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棠(24) “给我一个名分吧。”……
虽然不知道应听声是主动的还是——肯定是主动的吧, 要是他自己不愿意,谁逼得了他?
凉倾一脸震惊地指指应听声,然后又转过身去看清休澜。
——看了个空,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清休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凉倾:“?”
她再回过头, 看向应听声的方向, 果不其然就在应听声身边找到了清休澜的身影。
应听声在清休澜朝他走过来时就已经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红色薄纱,然后笑着站在原地, 等待着清休澜在自己身边站定——就好像……在原地等待幸福降临了一样,让人心中鼓鼓囊囊地散发出热气。
应听声很少穿这样颜色鲜艳的衣服——哪怕是在七八年前, 最为少年的时候, 也不过在头上系着艳色的发带, 腰间挂着点张扬的装饰罢了。
清休澜站在距离应听声几步远的地方, 刚好能将应听声整个人都盛在自己的眼眸当中。
从头到脚, 完完整整, 就连被风挂在空中的红色薄纱都没有落下。
“你这是……?”清休澜站在原地,欣赏够了之后,才慢慢走到了应听声身边,问道:“做什么呢?”
“不好看吗?”应听声抬起双手,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样式简单, 料子却价值不菲的红衣,抬起眸,轻声问清休澜:“……孟前辈还说这样穿师尊一定会喜欢呢……他是不是骗我?”
清休澜:“……”这小兔崽子,惯会装可怜的。
清休澜知道应听声想听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几乎不用动脑, 一句“你穿什么我都喜欢”就要出口,话到嘴边,却突然起了坏心思。
他想到了不到半盏茶前凉倾和他说的什么“虐身虐心的负心汉”, 颇觉得自己冤枉——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便宜倒是被讨到不少,结果到最后,自己却成了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了。
反正骂都被骂了,不能被白骂,清休澜轻笑一声,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凑近应听声,故意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颜色不好看,下次别穿了——谁给你出的主意,嗯?”
应听声显然是泡在蜜罐里泡久了,完全没料到清休澜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惊讶在他的眼中像洒了的水一样蔓延。
他张了张嘴,明显没在脑中预想过现在的情况,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无可挑剔的回答来,只能怔怔地顺着自己心中,将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不好看么?”
可能是周围的风有些大,也可能是应听声的声音太轻,竟衬得这句话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难过,就像一个没有落日的秋天——只剩无边无际的寂寥一样。
清休澜本来也是逗应听声玩的,他穿什么清休澜自然都是喜欢的——只是清休澜没料到自己的一句“不好看”威力居然这么大。
也不知是不是清休澜的错觉,他看向面前垂着眸的应听声,只觉得他的眼眶都已经微微泛红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一滴泪来一样——哪儿还有逗弄人的心情。
“好看,好看的。”清休澜伸出右手,轻轻勾起了应听声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轻笑道:“你突然穿成这样……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应听声其实也并不觉得难过——失落倒是有的。
他本该听得出来清休澜的玩笑话,但清休澜的一句“不好看”还是让他乱了心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
结果还没等他自己推理出个“为什么师尊会觉得不好看”的“一二三点”,清休澜就不打自招了。
就像以往那样,应听声一明晰清休澜的态度,就会立刻蹬鼻子上脸,最会得寸进尺,语气软下来,道:“师尊骗我。”
通常这一招都是极为好用的,这么一声下去,清休澜基本拿他没辙——只是这次他算漏了凉倾这个“意外”。
“这就是孟玄给你出的招?”清休澜抬手抚过应听声的衣袖,随口说道:“雪山蚕丝。孟玄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也算下了血本了——看来这赌约的报酬很高啊。”
应听声眨了眨眼,还当清休澜是在诈他,打算面不改色地将其糊弄过去:“什么赌……”
“或许,”清休澜直接开口打断了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在周围设下了阻音阵和结界,然后偏着头看向了应听声,问他:“你想要一个名分吗?”
应听声:“……?!”
是哪位义父?!
听到这话,应听声的第一反应是无比兴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下一秒就要张口答“好”。
但是很快,这样的兴奋又变成了一丝担忧,夹杂着恐惧——就好像是那种“既然死到临头了,给你点甜头尝尝”的担忧。
清休澜这颗木头突然开窍,总不可能是因为时候到了吧?
因此,在最初的兴奋感褪去之后,应听声的眼中逐渐浮上一层警惕,就连语气都变得小心起来,看着面前的清休澜,犹豫着开口,道:“师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因为有人和师尊说了些什么吗?”应听声低下头,自顾自猜测道:“谁在师尊耳边嚼舌根了?”
说着,应听声似乎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并且坚定地认为这就是清休澜突然说这话的原因
应听声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他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对着空气中的细微灰尘说话一样,道:“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和他喝喝茶聊聊天。”
听见这话,清休澜反倒有些意外,微微挑起了眉,问道:“喝茶聊天?纯喝茶,纯聊天吗?”
应听声思绪一顿,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笑脸,透过清休澜的金眸看着自己缩小了的倒影,笑着说道:“当然。师尊是误会了什么吗?”
“误会倒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清休澜抬起手,抚过了应听声的侧脸,说道:“……我好像错过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七年,在那之后,少认识了一个‘你’。
“一个有些阴暗、善妒、会吃醋,还有些极端占有欲的你。”清休澜脸上是与口中说出的话极为不符的淡然表情。
没有意外,没有生气,就像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实验结果一样。
“连青松酿都没能躲过。”清休澜笑了一下。用一种“今晚就不回家吃饭了”的语气说道:“我都怀疑只有完全掌握我的一言一行,掌握我的内心、我的交际、我的想法,我的心情……”
说着,清休澜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点在应听声的心间,然后抬起眸,一字一句说道:“只有这样,你内心中那只整日叫嚣着‘师尊只属于我一人’,‘师尊的眼神和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好不好’的小怪兽才会满足吧?”
“我不会。”应听声突然开口,难得一见地打断了清休澜的话音,然后极为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试图控制师尊。过去、现在、未来。”
“师尊永远是自由的。”应听声眸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忧伤,轻声道:“我不希望我对师尊的感情,会给师尊带来任何负担。”
“如果是这样。”应听声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但还是认真地将其说出了口:“那即便师尊开口说‘希望我留下’,我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的。”
应听声说完这句话后,清休澜沉默了很久。
清休澜其实从未想过“自不自由”,或是“负不负担”一类的问题,毕竟在他眼中,这些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但是应听声这样说,说清休澜会不动容是假的。
清休澜就像一块被别人恶意霸占了很久,随后将自己砸碎又复原,顶着一道并不明显的裂缝埋入泥沙中,藏起周身光芒的美玉。
美玉足够坚硬,但在被烈火灼烧地通红之后迅速浇上一盆冷水,也足以让它变得极为脆弱,轻轻一敲,便能碎成千万块。
但美玉不在意这些,倘若它完整而美好,便是天上明月。倘若它变得破碎而暗淡,那它就会化作空中星辰。
“跟在我身边可过不上什么安稳日子。”几息后,清休澜开口道。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天空,说道:“混乱和离别将会是家常便饭。”
“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清休澜摇了摇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低声说道:“我亦是孑然一身。”
最重要的是,倘若许寄忱看到的“长乐天”是真实的,那连他都无法接受,甚至十分抗拒,就更别提心性与他极为相似的应听声了。
倘若不飞升,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凡人。
和被“神明”亲自瞥视过,掌握着修仙界根基“灵脉”的生息,不死不灭的清休澜不同,应听声的寿命是有尽头的。
最终,清休澜会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
但清休澜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哪怕他的余生漫长——长到足够他翻遍整个天下。
——他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应听声了。
“我的身边皆是危机。”清休澜没有抬头去看应听声此时的表情,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几条能够让应听声理所应当拒绝他的理由,“你很可能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分’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但却有很大可能会因为我而丧命。”清休澜斟酌着说道:“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让你活着——有心跳,有体温,有情感地活着。”
“即便如此。”清休澜呼吸很轻,轻到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
他在心中推了自己一把,突然抬起眸与应听声对上视线,说道:“你也想向我求得一个名分吗?”
即便危机四伏,美满安稳皆为虚幻……你也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应听声的眼眸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听过清休澜这番话后,他眼中的情绪逐渐变得平和、平稳,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他缓缓俯身,半跪在了清休澜身前,伸手托起了清休澜的手指,干燥而柔软的嘴唇轻轻蹭过了清休澜的指尖。
然后,应听声抬眸看向清休澜,半是恳切,半是强硬地请求道。
“是的。”
“给我一个名分吧。”
“……休澜。”
第122章 海棠(25) 失踪。
听到这个回答, 哪怕清休澜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决定,竟也变得踟蹰起来,好像原本准备好的话过于随便, 配不上此刻应听声的虔诚一样。
清休澜伸手, 摸上了应听声额旁缀着红色宝石的面帘, 宝石的表面微微发凉,带走了清休澜指尖的温度。
清休澜托着应听声的小臂将他拉了起来, 到最后,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简简单单地, 短促而轻地答了一声“好”。
但奇怪的是, 在散了结界之后, 两人之间的氛围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应听声看着倒是和往常一样, 还是会贴在清休澜身边, 但却很少再主动开口与清休澜说话,说是害羞,却也不像。
他就像一个被一根绳子长年累月勒得很紧的气球,在勒住它的那根绳子被解开后,气球却突然漏了气, 变得萎靡起来。
清休澜的反应就更大些,甚至在应听声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时,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而这样的反应, 别说是本就时刻关注着赌约的凉倾与孟玄,就连应听声自己,都察觉到了。
应听声就像突然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虽然观众和台上的人都没有变化,应听声想做的一切也都已经变得合情合理,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可他却有些不适应。
好像在他心中偷偷牵一下师尊的手,还能叫做顽劣调皮,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正大光明地牵起清休澜的手,就该叫做“欺师灭祖的混蛋”了。
他也察觉到清休澜似乎与他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中,但应听声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更别说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宽慰清休澜。
这样的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宴开始。
苏扶盈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加强警戒,以及在苏府各地布置法阵。
但哪怕到现在苏府里也依旧是风平浪静,也没能让苏扶盈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松开。
她整个晚宴上都心不在焉,就算是在给别人敬酒,也会忍不住偷偷往苏和音与上官衡的方向看去,直到确定二人皆安然无恙,才收回了视线。
而清休澜也一直在关注着宴会上的动静,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掠过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
清休澜的视线游走在整个宴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应听声的视线却只落于清休澜一人身上。
应听声垂下眸,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悄无声息地用指尖碰了一下清休澜的手,看清休澜面色不变,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敢轻轻握住清休澜的手指关节,晃了晃。
应听声看不见清休澜的表情,但他却感到自己的手被回握住了,于是变得大胆起来,凑到了清休澜的身边,然后微微偏着头问道:“师尊是后悔了吗?”
清休澜这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说着,他直接合拢了手心,紧紧握住应听声轻轻搭在自己手掌中的手。
应听声没有回答,他知道清休澜自己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所以只半垂着眸,看着清休澜。
“……我只是不太适应。”两人对视几息之后,最终还是清休澜先移开了目光,偏着头解释道:“……给我一点时间吧,听声。”
说着,清休澜就像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缓缓地伸出了那只空闲的左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半遮住了眼睛,语气复杂地说道:“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我把亲手养大的孩子拉上了自己床的这个事实。”
应听声:“……??”
听到这个回答,应听声简直哭笑不得,但他将自己与清休澜的身份对调,思考了几息过后,便释然了。
……那确实需要多点时间接受。
应听声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说“里面太闷,去透透气”,然后在得到了清休澜“早去早回”的回答之后,便起身走出大殿。
而在应听声走后,如饿狼扑食一样,孟玄和凉倾两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了清休澜桌前,然后齐声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不是?!”
清休澜:“?”
清休澜看着面前目光炯炯的两人,迟疑问道:“你们是接了个什么做媒,或者牵红线之类的活吗?”
其实到现在,清休澜大概已经猜到了赌约的内容。估计无非就是什么“谁先开口袒露心意”,或者什么“什么时候确定关系”一类的。
这样的赌约有朝一日居然能放到自己身上,清休澜对此颇觉得有些微妙的神奇。
随后,清休澜在面前两人催促的目光下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缓缓、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赢了!”凉倾撑在桌上的手猛地往上一抬,庆祝似的摇了摇。
“慢着。”孟玄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开口说道:“应该是我赢了才对。”
“放屁!”凉倾闻言收回了手,抱在胸前,说道:“我先问的!”
“明明是我先问的。”
两人的视线已经从清休澜身上移开,像是恨不得从眼中放出几道闪电把面前人劈成飞灰一样,死死盯着彼此。
清休澜显然不想被两人之间的大战波及,悄悄地往后一挪椅子,然后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一旁应听声的位置上。
周围人来人往,清休澜不得不悄无声息地给在旁边小声争吵的两人周围布下一个阻音阵,以免这两个大漏勺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能让清休澜丢脸丢到三公里开外去的话。
苏扶盈其实是给他们四人单独准备了吃席的宫殿的,但是那样的话,整个招待客人的大殿中就只有苏扶盈一个人在看着了,她又是主人,难免分身乏术。
凉倾与孟玄吵了一会儿也没争出个结果来,转头又要去问清休澜。
清休澜察觉到从一旁传来的视线,缓缓转过了头,对上两人炽热的目光后抬起自己的左手,横了过来,手心朝下,在自己脖颈前比划了两下,意味明确。
于是两人只好又悻悻地收回目光,但依然谁也不服谁。
歌舞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说话声、大笑声和脚步声,一时间大殿内可谓是十二分嘈杂,与身边人说话都得用喊的。
清休澜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然后右手撑在桌上,揉了揉眉心。
这酒是苏扶盈拿过来的,说是是家里自己酿的酒,应该不烈。
——确实不烈,这一小杯下去,也就能放倒三个壮汉罢了。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他被周围的声音吵得有些头疼,殿内人太多,空气不流通,清休澜的神经似乎也因为这酒而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久才终于姗姗来迟地给清休澜传递了一个信息。
听声呢?
出去透个气能透这么久,该不会是掉河里了吧?
清休澜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萦绕在自己周围的酒气摇散,然后偏头看了大门一眼,还是站起了身。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大殿中已经有不少人不胜酒力,抱着半坛没喝完的酒,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就连苏扶盈面上都透出了一丝疲惫。
苏和音毕竟还是个小孩,早就困了,被上官衡带着去了里间休息。
而这场本该危机四伏的宴会,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出奇地安静。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清休澜心中就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发生。
他皱着眉走出了大殿,被凉爽的晚风一吹,身上混杂的酒味、胭脂味都被这风吹散了大半。
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向跟着他走了出来的凉倾与孟玄,开口问了一句:“看见听声了吗?”
两人暗自较劲的手一顿,然后一同抬起了头,看向清休澜。
“听声不在吗?是不是去休息了?”凉倾开口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
“别急。我让寄忱帮忙看一眼。”说着,孟玄再次唤出了水镜,然后在等待的间隙絮絮叨叨地对清休澜说道:“都这么久了,你俩就不能赶紧交换一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吗?还是说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都靠心灵感应联系的?”
水镜一直没有接通,反倒是在孟玄絮叨个没完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了一声语气淡然的“孟前辈”。
几人一同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手中握着不断震动的水镜,一脸疑惑地朝他们走来的许寄忱。
“前辈找我有事?”
“诶,你不在殿里吗?”孟玄似乎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过脑子地问了一句废话。
许寄忱:“……”他本人都站在这了,怎么可能还在殿里?
这句话一出口,孟玄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抹去水镜,问道:“你看见听声了吗?”
许寄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殿里有点闷,我就出来透透气,路上并没有遇到听声。”
清休澜:“……”
这透气是透到月亮上去了吧?不是说好早去早回的吗?清休澜无奈地在心中想道。
看着始终平静如常的宴会,和周围异样的安静氛围,清休澜心中的担忧却像不断在空中聚集的乌云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郁。
应听声心中有分寸,从来都没有让他担心过——哪怕是突然有事,或者突然要去什么地方来不及告诉他,也至少会托人告诉清休澜一声,让他不要担心。
——没有水镜,还没有天机鸟吗。
“……算了,我回去等等吧。”清休澜站在这夜风中吹了半天,泡满了醇香酒液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
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抬头对身旁几人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来海棠清欢苑找我。”
周围几人都点了点头,于是清休澜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可惜他还没走出两步,步伐就是一顿。
然后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了他的心间。
他设在天机宗中的法阵,动了。
“……”清休澜无声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了头,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我们今晚就得走了。”
“天机宗有客来访,得回去……开门迎客。”
第123章 海棠(26) 你果然没死。
“现在就回去吗?”闻言凉倾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大殿中推杯交盏的苏扶盈,皱眉问道:“那扶盈和听声怎么办?”
“扶盈留在这也无妨,我们几人回去足矣。”说完, 清休澜顿了一下, 然后才接着开口道:“至于听声……他在苏府没找着我, 会自己回天机宗的。”
说罢,清休澜就闭上嘴, 不再多言,抬手就是一道传送阵, 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诶等等!”孟玄猝不及防, 急忙开口打断,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 周围的歌舞声和欢笑声就逐渐远去,“天机宗”三个大字出现在他眼前——竟是瞬间就站在了通天玉阶前。
“……我东西还没收拾呢。”沉默几息之后,孟玄默默地补上后半句话。
清休澜:“……”
清休澜也是无奈,道:“……你不本来也没带什么吗。”
“话是这么说,但上一秒还在人声鼎沸的宴会, 下一秒就回到了漆黑安静的宗门,还是让人觉得十分割裂啊。”孟玄一边往天机宗走,一边开口说道。
接着,孟玄话音才刚刚落下,原本漆黑如夜空, 只亮着零星几点星辰的天机宗却突然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红光。
孟玄:“?!”
谁?!谁在天机宗玩火!
再看回头看清休澜也是一脸凝重,抬手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片红色花瓣。
夜色太深,这片红色花瓣也不知是从哪落下的, 竟有半个手掌大,就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浓艳异常。
清休澜用手指揉过花瓣,那花瓣就骤然将自己缩成了一条细细的红色灵力,随后猛地朝清休澜攻去。
“轰”一声,清休澜反应迅速地偏过头,躲开了花瓣突如其来的攻击,花瓣化作的那道红色灵力狠狠撞在了宫殿上,发出一声巨响,随后将宫殿一侧撞了个稀巴烂。
还真是来者不善!
“你们也来得太慢了。”突然,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明周围这么空旷,声音却依然清晰。
清休澜布置在天机宗地下的法阵开始不断闪烁,他皱起眉,身形一动,下一秒,便出现在法阵中心。
他俯下身,用手在法阵上一勾,法阵上发着光的淡蓝色就化作了飘渺的细雪,从法阵上脱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清休澜回头与站在不远处的几人对视一眼,脚下一点,整个人便如飞鸟一般轻盈地没入了夜色当中,跟上了那道细雪。
细雪卷过池塘中的水,带着一点湿意掠过雪霁阁那颗白玉兰树,最后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和生阁前,带着一朵已经凋谢的白玉兰花一起,散在了地上,一片雪白。
清休澜缓缓落地,甚至没有惊动地上细小的雪花。
他面无表情地挥出一道灵力,直接轰散了落在地上的雪——在那薄薄的一层白雪下,一朵红莲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不过橘子大。
“唰”一声,那朵红莲被一道淡金色灵力撕成了碎片,就像几块破布一样无声无息地趴在雪上,红得近乎刺眼。
“这么暴力,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比刚刚清晰了许多,几乎已经贴到了清休澜耳边。
“你也只敢畏手畏脚地躲在暗处了。”清休澜抬眸观察着周围,口中淡淡说道。
那道声音似乎全然不把清休澜用来激怒他的话放在心上,轻轻“哼”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清休澜的话,说道:“畏手畏脚?”
清休澜刚好推断出了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的具体位置,还没来得及悄悄来个“瓮中捉鳖”,就见面前和生阁紧闭的大门突然“哐”地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人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没素质,几乎是砸开了和生阁的大门,那门被狠狠撞开后在一旁的墙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可见其力度之大。
“不过是嫌冷才关了门,你既来了,我便开门迎客,也就是了。”
好一个反客为主,大言不惭!
难不成这人是个睁眼瞎,看不见门前挂着的“和生阁”三个大字?又不是沈灵,迎的哪门子客!
清休澜冷笑一声,道:“我到要看看是哪方宵小,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天机宗是谁做主?”
那声音懒懒地从和生阁内传来,道:“打听了啊,沈灵嘛,他这不是……不在么。”
感情是乘火打劫!
清休澜摇了摇头,不再废话,提步走进了和生阁大殿。
大殿中略显昏暗,只在角落几处点上了灯烛,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大殿,反倒是落满了整个大殿的红莲莲瓣微微发着光,这才勉强使得殿内不至于黑到无从下脚。
一人直接霸占了大殿的主位,还极其嚣张地将原本空空荡荡,极其简单的主位“改造”了一番,将其改做了耀眼的金色,还挂上了各种颜色鲜艳的珠宝,极尽辉煌。
而顺着主位往下,一朵朵红莲开遍了整个大殿,最大的红莲比南瓜还大,舒展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花瓣。最小的红莲不过铜钱大小——从躺在主位上的人的手心中滑落下来,落在地上,便扎了根,开始生长。
清休澜走进大殿看到如此一幕时挑了下眉,再次挥出一道灵力,将脚下的红莲,带着红莲花瓣一起烧了。
直到脚下变得干干净净,清休澜这才走了进来,然后抬眸和坐在主位上的人对上视线时,意外地“嗯”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主位上那人偏着头,用指尖勾了勾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十多年前侥幸从试炼之境中逃出去的人吧——既然如此,倒也省事,别和我作对。”
苏府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清休澜便再次易了容,回天机宗回得急,还没来得及将易容散去。
闻言,清休澜简直气极反笑,随口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当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长进了——至少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有点数,没曾想你竟还是如此,只会在嘴上放放狠话,实际不堪一击。”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那你是什么?修仙界籍籍无名的喽喽?”那人被骂也毫不在意,笑了两声,甚至还有闲心调侃清休澜一番。
接着,他的语气骤然转冷,道:“你毁了我的红莲,我很生气。”
话音刚落,他人就消失在了原地,随后出现在了清休澜身后,左手搭在了清休澜的肩膀上,红色灵力涌动,就要将给清休澜添上点代表“喜气”的红色。
结果下一秒,那人脸色一变,发现自己的手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寒冰冻在了清休澜的肩上。
那冰就像有生命一样,如灵活的丝线,直接刺破了他的指尖,然后将自己硬生生挤进了他的体内,直接将流动的血液凝结。
“习千瑜,我以为你最多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结果我对你的评价还是太高。”清休澜没有动作,神色堪称淡定,道:“我看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习千瑜眼神一凛,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直接伸手,眼都不眨地将自己被冰封住的左手整个砍了下来,然后急退几步,远离了清休澜。
从他断手处流出的也不是鲜血,而是一粒粒细小的冰碴,每一粒冰碴边缘都极其锋利,在人的皮肤上轻轻一划,就能划出一道细而深的血痕来。
而这样的冰碴,已经顺着习千瑜的经脉蔓延至了他的全身,哪怕他自己断了手,也无法将已经深入骨髓的冰碴从体内逼出。
每走一步,习千瑜体内的冰碴就毫不留情地挤压、划动着,令人痛不欲生。
习千瑜皱眉,捂着左手,运起灵力,想直接融化体内的那些细碎的冰——然后他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冰碴太细太碎,数量太多,直接用灵力融的话,最先化的可能不是冰碴,而是他自己。
习千瑜只能尽可能控制灵力护住自己的五脏六腑,不让这诡异的冰碴继续往深处钻。
“你是谁,我从没在修仙界见过你。”习千瑜冷着脸打量着背对着自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清休澜,开口问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阴沟里的老鼠。”清休澜拍了拍肩,将习千瑜那半截手臂化成了雪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接着,他缓缓转过了身,话音一顿,立刻抬手就地起了个结界,往后退了几步。
习千瑜操控着朵朵红莲,近乎疯狂地扑向了清休澜,那红莲舒展着的层层莲瓣就像一张红色巨口一般,想将清休澜整个人吞下。
红莲在即将碰到清休澜的结界时骤然散了自己的花瓣,铺天盖地的红色无视了清休澜的结界,犹如无数锋利的刀刃一般,要将清休澜直接刺个千疮百孔。
清休澜面色不变,几个闪身,不断在大殿里躲闪着,除了大殿被砸得面目全非之外,他本人倒是毫发无伤。
习千瑜一勾嘴角,攻势不断,愈演愈烈,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如降下源源不断的血雨一般,持续唤出一朵接一朵红莲。
花瓣哪怕一击未中落了空也不要紧,将自己钉在了地上,直接封住了清休澜的退路。
在周围的地上全都插满了血红色的红莲花瓣后,清休澜终于被习千瑜逼到退无可退,站在原地用灵力打飞了一片花瓣。
就是现在!
习千瑜眼眸亮了一下,又很快沉寂下去,紧接着,一朵红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在了清休澜后方——
嗖——
清休澜身形一晃,随后抬眸看向习千瑜。
在他身后,一片锋利的花瓣距离他不过咫尺,再往前一寸,就能直接没入清休澜的心间——但是一道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雪丝将其直接穿透,钉在了原地,再不得近。
习千瑜大笑两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语气却极为兴奋:“是你!你果然没死!”
“——清、休、澜。”
第124章 海棠(27) 开天门。
既已被习千瑜认出, 清休澜也没了伪装的必要,直接散去了自己的易容,金眸明亮。
“让你失望了?”清休澜“唰”地一声收回了雪丝, 被雪丝穿透了的那瓣红莲逐渐被冰雪覆盖, 随后轰然碎裂成了冰晶, 散落在地。
“怎么会,听到你的死讯时, 我颇为惋惜呢。”在逼出了清休澜的真实样貌和曾经的身份之后,习千瑜反倒放缓了攻势, 就像在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一样, 语气轻松:“得知你还活着, 我就放心了。”
清休澜:“……”
我活不活和你有关系吗, 放的哪门子心!
“废话少说。”清休澜毫不客气道:“既然知道我没死, 你就该打退堂鼓了——或许我心情好, 会想放你一马呢?”
“噢~”习千瑜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右手凝出一朵红莲,用灵力三两下就将其雕成了一只手臂,然后接在了自己断裂的左手上,低着头, 试着动了动这“红莲手臂”,随口道:“那你现在心情好吗?”
说着,他抬起眸,看向清休澜,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起眷恋, 朝着他一眨左眼,道:“心情不好的话,我倒可以替你疏解一二, 春宵一刻解千愁啊。”
清休澜:“?”神经病。
清休澜成功被习千瑜恶心了一下,打死也没法将面前人与十多年前那个一口一个“在下”的翩翩公子联系起来,觉得这十多年里习千瑜可能是吃了什么怪东西,把脑子吃坏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下流?看来你不但‘君子’是假的,连‘伪君子’都是假的吧。”清休澜似乎有些不解,上下打量了习千瑜一番,开口说道:“怎么,你拜入我中原红尘殿了?”
一骂骂俩。
“当然是假的。”习千瑜似乎也想到了与清休澜初见时的场景,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毕竟不装得无辜一点,怎么换取你的信任呢?你瞧,很好用吧,你不是也把我放走了么。”
“你果然不受言灵控制。”清休澜深深看了习千瑜一眼,道:“所以什么‘天涯浪子’的身份是也假的了?”
听到这个问题,习千瑜反而托着下巴思考了两秒,出人意料地答道:“这倒也不完全是假的吧。”
说着,习千瑜摆了摆手,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道:“——不说这个。我这次来拜访天机宗呢,是有事想和天机宗几位小友商量——当然,你在的话那就更好了,我直接和你商量。”
“滚,没得商量。”清休澜言简意赅。
习千瑜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去,一路退到了那奢华无比的主位上,伸手拍了拍主位的扶手,俯视着清休澜,说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出现在这的吗?或者,我换个说法——你不想知道……沈灵去哪儿了吗?”
“沈灵不是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会自己回来,用不着我去找。”清休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副冷情冷性的样子。
“噢,对。你这个人嘛……”习千瑜伸出手,用食指点了点清休澜,比划着说道:“……本来就足够心狠——一个相识了百年的沈灵又算得了什么。”
“——毕竟你啊,可是为了能够得到一滴鲛人泪,不惜直接手刃那条可怜鲛人的丈夫的人。”
看着清休澜脸色一沉,习千瑜笑得更加开心了,就像什么以极端情绪为食的妖怪,故意拉长了尾音,夸张道:“可怜那条来自远方的鲛人——到死还觉得你是个帮助了她的好人呢!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信错了人。”
唰——
一道雪丝直冲习千瑜的喉咙而去,要不是习千瑜反应快,抬手用红莲挡了一下,这会脖子和脑袋大概已经分离了——一个掉东边,一个掉西边。
“这就恼羞成怒了?”习千瑜在阴阳司门前走了一遭也不惧,眸中笑意更浓,道:“这又不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比如我在得知这件事后,就更加欣赏你了。”
一道道晶莹剔透的雪丝缭绕在清休澜的指尖,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眸中已经浮现了一丝杀意。
“我不在乎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淡金色的灵力凭空出现,随后绕上了那几道雪丝,将其绑在了一起,凝成了一柄金蓝色的长剑,“毕竟只要你死在这就好了。”
听见这话,习千瑜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擦去了笑出的眼泪,揶揄道:“清休澜啊清休澜。天机宗自诩名门正派,却出了个你这样的长老,我看道貌岸然的你……比任何人‘千古罪人’都更该诛。”
清休澜不再废话,直接闪身上前,长剑一扫,将习千瑜从主位上逼了下去。
习千瑜侧身躲过一剑之后飘然落地,神色不变,眼中依旧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口中不停:“啧啧啧,这要是让与你共事的那几位小友听到了,不得惊掉下巴——斩妖除魔了半辈子,结果最大的恶魔就是自己身边的‘前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实在是太有乐子了。”
长剑如影随形,清休澜没有理会习千瑜故意说出来激怒自己的话,手中剑依旧平稳,每一次攻击都是冲着要送习千瑜去阴阳司投胎去的。
“哦,还有你那个小徒弟——我没记错的话,他叫应听声,对吧?那个在试炼之境中证了道的小朋友。”习千瑜只守不攻,像一只灵活的猴子一样在大殿中不断闪避着清休澜的攻击,躲不过去了就用红莲挡一下,极其无赖。
“你还是他师尊呢,要是他知道自己一直敬仰的师尊其实是个自私自利,不惜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要毁掉别人幸福的人——他还会这么敬你爱你么?”
听到这话,清休澜的呼吸顿了一秒。
而习千瑜本就时刻观察着清休澜的动作,见他露出了一丝破绽,便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势。
红莲再次汇聚在习千瑜身边,然后随着习千瑜一声低喝,全部攻向清休澜露出的那一丝破绽。
清休澜立刻反应过来,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想法,抽身回退,用手中长剑将朝他飞来的红莲全部斩落。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闭上你的嘴。”清休澜低斥一声,眸中杀意越来越浓。
看见清休澜如此失态,习千瑜反倒有些意外,“哟”了一声,眸中兴味更盛,道:“我戳到你痛处了?你这么在意……你这小徒弟啊。”
看着习千瑜一脸“那我可赢定了”的表情,清休澜右眼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既然沈灵你不在意,那你这小徒弟……”习千瑜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随后抬起右手,掂了掂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首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在意吧?”
清休澜一眼就看出了习千瑜手上的,正是不久前应听声戴过的红宝石面饰——如今居然落到了习千瑜手上。
再想到那古怪的对联,突然出现的贪虫,以及海棠清欢院中的那株普通,但令人眼熟的红莲,清休澜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偏偏应听声还真就联系不上,不见人影!
清休澜冷笑了一声,问他:“你都说我是一个心狠的人了,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用他威胁我?”
“不知道啊。”习千瑜观察着手中的面饰,满不在意地一捻,那红宝石上就开出了一朵红莲,“我随便试试罢了——你要是不在意的话,我就随手杀了。”
哪怕知道按照应听声的实力,断不可能随随便便死在习千瑜手下,但听到他这么说,清休澜还是感到了一股浓浓的,被冒犯的不适感。
周围的气氛逐渐发生了变化,就连习千瑜都感到了不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但金眸微微发亮的清休澜,又偏头看了看地面逐渐凝起的微霜,以及越来越低的温度,立刻从善如流地摊开了手,道:“逗你的,不杀他,别生气嘛。”
习千瑜用灵力将自己被冰凝在地上的衣摆切断,越过清休澜,想再次坐到主位之上——然后就差点被一根突然从下方冒出的冰柱捅个对穿。
“脾气也太差了吧你。”习千瑜无奈地转过了身,只靠在主位旁的墙上,比了个“好好好不说了”的手势,正色道:“我来找你——准确说,我是来找位于‘天梯’前百的人的。”
“为了打开一扇‘门’。”习千瑜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口说道:“一扇……通往‘天界’的门。”
说着,习千瑜朝清休澜一摊手,似有无奈:“毕竟天道千年不点人飞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强开天门,上天界了。”
“……”清休澜在心中冷哼一声,只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愚蠢的主意——还开天门,我看他长得像天门。
但清休澜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随意问道:“你想去天界?去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笑意却逐渐从习千瑜的脸上褪去,就连微微上扬的嘴角都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救人。”
清休澜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意外而已。
他对习千瑜要救谁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只“哦”了一声,再没有别的反应。
好在习千瑜并不在意清休澜过于冷淡的语气和表情,自顾自说道:“想飞升的人不在少数,一直修炼也没个头——既然可能存在一条捷径……一条通往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天界’的路,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试试呢。”
“愚蠢。”清休澜淡淡吐出两个字。
习千瑜耸了耸肩,道:“那又如何,天梯前百——在所有修仙者中排名前百的人、妖、鬼,有近六成的人支持我——只要多数人都赞成,那就不叫愚蠢。”
“——而是真理。”
清休澜:“……”
狗屁真理,真傻还差不多。
第125章 红莲(1) 沈灵呢?
大概是清休澜脸上“一群神经病”的表情太好懂, 习千瑜饶有兴致地问他:“怎么?你不信吗?”
废话!
要是那天门真的如此神奇,可以越过飞升直接去往天界,并且也不需要多大代价, 很容易开启, 那天界不得乱套?不降下天雷来把那些意图通过捷径来到天界的人劈下去才怪。
“我信不信不重要,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清休澜摇了摇头,握着手中长剑, 一步一步向习千瑜走去。
习千瑜大概也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杀意,立刻从原地消失, 只落下两朵红莲花瓣, 而他自己, 则完全消失在了大殿中。
他人走了, 声音却还在, 从大殿的四面八方传到了清休澜耳中, 就像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打又打不到,叫又叫得很。
“不管你信不信,这天门都是要开的。哪怕你们天机宗不参与,也无法阻止。”习千瑜自己消失就算了, 还喜欢时不时偷袭一下清休澜——完全无法预料的红莲花瓣突然出现,飞向清休澜,一击未中后又凭空消失。
“我呢,还挺忙的。不然你就赶紧表个态吧——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可得头疼一阵子了, 毕竟你清休澜一个人就能顶十个,我上哪去找第二个乖乖听话的清休澜。”
清休澜:“……”这蠢货听不懂人话。
“看来你不但瞎,还聋。”清休澜放弃了在大殿中寻找习千瑜的想法, 手中长剑剑尖点地,寒意便以清休澜为中心,向四周荡去。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参与你这个愚蠢的计划。”冰霜覆盖了地面之后,慢慢爬上了墙壁,似乎想将整个大殿变为一个人造冰窟。
习千瑜似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就像幽灵一样,在大殿中四处飘荡着,忽远忽近:“我知道——但我想或许你在知道我手中握着一枚名为‘应听声’的筹码之后,会改变主意呢?”
“呵。”清休澜冷嘲了他一声,要多无情有多无情,道:“做梦。”
随着清休澜的话音落下,一根根巨大的冰锥突然从大殿墙壁上接连出现,又快又狠,似乎想将殿内看不见的那个人捅成筛子。
习千瑜明显还在殿内,只是藏起了自己的身形,因为他的声音在远离被冰覆盖的地方,很明显是在四处躲避这突然出现的道道冰锥。
“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个人耐心还不错。有时间等你后悔,改变主意。”习千瑜的声音落在了窗户附近,随后在清休澜抬手轰出一道灵力前,打碎了覆盖在窗户上的寒冰,随后又立刻炸出了一朵红莲,拦下了清休澜那道灵力,从窗户中逃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飘飘扬扬四散在夜色中的话:“三日后。位于中原最中心的离人海,我等你来。”
清休澜立刻追了出去,但周围已不见习千瑜的身影——不过他撞上了闻讯赶来,却被红莲拦在了外面,直到习千瑜开后才得以走进和生阁的凉倾几人。
“休澜?你还好吗?”凉倾也是见过习千瑜的,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的习千瑜什么都是假的,和如今的他差别不小,凉倾并没有认出渐渐远去的那道声音,只担心地看着清休澜。
大概是因为清休澜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就连孟玄与许寄忱都朝他投来了一个担忧的目光。
清休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就再次恢复成了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松开了手,散了自己握着的那柄金蓝色的长剑,开口说道:“我没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覆盖了整个和声阁大殿的冰霜也开始融化,被清休澜一勾手指,引成了一道道细雪,从殿内飘了出来。
“刚才离开的那人,是习千瑜。”清休澜一边清理着大殿中残存的寒冰与雪水,一边背对着几人,开口说道:“……听声可能在他手上。”
凉倾还没来得及惊讶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天机宗的和声阁,就立刻被清休澜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皱起了眉,问道:“你确定吗?”
清休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确定,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联系不上听声,我只能信。”
“……我不能拿他赌。”
还没等面前几人消化这个消息,清休澜就丝毫不给人喘息机会地一股脑又投下几枚炸弹:“沈灵也不见了,似乎也与习千瑜有关。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设法将沈灵困在了阴阳司,或者更糟糕的地方——阴阳司与人间那条通道的狭隙中。”
“他设法困住沈灵或许是知道沈灵不会同意他的计划,为了防止沈灵来给自己添乱——只是漏算了我这个本该已经死透了的变量。”
“计划?他的计划是什么?”孟玄飞速思考着清休澜告诉他们的信息,问道:“沈灵就算有事要回阴阳司,肯定也会留一缕分神在天机宗中,那个谁……习千瑜,只要设法切断沈灵从阴阳司回到人间的那条路,随后再将沈灵留在此地的分神碾碎——便能控制住沈灵了。”
“他的计划……很大胆,但是十分愚蠢。”清休澜的心情不怎么美妙,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平日的温度,就像在表面覆盖上了一层薄雪一样,冰冷刺骨:“他想召集天梯前百的人妖鬼,以凡人之身强开天门,上天界。”
凉倾“哟”了一声,急忙压下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那还真是蠢”,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所以他来天机宗是想找人帮忙?找谁?”
凉倾似乎有些不解,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几人,开口问道:“是谁给他的错觉,觉得天机宗会有人帮他?”
“不重要,就当他是一个狂妄自大,心里没数的蠢货。”孟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们本不用管的。他们想开天门就去开,被天雷劈死了也省事——但是如果你说听声在他手上,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绑架了听声的——但他不可能放着一个现成的宗师不用。他用什么方法逼着听声加入他的计划,也不是不可能。”孟玄面色复杂地看向了清休澜,说道:“休澜,你这是误打误撞地被拿捏住了呀。”
清休澜:“……”
你会不会说话。
清休澜听完孟玄这番话之后没有得到一丝安慰,感觉头更疼了。
看习千瑜的动作,他明显是不知道清休澜和应听声的关系的——不然也不用废这么多话,纯属是因为清休澜的反应太过异常,被他无意间给试出来了。
应听声只不过出去透个气的功夫,就算打不赢,也至少会喊人,怎么会乖乖地任由自己落入习千瑜的手中?
除非是……
清休澜垂下眸,神色不明。
……像他这样,不小心被试探出了软肋。
“离人海,我得去。”最终,清休澜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们留在天机宗,看看之后能不能帮上沈灵什么忙吧。至少把他从阴阳司救回来——不然天机宗事情没人处理。”清休澜说着就往和生阁内走。
凉倾:“……”救他回来只是为了处理公务吗?好一个同事情。
孟玄则悄悄移开了视线:“……”还好没让我们来处理。
许寄忱:“……”师尊好像有点惨,不确定,再看看。
——
清休澜走进大殿后直奔那一面放满了古籍的墙壁,在其中翻找起来。
清休澜用灵力从高大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翻看两眼之后摇了摇头,将其放到了一边,接着翻找另一本书。
“找什么,我帮你。”前几年沈灵在外时,凉倾也曾在这和生阁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些书籍的摆放位置比清休澜更清楚。
清休澜一目十行地翻找着,开口道:“或许沈灵的这些古籍中会有记载过那什么狗屁天门的——比如怎么开,或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知己知彼。”
凉倾思考了一下,转过头与身旁的许寄忱对视一眼。
许寄忱在这和声阁中待得更久,对上凉倾的视线之后直接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不记得和生阁有记载过所谓天门的古籍。
“别找了,休澜。先不说这邪门的‘开天门’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而出的——哪怕所谓天门真的存在,也不可能明晃晃地被记录在古籍当中,更不可能被沈灵堂而皇之地放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当中。”孟玄开口劝道。
“就是——就算要放也该放在禁阁中才对。”凉倾随口补充了一句。
他们几人谈话间,清休澜就已经把这面墙上莫约一小半的古籍给翻了一遍,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说道:“有理。”
说着,他直接走进沈灵平常办公的书房中,看向了那一面摆满文书卷轴的墙壁,金眸一亮,那面墙壁便缓缓从中间分开了,露出一个通向下的漆黑通道。
“唰”一声,一盏巴掌大的琉璃灯瞬间出现在清休澜旁边,照亮了他的周围。
随后,清休澜也不等身后急匆匆跟上来的几人,直接从通道中走了下去。
看着清休澜离开的背影,孟玄缓缓捂住了头,然后伸手肘了一下凉倾,压低声音道:“你说你,他找不到说不定就不找了,你还特意给他指条路。”
凉倾反应迅速地躲开了孟玄报复性的一肘,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事关听声,哪怕我不给他指路,他就会不找了?在禁阁中找,总比让他把整个天机宗都翻过来要好吧。”
孟玄听完之后“嘿”了一声,一撸袖子,还要接着和凉倾争论,却突然听到从通道深处传来一道极为淡定的话音。
“找到了。”
孟玄:“?”
凉倾:“?”
许寄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