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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原本被镇压得死死的离人海却好像被刺激到一样,水面波涛汹涌,再次开始了自己的反抗。

刹那间,一个完整的人形就扒在离人海海面尚未融化的大块碎冰上,将自己整个人都从海底拖了上来。

这个人形没有脸,面部好像被火烧糊了一样模糊不清,看不见五官,更看不见表情。

清休澜皱着眉,一抬手,那块不大不小浮在水面上的冰便突然融化,颤颤巍巍趴在冰上的人形又重新跌回海底。

在察觉到这条路行不通之后,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形并没有放弃,它们伸出同样血肉模糊,甚至连手指都掉了几根的手,开始在海面上摸索一切能够抬起自己的东西。

——然后,它就摸到了自己的同类。

那人形怪物嘶吼着,用自己不知还能不能称得上手的手扒到另一个人形怪物上,踩着它的身体,它的肩膀,它的头,让自己脱离水面,浮到离人海的海面之上。

紧接着,人形怪物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什么,朝着已经堆叠起来的那两个人形怪物而去,如法炮制地爬到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人形怪物身上。

清休澜一拧眉,抬手挥出了一道灵力,将那一层一层不断将自己往上叠的人形怪物从高空中击落。

“哗啦啦”几声,落水声传来,那些人形怪物又前功尽弃地落了回去。

清休澜的灵力虽然能够击退它们,却不能对这些怪物造成任何伤害,即便他们身上早已千疮百孔——它们的皮肤就像是生锈的盔甲一般,牢牢地将它们护住。

那些被击回了海底的人形怪物并没有气馁,在短暂的休整之后再次卷土重来。

清休澜毕竟只有一人,海面上的怪物却数之不尽,他刚除掉这边的人形怪物,那边的怪物又会再冒出头来,如同一雨后拔尖的春笋一般,除之不尽。

随着时间推移,那越来越大的裂缝中的金光也变得更加耀眼,照射的范围变得更加宽广,从缝隙内传出的吟咒声和歌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离人海也在变得越来越不安稳,好像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要被这从高空中传来的声音唤醒。

清休澜在发现灵力对这些东西不起作用之后立刻转变方法,再一次落于海面,俯下身,右手中指触上海面,自己并未沉下——好像他只是贴上了一面照出自己,以及很多不明生物的镜子一般。

灵力在清休澜的右手汇聚,寒意四散开来,随着清休澜灵力蔓延,海逐渐凝结成冰,迅速封住大片海面。

突然出现的冰层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拦了那些人形怪物的动作和行动,但那人形怪物并不蠢笨,试探几次之后就找到方法。

它们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开始不断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冰层,头盖骨,或是没牙的嘴巴,断裂到只剩半截骨头的手指,或是凹陷的肩膀。

一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眼也不眨,百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抛之脑后,千人之力撞击冰层,清休澜微微皱眉,万人之力撞击冰层,冰层便开始颤动。

——随后轰然碎裂。

清休澜反应迅速地往后闪身,这才没被其中一个有着长长的指甲的人形怪物抓住脚踝。

而这一次,清休澜没有再收回自己用灵力凝结成的寒冰,任由它们沉入海底,眸色不明。

“试过了?那也别再白费力气了。”习千瑜依旧在不断抽出离人海底下的怨气和浊气,顺着裂缝的边缘慢慢将其扩大。

红莲突然盛开在习千瑜的头顶,替他包裹住了一块骤然坠下的巨石,带着这块巨石一起落入离人海中。

红莲的花瓣在落入海中后就被海里的断手断脚一同分食了,只剩零星几点残存的鲜红飘在海面之上,好像碎肉,又好像凝固的血液。

习千瑜似乎还嫌现在的速度太慢,又加了一把力,两股混杂着浊气的怨气从海底穿透了法阵,猛地飞至高空,开始与最初的那道怨气一起扩张裂缝。

那三道拔地而起的长条圆柱形怨气就好像是一柄坚硬的戟,清休澜简直怀疑习千瑜不是在开天门,而是直接捅破了天。

随着时间推移,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人影,而吟咒声和歌声也开始变得急促,似乎在警示着什么。

见此情景,习千瑜变得更加激动。

他转过头,看着还在不断击退那些冒出水面打算伸手破坏法阵的人形怪物的清休澜,淡然开口道:“好了,我想你应该清楚你现在该做什么。”

清休澜在再次将一叠人形怪物击回海底后喘了口气,收回了手,指尖灵力也逐渐散去。他与习千瑜对视两息,轻轻点了点头。

习千瑜往旁边站了站,给清休澜让出了法阵中心的位置。

清休澜抬起手,接住从天上洒下的金光,那光中夹杂着雪,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

随后,他轻轻一吹,落在手心中的雪便散去了。

看着那道细雪消失,清休澜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法阵的中心走去。

与其说走在法阵上,不如说他其实是走在离人海的海面上——他并未触碰到法阵。

“那么,我祝你成功。”习千瑜维持着手上动作,转过头看一眼清休澜,语气不明说道。

“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清休澜并不领情,面无表情在法阵中心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结阵,准备将自己的灵魂从躯壳中托出。

但下一秒,一道破空之声朝清休澜袭来,清休澜猛地睁眼,偏过头,悬之又悬地躲开一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剑。

不过一呼吸间,清休澜便认出了那把陪伴了他很久的佩剑——是分景。

分景早就被他给了应听声。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什么,骤然抬眸向上看去,高空上,原本钳制着应听声的两个守卫如今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被一层璨金色灵力凝成的结界护在空中。

一道清休澜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空中轻盈落下,停在距离清休澜几步远的地方。

应听声低着头,抬起右手,分景再次从远处飞回,被他握在手中。

他没有抬头去看清休澜,只顺着地上的法阵往另一侧看去,缓缓地抬起头,视线之中逐渐出现习千瑜的身影。

清休澜都快分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皱眉,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开法阵的正中心,就要去拉应听声的手。

应听声却往后退了一步,轻松躲过清休澜的动作,让他直接抓了个空。

清休澜一愣,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应听声便开口,对旁边站着的习千瑜道。

“你也配拿我来威胁清休澜?”

话音还未落,应听声手腕一转,将分景反握在手中,剑尖朝里,就要将其刺入自己心间。

第137章 红莲(13) 都没事吧?

瞬间, 两道颜色各异的灵力骤然从不同的方向袭来,一道冲向应听声的手,一道冲向分景。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应听声自觉动作已经很快, 却还是堪堪被拦下, 分景脱手,被清休澜接了过去。

应听声双手握拳, 偏过头,视线不知落于何处。他固定长发的发带被刚才那道红色灵力划碎, 黑发散落下来, 遮住了脸上表情。

清休澜在夺过分景后直接将其收到乾坤戒中, 视线落在应听声身上, 眼神难辨。

“你要造反?”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清休澜打破, 他定定地看着应听声, 微微偏过头,发丝被微风吹动。

这样偏执的应听声,是清休澜之前从未见过的。

“你此举,到底是在威胁习千瑜,还是在威胁我?”清休澜问完一句后也不管应听声有没有回答, 接着开口问道。

“……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应听声就像是又被清休澜扇了个耳光一样,偏着头,就是不看清休澜,声音闷沉:“……就连我的生死都由不得我。”

清休澜听到这话似有不解, 皱起眉,就要开口反驳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习千瑜打断话音:“非常精彩, 二位——但我对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

习千瑜意有所指唤出一朵红莲,右手捧起一个昏睡阵,看着清休澜,说道:“你是想自己动手呢,还是我替你动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悠扬下落的雪花突然变得急躁,一片紧贴着一片落下,似乎想将整个世界都变为一片雪白,想将所有一切——所有一切,都掩埋在这场暴雪之下。

几句话间,站在法阵上三人的长发就已经落满了雪。

“你最好祈祷等我下次醒来时已经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清休澜眼神中透出一丝狠,这样的眼神,他从未落在应听声身上过。

说着,清休澜抬起右手,淡金色的灵力四溢在空中,飞向应听声。

应听声瞳孔一缩,他知道清休澜现在指定被他气狠了,给他设下的昏睡阵他肯定没法挣脱,绝不能让这道法阵落在自己身上。

下一秒,应听声的本能反应促使他运起灵力,包裹在自己身周,试图拦下清休澜这一击。

清休澜虽然气恼,但对应听声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挥出的这道灵力并不是攻击的力度,被应听声轻松拦了下来。

淡金色的灵力在撞上应听声周围的结界之后便溃散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夹杂着落下的雪,好像银白色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

应听声在拦下清休澜这道灵力后心中那口气依然没有松下来,他知道,清休澜在察觉他的反抗意图之后,下一击只会更狠、更重,就算不会轻易伤到他,也不可能再让他轻易拦下。

于是,应听声转守为攻,原本作为结界的璨金色灵力重新化作灵流,转变形态,变成一场金色的雨,混杂着寒凉的细雪,朝清休澜扑去。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会突然对自己动手,手中流转的下一道法阵被他散去,他往后急退几步,一侧身,那锋利的金色细线便擦着他的睫毛砸入离人海中。

在逼停清休澜的动作后应听声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脑中飞速思考着能够让他和清休澜两个人——再不济,也要让清休澜能够不被威胁地离开此地的办法。

习千瑜和清休澜都会阻拦应听声的死亡,清休澜不必多说,而习千瑜则是心里清楚知道,一旦应听声死了,那他手中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筹码可以用来威慑清休澜——到时清休澜便可再无顾忌地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甚至毁灭世界。如果是这样,那习千瑜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习千瑜在天门开启之前——或是找到下一个能够用来威胁清休澜的筹码之前,应该不会贸然动他心中的这朵要命的红莲。

应听声想道。

——清休澜肯定想到过这一点,只是他不敢赌那一丝习千瑜拉着他鱼死网破的可能性罢了。

他不敢,应听声可敢。

总归习千瑜也不能将清休澜怎么样,这“献出灵魂”也不过是口头约定。清休澜只有一个把柄在习千瑜手中——那就是不怕被习千瑜威胁的应听声。

大不了我现在就开个传送阵带着清休澜一起走,那红莲习千瑜爱炸不炸,我管他呢。

应听声颇为极端地想道。

此时,一分一秒都显得尤为珍贵,由不得应听声细细完善这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他趁着清休澜躲避自己的攻击时迅速抬手,口中念了一句什么,随后,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突然出现在了空中,飞向清休澜。

清休澜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自己之前教过应听声的禁锢法阵。

这小兔崽子!

清休澜瞬间就猜到了应听声的想法和计划。

自己教给应听声的东西,到最后居然让他用到自己身上了!清休澜在心中骂了一声,面上不显,不再躲避,转而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打散了一部分金色梵文。

但这远远不够,应听声是铁了心要控制住清休澜的动作,梵文一道接着一道,如源源不断的流水一般,不曾停歇。

习千瑜明显不认识这梵文的作用,只当是应听声闹着玩的——可能他也想不到清休澜会敌不过一个不知小了自己多少岁的小辈吧。

可他哪里知道,清休澜一边要顾及着躲闪,一边还要控制着用来抵消应听声攻击的灵力——动作稍重一点,他的灵力便会反噬到应听声身上,简直像被绑起了双手作战,束手束脚!

而应听声则是敞开了手脚地打,根本无所顾忌!

几个回合下来,那极为灿烂的金色梵文终于抓住清休澜一个躲闪的破绽,顺势缠上他的手腕。

应听声稳住动作,更多的灵力顺着那道成功控制住清休澜动作的梵文往他的身体四周扩散。

清休澜冷眼看着自己右手腕上的梵文,左手以指为剑,灵力流转——他可直接斩断这道梵文,但这势必会伤到应听声。

万一之后习千瑜反悔,而应听声没有一战之力的话……那不就是他清休澜把应听声坑了吗!

清休澜咬了下牙,还是散去指尖已经凝聚成形的灵力,手腕一转——

应听声顿感不妙,果不其然,原本被清休澜收起了的分景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分景跟在应听声身边七年有余,加上清休澜的默许,诚然已经把应听声当做自己的第二个主人。

用它割断手上的金色梵文并不会伤害到应听声,简直再合适不过。

应听声眉心一皱,他知道,要是让清休澜挣脱,那他估计就再没有下一次将这道禁锢法阵缠到清休澜身上的机会了。

情急之下,应听声突然急促地喊出一声“师尊”。

而下一秒,清休澜的动作还真就因为这一声呼唤而停止一瞬——只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

就这一秒,应听声立刻将其余的梵文都缠到清休澜的身上,二话不说,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眼清休澜现在是何表情,立刻催动法阵。

梵文泛起光来,清休澜被晃了一下眼,分景从手中脱落,直直地坠入离人海中,应听声清晰听到轻微入水声,但此刻也顾不上去捞分景了。

清休澜一时大意,还真被应听声控制住了动作,简直无处说理,特别想给自己两下,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但此刻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应听声不可能再给他一丝反抗的机会。

这道禁锢法阵也不愧是由清休澜亲手创造出的,强悍异常,在应听声手中威力更大。

清休澜犹豫着。

他可以强行挣脱这道禁锢法阵,但结果很可能就是他和应听声两败俱伤,失去反抗之力,被习千瑜“黄雀在后”,捞个大便宜。

但难道就要让应听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习千瑜控制吗?!

清休澜皱眉,在脑中思考着两全的办法。

应听声动作不停,接着催动法阵,一层薄薄的金光环绕在清休澜身边,像一个圆形的球将他护在了里面。

“你要欺师灭祖吗?!”清休澜双手被新色梵文不松不紧地捆在身后,动弹不得,皱眉怒视着应听声。

这道禁锢法阵只能控制人的行动,并不能像昏睡法阵一样让人直接安静地呆在一旁不能说话不能动——算是一点弊端。

应听声听到清休澜的质问也不恼,只专心加固着法阵,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我才不管这个呢,我和你一样,只不过希望对于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人能够活着,再无他求。

哪怕之后你恨我也好。

……哪怕之后你要和我断绝关系,死生不复相见也罢。

平安顺遂,各居一方,似乎也不糟,至少比现在好多了。

应听声苦中作乐地想道。

“放开我,别逼我动手。”清休澜缓下语气,试图和应听声讲道理。

应听声只当自己聋了,充耳不闻。

习千瑜只不过一时之间没顾得上注意身旁两人的动作,等他稳住一波震颤再次回过头时,就看到清休澜已经被应听声困在法阵中的场景。

习千瑜:“……?”你在和我开玩笑呢吧?

你一个做师尊的,最后被自己的徒弟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法阵困住,传出去你也不怕沦为笑柄!

习千瑜简直心力憔悴,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给谁添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让自己心堵一点。

他看着清休澜,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们要玩什么捆绑情趣的话,能不能回去再玩?”

应听声:“……”

清休澜:“……”

你也逗我呢吧?

第138章 红莲(14) 天雷十道。

习千瑜这口无遮拦的话让面前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应听声呼吸一顿, 差点没绷住直接散去手中灵力。

清休澜更是被这一句话惊得呛咳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看被金色梵文困住的自己,又抬头看习千瑜, 眼中“你是不是瞎这双眼睛不要就捐给有用的人”的意味明确。

习千瑜接收到来自清休澜的死亡视线, 有些不解地愣了愣,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声威严的呵斥打断了。

“放肆——”

这声呵斥是从那道罅隙中传出的, 从高空中重重地压向地面,就连习千瑜都被这道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击得踉跄了一下。

“何人擅开人间罅隙?”

三人都被镇住了, 抬头往上一看, 就从那道已经够十余人并排进去的天空罅隙中看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影。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 巨大的欣喜淹没了习千瑜, 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如此顺利, 没也没想到天门和所谓的“神明”居然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习千瑜撤了手, 放任浊气维持着裂缝不合拢,自己则踩上了一朵红莲,往高空中飞去。

“五非族习千瑜,求天君赐下飞升机缘!”习千瑜站在红莲上,高声对位于那罅隙中的人影说道。

那人哼了一声, 而后像拍手赶走一只小虫子一样,将习千瑜从半空中掀了下去。

“你擅自开启人间罅隙,本是重罪,还妄想飞升,做梦去罢!”

习千瑜被一道难以抗拒的力度从红莲上掀飞出去, 在半空中转了几圈,随后,他咬着牙抬起右手, 在坠入离人海之前唤出了一朵盛开的红莲,惊险地接住自己。

“凡人修炼数十、数百年,只为飞升。可自灵脉出现至今一千五百年有余,飞升一事却依旧只存在于传说中。天君何意?”习千瑜从红莲上站了起来,挺直腰,抬起头高声质问着。

“与尔无关。飞升与否,天道自有定数。”那罅隙中的人影不急不缓,字句清晰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清休澜偏过头,冷哼一声,似乎毫不意外,而习千瑜咬牙抬头,看着那触不可及的天空,似乎也暗骂了一句什么。

“倘若我今日就是要飞升上天界呢。”习千瑜红莲化剑,执于右手,踩着一朵朵往上盛开的红莲再一次朝高空走去。

他点在那不过碗大的红莲上借力,自身就像脱弦而出的箭一样往上飞去,在即将落下前刚刚好又踩上了下一朵盛开的红莲,如此往复。

面对习千瑜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那位于高空中不见具体样貌的人只是“呵”了一声,回了他四个字。

“痴心妄想!”

最后,一股气劲涌动,自上而下袭来,就像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庞大却看不见的手掌一样。

这手掌几乎覆盖了整个离人海,别说习千瑜,就连离人海中蠢蠢欲动的残肢断手都耐不住冲击,缩回海底当中,更何况是身为凡人的习千瑜,根本无处可躲。

习千瑜就像一只根本没有反抗能力的鸟儿一般,他猛地将长剑往前一挥,试图劈开这道拦住了他,并将他不断向下压的巨手。

空中那道罅隙承受不住这股强硬的气劲,裂缝逐渐被扩大,掉落的碎石也越来越多。

如果说习千瑜只是拿着一只筷子捅破了用纸糊的窗户,那天上那道身影就是直接伸出了一只手从,将用筷子捅出的小洞扩大开来。

直接将那原本细小的裂缝撑得更大。

清休澜与应听声位于法阵底部,离人海上方,在看到上空中习千瑜勉力抵抗的姿态时便知道事情不妙。

应听声自然也不是个傻的,他立刻停下手上结阵的动作,往前一扑,将失去行动能力的清休澜按在自己怀中,在头顶罩起一层结界来。

应听声的身形直接将清休澜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别人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清休澜衣摆——以及连同应听声一起罩住的璨金色结界。

大块碎石从天空中坠下,砸在结界上,又被结界弹开,随后“扑通扑通”落入离人海。

之前那些东西兴奋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个头小一些的尸块大概是怕了将自己切碎的天界人,当石头落入海底后就惊慌失措地往后一躲,朝着更深处游去。

而个头大一些也更完整一些的尸块……或者说躯体,则胆子更大一些。虽然没有表情,却也能轻松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怨恨和愤怒的气息。

那些更完整的人形怪物不退反进,甚至发出了一声声比开始时还要更加激动的怒吼,似乎是在斥责着在罅隙中说话那人。

“——安静!”

又是一声饱含气劲的压制,那些人形怪物被气劲冲击得皮肤都在微微颤抖,骨骼也在“吱嘎吱嘎”地响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但他们的双手却紧紧抓住同类,一个接一个,极其团结,硬是将自己固定在距离海面不远的地方。

习千瑜和清休澜等人则被这道气劲波及,清休澜他们还好些,有应听声照的结界护着自身,只承受了很小一部分气劲。

习千瑜则更加倒霉一些,他已经踩着红莲上到了极高的空中,距离天空不足百丈,这一下差点直接让他重新坠落下去,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关键时候,习千瑜迅速察觉到了不对,然后立刻挥出一朵红莲,那朵红莲在接触到从天上传下的气劲时被骤然撕碎成了千百片——却也因此帮习千瑜缓下了一部分气劲的冲击。

习千瑜在最开始那朵红莲被气劲冲碎之后,马不停蹄地再次唤出了一朵红莲,再次唤出的那朵红莲依然逃不过被冲碎的命运,但它却比上一朵红莲完整了许多。

红莲被一朵一朵地唤出,又一朵一朵地碎去,与之相应的是最后气劲冲到习千瑜所在的位置时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习千瑜用灵力与其对了一击,便轻松地将这股气劲冲散。

“我只要一个机缘——!”习千瑜在撑过这一道气劲之后,口中已经流出鲜血,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继续往上走:“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大概在罅隙中那道金色人影也没想到习千瑜的毅力竟然强悍至此,被气劲冲击了两次依旧在不断往上爬,甚至已经快成功接近天空。

于是,那道金色人影终于垂下眸,正眼看了习千瑜一眼。

瞬间,习千瑜只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一股寒意从他的脖颈往上,直接蔓延到了头皮,甚至大脑当中。

“你想要飞升,所为何求?”那人无悲无喜,语气无波无澜地开口问习千瑜。

“救人。”习千瑜给出的回答和之前对清休澜说的别无二致,他神色坚定,一步一步接着往上而去,越靠近那天空罅隙,那里面的人所带来的威压就越明显。

习千瑜几乎要被这道威压压得抬不起头来,但他说出口的这两个字却极其清晰,穿透了云霄,直至那金色人影的耳中。

听到这个回答,那人似乎沉默了几息,最后却叹了口气,给了习千瑜一个他并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听到的回答:“就算飞升,你也救不了那个人,他早该死了,你强留他这么久,已是极深厚的缘分。”

“我、不、信。”习千瑜几乎已经来到了这道罅隙边,距离不过咫尺之间。他终于坚持不住,在那近在眼前的罅隙前跪了下来,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但语气中却依然带着浓浓的不甘。

“只要让我试一试,哪怕不行……就这样因为一句话就要让我放弃,我不甘心。”习千瑜跪在一朵巨大的红莲之上,捂着胸口,竭尽全力地抬起了头,透过云层看向那道极其刺眼的,散发着金光的人间罅隙。

那金光就像要将他所有见不得人的阴暗一面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一样,刺得习千瑜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从高空中滑下,然后轻轻地滑入了离人海中。

高空中的金色人影却没有再出声回答,似乎觉得与习千瑜一个凡人争论这种事情并无意义,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一样。

他已经给出了回答。而他的回答永远正确,不容置疑。毕竟他可是天上的神明。

神明之言,不可不信,不可不真。

“别和凡人废话了,鹤火。快点把人间罅隙封上,玉明堂娘娘有事要众人商议,就差你了。”

突然,另一道女声从那罅隙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与此同时,她的影子也逐渐出现在罅隙中,似乎是好奇地往下探了个头,看了一眼所谓的人间罅隙下方究竟是何模样。

随后,那女声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其中夹杂着一丝诧异,她话音顿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意外的东西,或是什么意外的人。

“堂堂婉清女君,居然抽得出时间来亲自通知我,我受宠若惊啊。”被称作鹤火的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话音未落,便运起神力,准备开始修复这道巨大的裂缝。

不过在此之前,鹤火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次垂眸,看向位于罅隙另一边的习千瑜,随后,他的目光接着往下,落在更下面的清休澜等人,以及那道法阵上。

“不要再妄想通过这道人间罅隙强上天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鹤火手上修复裂缝的动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

“念在尔等是初犯,且事出有因,便只赐下天雷十道,以示小惩。”

随着鹤火话音落下,原本被那金光驱散的乌云就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再次聚拢起来,遮住了一部分从天上落下的光,随后,“轰隆”一声。

清休澜瞳孔一缩。

第139章 红莲(15) 死在一块也不错。

习千瑜和应听声或许不知道这所谓天雷的威力, 但活了千余年见过无数人因为天雷雷劫死在自己眼前的清休澜却清楚知道天雷有多强大。

“给我解开。”清休澜偏过头,对应听声厉声道。

应听声本抬着头看向天空,听到清休澜的声音下意识回过了头, 又在接触到他视线的一瞬间偏过眸, 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用沉默表达自己拒绝。

“什么时候了,还和我较劲。”清休澜皱眉低声斥道:“天雷真的能把你我全部劈死, 你信不信。”

“……死在一块儿也不错。”应听声偏着眸,飘忽不定地小声道。

“……”清休澜眯起眼。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应听声自毁倾向这么重。

到年纪了?

清休澜暂时将此事抛开, 耐下性子, 接着说道:“先把这禁锢法阵给我解开, 我今天肯定带你一起走。”

在应听声开口之前, 清休澜就已经料到了他想说什么, 打断道:“别想着救人了, 如今我们都自身难保。能好好活在人间,为什么非要去阴阳司做一对亡命鸳鸯?”

应听声没说话了,似乎还是很犹豫。

清休澜简直要被他气吐血——真的非死不可吗?!

“……要真跑不了,我先杀了你,再下阴阳司陪你。”僵持几息后, 清休澜只觉额角在突突跳,还是松了口,给应听声了个他想听的保证。

虽然看起来不管是清休澜杀应听声,还是习千瑜杀应听声,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但由清休澜动手, 至少不会痛。

果不其然,应听声听到这个承诺眼前一亮,好像他不是要和清休澜一起下黄泉, 而是要和他手牵手步入幸福一样。

不过几息间,浓厚的乌云便一层一层地叠在天空之上,在堵住所有可能泄露到人间的金光之后,“轰隆”一声,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不、不——!”习千瑜伸出手,手指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罅隙中,却再没有得到神明的垂怜,而是被骤然掀起的狂风再一次掀飞了下去。

但这一次,习千瑜没有再挣扎,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凡人和神明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习千瑜脸上的泪痕已被狂风吹干,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整个人如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向下坠落的鸟儿一样,急速地面朝天空背朝地落下。

落到一半时,习千瑜半阖上了眼,眸中那朵红莲开始逐渐枯萎,莲瓣一片一片地脱落。但是下一秒,一只蝴蝶就从他的眸中出现,落在了那即将凋谢的红莲之上。

习千瑜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突然被打了鸡血一般,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神再次一凝,变得狠厉,随后,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了粗:“我去你大爷的天道!”

话音刚落,一只蝴蝶骤然出现,接住往下坠落的习千瑜,将他向上托去,习千瑜便再一次急速向高天冲去,口中喊道:“我不过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而已……我既不贪图名利,也不贪图富贵,我只是想救一个人,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啊!”

“见死不救,你算什么神明,凭什么主宰生死?!”

字字泣血。

习千瑜几乎全身都被血染红了,红色的血液糊了他整张脸。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部都涌出了鲜血,就连双手和身体各处也皆是血迹斑斑。

而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从那道罅隙中落下的,再微不足道的四个字。

“天意如此。”

那么沉重的生死,却被冠上了如此轻如鸿毛的四个字。它甚至算不上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也算不上一个解释。

就好像生死,只在天道的一念之间,没有原因,也不能被质疑,天道说要谁死,谁就一定得死一样。

习千瑜被血糊住了嗓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急咳几声,吐出了一大滩瘀血。他抬起右手,一擦嘴角血迹,几乎像像一只不惜燃尽自己生命,也要去追逐那一丝光亮的飞蛾一般,继续向高空飞去。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只蝴蝶开始似乎是想劝阻他,让他回去,但看到习千瑜坚定的神色之后又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默默带着他向上飞去,直到最后,也依旧跟在习千瑜的身边。

蝴蝶这样弱小的生物,它们虽有翅膀,却飞不到太高的天空。

但此刻,蝴蝶扇动翅膀,驱散了一部分遮盖住金光的乌云。被掩盖起来的光芒透过蝴蝶的半透明翅膀洒向大地。

这一刻,蝴蝶便打破常规,飞到山巅。

习千瑜紧握着手中红莲化成的长剑,那长剑剑身沾满他的血,颜色变得愈发鲜艳,发起光来——就好像站在山顶观看日出时,见到的那一缕最红、最耀眼、最绚烂的日光一样。

“闭上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习千瑜低声说道,似乎很累,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惫,声音也很低,但字字清晰。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机正在不断从自己的体内流失,直到此刻,习千瑜求生的欲望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至死方休的勇气。

就在接近那道人间罅隙时,习千瑜身边的那只巨大的蝴蝶突然碎成了千万只普普通通的,只有巴掌大的蓝色蝴蝶,聚在一起,然后像一柄利刃一般,冲向那遮住罅隙的阴沉云层。

破开了光。

随之而来的就是依旧刺眼,永远明亮的金光,在瞬间穿透习千瑜的眼眸。

这一次,习千瑜却没有再闭上眼,而是直视着这道光,拼尽所有的力气与勇气,怒吼一声,手腕使劲,狠狠掷出手中的长剑。

电光火石间,长剑如红蛟一般飞啸而出,怒吼着穿过了那道已经被修复得只剩一道细微裂缝的人间罅隙。

——就像一枚红色的流星划过一样。

下一秒,空气都为之一静。

然后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

轰隆——!

盘踞在一旁乌云中的天雷似乎不满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人的不要命举动,怒喝一声,一道白光闪过,急速出现,又很快消失,就像镜子的一瞬反光。

在掷出那一剑,并且目送它穿过罅隙,去到所谓天界之后,习千瑜就像终于出了一口可有可无的气一般,笑了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缓缓低下头,就看到自己心间出现了一道他从未见过的阵法。

那阵法的边缘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散发着与面前金光一样的色彩,耀眼夺目。而在法阵最中间写着一个极其规范的“罪”字。

这个罪字与旁边的金光不同,是浓郁的红色,就好像是用尽习千瑜身体中所有的血写成的一样。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这道法阵意味着什么——天道不但没有赐给他机缘,反倒是审判了他的罪孽。

而习千瑜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上的这道法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好像在掷出那不知是否有意义的一剑之后,就已经耗空了他所有的精神气一般,连灵魂都在逐渐滑向深渊。

随后,习千瑜就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死气正在自己的身上蔓延,他这时才如恍然初醒一般,骤然抬眸。

——然后就看到原本没入云层当中的蓝色蝴蝶又重新聚拢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被突如其来的神力击成碎片。

与此同时,习千瑜眼眸中的那只停留在红莲上的蝴蝶也被斩断翅膀,无力地坠了下去。

那一瞬间,除了自己的耳鸣之外,习千瑜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眼眸僵硬地动了一下,茫然而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大脑已经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迟钝地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那碎成了无数片的蝴蝶翅膀。

蓝色蝴蝶的翅膀光滑深邃,是比蓝天更深,比海更浅的蓝色,每一次扇动时,都会微微发光。

而此时,它们碎成了千万块甚至不足拇指大的碎片,化作了一场蓝色的花瓣雨。

花瓣穿过习千瑜的身体,蹭过他的手指和脸颊,就像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一样,随后,便无力地向下滑去,从高空中飘落,落入了离人海。

“……不、不……”习千瑜几乎只会凭着本能行动,立刻转过身,再顾不得什么天道神仙,只想将那些蓝色花瓣聚集起来,全部收回怀中。

但就在习千瑜转身准备往下落的一瞬间,又一道神力朝他袭来。

习千瑜的本能反应再一次竭尽全力救了他。在习千瑜自己大脑都还没有转动的时候,已经接近枯萎,花瓣稀稀疏疏的红莲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盛开在习千瑜的背后。

——然后如同刚才那只蓝色蝴蝶一般,被神力撕碎。

习千瑜再一次吐出了一大口血,随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闭上双眼。

在闭眼之前,他手心中握住了一片蝴蝶的翅膀碎片。

习千瑜开始往下坠落之后,刻在他心间的法阵依旧没有散去,只是变得黯淡,而沉寂不久的天雷则再次蠢蠢欲动地响了一声。

——以迅雷之势猛地劈向了习千瑜。

“咔嗒”。

一只断手突然从高空中坠落,在离人海海面激起了水花,又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习千瑜似乎已经将全身的血液都流尽。

连同他的精神、灵魂,所有一切存于这具身体之中的人全部都随着他掷出那一剑之后,缓慢地消散了。

现在,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中的心脏还在尽职尽责地一下一下鼓动着,哪怕其中已经再没有一滴血液。

哗啦——

随着习千瑜沉入离人海,所有红莲一瞬间全都盛放开来,好像想将自己最后的,最绚烂的一面留在人间一样。

轰——

天雷再次落下,轻而易举地击碎海面上的法阵,法阵从中心开始,慢慢往四周碎裂,骤然崩塌。

而被封在法阵中的那朵连接着应听声心脏的红莲也被劈成了飞灰,就像失去生命一般,枯萎了。

应听声咳了两声,从口中咳出了几片鲜红如血的红莲花瓣。

“花……落了?”

……花落了。

第140章 红莲(16) 离家出走。

“十道天雷, 会不会有些过火了。”等到鹤火用神力将人间罅隙封上之后,婉清走在他的身边,淡淡道:“玉明堂娘娘知道, 十有八九要恼的。”

“这不是我的决定。”鹤火摇了摇手指, 直直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随后又抬起手,指了指上空, 然后开口说道:“这是‘天道’的决定。”

“再说,娘娘就算要恼, 也该恼她自己, 毕竟……”

“嘘。”婉清意识到了鹤火想说些什么, 急声开口打断了他, 食指竖在唇前, 道:“你这舌头也太大了!”

“好好, 我闭嘴,我不说了。”鹤火右手双指合起,在自己嘴边从左到右一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但没过几息,他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问道:“玉明堂娘娘有何事要和众人商议啊?”

婉清视线落在前方,完全忽视了一旁鹤火灼热的眼神,开口答道:“娘娘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婉清女君, 行行好。”鹤火眼神百般无奈,朝婉清作了个揖,开口说道:“好歹给我透个底, 娘娘当真问起来,我才好答话不是。”

长乐天中,身份最珍贵的莫过于已经度过八十一道劫难的上神,地位仅次于“天道”。

而上神中,又属玉明堂最年长,见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沧海桑田,任谁来了,都要规规矩矩地唤一声“娘娘”。

“你既说了是天道的指示,娘娘还能拿你怎么样。”

婉清则是跟在玉明堂身边最久,也是最得力的女君。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语气中没什么情绪,道:"转眼间,距离天道赐下灵脉也已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对于我们而言,不过喝几次茶的功夫,但对人间而言,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多个春日。"

说完,婉清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说道:“……娘娘大概有些心急了吧。”

“所以这是要召集众人商议解决方案么?”鹤火静静听完,然后偏头问道。

“能有什么解决方案。”婉清摇了摇头,然后掠过了突然跪下的一众仙侍,带着鹤火走进了面前极为奢华,却安静异常的白金色宫殿中,答道:“娘娘不过想找人聊聊天罢了。”

在宫殿的大门前,挂着一牌匾,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司晨三清宫”几个大字。

走进宫殿大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开得烂漫的玉兰花树,一眼望不到头。

不少仙侍都在细心打理着这些玉兰花树,小心摘掉了每一棵树上已经枯萎了的玉兰花,再用仙法催生出一朵尚未盛开的玉兰花花苞,确保在这宫殿中的玉兰花一年四季都是同一副模样,永不枯萎。

“唉,也确实。”鹤火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娘娘是最有自己的主意的,却也不得不听命于天道。最不服天道管教的那位……”

说到这,不消婉清提醒,鹤火便自顾自地住了嘴。

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拂袖散去缭绕在玉兰花树周围的淡色仙气后,一座宏伟壮观,高耸入云的宫殿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便是司晨三清宫的主殿了。通往主殿的路都是用品相绝佳,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水晶铺成的,道路两边跪满了仙侍,动作整齐,无一人出声,从服装到发型,再到身高,全都一模一样。

婉清在走过那条跪满了人的水晶路,踏上阶梯之后,才偏过头看了鹤火一眼,说道:“这话你才是万万不能在娘娘面前主动提起,那可是娘娘心中的一根刺。”

“知道,知道。我肯定不提。”鹤火点了点头,连应了两声,然后在踏上最后一道阶梯后才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三四丈高的殿门。

殿门白金配色,上面用大块玉石雕刻出了四种不同的祥瑞,每只祥瑞的眼睛在看到有人来时都止不住地“咕噜”直转,打量着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

在被两位仙守搜查过身后,婉清与鹤火身前这扇大门才“轰”地一声,缓慢打开。

五彩光芒从殿内散出,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光是通过大殿顶端垂下地那些各式各样的晶莹宝石折射而出的。

大殿不知有多高的顶端并没有封上,来自外界的光线从顶端和周围的大扇雕花窗户中透出,再映到了那些一串一串坠着的宝石上,地面被宝石散发出的光照得波光粼粼,就像阳光正好的晴天水面一样。

“你们来了。”

在大殿中间的薄纱幕帘后,传出一声年轻而富有上位者威严的女声。

听见这声,婉清与鹤火立刻跪了下去,然后齐声开口道:“问娘娘安。”

“不必拘礼,坐吧。婉清,你来我身边,给我讲讲刚发生的事。”玉明堂一挥手,一道神力便穿过幕帘来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边,然后将他们扶了起来,然后轻声开口:“我听见天雷声了,人间出事了吗?”

鹤火听见这话直接汗流浃背了,在被这道神力扶起之后动作小心地偏过了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婉清,给她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婉清幅度并不明显地摇了摇头,没有转头看鹤火,只是高声答了一声“是”,随后站起了身,提步朝着前方走去。

鹤火则被一位眼观鼻鼻观心的仙侍引导着坐在了两侧的座位上。在他们两人来之前,殿内就已经坐了几人,只不过都没有出声,甚至连眼神都没移动一下。

婉清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然后停在了那层层叠叠的薄纱幕帘前。

下一秒,幕帘便无风自动地展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一人进去,婉清又低着头行了一礼,这才动作谨慎地走了进去。

幕帘之后放着一张极为宽敞地贵妃躺椅,连上面垫着的都是整张成年仙兽的皮毛,柔顺而富有光泽,可遇不可求。

而躺椅上,则靠着一阖眸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面容昳丽,一袭拖尾华服,盘起了长发,点缀着昂贵的成套头饰,耳坠、项链、手链,也都是同一色系的搭配,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则让人生不出一丝僭越之心,不怒自威,不可侵犯。

在婉清走进幕帘之后,那如飞烟一般的薄纱就自动合拢起来,隔绝了一切来自外面的视线。

婉清走到了玉明堂身边,然后半跪下来,口中唤了一声“娘娘”。

玉明堂这才缓缓睁开了一双凤眼,漫天星辰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金眸亮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沉寂下去,变为了黯淡的太阳。

婉清字句清晰地解释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玉明堂眼神始终平静,直到婉清说完之后,才开口问了一句:“是天道的意思?”

“是的,娘娘。”

听到这个回答,玉明堂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不知是不是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缓缓阖上了眼。

幕帘外,一块金色的菱形宝石晃动着,晃动着。

——然后坠着它的那根细线突然绷断。

宝石便狠狠砸在地上,摔碎了。

——

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应听声垂着眸,散了自己在清休澜身上设下的禁锢结界,一时无言。

金色梵文缓缓消失,清休澜被捆住的双手这才解脱,他轻啧一声,揉了揉手腕,头也不抬地对应听声说道:“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捆人捆到我身上了?”

应听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那十道天雷劈得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劈完了,他们周围的海面上飘满了因为死去而漂浮在了水面上的残肢,那道习千瑜用命布下的法阵也碎成了千万块,沉入了海底——唯独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却是完好无损,那雷就像长眼了似的,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亏得这回阴差阳错,你我皆安然无恙。”清休澜皱着的眉依旧没有舒展开,伸出右手直接搭上了应听声的脉,探了两息之后才在心中松了口气,道:“习千瑜种在你心间的红莲已经散去了。”

天空中密布的乌云也都在天雷降完之后悄悄离开,阳光重新映照在水面之上。

清休澜抬眸眯着眼看了眼天空,又低下头看了看海底,随口对应听声说道:“那些包裹着人的红莲化作飞灰散去之后,里面的人就洛进了海底,你若想,便用灵力捞一捞吧,指不定还能捞起来几个活的。”

修仙者身上都有一层护体灵力,能不能抗住天雷不好说,但是保护住他们的身体,至少不被海底下那些奇形怪状的残肢吃掉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本是应听声想做的事,但如今,应听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自顾自地唤出灵力开始打捞起来,居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和清休澜说,一点儿也不像应听声。

清休澜也察觉到了应听声的不对劲,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皱着眉开口问道:“怎么?”

应听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清休澜一眼,好像不久前哭着喊着要和清休澜一起死的不是他一样。

“怎么,这会子知道害羞了?”清休澜大概是以为应听声只是方才的情绪太激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会突然安静下来,周围只剩下清休澜后尴尬才慢慢悠悠地从中冒出——来的也真不是时候。

但应听声听完之后却意外地没有回答清休澜,只是沉默地捞了一会后低声开口道。

“我估计要在这里捞上一会,总归习千瑜也死了,这里我一人可以应付,师尊可以先回天机宗。”

“……等把这些人从离人海捞上来之后,我还要喊人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宗门,估计还要花费一段时间。”

听到这,清休澜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生出了一股“这孩子又要给我作妖"的预感。

果不其然,应听声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开口道。

“等忙完这些事之后,我想再去人间游历几年。”

“……就暂时不回天机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