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红莲(7) 清长老。
但云歆听到这话反倒皱了皱眉, 开口问道:“在天道手底下救人吗?”
“或许吧。与其说是天道,我倒更愿意相信所谓‘天道’就是那些人不敢说出口的意志。”说着,清休澜伸出了右手, 食指往上, 指了指天空, 意味明确。
“谢道友这话也太大胆了。”云歆笑了一下,抬手设下一个阻音阵, 这才继续说道:“传闻中,天道可是能听到地上众生的议论的。”
“祂听到了个鬼。”清休澜顶着“谢道友”的皮, 不必顾虑以自己的身份能说些什么, 不能说些什么, 几乎是畅所欲言:“祈祷和哀求祂自戳双耳, 随口猜测两句反而铭记于心。”
云歆伸出双手, 闭着眼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点头笑道:“谢道友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但天道小气,一会儿就要劈雷下来了。”
清休澜罕见地遇到了一个不是天机宗中人,但与他理念相合的人,挑了下眉, 摊开双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开口说道:“尽管来劈。”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空朗朗的天空就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团乌云,威胁似的炸了一下电光。
云歆:“……”
孟玄:“……”
乌鸦嘴的清休澜反应倒是不大, 只是“啧”了一声,而那团乌云却好像威胁不成反被威胁一样,下一道炸起的雷声势弱了很多, 没过几息,便将自己散在了空中。
“……”孟玄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你这样胆大,让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在天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身份。”
听到这话,清休澜没忍住笑了一声,反问他:“那不就更加证实了云宗主所说的‘天道小气’?”
云歆“哈哈”笑了两声,刚想开口,余光却扫到了一道身影,随后脸色一变,递给身旁两人一个抱歉的表情,御着剑往一旁飞去,迅速揪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的耳朵。
那人身着凌月剑宗的弟子服,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凌月剑宗偷溜出来的,被云歆揪住耳朵之后立马捂着耳朵开始求饶,脸上却没什么惊恐的表情,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是个惯犯。
孟玄与清休澜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下来,看着那凌月剑宗的弟子抓住了个机会从云歆手底下溜了出去。
云歆看起来是在原地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御着剑往前那弟子离开的方向追去,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是顾不上他们了。
孟玄目送云歆渐渐远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抬手重新布下一个阻音阵,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不断抬头向天上看去的人群,开口说道:“你要是哪天回天上了,可记得捞捞我们,人间太苦。”
清休澜闻言只是哼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孟玄还是在嘲讽天界,散漫地说道:“抛开一切不谈,哪怕我曾经住在天上,现在不也在人间待了千年?天道还不是什么话都没说。要是那上面比人间好过,我下来做什么。”
“有道理。”听完之后,孟玄居然点了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清休澜的说法,再次躺回轿子上,将一旁的软枕拉了过来放在自己脑后枕着,用折扇捂住脸,闷闷说道:“那我还是去阴阳司吧。”
清休澜:“……”就非得在死和如死中选一个?活着不好吗。
清休澜听完这话沉默了一下,刚想开口劝他,但下方的离人海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掀起了一阵百丈高的浪,铺天盖地地席卷向飞在高空,或是点在海面的众人。
孟玄和清休澜皆是神色一变。
清休澜立刻抬手结阵,孟玄也从轿子上坐起身来,折扇上流转着灵力,补上清休澜法阵中的一处空缺。
海浪掀起得太突然,距离那高大海浪比较近的几十个人猝不及防地被冲上了天,有的人比较幸运,被同伴搭救,平安无事,而有的人则比较倒霉,被冲得晕头转向,落进了离人海中。
“扑通”一声,那些人跟下饺子一样落进了离人海后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海中突然冒出的又白又肿胀的手拉着脚踝扯进深处,连一声尖叫都传不出来。
看着那些人消失在湖面,一旁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迅速用灵力凝结成结界和法阵,一面护住了周围的人,一面镇压那突然掀起的海浪。
最先出手的是来自中原的修士,虽然中原宗门众多,但修习的法阵却大同小异。此刻,虽然周围都是并不相熟,也不认识的人,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抬手结起了同一个法阵。
一道巨大而复杂的法阵井然有序地出现在那咆哮着的海浪上,直接将其狠狠一阻,往下压了一截。
海浪明显不满于自己被困,也不知道从哪儿拼了股劲儿,猛地将法阵往上一顶。
这股力道太大,不少人手中灵力一散,自身也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从长剑上落下,好在及时被周围的人扶稳。
他们刚站稳,就又立刻抬手,重新补上自己的空缺。
周围的妖族和鬼族都飞到了海浪波及不到的高空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冷眼看着下方的人。
在他们看来根本用不着结阵,只要所有人都飞到高空中就行了。
但也有的妖族选择加入中原人,顺着他们的法阵走势添上自己的灵力。
那道覆盖在海浪上的法阵宛如有千钧重,持续往下压去,任由底下的海浪再如何扑腾,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直到法阵将那道不安分的海浪按回了离人海之后,周围依旧安静,只能听见粗喘声。
下一秒,高空中突然传出了三声清晰的鼓掌声,一下一下的,中间的停顿不长也不短,正正好好。
众人不由得一起抬头看去,随后就在更高处的地方看见了几个人。
为首那个抬手鼓掌的人清休澜并不陌生——前几天刚见过,是习千瑜。
——而在它的后方,应听声闭着眼,双手背在了身后,被两个戴着面具的人钳制在中间。
清休澜眸色一沉,指尖灵力流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冲上前将人抢回,就被孟玄拉住了。
孟玄脸色凝重,明显是知道清休澜心中的想法,他定定地看着清休澜的眼眸,然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众目睽睽之下,不要妄动,以免多生事端。”
孟玄那双漂亮的银眸突然亮起,直直地看上高空中的应听声,几息之后开口答道:“听声外表没有明显伤痕,体内的灵力充盈,经脉完好无损——应该只是被施了咒,暂时昏睡过去了。”
不知道这番话有没有安慰到清休澜,总之清休澜没有再继续动作,指尖的灵力虽未消散,却平静许多。
而在高空之上,习千瑜一身红衣,垂眸向下,扫视了众人一圈,视线在孟玄和他身旁的清休澜身上停滞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诸位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习千瑜才温和地开了口:“今日诸位一同聚在这儿,想必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开天门。”
随着习千瑜的话音落下,就像凉水入热锅一般,“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议论声,甚至有人踩着剑飞到了习千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把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却拿不出一点天门能开的实证,若是最后大家因你死在这儿,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了。”
不断有人点头附和道:“就是,灵脉出现至今一千多年,还是没有一人飞升,怎么可能能轻轻松松地通过一个不知真假的天门就去到天界呢?居心何在?”
“他肯定有阴谋,说不定只是单纯地想毁灭整个修仙界呢!”
议论声不断,而习千瑜就站在高空中,闭着眼,唇角带笑,静静地听着下方的争论声,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直到近乎半柱香后,众人骂得筋疲力竭,习千瑜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开口道:“天门就在这里,不然你们以为这普普通通的离人湖如何承接得住这样庞大的浊气与怨气——自然是因为上面有天门镇着。”
这番话乍一听挺有理,但不能细想。
比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都死在离人海?还都死因不明也打捞不上来,甚至就连底下那些死去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的身份都没人能喊得出来。
——总不能是从那所谓的天门中落下来的吧。
既然如此,那天门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周围原本逐渐停息的议论声又因为习千瑜这一句话再次激荡起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似乎想从那湛蓝而完整的天空中找到一丝属于天门的裂缝。
“别那么着急。”习千瑜再次开了口,声音温和,没有一丝不耐,说道:“仅凭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很难打开天门的。”
“既然打不开,那你喊我们来做什么?送死吗?”
“习千瑜,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能够打开天门吗?如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人满嘴谎话,我看不能轻信。”
而这次,习千瑜没有再等下面的人安静下来,而是直接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话音:“天门当然能开,只要有贵人相助。”
清休澜右眼一跳,突然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下一秒,习千瑜的目光就直接落在了易了容的清休澜身上,随后蔑视地看着他,眼眸和嘴角都带着笑意,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
“是吧?清长老。”
第132章 红莲(8) 软肋。
宛如惊雷落下一般, 周围“轰”地一声全炸了,讨论声、惊呼声不停,甚至比最开始时还要更加激烈。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顺着习千瑜的方向落到了孟玄旁边的那个陌生人身上, 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并不眼熟的人。
“清长老?哪个清长老?”
“你蠢是不是啊, 还能有那个清长老?修仙界里有几个清长老?”
“不可能吧,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都几年了,就算是个鬼都该魂飞魄散了。”
“那可不一定, 清休澜是何许人也?活了这么久的一个老妖怪,有点保命的法子也不稀奇吧。”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什么时候活的?”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也想借着天门飞升啊——毕竟他活了这么久, 迟迟未能飞升, 心里估计早就急不可耐了。”
厌恶、震惊、诧异、难以置信、兴奋、激动、怀疑……种种不同的情绪蔓延在空气中, 就像一锅混杂了“喜怒哀乐悲恐惊”的大杂烩一般。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例如云歆, 惊讶和欣喜在她的脸上不断交替着。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红尘殿主诸尘。他也不知道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听见这个消息, 直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面上带着一丝困意,但眼眸却是清醒的。
诸尘顶着众人的目光轻点水面,停在清休澜身边,一袭火红的弯月骤然出现,诸尘转身坐了上去, 开口道:“安静一些吧,别把我们清长老又吓走了。”
说着,他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激动地“哈哈”笑了两声,坐在月亮上绕着神色不明的清休澜转了两圈,开口评价道:“你这张皮做得不太好, 与你不是非常相称,要不我替你改改啊,哈哈哈哈哈哈。”
清休澜的脸色挺精彩的, 像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先杀面前吱哇乱叫的诸尘还是先杀高高在上好像事不关己似的习千瑜。
“诸尘。”最终,清休澜猛地抬手用灵力打飞了诸尘手中的烟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开口问他:“你想死吗?”
在那烟斗落入离人海前,诸尘就伸手放出一道灵力将其重新捡了回来,“啧”了两声,说道:“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不过呢。”诸尘跟有病一样再次笑了起来,朝清休澜一眨右眼,笑着说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清休澜被他眷恋腻歪的语气恶心出了一地鸡皮疙瘩,在“先等等看吧不要贸然行动”和“等个鬼啊这你能忍直接动手算了”中摇摆不定。
下一秒,习千瑜捂着脸,像是看到什么极有意思的笑话一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对众人摆了摆手,缓缓从高空上落下,停在清休澜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还端着礼貌的微笑,开口说道:“来吧,清长老。”
这下是直接把清休澜给架起来了,清休澜认下这个身份或不认这个身份都讨不到多大的好处。
好在习千瑜和诸尘都只是言语试探,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将清休澜的身份定死,只要清休澜咬死自己不是清休澜,那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清休澜沉默良久之后,还是看向习千瑜,而习千瑜也毫不意外地对上清休澜的视线,笑了起来,垂下眸,有意无意地抚摸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那条红宝石面饰。
清休澜的视线扫过上空,应听声依旧垂着头,发丝散落在他的脸侧,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他仍然处于习千瑜的控制中,没有清醒。
习千瑜在赌,赌清休澜不会不顾应听声的命。
清休澜半垂着眸,有自己的打算,但面上只是笑了一声,问习千瑜:“闲话少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习千瑜似乎得意于自己赌赢了,眼神愉悦,开口说道:“不需要你做很多事。”
说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快要贴上清休澜,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只需要把你的灵魂借给我就好。”
“你做梦呢?”清休澜面色不变,冷冷回道。
习千瑜耸了耸肩,蛮不在意:“不给也行——我直接杀了应听声,用他的灵魂,也无妨。”
“是吗?”清休澜偏过头看向习千瑜,然后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在我手底下杀了应听声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我不觉得。自从开始‘开天门’这一计划之后,我就没想过要给自己留退路。”习千瑜油盐不进,甚至连嘴角的微笑幅度都没有发生一丝改变,开口说道:“你亲爱的小徒弟心间盛开了一朵红莲,你猜是你杀我快一点,还是我杀他快一点?”
孟玄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正准备上来劝架,随后却听到了从高空中传来一声轻咳。
清休澜和习千瑜骤然抬眸,然后就看到被架在高空中的应听声缓缓睁开眼。
清休澜松了口气,而习千瑜则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应听声能挣脱自己设下的昏睡法阵。
这法阵效力很强,但是有个弊端——被法阵控制住的人只会失去行动能力以及视力而已,触感和听觉是被保留了的。
在挣脱法阵的间隙,应听声就已经将清休澜与习千瑜的对话听了个全。
因此,他睁开眼后,视线立刻往清休澜的所站的位置偏移,迅速锁定到清休澜的身影,虽然瞳孔还有些涣散,却已经将他整个人都映在了眼眸中。
应听声动了动嘴唇,对清休澜说了几个字,声音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诸多修仙者的耳朵。
他说的是:“不要答应他任何事。”
这个他说自然就是习千瑜了。
清休澜身形一闪,下一秒,他整个人连同琉璃灯都消失不见,随后,那盏琉璃灯旋转着出现在应听声身边,眨眼间,清休澜又从虚空中出现,轻轻点在琉璃灯上。
与此同时,习千瑜也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意图,立刻闪身跟上了他。
“应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哪怕计划中出现了一点变故,习千瑜依旧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对应听声说道:“谨言,慎行。”
说着,习千瑜催动了在应听声心间扎根的那一朵红莲,应听声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间中蠕动,就像一条长虫,或是植物的根须,深深钻入了他的心脏中一样。
“……”应听声忍下一声闷哼,再次垂下头,只缓缓喘着气。
淡金色灵力在清休澜指尖涌动,似乎随时准备强行将人从习千瑜的手下手中夺回。
而习千瑜勾了一下嘴角,用突然在空中盛开的红莲拦住了清休澜的去路,捧着右手手心中一朵巴掌大的红莲走到清休澜面前,一偏头,猛地将手心中的红莲揉碎,开口问他:“你这么大胆,是笃定我不会杀他吗?”
随着那朵红莲化作流光消散在习千瑜的手心,在他身后的应听声却突然咳了一声,浑身剧烈地颤动起来,随后唇角便渗出了血丝。
清休澜指尖流转的灵力一顿。
应听声喉咙一动,似乎是咽下了一口鲜血,勉强抬起头来,缓慢而坚定的朝清休澜摇了摇头。
接着,又一朵红莲出现在习千瑜的手心,与方才他揉碎的那一朵并无不同。
习千瑜脸上带笑,站在原地,慢慢地合拢右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清休澜,似乎在等他做出决定。
几息后,习千瑜已经完全握住那朵红莲,清休澜依旧选择了沉默,习千瑜叹息一声,就要发力将手中的红莲再次揉碎。
“住手。”
清休澜终于还是开了口。
清休澜先低了头,习千瑜便停下右手动作,他手心中的那朵红莲只被微微压弯,落下了几片花瓣。
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习千瑜,问道:“我的灵魂给你,你就会放了他?”
“当然。”习千瑜收回手心红莲,点了点头,温和开口道:“你们两个人中,只要有一个人的灵魂为我所用,就够了。只要你将你的灵魂借我打开天门,我就会遵守承诺,不动你这宝贝徒弟——而且在成功飞升之后,还会将你的灵魂还给你。”
“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可一点都不亏。”习千瑜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眼神散漫。
“不。”大概是习千瑜收手之后,应听声心间的刺痛有所缓解,他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勉强开口,说道:“……不要。”
习千瑜口中这笔划算的买卖对清休澜而言却堪称赌命。
那可是灵魂。
就算清休澜不死不灭又如何,哪怕最后只能留在阴阳司,或者只能通过法阵一类的死物与人沟通,也能算是不死。
哪怕失去躯体,只剩一缕游魂在世间孤单游荡,也能算是不灭。
——这还是在习千瑜成功打开了天门飞升,并遵守了诺言的情况下。
万一习千瑜暗中动点什么手脚,让清休澜只能重伤沉睡呢,万一在剧烈的震荡中,清休澜失去了记忆呢?
再往严重了想,万一习千瑜在拿走清休澜的灵魂后直接毁约,并不打算放过应听声,那在场还有谁能够阻止他?
习千瑜早早地在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外面密密麻麻的修仙者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站在结界外干瞪眼。
应听声眸中恳求,微微摇着头。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清休澜一定能够看懂他想说的话。
静默两息之后,清休澜开了口。
“好,我答应你。”
第133章 红莲(9) “你尽管去死,应听声。”……
此话一出, 应听声好悬又是一口血吐出来,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挣扎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后面的两个黑衣人压下了动作。
“讲究。”习千瑜优雅地鼓了鼓掌。
“我既已答应了你, 你是否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到时候我献出了我的灵魂, 你却毁了约,我该找谁说理。”清休澜散去指尖的灵力, 冷冷盯着面前的习千瑜,开口说道。
习千瑜嗤笑了一声, 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反问他:“我给了你保证, 谁来给我保证?”
看清休澜再次眯起眼, 习千瑜这才摆了摆手, 笑道:“逗你的。”
说完, 习千瑜再次抬起右手,张开又合上,如此反复,随着他的动作,一朵红莲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又消失。
“这朵红莲与我种在应听声心间那一朵相连, 等我布下法阵之后,我会将其一同封入阵中。”习千瑜缓缓开口,解释道:“当你的灵魂进入法阵后,这朵红莲便会自动从上面脱离。”
“红莲从法阵上脱离之后,会带着应听声心间的那朵红莲一起枯萎。”习千瑜意有所指地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法阵外的众人, 开口道:“在场的有你所信任的人,所以你应该不用担心没人管你这宝贝徒弟?”
说完之后,习千瑜没再继续开口, 似乎在观察清休澜的反应。
几息之后,清休澜依旧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习千瑜就只好当清休澜默认了,接着往下说道:“在天门成功被打开之后,这道用于辅助开天门的法阵会自己消散,你的灵魂也会在此时被释放,回到你原本的身体当中。”
“如果天门没有被打开呢?”清休澜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回,习千瑜却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只是笑着看清休澜,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天门没有被成功打开,那迎接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最多就是死一个,和死一群的区别罢了。
“别……”应听声挣扎着还要开口,眼中情绪逐渐变得繁杂,有恨、有痛、有爱,更多的是抗拒和不甘。
以往,应听声拒绝做某件事时,清休澜都不会勉强他,只会说“不想做就不做了”。
有时应听声也会向清休澜提出请求,比如“一起散步”,或是“一起吃饭”一类,清休澜很少拒绝他。
清休澜好像纵容应听声纵容得有些过火了,于是难得狠下心拒绝他一次,反倒这么刻骨铭心。
他控着灯盏往前飘了一步,就像往常一样伸手贴上应听声的侧脸,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垂,低眸开口,说道:“好了,没关系的。”
说着,清休澜俯下身,更近一步,几乎已经靠在了应听声的耳边,轻声开口道:“一个做师尊的,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的话,实在丢人,是不是?”
应听声双手都被钳着,只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怔怔地摇了摇头,此时,他只要一偏头,就能蹭过清休澜的侧脸。
但他却没有动作,只是又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别这样,你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清休澜心中一紧,好像在他的心脏中也生长出了一株嗜血红莲一般,所有浓烈的情感全都化作了红莲的养料,被它吞噬殆尽。
但他还是堪称残忍地摇了摇头,自责和冷硬不断在他的脸上交替,他看着应听声,最终也只说出了一句“是我不好”。
应听声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清休澜何其残忍,哪怕一句温柔的,用来哄骗他的谎言都不愿意给。
应听声仿佛被清休澜用话语凝出的冰锥刺穿心脏,整个人都冰封了起来,体温,甚至情绪,都被淹没在一场暴雪当中。
“你怎么……总是这样!”应听声突然开口,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往下落去,他低着头,似乎在对一块什么也不懂的木头说话一样,喃喃道:“……你难道不知道,比起死亡,被留下的那个人,才要承受更多痛苦吗……”
“你这么狠心。”在清休澜诧异的目光中,应听声抬起头,眸中的情绪几乎满溢而出,“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而已!哪怕是死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被留下了。”
“清休澜,不要……不要这么、狠心吧……?”应听声睫毛上挂着一滴细小的晶莹水珠,他很少、很少,几乎不会直呼清休澜的名字,一声声“师尊”,成了绊住他话音的石头。
“……”清休澜听完后面上堪称淡定,好像他的心是冰雪凝成的一样,多热烈的情感也不能融化其分毫。
他一时之间没说话,只动了动手,拭去应听声脸上的泪,沉默几息后,才极轻地叹息一声,说道:“……我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我没有这么完美,我很自私的。”
“……我只想你活着,仅此而已。”清休澜近乎滞涩地开口,接着说道:“我会照顾你,会保护你,会引领你,会给你任何想要的,会为你规避一切不幸的未来。”
“……但这难免要付出一些别的东西。”应听声的泪一滴接一滴,几乎擦不干净,但清休澜还是极为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擦拭着,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或许我给不了你‘完美的幸福’,但我会让它无限趋近于‘完美’。”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应听声突然大声打断道:“……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他看向清休澜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几乎是“狠厉”的情绪,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再留我一个人——上一秒你离开,下一秒我就抹脖子!”
“你尽管去死,孟玄的折扇快不过分景。”应听声大概是疯了,此时只顾一股脑地将憋了又憋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完全没考虑后果:“一把分景,了结过你,又了结我,也算圆满!”
啪——
应听声被清休澜一巴掌扇得偏过了头。
清休澜面色阴沉,一字一句说道:“别再这里说疯话,这么任性!习千瑜这昏睡阵满是漏洞,你能破,我设下的昏睡阵保证你眼一闭就是百年过去——你想试试吗。”
应听声听到这话反而偏着头笑了起来,总归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怕再给它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盛:“你设啊!最好让我直接睡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睡到我把自己是谁都忘记!否则我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阴阳司找你!”
“我不要你给我选择的那个没有你的未来,你太自私。”应听声喘着粗气,左脸上逐渐泛起红痕,他转过头,毫不胆怯地对上了清休澜危险的眼神,道:“清休澜,你记住,我陪你去死,不叫任性。”
“叫殉情。”
轰隆——
天空一声巨响,不知何时,原本还一片湛蓝的天空如今却已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色逐渐变得暗沉。
而在下一秒,就有人抬起了手,怔怔地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
“我用你给我殉情吗。”清休澜眯起了眼,淡金色的灵力骤然出现,缭绕盘旋在他的身周,释放着危险的信号,“我死,叫做‘陷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沉睡’,而你死,就叫做‘脑子不好活腻歪了’,你和我比?”
“那又如何!”看应听声的眼神,似乎是想从清休澜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狠狠咀嚼后吞下肚一样:“我比不上你,不过一介凡人,我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你?”
“这样的痛苦我尝遍了,难道你也想尝一尝吗?”应听声脸色难看,似乎是想笑,却没能压住烦躁与难过,显得整张脸有些扭曲:“可我知道这有多痛,我不想让你也经历一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好了。”
“我会亲手将你送进一场长到你足以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苦与痛的长眠中。”应听声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原本被他压抑地很好,深藏于心间的想法就这样突然被剖白,摊开在了清休澜面前。
清休澜听完这一番如此大逆不道,堪称欺师灭祖的言论,反应依旧不大,甚至还有闲心摇了摇头,说道:“你看你,如今这么任性,都是我惯出来的。”
“你杀不了我。”
在这段关系中,清休澜才是那个上位者——哪怕表面上看起来,他对应听声可谓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但他却不允许应听声做出任何违背他意志的决定和选择。
“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只当你心中有怨,权当是泄愤。”清休澜收回了手,说道:“你还是不够心狠,知道吗?”
此话一出,应听声心中突然漫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清休澜便用灵力结了个繁琐复杂,层层叠叠的法阵。这个法阵应听声从未见过,看得眼花缭乱。
但应听声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这个阵落到自己身上。
他一边摇头,一边试图往后退,想要远离右手托着法阵的清休澜。
但他如何能挣脱身后那两个力大无比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休澜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这个法阵没有名字,是我方才特意为你创造出的。”清休澜眼神中漫上一丝冷漠,寒冷随着他的步伐在应听声身边蔓延。
“它连接着你的心跳,和我的灵魂。”
应听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近乎疯狂地挣扎着,但皆是无用功。
“只要你的心跳停止,这个法阵就会在瞬间撕碎我的灵魂。”
“你尽管去死,应听声。”
第134章 红莲(10) 合作。
应听声也没想到清休澜居然真的心狠至此。
而就在清休澜离自己越来越近时, 习千瑜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几朵红莲凭空盛开,拦住清休澜前进的步伐。
习千瑜顶着清休澜寒凉的眼神开口。
“你们要玩什么‘我恨你我爱你我不在乎你’一类的戏码, 我不管, 谁去死, 我也不管。但你在应听声身上布下这个法阵,他若执意去死, 带着你拉着我一起鱼死网破,那我可就不干了。”习千瑜笑道。
“清长老, 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都不希望应道友死。”习千瑜循循善诱道:“为了达成这个唯一相同的目标, 我可以再多给你一层保障。”
说着, 习千瑜打了个响指, 一朵红莲悄然盛开, 这一次给应听声带来的却不是刺痛,红莲化作一层坚固的屏障,护住他的五脏六腑。
“我向你保证,这朵红莲在你的灵魂进入法阵之后也不会消散,直到应听声被天机宗人接手后, 我才会施法散去这朵没有任何杀伤性的红莲,如何?”
“你……”应听声神色一变,似乎是对他们两人合起伙来对付自己而感到震惊,立刻抬起来头,似乎说些什么, 却突然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清休澜转过了身,背对着应听声,在他身上布下个禁言咒, 随后才缓缓散去指尖的灵力。
他能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灼热视线,但足够坚硬的寒冰何惧赤焰?
看清休澜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后,习千瑜闭着眼摇了摇头,再次笑起来——他这个不参与其中的局外人,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清休澜没有再回头看应听声,只是垂着眸,走出习千瑜在周围布下的结界,在众人纷杂的目光下跟着习千瑜落向离人海海面。
“好极了,清长老,清道友。”习千瑜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笑着对身后的清休澜说道:“我真是太欣赏你了。要不是我们立场不同,我想我们一定能够成为相谈甚欢的知己。”
“废话少说。”清休澜几乎用寒冰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习千瑜也不是看不懂人眼色的人,闻言回头看了清休澜一眼,点点头,闭上嘴,识趣地没再多说些什么。
二人一同落下,来到离人海海面上,习千瑜用两指夹住一朵红莲莲瓣,原本柔软的莲瓣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巴掌大的利刃。
习千瑜毫不犹豫用这柄利刃划伤自己的手掌,鲜血横流,他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一次一次加深自己手上的伤口,直至深可见骨,才满意地停了手。
血液从他的手心落下,落进离人海中,血腥味四散,潜伏在海底的那些东西饥肠辘辘,跃跃欲试地将自己隐藏于安静的水面之下,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下一秒,习千瑜便召出一股红色灵力,牵引着自己的血液在海面上画阵。
清休澜冷眼看着习千瑜画下的这个法阵。
这个法阵有些奇怪,不似寻常法阵般流畅,一笔呵成,反而无比滞涩——就好像是在反着画一样。
让瞎子来看都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好阵——需要以血画阵的,哪个不是能够造成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邪阵?
红色的灵力掺杂着浓郁的血液漂浮在离人海海面之上,海面下的东西按耐不住,伸出手,直接扑向那诱人的鲜血法阵。
“唰”一声,法阵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习千瑜一皱眉,立刻掷出一片红莲花瓣,将那只毫无血色的手重新击回海底,再次用自己的鲜血将那处空缺补了上去。
有人打头开了先例后,更多的残肢从海底窜出,不断侵蚀海面上的法阵。
习千瑜一边布阵,一边抬手击退那些残肢,逐渐力不从心。
而清休澜抱着手,垂着眸,就这样冷冷看着,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也让习千瑜尝了一番什么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说,我们现在好歹是一条绳上的,你对你的每一个合作伙伴都如此绝情吗?”在又一次将断手断脚赶回海底之后,习千瑜粗喘口气,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清休澜,开口问道。
“你自己心里应该有答案。”清休澜冷笑一声,将之前习千瑜对自己说的话还给了他:“我对自己的徒弟尚且如此心狠,更何况是别人。”
“这就报复上我了?”习千瑜好像天生就不会给人摆臭脸,哪怕到现在,嘴角也是微微勾起的,仿佛就算此刻天塌下来,立刻让他去死,他嘴角的弧度也不会改变分毫。
“我和你合作,不过两害相侵取其轻。”清休澜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法阵究竟能不能完成,又好像在诅咒着习千瑜赶快去死一样:“是你威胁我。”
“那也得有软肋,才能被我威胁啊。”红色灵力突然从习千瑜身上四散开来,扫落了一大片断手断脚,甚至眼珠和舌头,“清醒点吧,法阵不成,那朵掌控着你软肋的红莲,可就落不下去了。”
“……”清休澜简直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自己还是被习千瑜气笑了,一边给他鼓掌一边闭着眼点头,往下一落,脚尖点在海面之上。
清休澜落下瞬间,以他自身为中心,一阵寒冰迅速从他的脚尖蔓延向四周。没有浮出水面的残肢比较幸运,尚可潜回海底,但死死咬住法阵,或是刚刚跃起,停留在半空的残肢就比较倒霉了。
一只抓住法阵的手再次被习千瑜用灵力击落,可这回,它并没有落回供它休养生息的海底,反倒是重重砸在冰层上,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一样拍打两下,就被一根冰锥刺穿,抽搐着软了下来,死去了。
而突然冒起,一半在空中一半在海面的那些尚未咬住法阵的嘴、舌头或牙齿则更加倒霉一些。它们既回不到海底,又够不着法阵,就这样被寒冰冻在了半空中,被从海面延伸的冰晶覆盖全身,无声无息被冻僵,不动了。
有了清休澜的帮助,习千瑜的动作迅速,鲜红的法阵逐渐出现雏形。
此时,隐隐约约挂在空中的太阳已经彻底被乌云笼罩,雪花未停,慢悠悠从高空落下,覆盖在海面的冰层上。
飞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散去一部分,有的是因为天气寒冷,有的是觉得凑这个热闹容易把命凑丢,忙不迭地逃了。
习千瑜一边绘制着法阵,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和清休澜闲聊,好像他们不是什么都想弄死对方的仇人,而是许久未见突然重逢的故友一般。
“说实话,能够借到你的灵魂,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习千瑜就像在描绘一件艺术品一般,细细地勾勒出法阵走势,开口说道:“在我原本的计划中,如今站在我身边的,应该是臭着脸的应听声。”
“毕竟徒弟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这个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实在犯不着冒如此大的风险以命换命。”法阵画到一半时,习千瑜可能是有些累了,不再用灵力使自己悬浮半空,而是直接落于覆盖薄雪的冰层。
“特别是像你这样,位高权重,生命漫长,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习千瑜喘了口气,右手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依然源源不断流出冒着热气的鲜红血液。
“我觉得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应该是你,否则你就应该知道——有的无法用价值衡量的东西,哪怕是我,失去了也再难追回。”清休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却不是那么平静。
“所以我才要保护他。这样美好的……哪怕不属于我,也该长存于世间。”
习千瑜冷哼一声,抬起手,接着绘制面前越来越完整的法阵,开口:“这样的东西,我也拥有,只是快要失去了,所以我才要想方设法地挽回它。”
“哦,看来这就是你的软肋了。”清休澜挑眉,看着背对着他的习千瑜,道:“为了他,你不惜赌上自己的命也要开天门,是想上天界求助神仙救他吗?看来他对你真的十分重要,让你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习千瑜笑了一声,戏谑地回头看他:“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给你——毕竟我们彼此彼此。”
随着习千瑜的话音落下,最后一滴鲜血也落在自己该去的地方,习千瑜就像要榨干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一样,只要能够增加成功的几率,他什么都愿意做。
在法阵落成之时,他就像仍不满足一般,再次唤出了一朵红莲,花瓣往后一顺,一柄细长的红色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习千瑜毫不犹豫捅向自己肩膀,鲜血再次流出。
“血是修仙者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习千瑜喃喃道:“特别是对于我而言。那么就让它的价值,变得更高一些吧。”
说着,习千瑜伸出左手,牵引出大量鲜血,将其均匀地覆盖在已经完成的血阵上。
原本略有暗淡的红色血阵在一瞬间重新变得璀璨,好像是被用鲜血喂饱了一样。
清休澜对习千瑜的动作不置一词,只是抬起右手,接住从天上落下的雪花,将其在手心凝成一只雪白狐狸。
随后,清休澜又握紧手,像习千瑜揉碎红莲一般,摧毁了这只精致小巧的雪狐狸。
随着习千瑜的血液完全覆盖在法阵之上,他低喝一声,抬起手,伸出两指,闭上了眼,口中极速地念着些什么,几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
轰隆——
海面骤然散发出耀眼的血红色光芒——法阵落成。
第135章 红莲(11) 可能因为我倒霉吧。……
法阵落成的瞬间, 空气都随之一静,甚至连飘落的雪花都凝固在原地,好像整个天地的时间都被静止一样, 连风声都消失在空中。
清休澜呼出一口气, 那气刚出口, 便凝固在半空中,人群逐渐开始骚乱。
而习千瑜看到这一幕反倒勾起嘴角, 清休澜就知道——他成功了。
至少是迈出了第一步。
这个大阵的中心是个类似于八卦的圆形,如红莲花瓣般的菱形均匀遍布八个方位, 又被两个正方形的框交叉着围起。
在法阵中不断流转的红色文字也不知是灵力还是鲜血, 忽明忽暗地交替闪烁着, 慢慢消失, 又慢慢出现。
清休澜往前一步, 站在习千瑜身前, 似乎在等着他兑现自己的承诺。
“别那么着急,我的信用或许没你想象中那么差。”习千瑜大概心情不错,笑了一下,双手像捧起一捧雪一般从空气中唤出一朵红莲。
随后,他像埋入一颗种子那样松开手, 那朵红莲便慢慢沉下,沉入阵法中心。
“看见了?你既亲眼所见,便可放心了吧。”习千瑜看着那朵红莲沉入海底一样逐渐消失不见,抬起头问面前目光垂下,不知落于何处的清休澜。
清休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依旧低着头。
“那么,我们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习千瑜拍了拍手,瞬间原本站在上空凑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朵朵比人还高的红莲, 像食人花一样,吞噬了一部分人。
顿时,就像一枚石头被丢进密集的鱼群中,各色的鱼儿混乱无章地朝四周散去。
而被突然出现的红莲包裹住的,就是那些天梯榜前百的或人或妖或鬼,在红莲围上来的一瞬间,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想过反抗的,可惜刚召出自己的武器,就像被人点了睡穴一样,双手无力地垂下,武器从手中掉落,陷入与应听声之前经历过一次的昏睡中。
习千瑜抬起手,一勾手指,那几十朵红莲便包裹着莲瓣中的人飞到习千瑜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呈圆形环绕住整个法阵的边缘。
法阵最外圈绕一圈红莲,中间绕更小一圈的红莲,而那八个类似于莲瓣的菱形上,也各自落了一朵红莲。
清休澜就这样看着习千瑜将人困在红莲中,带到了不同的地方上,眼神冷漠——哪怕其中并不缺乏与他相识的人。
“怎么,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他们吗?我没看错的话……”习千瑜伸出右手,用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朵红莲,接上话音:“红尘殿主,诸尘,好像也是你的熟人之一?”
“我没那么多菩萨心肠。”清休澜不为所动,突然用灵力凝成一柄长剑,握在手心中,抬眸看向习千瑜,冷嘲一声,说道:“我以杀戮入道,你若动不了手,我可以帮你一把。”
“那还是不必了,我既狠得下心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就不会下不了手。”习千瑜笑叹一声,摇了摇头,右手指尖又从方才指的那朵红莲上移到了法阵中心,说道:“等到最后天门将开之际,那里,就是你的归宿……哦,不,暂时的……归宿。”
习千瑜看向面色不变的清休澜,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似乎很淡定,是不知者无畏吗?”
清休澜对天门的了解确实不多,既然习千瑜主动开口提起,他就比划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我的合作伙伴呢?”习千瑜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此刻便缓下了动作,开口道:“首先,你知道这离人海下面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谁,或者说……来自哪吗?”
“你既然这么问,那它们肯定来自于天界了。”清休澜淡淡答道。
“聪明。”习千瑜打了个响指,接着说道:“天界的神或仙,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后,便会被施以极刑,他们的仙身将碎成根本拼不起来的碎块,再从那道缝隙中落下,沉入离人海中。”
“而我要做的,就是抽取那离人海底下庞大而繁杂的怨气……”习千瑜指了指天空,看着清休澜,说道:“——冲击那道裂缝。”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保证自身不被吞噬——也是为了保证那道裂缝不会被怨气直接冲毁,我就需要一道非常强的,用来控制怨气的镇压法阵——当然,就是你眼前这道。”
“而他们——”习千瑜收回了手,扫过周围的朵朵红莲,笑着说道:“就是用来稳固这道法阵的。只有法阵不破,这些积攒了成千上万年,极深,极重的怨气才可控,否则,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嘭。”习千瑜伸出双手,合拢,又猛地张开,就像用手放了个烟花一样,道:“尸骨无存,运气差的话,连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而你……”习千瑜又伸手指向清休澜,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是最重要的一块镇石——用来稳住周围所有红莲——中的人。”
清休澜眸中划过一丝厌恶,又很快调整好了脸上表情。
“这道法阵容不下肉身,所以你只能以灵魂进入。”说完,习千瑜又恶趣味地多问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选你的理由?”
清休澜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没有意义的无聊问题,奈何他不回答,习千瑜也不着急动作,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
最终,清休澜还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可能是因为我倒霉吧。”
听到这个回答,习千瑜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就当是这样吧——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应听声当做备选吗?”
习千瑜盯着清休澜,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因为你这修苍生道的小徒弟灵魂实在太过纯洁,太过坚韧,太过美好——与你要靠武力镇压威吓那些人不同,应听声来做这块镇石,靠的是让那些人自发臣服,自愿安静下来。”
“说实话,我觉得让他来做这块镇石,说不定更加合适。”习千瑜无奈摇了摇头,摊开双手,说道:“可惜他年纪太小,不如你稳妥——毕竟他不一定能长时间撑在这里——要是天门开到一半他先倒下了,那我准能被气出口老血。”
清休澜冷笑一声,大概是在心里骂了一声“活该”。
习千瑜毫不在意,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颇为新奇地说道:“你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居然教出了个这么纯良的徒弟。”
“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居然也没被你教坏,罕见,罕见啊。”
习千瑜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关注清休澜的反应,转过身,看向周围红莲,再次确定红莲的数量和位置后,便开始催动海面上的法阵。
法阵启动的瞬间,周围开始剧烈震颤,离人海也开始怒吼,不断想掀起巨大海浪,又被法阵强行压下。
习千瑜面色不变,手指一勾,浓郁而苦涩的怨气便从海底升了上来,穿过法阵,被习千瑜牵引着,冲向高空。
天空本没有边界,但这道怨气却在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
习千瑜立刻确定天门的位置,从离人海底下牵引出了更多的怨气,开始攻向方才撞上的那堵看不见的墙。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晃动着,周围人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在担心天空坠下。
而离人海底下那些破碎的尸块变得躁动起来,也不顾自己是死是活,不断冲击着法阵,想要从离人海底下出来。
法阵被撞得忽明忽暗,似乎摇摇欲坠,瞬间,最外圈的红莲骤然绽放,而被红莲包裹在里面的人则闭着眼,盘腿坐在红莲中,身体中的灵力通过红莲流向法阵。
——而他们的灵魂,则脱离这副身躯,往上飞去,最后停在自己的身体之上,闭着眼,施力往下一压。
又是一阵比方才更剧烈的颤动,好像一块看不见的巨石突然从空中落下一般,清休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压扁。
而离人海底下的尸块则被这一击打得溃散,挣扎几下,便无力从海面上沉下,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雪还在不断从天空落下,穿过法阵,融入海中,就连法阵上的红莲花瓣也落上白白的一层薄雪。
“咔嚓”,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清休澜诧异地抬眸朝天上看去,就看到天空——或者说那堵看不见的墙,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习千瑜见此更加激动,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手上动作更快更重,牵引的怨气也更多更浓,源源不断地冲击那道裂缝。
紧接着,比那些断手断脚更庞大,更完整的尸块被唤醒,从海底浮上海面。
半个身体,一颗头,还有将自己捆绑在一起,扭成个麻花结的四肢。
其中,有的甚至能够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动静,身上湿漉漉的,雪落在上面没有融化。它们动作缓慢,但坚定往上爬去。
唰——
里圈的红莲也在此刻盛开,像之前一样,红莲中的人将自己身体中的全部灵力流进了下面这道巨大的法阵中,灵魂便脱离躯体,漂浮于半空,镇压住这些更为完整的尸块。
天空中那道裂缝也越裂越开,甚至开始掉下一些色彩缤纷且晶莹剔透的碎屑来。有的大一些,称得上是一颗宝石或是一块石头。
清休澜抬起手,接住一块掉落的石头,拿在眼前观察着。
与其说是石头,但其实人间的所有宝石都不能与它媲美,它的表面缥缈,色彩温柔而淡雅——就好像清休澜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长乐天一样。
第136章 红莲(12) 你也配拿我威胁他?……
清休澜看着手中的石头, 恍惚想道:天门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真的要被习千瑜打开了。
习千瑜的脸上,也终于出现除去虚假的笑容之外的表情。
周围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那道裂缝从一开始的芝麻绿豆大小, 到如今已经能塞进去半个人。
而随着怨气越来越重, 更加庞大、危险的东西在离人海海底蠢蠢欲动。
“我有一个问题。”突然,清休澜开口道。
习千瑜没回头, 手中动作不停。
没有得到回应清休澜也不在意,只慢慢地走到了习千瑜的旁边, 接着往下说道:“对于天梯榜前百会答应帮你这件事,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号召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参与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赌博的?”
如果天门真的成功开启, 那灵魂暂时离体便不足挂齿——但如果失败了, 那离体的魂魄还能不能重新回到躯体中就变成了个未知数。
那实在太冒险。
习千瑜一个并没有显赫身份的陌生人, 怎么能号召这么多修仙界有名有姓的人陪他一同冒险呢?
习千瑜听完这个问题之后, 笑哼一声,轻飘飘地答道:“他们当然没有答应我。天梯榜上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风险很高的赌局——以命做赌,只为换一个不知真假的飞升机会,贸然入局,是愚蠢的。”
“——但那又如何呢?”习千瑜突然回头看向清休澜, 一朵红莲在他的眼眸中绽放,鲜艳如血,令人心神激荡:“我只不过用了一点小手段,将他们吸引到这里来罢了。”
听到这,清休澜便明了了。
来到这里的人, 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被习千瑜的某句话吸引过来的——可以肯定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他们都没有想献出自己的灵魂的想法。
毕竟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用自己的命陪你赌?
但习千瑜强行将他们用红莲困住了。
可能是碍于心里那一丝侥幸,也可能是抱着“控都被控了那就赌一下”的想法,还有可能是因为怕自己的离开会导致整个法阵崩塌,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所以不得不留下。
总之,习千瑜的计划成功了。
雪越来越大。
天空逐渐变得灰暗,空气也越来越浑浊,周围安静异常,原本还赖在半空中凑热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生怕自己会被那红莲拉走。
那道在不断被扩大的裂缝中掉落的碎石也变得越来越大,从一开始橘子大小,到拳头大小,再到西瓜、南瓜大小,
突然,一块几乎一人高的石头从空中落了下来,而随着这块巨石的落下,一束金光从中透出。
与此同时,从那道裂缝中还传出阵阵不知是感叹还是悲鸣的吟咒声,夹杂着少女天籁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