很快就会回去的。”
慕芷隐约知道应听声口中的“前辈”是谁,直觉告诉她不要多问,于是慕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他:“那你来阴阳司做什么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凡人避之不及,你倒是上赶着来。”
应听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偏了偏头,思考了两息之后试探性地答道:“……躲人?”
慕芷:“……”躲谁能够让你躲到阴阳司来啊喂?!
聊起这个,慕芷很快发现了另一个异常,双手搭在桌上,撑着头,朝应听声身后一颔首,问道:“之前总和你形影不离的那位谢道友呢?”
听到这个问题,应听声反倒沉默下来,他一沉默,也就不需要答案了。
慕芷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什么,诧异地站了起来,差点打翻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水,震惊问道:“你难道是在躲他?!”
应听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无奈地对慕芷做了个“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的手势,手心朝下,往下压了压,问起了另一件事,扯开了话题:“之前司主离开了好几天,是阴阳司出事了吗?出什么事了?”
慕芷看出了应听声并不想她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也就顺从地跟着应听声起的话音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道:“轮回井炸了。”
应听声:“……”还真炸了啊。
没等他有所反应,慕芷就接着往下说道:“好像是来了个女孩,前来轮回转世。那女孩也是可怜,不知道活了多久,身体和精神都不是很好。但看得出来,她曾是被精细养着的,脸上只有病容,眼眸却是亮的。”
“这原本很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坏就坏在那女孩儿去了判官殿之后,却被判了个‘有罪’出来。”
说到这,慕芷摇了摇头,纳闷道:“也是奇了,这女孩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就像是那种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善良人,怎么会被判个‘罪孽深重’呢。”
“果不其然,连判官都愣了一下,反复看了好几遍女孩的生平。”
“就在这时,那善恶秤又动了一下,缓缓趋于平衡。”
说到这,慕芷却停了话音,没再继续往下说,反而喝起茶,吃起点心来,勾得应听声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慕芷奇怪地看了应听声一眼,咽下了口中的点心,喝了口茶水顺了顺,艰难开口道:“什么然后,无善无恶,无罪无罚,女孩自然是去轮回井投胎了。”
“你不是说轮回井……”问到一半,应听声猛地住了嘴,突然想到了什么。
明明是慕芷自己说的轮回井炸了,可她说的时候却扯了许多有的没的,关于“轮回井为什么炸了”,这个最重要的事情却一笔带过,含糊不清。
——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咒,清了记忆,或者导致轮回井爆炸的人的身份不简单。
听慕芷的描述,应听声大概能猜到这个女孩就是白无思,而导致轮回井爆炸的人,就很有可能是寻秘阁主南问舟了。
不过也奇怪。
重明一族死了就是死了,世间独一的生物,不需要通过阴阳司轮回。白无思会出现在这儿,是有人强行将她送了过来,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她身上已经没有重明血脉?
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应听声可以肯定的是,南问舟想做的事情,一定没有成功——因为轮回井爆炸了。
沈灵也因此忙前忙后好几天,为了消除整个阴阳司中人对这段事情的记忆,他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
想明白这点后,应听声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站起了身,随后和慕芷道别。
他走出了若生集市,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沈灵让他趁这个时间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该怎么和清休澜解释……请罪,但应听声脑袋空空,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想不出来。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块随风飘荡的破布,只想落在清休澜身上。
清休澜看见这块破布之后,是想把它带在身边,还是想用它来擦桌子,亦或者看也不看,直接丢掉,它都欣然接受。
如此,也不必再去想什么“如何解释,如何请罪”。
应听声被人流推着,挤着,往前走去,掠过了一个又一个卖着不同东西的商铺。
路上,他抬头,看向头顶挂着的彩色灯笼,不由得想起了今年过年时,与清休澜一起度过的那不算顺利的庙会之行。
也不知照如今他们两人这个情况,还有没有下一年的庙会之行,应听声有些遗憾地想道。
果然有些事情就该当时,当场就让它变得圆满——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让它变得不那么遗憾。
走着走着,周围的人流不减反增,应听声被周围走过的人撞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那“半仙庙”和“真仙庙”的附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应听声想起了那奇怪的眼睛和舌头,以及不知道是真的有些本事,还是误打误撞猜对了的卦签,突然来了些兴致。
应听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半仙庙走去。
这回,却轮到应听声逆着人流往前走了,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人与他目的地相同,全都往那真仙庙而去。
应听声有些奇怪,毕竟他上次离开阴阳司时,那半仙庙和真仙庙尚且平分秋色。来这的人,有一半去半仙庙,有一半去真仙庙,各不打扰。
等他走到半仙庙之后,便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再来这庙中了——原本香火鼎盛,到处挂着许愿签、许愿牌的半仙庙,如今已经变得破旧不堪,只剩下一位年长的老翁还拿着扫帚扫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
就连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桃树也被砍了,应听声却突然伸出一股庆幸来——他突然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在那棵桃树上留下许愿签。
虽然许愿签和桃树代表不了什么,但它们一同消失在这阴阳司的庙中,还是会让应听声感到一阵不适,颇有种“天意如此”的感觉。
应听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位老者身前,俯下身,开口问道:“老人家,这庙怎么了?”
那老者似乎是上了年纪,耳朵有些不好使,应听声一连问了几遍,他都没回话。
直到老者扫完了自己脚下的树叶,抬起头来,应听声才发现——他没有眼睛。
应听声有些诧异,伸出手,在老者面前摇了摇,老者没有任何反应,空洞漆黑的眼眶也证明了,他确实看不见。
老者自顾自地用扫帚戳了几下地,感觉自己没有戳到任何树叶,这才满意,抬起左手,试探着往前走去。
应听声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开了路,有些担心地在老者身上悄悄布下一个法阵,虽然不能让老人看见,却能够帮他避开地上的障碍。
布下阵法之后,应听声才往一旁走去,推开了半仙庙主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一瞬间,灰尘飞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甚至连那扇大门都发出了老旧诡异的“吱嘎”响声。
应听声皱了皱眉,抬手甩出一道灵力,将灰尘驱散,又点亮了大殿。
随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直到他走到那堵原本镶嵌着一颗眼睛的墙壁边,抬起头,却突然发现那面墙壁上空空如也,完好如初,那眼睛和舌头,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应听声不信邪,接着在墙上摸索着,收回手一看,手指上却沾满了乌黑的烟尘。
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将灵力覆盖在墙壁之上,蔓延至四周,果不其然,两道虚影出现在大殿中,正是应听声曾经见过的舌头和眼睛。
这段不知是留影还是幻象的画面很短,只有几息,没有声音。
画面中,舌头站在眼睛前,一卷一卷地,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眼睛垂眸看着舌头,时不时眨一下眼,似乎是在附和。
但下一秒。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震颤,舌头没站稳,直接倒了下去,然后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带着神秘气息的雷轰成了飞灰,瞬间消失在大殿中。
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是一道雷从天而降,像刚刚那样,将眼睛也劈成了飞灰。
画面定格于此,应听声缓缓皱起了眉头。
第149章 命运(4) 大乱。
应听声是见过天雷的, 他敢肯定这两道突如其来的雷正是天雷——但天雷只有在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例如冒犯了天上的神仙时才会降下。
舌头和眼睛不过是两个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做什么坏事……生物, 蜗居在阴阳司小小的角落中, 不可能会与天界的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天道会突然降下天雷?
这是不是才是让沈灵焦头烂额的原因?
正当应听声皱着眉思考之际, 沈灵给他的那个圆形令牌却突然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接着, 沈灵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
“听声?还在阴阳司?”
沈灵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毕竟应听声都是靠他的帮助才得以下到阴阳司来的, 自然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出去。
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答道:“我还在阴阳司, 前辈。怎么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令牌对面的沈灵似乎松了一口气, 随后落下一句“站在原地别动, 我来找你”就没了影,那圆形令牌也黯淡下来。
应听声虽然疑惑,但也知道沈灵不会无缘无故戏弄于他,便听从了他的指令,走出大殿, 坐在台阶上,等待沈灵到来。
不过十几息过去,应听声周围就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动了他的长发和衣摆,也吹散了站在殿外庭院清扫的老者刚刚将其扫在一起的枯败树叶。
老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辛苦扫了一下午的树叶已经被这阵风吹散, 依然用扫帚在地上摸索着。
应听声于心不忍,悄悄用灵力将散落的树叶重新聚了起来。
接着,就被什么人拉住了衣袖。
应听声被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身后站着的却是沈灵。
沈灵左手搭在应听声的右肩上,语气急而短,说了一声“走”,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应听声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眨眼间,应听声就感觉自己突然来到了寒冷而潮湿的山洞内,周围似乎盘踞着数条游蛇,虎视眈眈地缠上了他的手和脚,似乎想将他留在这里,却通通被另一道锐而柔的灵力打散。
“闭上眼,没事的。”沈灵低声道。
大概是因为情况紧急,沈灵带他走了另一条能够快速返回人间的路——上一次沈灵送他和清休澜回天机宗时,可没如今这样难受。
但应听声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忍受着不断往他骨头缝里钻的阴气。
应听声带在右手的淡金色手镯悄悄亮了一下。
随后,应听声突然感到一阵温暖而熟悉的灵力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阴气无法再侵扰他分毫。
应听声突然就放下了心,却依然没有睁开眼。
好在这“山洞”并不长,几十息后,应听声便像突然从水底冒出头来一样,新鲜的空气再次涌入他的肺部,如获新生。
他瘫坐在地,看了看周围,是熟悉的天机宗。
但当应听声的视线扫到雪霁阁门口那棵熟悉的玉兰花树时,身体却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站得笔直,连衣服都未乱的沈灵。
“他不在。”
沈灵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应听声最想知道的问题。
应听声这才缓缓吐出了那口堆积在胸口的浊气,有些庆幸,却又有些失望。
——就好像如果清休澜在的话,他就可以“被迫”去面对一个结果。
应听声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之后,才撑着地站了起来,然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去哪儿了?”
沈灵的视线从远方移开,然后落在了身旁的应听声身上,看了他一息,答道:“大乱。”
“……?!”应听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乱”这个字常用,但“大乱”这个词可就不常用了。
应听声只在史书上了解过修仙界曾经发生过的大乱——只有两次,每一次,都令修仙界元气大伤,宗门形势几乎全被打乱重组。
清休澜曾经随口和应听声提过一嘴。只有死亡人数以十万计,损失以千万计,混乱程度堪比人间一个国家建立初期,发展迅速且难以遏制的修仙界混乱,才能够被称作“大乱”。
应听声打死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亲眼见证必然会被记录于史书之上的重大事件。
沈灵说完之后,还特意停顿了几息,给了应听声一个反应的时间,看他眼中的震惊逐渐褪去之后,才接着往下说道:“是灵脉。”
“有人在那条横跨了整个修仙界的主灵脉中,发现了所谓‘神力’。”
“……?”这个词语有些陌生,应听声反应了几息才解读出了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然后愕然问道:“神力?神仙才会拥有的神力?”
沈灵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亲自去探查过,主灵脉中确实出现了不同于灵力,比灵力更加强大,可以被人使用,且对身体有益无害的新力量。”
“但这究竟是不是神力,就不得而知了。可以肯定的是,这股新力量是能够颠覆修仙界,将现有的势力重新洗牌的。”
“现在这段时间内获取更多新力量,谁就更强大——假以时日,灵力,就将成为过去式了。”
“那天机宗不是很危险?”应听声在听完之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焦急道:“混乱一定会波及到天机宗,我们不做打算吗,前辈?”
沈灵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我们能做什么打算?带着天机宗的人一起去抢夺新力量,还是离开天机宗,各自隐入尘世,不再现身,也不再参与任何争端?”
应听声一愣,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嘴唇张合几息,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挣扎几息之后,应听声涩声问道:“……他呢。”
沈灵知道应听声想问的是谁,也没有隐瞒,道:“离人海。”
“……他怎么突然去离人海了。”
沈灵又看了应听声一眼,淡淡道:“给你捞分景去了。”
应听声:“……”
“我已将消息传递给了天机宗上下,是去是留,天机宗皆不强求。”
应听声明白了沈灵的意思。
天机宗建立近千年,从不参与修仙界争端。异变突生,天机宗中人无论是想参与进这场不知何时会停下的漩涡,还是想过上安稳的日子,从此远离修仙界,天机宗都欣然接受。
“我忙着去阴阳司接你回来,目前天机宗是何情况我亦不知。”说着,沈灵往议事大殿走去。
应听声紧随其后,几步追上了沈灵,欲言又止。
沈灵头也不回地说道:“别着急,我知道你想去找他,但你得先清楚现在的情况。万一等你们回来之后发现天机宗没了,心里也有数,知道自己该往哪去。”
说完,沈灵直接伸手推开了大殿的门,瞬间,几道目光就聚集在了沈灵与应听声身上。
“还好你们没事。”最先开口的是凉倾,此刻,她脸上已经没了以往开会时漫不经心无精打采坐在这一分钟能打十个哈欠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地端坐在椅子上。
坐在她对面的孟玄,则快要将手中的扇子扇出了残影,似乎很是烦躁。
而旁边属于苏扶盈的椅子,则是空的。
“扶盈去安置家人了,难保这次大乱不会波及人间。”凉倾看应听声眼神疑惑,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如何了?”沈灵没有去坐那高高在上的主位,而是随便拉开了一张不属于任何人的椅子,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应听声先坐。
“一部分人去抢夺所谓神力了,一部分人害怕被波及,去往人间、妖界避难了,还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了天机宗。”孟玄用扇子敲着头,答道。
“那边呢。”沈灵又问。
“去探查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死了——但用脚想也知道,情况肯定不容乐观。”凉倾皱眉道:“我们无力阻止这场洪流,只能尽力抓稳身边的东西,确保自己不会被冲走。”
沈灵叹了口气,道:“你们各有归处。”
凉倾与孟玄听到这话都抬起了头,对视一眼,又看向沈灵,却没有说话。
想来也是。
凉倾可以回鲛人海,孟玄也可以回妖界,虽然他们的家乡不一定不会被波及,但总比现在的中原要安全许多。
就连沈灵都可以回阴阳司——加班。
他们都各有归处,实在不必再留在天机宗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那怎么行,这种最该讲义气的时候,我走了,会被人笑死的。”凉倾最先开口拒绝。
“这种时候最不该讲义气,保命为先,躲避为上。”沈灵八风不动。
“我回妖界不见得会比留在这儿好多少。”孟玄摇了摇头,道:“我回妖界还得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突然被喜怒无常的女王砍下来,在天机宗睡得还安稳些,我不走。”
于是,沈灵又看向了应听声。
应听声的回答则简单许多,几乎不用过多思考:“休澜去哪儿我去哪儿。”
一时间,屋内三人的眼神和脸色顿时变得非常精彩,就像突然吞进只苍蝇一样。
“……”沈灵沉默两息,还是开了口:“那你去离人海找他吧。”
“不管这神力究竟从何而来,它都是生于灵脉的。”沈灵意味深长地看了应听声一眼,眼眸沉沉,语气冷静。
应听声听出了沈灵话语中的意思——只要它生于灵脉,那么它就同样会被清休澜所控。
但听到这话,应听声反而更加忧心。
——这也意味着,要是清休澜能够掌控灵脉生息的事情暴露,那他就会面对无止境的暗杀和囚禁。
清休澜所期待的“安稳”也将不复存在。
至死,方休。
第150章 命运(5) 捞分景。
应听声来到离人海后, 轻而易举地在空旷的海面之上找到了正在擦拭着分景剑的清休澜。
清休澜显然在应听声靠近离人海边界那一秒就已经察觉到了应听声的到来,可他没有阻止,亦没有欢迎。
他只是淡淡地用那浅色布绢将分景剑擦拭得一尘不染, 甚至能透过剑刃的反射将离人海底下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才罢休。
看到应听声朝自己走过来时, 清休澜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从头到脚将应听声扫过一遍后,就收回了目光, 道:“演完了?”
原本是没完的,但神力出现之后, 就完了。
毕竟有新力量现世, 他清休澜算个屁, 大家都忙着争夺力量, 哪里还顾得上清休澜。
误打误撞, 反倒将众人的注意力从清休澜身上移开了。
应听声听到清休澜这话, 在心中苦涩地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在清休澜身边站定,开口道:“不需要再演了。”
在清休澜疑惑的眼神中,应听声却看向了他手中正在擦拭的分景, 然后问道:“杀人了?”
分景剑刃边缘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光,暗示着有人殒命于此。
“他自己找死,我成全他而已。”清休澜甩了一下分景,随后收剑回身,背对着应听声, 回眸看他,问道:“你找我?”
清休澜的态度有些冷淡,但应听声也并不意外。
毕竟要是身份对调, 他听到清休澜主动说要与他解除师徒关系,随后就自己躲起来的话,应听声的态度说不定会比清休澜还要恶劣。
应听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休澜,修仙界出事了。”
清休澜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对应听声对他的称呼做出任何评价,静静听着。
“不要回修仙界。就算要回,也切记要易容,小心行事。”应听声就好像一个即将出门的老母亲苦口婆心地嘱咐家里的孩子一样,字字平淡,字字恳切,“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话,清休澜皱起了眉,直接转过身,面对着应听声,然后问他:“你这话……我不爱听。”
看见清休澜转过身,应听声下意识对他笑了一下,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嘴角的笑意慢慢沉静下来,沉默两秒,道:“修仙界大乱,休澜。”
在清休澜讶然的目光下,应听声迅速给他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以及目前他们所知的消息。
“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应听声垂下眸,说道:“我不会去争夺神力,但我会去救人。”
“凉前辈会和我一起出发,守在人间与修仙界的边界,不让这场混乱危及普通人的生活。”应听声不看清休澜的眼睛,余光中,他看见清休澜的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我知道,休澜一向不喜欢参与纷争,也懒得管这些闲事。所以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做就好,休澜可以去鲛人海,也可以去阴阳司,等到这场大乱结束,平静下来,天机宗也恢复往常之后,再回来。”
感情直接把他之后的规划都安排好了。
清休澜在心中怒笑一声,等应听声说完之后直接拒绝道:“你把我当什么人,遇到事情就躲起来的缩头乌龟?”
“我是懒得管那些鸡毛蒜皮的麻烦事,但是像修仙界大乱这样的事,我自然不会作壁上观。”清休澜语速略快,紧盯着应听声的眼睛,说道:“更何况,你一人又能救得了多少人,拯救所有人的办法,只有终止混乱。”
“而想要终止混乱,少不了我的助力。——你以为修仙界前两次大乱是谁在其中调和?”
说完之后,清休澜把手中的分景往应听声的方向一丢,转身就走。
应听声皱着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清休澜已经转身离开,他只好手忙脚乱地接住被扔过来的分景,然后哭笑不得地几步追上了清休澜。
“休澜想去,我自然不会拦着——所以我想做什么,休澜也别劝阻我。”应听声规规矩矩的,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能轻松让清休澜火冒三丈的话。
“你想做什么。”果不其然,清休澜本来气就还没消,如今更是一点就炸,直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想救人,想保护苍生,我都没有意见。”
“……那我呢?我不是苍生之一吗?”清休澜眼中似有困惑,皱着眉,神情却是强势的,道:“我的愿望呢?我不过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活着。”
“你愿意实现所有人的愿望,却把我的愿望抛之脑后。”清休澜眯着眼,落下一句不知是抱怨还是控诉的话,随后也不想再听应听声的解释,抬手就是一个传送阵,下一秒,他整个人就消失在了离人海。
应听声一愣,清休澜方才的话犹如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入他的心间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随后,清休澜最后的两句话不断在应听声的脑海中回响。
“我的愿望呢?”
“我不是苍生之一吗?”
“凭什么你只实现他们的愿望,对我的愿望却置之不理。”
应听声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发现自己和清休澜一样,都是这段关系中的独裁者。
清休澜理所应当地认为应听声应该陪在自己身边,应该被保护,生活中应该只有快乐,没有烦恼,没有伤心,没有泪水。
而应听声则理所应当地认为清休澜应该支持他所做出的选择,并且为此感到欣慰和高兴,哪怕应听声会为此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但事实却是,应听声的生命中不止需要阳光,还需要狂风大作的雷雨夜,需要暴雪纷飞的深冬。
清休澜的愿望和要求也并不过分,应听声对他太残忍。
想通这节后,应听声拿起了清休澜抛给他的分景,放在眼前转动着,分景剑柄上被设下了一个很细微的法阵。
这个法阵没有什么伟大的作用,它不能帮应听声挡住攻击,也不能暴露应听声的踪迹。它唯一的作用只有在见血时,或是在被使用时,悄悄地给施下这个法阵的人一个小小的提示。
清休澜法阵设得很隐蔽,但应听声对清休澜的气息太熟悉,因此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这个细小的法阵。
虽然察觉了,但应听声却没有伸手将法阵抹去,任由它继续附在分景剑柄之上。
随后,应听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法阵,指尖却只触到了冰冷的剑刃。
应听声叹了口气,随后也开了一个传送阵离开离人海。
清休澜虽然没有说过自己要去哪,但他想去,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天机宗。
果不其然,等应听声从传送阵中走出,飞扬的发丝落下之后,他就听到了从议事大殿中传来的阵阵争吵声。
应听声眉心一皱,快步往前走去,正要直接推门时,却突兀地止住了动作,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敲了三声门,得到里面人的准许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清休澜果然回来了,和坐在自己对面的沈灵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连应听声进来都没顾得上看上一眼。
“一个灵力就足够修仙界乱的了,再加上什么狗屁神力,我看修仙界离毁灭也不远,不如我亲手封了它。”清休澜声音肃冷。
沈灵摇了摇头,眼眸平静,但语气丝毫不让:“你如何封?哪怕灵脉依附你生,它也是修仙界的根基,绝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是动动手指就能封的东西。”
清休澜冷哼一声,说道:“不过灵脉而已,这天道赐福,不要也罢,我说能封,自然就能封。”
“这不现实。”沈灵依旧持反对意见,一步不让:“哪怕你真的能封印灵脉,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过是新力量而已,顺其自然,随它去吧。”
“不过是新力量?沈灵,你疯了吧?”清休澜不可置信地猛地一指议事大殿门口,然后说道:“灵脉出现时是什么一副情景,你忘了吗?死了多少人,你也忘了吗?”
“我没忘。但是这就是修仙界想往前走必须面对的现实。”沈灵有理有据地将清休澜的话反驳了回去:“灵脉出现时,确实混沌了好一阵,但在最初的混沌过去之后,修仙界迅速建立起了独属于自己的秩序,延续至今。而现在,正是修仙界面对改革和新生的时候。混乱是难以避免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基于大局。”清休澜似乎是懒得和沈灵争了,直接闭了眼,抬起右手做了个“止”的动作,然后说道:“而事实是,不管是最初时,还是现在,为了争夺,死亡始终常伴修仙界,各种肮脏的事情层出不穷。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再者。”清休澜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坐在沈灵旁边的许寄忱,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现在倒觉得,修仙这条路,并不是一条多么美好的路。如果可以,我只希望灵脉从未出现在人间过。”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先封了主灵脉的神力,随后再一一将其他分灵脉封印。”清休澜说一不二,就像个完全不听大臣建议的暴君一样,扫视了大殿内的人一圈,自顾自地做了决定:“你们是去是留,我也并不强求。”
清休澜又看向沈灵,沈灵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有平静。
清休澜开口:“沈灵,若你想拦我,尽管来拦。”
说完这一句之后,清休澜就转过了身,视线甚至没有落到站在大殿门口旁的应听声身上,毫不留恋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他走过时带起一阵微风,微微撩动了应听声的衣摆,发丝和发带。
“听声。”
应听声怔怔地看着离去的清休澜,似乎大脑自动屏蔽了周围的声音。
“听声。”
直到沈灵微微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之后,应听声才猛地转过了头,看向沈灵,然后问道:“我在,怎么了,前辈。”
沈灵表情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了应听声的面前,伸出左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偏过头看着清休澜离开的方向,说道:“你师尊真的犟,他想封灵脉所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轻。你跟着他一起去吧。”
“可是……”应听声有些犹豫:“他不会让我跟着的。”
“那又如何?”沈灵面色不变,伸手轻轻推了推应听声的肩,说道:“你硬要跟着,他清休澜还能真舍得下手将你赶走吗?”
沈灵笑了一声,道:“——他最多只会恼羞成怒地就地开个传送阵,自己走。”
应听声:“……”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