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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争斗 “我叫清休澜。”

神经病吧这人!

清休澜简直莫名其妙, 他被掐住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右手却悄悄牵引着灵力, 慢慢地使其凝成了一把淡金色匕首。

就在窒息前一刻, 清休澜突然发难, 右手往前一挥,力度大到可以直接将面前那道黑影的头削掉。

——然而, 黑影没有头,只惨叫一声, 被清休澜这一击打散了, 被迫松了手。

清休澜猛地坐起身, 捂着脖子呛咳起来, 眼中杀意难掩。

应听声还说怕他难过, 清休澜现在真是一点儿不信, 只想把这个自以为是的糊涂鬼抓出来狠揍一顿!

那黑影散去之后,就像落雨一般汇聚在了地上,重新凝成了人形。

他没有脸,更看不到表情,有的只不过是一个不清不楚的身形罢了。

但清休澜依旧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愤怒和不甘, 他道:“为什么?”

“因为你认错人了。”淡金色的灵力不断在清休澜的指尖汇聚,慢慢流淌至匕首首端,将其延长,锋利不减,直到匕首在几息间变为了一把通体透明, 流光四溢的长剑。

清休澜紧握剑柄抬起手,剑尖直指那道黑影,道:“你死了得有几百年了吧, 不好好去投胎轮回,躲在这剑境中吓唬人?我今日杀你,也算为民除害。”

听到这句话,原本愤怒异常的黑影却突然萎靡了,在清休澜不远处抱着双腿蹲了下来,也不顾那随着他缓缓移动的剑尖,语气中满是懊恼和伤心:“对……对啊,我死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人来看我。你也没来,尘缘。”

“你恨我是不是?所以就算我死了,你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你就是想报复,因为我对你不好,对不对?”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清休澜皱眉,大概是觉得此人已经彻彻底底地疯了,不打算再和他多费口舌,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黑影身后,右手一抬,就要将那黑影斩于长剑之下。

——但那黑影就如同薄烟一般,被长剑打散后又会迅速重聚,连话音都不受影响,简直烦不胜烦。

长剑没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清休澜颇有种久违的“不知劲儿往哪儿使”的感觉,微微蹙眉。

突然,黑影转过身,定定地“看”向背后的清休澜,嘴唇上下翻飞,口中语速极快地念叨着听不清的咒语。

下一瞬,在清休澜还在试图辨认唇语时,一道淡蓝色的锁链不知从何处出现,游蛇一样迅速缠上了清休澜的右手手腕,狠狠一绞,硬生生将清休澜手中灵力凝成的长剑逼得溃散。

清休澜右手经脉一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另一道骤然从地底窜出来的锁链不由分说地捆住了左手,动弹不得。

这锁链诡异至极,明明看着这么细的一根,外表也平平无奇,偏偏锁得清休澜连灵力都用不出来。

但这对清休澜而言,也算不上多棘手的情况,毕竟现在他就是一道魂魄而已,哪怕断臂求生,也是使得的。

但锁链明显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一道又一道锁链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地里接连冒出,二话不说,直直地穿透了清休澜的肩膀和腹部。

“……”清休澜闷哼一声,咬紧唇压下了一声呻吟,抬眸看向那道黑影。

也不知道这黑影怎么想的,又是想让“尘缘”陪葬,又是质问“尘缘”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动作却一点也不留情,每一次动作都下了死手——可能是真想和那‘尘缘’死在一块吧。

但清休澜可不想做谁的替死鬼。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传来,清休澜直接动用灵力拧断了自己的手关节,硬生生把右手从捆得死紧的锁链中脱了出来。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左手上的锁链,猛地一拽,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连皮肉带锁链一起,从自己的左手上撕了下来。

要不说清休澜心狠呢,哪怕对自己,也下了如此狠手。

紧接着,他无视了那道黑影的所有动作,皱着眉,压着呼吸间的颤抖,将深陷在他肩膀里和腹部的锁链用鲜血淋漓的手剖了出来

一丝丝血线从他的嘴角滑落,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清休澜半跪在地,断断续续地闷咳着,抬手将剖出的锁链往旁边一丢,眼中却满是狠戾,有对自己的,也有对黑影的。

“你疯了!”那道黑影看着清休澜,不可置信地问道:“不疼吗?不要挣扎不就好了吗?怎么能……生剖锁链呢?”

那道黑影也顾不得再嘀嘀咕咕地念着他那咕噜咒,立刻扑到清休澜身边,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就要喂到清休澜嘴中,嘴里颠三倒四地喃喃道:“生剖我这锁链……疼都能把人疼死。你怎么不心疼心疼自己呢。谁来心疼你呢。”

而就在那道黑影近了清休澜身的一瞬间,一阵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传来,黑影再次被清休澜用灵力幻化出的那把淡金色匕首穿透了胸腔。

然而,如方才一样,匕首并不能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清休澜面无表情,单手将匕首拔出,反手再次刺了进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清休澜坚定的,想要杀死自己的决心,那道黑影递药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看”着清休澜慢慢、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惨烈。

“你不要恨我,我求你。设阵此事非我所愿,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因此恨我,我有苦衷。”

字字泣血。

“明明我们从前无话不谈,可谓百年得彼此一人则此生无憾的知音,怎么会变成如今刀刃相见的局面呢?”

黑影跪坐在地,百般痛苦地捂着脸趴下了身,问道。

清休澜冷眼看着,不为所动,大概是觉得此人已经彻底疯了,只当自己是在跟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交流。

“尘缘……”

黑影直起身,朝着清休澜爬了过来。

“滚。”清休澜在原地没动,低喝道。

黑影就没再继续说话,也没再继续往前,只慢慢站了起来,沉默地看着面前堪称狼狈的清休澜。

一时之间,就连空气都凝固下来,一人站着,一人半跪。

直到不知多久后,连清休澜都觉得周围安静到有些异常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

有一瞬间,清休澜怀疑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黑影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念叨着些什么。

一道巨大的法阵骤然从地下出现,以清休澜为中心,覆盖了人眼能看见的最远距离。

随即,从法阵中伸出了无数只黑色的手,左右摇摆着,在法阵上摸索着什么一样。

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法阵。

清休澜用撑了一下地,把自己撑了起来,想要快速离开阵法范围,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黑手抓住了脚踝。

但黑手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困住清休澜,它在抓住清休澜后,就将自己化作了丝丝细如雪的黑雾,顺着清休澜的脚踝往上,从他的伤口中侵入进清休澜的经脉中。

“……唔。”清休澜咽下一口即将出口的血,随后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用尽全力挥出一道淡金色灵力,如日光般的灵力灼烧了这些见不得光的黑手,暂时将它们逼退。

但还是有不要命,顺着同伴的尸体也往上爬的黑手源源不断地袭来。

清休澜皱起眉,他经脉中的灵力在越用越少,但是源源不断地黑雾却无差别地涌入了他的每一寸经脉当中。

“不要抗拒我,尘缘。”

黑影再次开口,伸出手,放出了一道灵力,正中清休澜胸腔。

清休澜就像一只深陷泥沼中的白鹤,白色的翅膀逐渐被淤泥和鲜血掩盖,只能无力地滑向深渊。

而那道刺穿了他胸腔的灵力,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休澜咳出一口血,无力地往后一仰,倒在了法阵之上。

不断有鲜血从他的身后和嘴角流出,无一例外,全都被法阵中的黑手擦拭得一干二净。

清休澜眼神逐渐涣散,周围本就一片漆黑,他竟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闭着眼还是瞎了。

黑影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些什么,但清休澜的意识已经慢慢模糊,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剧烈的耳鸣。

那被清休澜生剖出的锁链再次从地底出现,在清休澜失去了反抗能力后又一次缠上了他的四肢。

这一次,锁链仁慈地没有穿透的脏器,只是缠绕几圈,将他捆了起来,随后吊在了半空中。

一阵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传来,锁链直接缠住了清休澜的脖子。

“轻一点,他死了我会伤心的。”黑影斥了一声。

那锁链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慢慢放松了身体,勉强给清休澜腾出了些许呼吸的空间。

清休澜慢慢地阖上了眼眸,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就对了,尘缘。”黑影大概以为清休澜终于学乖了,没有气力再抗拒了,便被那黑手托着,举到了半空中,与清休澜视线平齐,贪恋地看着他,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真的很美。”

他抬手勾起了清休澜的下巴,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抹去了清休澜嘴角的鲜血,道:“不喜欢你身上有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好吗?”

清休澜却突然笑了一声。

黑影疑惑地“嗯”了一声,问他:“怎么了,尘缘?”

“缘”的尾音还未落下,黑影就突然被一道淡金色的灵力冲击狠狠撞了出去,散成了黑雾。

而清休澜则微微睁开眼,不知何时,那双黑眸竟染上了阳光的颜色,在这只有黑暗的剑境中是那样夺目。

“我早就跟你说过……”清休澜用气音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什么‘尘缘’。”

“我叫清休澜。”

第92章 救场 来得刚好。

不知怎么的, 原本被打散很快又会再次聚集起来的黑雾,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零零散散地在地上落着。

但那烦人的话音依旧没有停下, 带着一丝迷茫和委屈, 道:“尘缘, 你改名了?尘缘,我好痛。”

清休澜本想趁此机会挣脱这束缚着自己的锁链, 奈何刚一动动,右手就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喘了一声, 没什么力气, 于是闭上了眼, 养精蓄锐。

而那地上的大阵也没闲着, 不断有黑手涌向那黑影的零散碎片, 争先恐后地将自己送入黑雾中, 把自己当做养料,心甘情愿地被他吞噬。

在黑手的帮助下,那散成碎片的黑影终于再次慢慢凝聚成了一个左摇右晃的人形。

“你想杀了我,正好,我也想杀了你。”

黑影东倒西歪地, 一步一步走向清休澜。

“我们本来就该死在一块。”

“谁要和你死在一块儿?有病吧!”清休澜暗骂道。

奈何他现在真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眼神冷冷地看着黑影。

“别这么凶,我还是更喜欢你对我笑的样子。”

说着,黑影走近清休澜,随着他的动作, 清休澜身上的锁链也在慢慢收紧。

不过几息,黑影就慢慢地走到了清休澜面前,然后伸出手, 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几乎像是想将自己嵌入清休澜的身体中一样。

清休澜金眸中的光芒不减,甚至愈发明亮,但他一言不发,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下一秒,清休澜突然发难。

但那道再次向黑影袭来的淡金色灵力立刻被一只只从四周黑暗中冒出来的黑手拦了下来。

代价就是那些黑手代替黑影被灵力轰成了碎片,雪花一样落了下来,消失不见。

但只是些微不足道的黑手而已,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一提。

黑影动作未变,依旧靠在清休澜怀中,似乎并不意外清休澜的动作。

他再一次语气缱绻地唤道。

“休澜。”

清休澜没应,神思恍惚间,他突然想到了临行前应听声对他说的那句,“等着我来”。

大概是因为这里太黑了,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所以应听声因为迷路来晚了一些,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清休澜这样想道。

那道黑影看清休澜没有反抗,以为他终于选择接受自己,几乎兴奋地将清休澜抱得更紧,口中狂热地说道:“我们在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

“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谈论山,谈论水,谈论人间,谈论未来。”

清休澜再次闭上了眼,只当耳边有一只叽叽喳喳,不知疲倦,令人厌烦的蝉。

那道黑影似乎更满意了,兴奋而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然后捧住了清休澜的脸,虔诚地用手指抚过清休澜的嘴角,口中喊道。

“尘缘。”

“尘缘……”

“和我融为一体吧。”

“本该如此……”

语调那么黏腻,又是那么恶心。清休澜简直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吧?”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应该留在这里。”

那道黑影也不知是想给清休澜洗脑,还是只是单纯地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

反正清休澜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神!经!病!

“尘缘……”

清休澜差点又要被这听不懂人话还死犟的糊涂鬼气出一口老血来。

但是下一秒,黑影话音顿止,一阵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力度大到直接将那黑影碎成了千万细小的碎片。

清休澜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道道法阵出现在那些还想挣扎着重新凝聚起来的黑影上,一条条金丝出现,在不同的法阵中穿行而过,将那些黑影碎片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黑影惨叫起来,似乎痛不欲生。

看他终于与自己感同身受,清休澜勉强提了提嘴角,无声地冷笑了一声。

清休澜抬眸往去,操控着法阵的果真是应听声。

他站在半空中,抬起了右手,分景正蠢蠢欲动地飘在一旁。

清休澜第一次在应听声脸上看到如此严肃而凝重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在应听声眼中看到如此浓郁的厌恶,厌烦以及杀意。

他不由得张了张口,如春雨一般落下了一声极轻的“听声”。

轻到连清休澜自己都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将这两个字唤出口?

但站在半空中的应听声却若有所感似的偏过了头,随着他心念一动,分景以破空之势急速地朝他飞来。

清休澜眼睛都没眨,似乎并不担心分景会伤害自己。

果不其然,下一秒,耳边传来一声”哗啦”的声音,将清休澜吊在半空中的锁链应声而断,清休澜顿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但这阵失重感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对不起。”这是应听声在他耳边说的第一句话:“我来迟了。我来得好晚。”

“不晚。”清休澜声音很轻,可能因为疲惫,所以话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温柔,“你来了,就不晚。”

应听声没说话,只抱着他稳稳地落在地上,一边继续操控法阵压着躁动的黑雾,一边将自己的灵力送入清休澜体内,一点一点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大片大片的伤口。

刺眼的鲜红色血液在那道璨金色灵力流过后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断裂的骨骼被接上,撕裂的皮肉也被缝起,恢复得光滑如初。

就连清休澜身上那件因为自己折腾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在瞬间变成了另一件崭新的白色华服。

清休澜发丝间已经凝固了的血液也都被灵力清理得一干二净,他那头黑色长发再次变得乌黑而柔顺,乖顺地扫落在他的脑后。

骨头断裂,皮肉撕裂,从肩膀到腹部,再到经脉和丹田。

所有的疼痛在应听声接住从空中落下的清休澜时,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缓过这口气后,清休澜就像生命力顽强的风滚草一样,自然而然地调动起了自己的灵力,与那道璨金色一起,缓慢地修复着余下的损伤。

“好一点了吗?”应听声低下头,轻声问他。

“没什么大事。”只要不痛,再大的伤在清休澜口中都会变成小事。

他懒懒答道:“我宁死不屈。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我会拉着他一起死的。”

应听声听到这句话,呼吸一滞,随后皱起眉,轻斥了他一声:“别这么说。”

清休澜一睁眼就和应听声的眼神撞了个满怀,他眼中的自责和担心几乎要化为实质落下。

他几乎要被愧疚淹没了。

他愧疚什么?清休澜不解。

明明是他清休澜自己功夫不到家,不敌黑影,才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又不是应听声的错,应听声哪里有错。

这么想着,清休澜就抬起了右手,轻轻抚过应听声的眼角。

原本是干燥的,但清休澜刚触上去,就摸到了一点湿润。

“……你哭什么?”清休澜无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个,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折磨了一同,好悬一口气没上来嘎嘣一下就要死掉的人呢。”

清休澜是懂怎么火上浇油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应听声偏过了头,然后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砸在清休澜的手背上,滚烫。

“?”清休澜被这一滴泪烫伤了手,顿时变得无措起来,轻声道:“你哭什么?我好着呢。”

说着,他想证明什么,在应听声怀中一挣扎,似乎想起身在他面前转一圈,向其展示自己确实完好无损,安然无恙。

但应听声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

眼泪也掉得更凶。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脸色也是微冷的,只抿紧了唇,偏着头,不看清休澜。

清休澜简直哭笑不得,但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安抚方式。

清休澜抬手,将应听声的头按了下来,与他额头相贴,就像什么互相安抚的小动物一般。

他也不再试图证明什么有事没事,毕竟在应听声眼中,即便血色褪尽,自己受过的伤痊愈,痛苦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你拯救我了。”清休澜闭着眼,轻轻地在应听声耳边说道:“你来的刚好,而我也等到了你。”

“你及时阻止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更糟糕的事。”

说完,清休澜微微抬头,一个细雪般微凉的吻落在了应听声的额心,他道:“不幸的未来,已经消弥在了分景剑下。”

不幸的未来。

听到这句话,应听声却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不是不幸的未来,而是不幸的过去。过去没有我,我也无力阻止它。”

清休澜挑了下眉,没来得及消化这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是更好吗?至少现在我知道,我的未来是幸运的了。”

应听声一愣。

清休澜面色不变,拍了拍应听声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大概是终于想通了,或者被清休澜安抚到了,这回应听声没再拦着,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

清休澜稳稳地站在地上,转了转手腕,动了动身体,并无异样,没有疼痛,没有滞涩,也没有任何一丁点不适。

清休澜朝应听声一摊手,道:“看见了?我没事。”

应听声低低的“嗯”了一声,说道:“如果以后你也能一直平安无事,就再好不过了。”

清休澜笑了一下。

谁能保证自己未来不会再接触到任何危险?或是就算遇到了危险也能全身而退呢?特别是像清休澜这样的人。

这是不可能的。

清休澜知道应听声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也没有说破,只轻笑着说道:“那我努力看看。”

说完,二人默契地一同结束了这个话题,一起看向还在地上挣扎的黑雾。

想到那黑影,清休澜就是一阵无语,指着如今已经不能再兴风作浪的黑雾碎片,面无表情地问应听声。

“你认识他吗?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一直管我叫‘尘缘’,说的那些还是人话吗?一句也听不懂。”

清休澜抬起手,淡金色的灵力重新流转在他的指尖。他用灵力搅散了地上的黑雾,但那黑雾又很快重新聚集在一起。

“真是邪了门,难道是只有我的灵力不能对他造成伤害吗?”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清休澜面前,垂眸看着清休澜,眼中情绪很淡,道。

“不是你的灵力的问题,是因为你。”

说着,应听声看向了地上那团黑雾,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

“因为你是他最怀念的故人啊。休澜。”

第93章 冰棺 回到他原本的身体。

看清休澜的表情, 应该是觉得这个世界彻底疯了,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他有病吧。”

“你确定你没说错, 是故人不是仇人?”清休澜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落在一旁, 尚未消失的锁链, 道:“谁家故人会想杀了对方?”

应听声叹了口气,说道:“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 因为他有病,疯魔了, 神志不清吧。”

说着, 他看向周围, 道:“毕竟在这剑境中的, 很可能只是一缕残念。再此蹉跎了几百年, 暗无天日, 空无一人,连说话都只有自己的回音相伴。谁来都很难不疯。”

听到这里,清休澜理解似的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问他:“但是他口中一直在喊‘尘缘’。”

清休澜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问道:“尘缘是我吗?”

“是曾经的你。”应听声答道,结果话音刚落,又立刻摇了摇头,很快地改了口,说:“不。应该说曾经是你。”

“现在的你, 确确实实只是清休澜了。”

“曾经的我?”清休澜微微偏了偏头,叹道:“那应该是很久很久前的曾经吧。”

“是很久。”应听声点头,肯定道。

接着, 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只剩地上被法阵压制住的黑雾还在孜孜不倦地试图将自己从金丝中挣扎出来。

“你杀了他吧,听声。”看着在地上挣扎着的黑雾,清休澜沉默两息,说道。

在应听声疑惑的目光下,清休澜只是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曾经的故友,那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更何况,他也只是一缕残念罢了,他的愿望不会实现的。”

“与其让他一直被困在这里,不如给他个痛快的解脱。”

老实说,应听声早就想这么干了,所有困住清休澜的人或事应听声都想将其全部剿灭。

噩梦不要侵扰你,曾经不要困住你。

微风、阳光和露水,世间一切美好事物都应该为你作陪。

直至太阳升起,直至月亮落下。直至这个世界毁灭,直至时间的尽头。

分景剑似有所感,震颤起来。

接着,几缕淡金色灵力逐渐绕上分景剑的剑刃。

应听声抬手握住剑柄,手腕一转,轻轻松松用剑尖挑散了黑雾碎片。

在黑雾试图重新凝聚起来时,无数细如针的金丝立刻出现,将其分得更碎,就像空气中的粉尘一样。

轻轻一吹,便散去了。

百年执念,解脱不过瞬息。

“……”清休澜沉默地看着黑雾随风散去,再也没有出现,怔怔地轻声问应听声:“……就这样?”

“就这样。”应听声肯定道:“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清休澜尾音微微上挑,似是不可置信般道:“我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连道小小的执念都杀不掉,还被他反制?”

应听声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会呢?”

“可能是因为他对你的执念太重了吧。”应听声垂眸道:“所以才会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始终不愿离去。”

“那这执念可真够重的。”清休澜开玩笑似的说道:“我是上辈子杀了他全家,还是这辈子横刀夺爱了?对我如此念念不忘。”

“谁知道呢?”应听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也许是百年过去,只剩他自己还困在那段恣意的少年时光中,走不出来吧。”

“好了,他的过去与我无关。”清休澜对“谁辜负谁”,“谁对不起谁”这样的陈年往事不感兴趣,叹了口气,看着周围说道:“我们还是想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还没有找到。”应听声皱眉,说道。

他这话没有说全,但清休澜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的身体还没有找到。

“先不说究竟在不在这剑境。”清休澜指了指周围无边无际浓郁且相同的黑暗,说道:“这里都不知道有多大,我们连个地图都没有,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应听声向来反驳不过三句,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脑中已经在思考别的解决方法,口中却道:“好,我带你出去。”

清休澜挑眉问他:“你找到出去的路了?”

应听声摇了摇头,一转手中分景,道:“不用那么麻烦。这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道幻境罢了。”

话音刚落,一道更为璀璨的金色灵力充斥在分景剑剑刃上,却没有直接将清休澜那道淡金色灵力掩盖,反而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在内。

一深一浅两道金色,交辉相映。

“幻境而已,碎了就好了。”

应听声抬手挥出一剑,动作快到连清休澜都没有看清,分景便已重回鞘中。

只一剑而已。

周围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玻璃碎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应听声面色不变,在二人周围罩上一层结界,随后伸手揽住清休澜的腰。

周围开始剧烈震颤起来,不断有浓郁的黑色碎片从上空坠落,又砸进黑暗中。

就像被敲碎的蛋壳一样,黑色碎片从空中掉落之后,头顶便不断有光渗透进来。

有的碎片直直地砸在了结界上,然后被纹丝不动的结界弹开,结界中的两人神色自如,稳如泰山。

从应听声出剑到现在,不过几息之间。

周围晃动愈发明显,整个幻境摇摇欲坠。

应听声看了一眼头顶,随后快速低声对身旁的清休澜道:“走。”

清休澜点了下头,随后就被应听声带着往上飞去,从头顶已经被破开的“蛋壳”中飞了出去。

一剑,破幻境。

从幻境中脱离,落在地上后,周围的景象却不是他们进入剑境前所处的山林,更不像阴阳司。

周围空无一人,但好歹不是一片黑暗了,换成了大簇大簇的冰晶,就像在一个遍布寒冰的山洞之中——却并不让人感到寒冷。

清休澜半蹲下,抬起手触摸上脚边的一朵透明的冰花。

微微带着暖意的指尖刚一触摸到花瓣,那朵花便融化了,化成了一股细细的冰水,流淌在冰面上。

清休澜还在疑惑,身旁的应听声却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腰。

清休澜敏感地往后一躲,却直接撞进了应听声怀中。

应听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清休澜,在清休澜先发制人质问他之前,往前方一颔首。

清休澜果真没顾上质问应听声方才的动作,随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

在这山洞的中央,冰锥、冰簇、冰晶最密集的地方,摆放着一口冰棺。

清休澜呼吸一停,就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

应听声自然也有所感,垂眸看他,“看来我们找到了。”

说完,他递给了清休澜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带着他往前走去。

清休澜不自觉呼出口气。

山洞内大概是冷的,清休澜呼出的那口气瞬间变成了细腻的白烟,往上飘去,然后又在上升的过程中被凝成了细小的水珠,坠落下来。

应听声简直比清休澜自己还紧张。

在走到那具冰棺面前,抬手轻轻抹去上面的雾气,露出棺里人的真容时,他眼尾一红,差点落下一滴泪来。

……这样熟悉。

是应听声最熟悉的那个清休澜。

他甚至还穿着七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雪落下时的衣服。

从头发丝到脚尖,没有一处不是应听声记忆中的熟悉模样。

即使他的眼睛闭着,应听声也能想象到那双金眸睁开时,会是怎样一副冬雪消融,万物苏生的情景。

他本是春雨。

他本是新生。

应听声将怀中的清休澜搂得越发紧,甚至清休澜都能依靠应听声的力道想象出他现在的情绪有多么激荡。

清休澜伸手轻轻拍了拍应听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往前一步,贴上了那口冰棺,低眸看向冰棺中安然睡着的人。

熟悉又陌生,他甚至有些不敢相认,迟疑问道:“这是我?”

应听声的视线从冰棺中的人移到了怀中人的发顶,然后像雪花落下一般轻声道:“是啊,是你。”

“似乎和我也不是很像。”清休澜仔细打量着冰棺中的人,说道。

没有记忆的清休澜来到阴阳司时,还是那副留在鲛人海的躯壳的样貌。

这里也没有镜子,要是清休澜能找个机会静静地注视一会儿应听声眼中的自己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一双和冰棺中的人一模一样的金眸。

那样明亮,那样耀眼。

“很像。”应听声就像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声音放得很轻,也很温柔,“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清休澜抬眸,黑色褪尽之后,那双金眸通透到没有一丝杂质。

应听声垂眸看着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清休澜便不再犹豫,转身抬起手,轻轻地放在面前的冰棺上——瞬间,冰雪消融。

冰棺上那层厚厚的冰在清休澜触上时就化作了雾气,缭绕在两人周围,模糊了视线。

寒冰化去之后,冰棺中的人却连衣角都没有湿,依旧干净如初,就像雪山顶那捧最纯粹的雪一样,让人担心自己触摸会弄脏了它。

但清休澜可没有这个顾虑,这本是他。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冰棺中自己的右手。

冷的。

毫无生机的冷。跟冰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下一瞬,冰就融化了。

清休澜的体温传递了过去。

于是,坚硬的冰便化作了柔软的雪。

清休澜再次抬眸时,就与冰棺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他们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金眸,倒映着彼此,就像将时间凝固于此的琥珀。

几乎要让人迷失其中。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

清休澜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闭眼前,清休澜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池湖水中,微凉,但并不寒冷。

有阳光照射在湖面上,衬得湖面晶莹剔透,波光粼粼,就像星辰坠落其中。

清休澜再次成为了清休澜。

第94章 回归 “还好我先下手为强了。”……

等清休澜再次睁开眼时, 周围的景象已经变作了熟悉的阴阳司,而他正泡在阮娘小院中的温泉里。

布满着坚冰的山洞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散发出热气的温泉水。

泉水驱散了寒冷, 无数暖意争先恐后的要挤进他的骨髓当中。

而他正趴在温泉边, 目光仍有些迷茫。

“醒了?”

突然, 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清休澜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一跳,差点手一滑, 直接没入温泉中。

好在一双温暖的手及时撑住了他,才让清休澜避免了被水呛死的命运。

接着那双手扶着他慢慢转过了身, 往后靠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大概是身旁人的气息太过熟悉, 清休澜没有反抗, 顺从地顺着他的动作向后靠去。

虽然身处于温暖当中, 但清休澜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 有些僵硬, 不甚灵活。

他不断张开手,又合拢,像是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好了,别乱动。”

身后的人无奈地伸出手握住了清休澜的指尖,制止了他的动作, 道:“这具身体已经在冰棺中被冰封了七年,你刚回到原本的身体中,不适应是正常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闻言,清休澜低头往身旁的池水中看去, 果真看到了在冰棺中看到的那个人的面容。

他偏了偏头,水中的人也跟着他偏了偏头,是他自己无疑。

“我们出来了?”不知道是他睡得太久, 还是这具身体尚未完全苏醒,清休澜开口第一句话的前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但不妨碍应听声理解他的意思。

“嗯,昨晚就出来了。”

应听声略去了那段他将清休澜冰冷僵硬的身体从冰棺中抱出来,然后带着他破开山洞,回到阴阳司的经历。

应听声不愿再回忆这段经历。清休澜微弱的心跳和似有若无的呼吸差点把他吓死。

好在“熟能生巧”,应听声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勉强保持了镇定——但他还是希望这样的事,还是少发生几次为好。

应听声回到阴阳司之后,先去找了慕芷。

但是那时慕芷并不在店内,店内只有琼京一人。

他们干兵器生意的,哪会治病救人,琼京只能匆匆忙忙地帮应听声喊了个大夫。

大夫说,清休澜除了体温略低,呼吸和心跳弱了一些之外,没有别的大碍——他的生命很平稳,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苏醒。

应听声是关心则乱。

在琼京的建议下,应听声带着清休澜回到了阮娘的温泉小院。

他一夜未睡,守着清休澜,直到他醒来。

看到清休澜重新睁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金眸,应听声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清休澜用手搅动了温泉水,偏过头看向应听声,问道:“我手都起皱了,这是泡了多久?”

应听声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是没有回答,只笑了笑,道:“外边冷。”

应听声的眼眸中难掩疲惫,清休澜哪还看不出来——估计是自己睡了多久,应听声就守了多久,一刻不敢歇。

于是他抬起了僵硬但温暖软和的手指,轻轻摸上了应听声的侧脸,带起的温热的水珠顺着应听声的面颊滑下,滴落进温泉中。

“我又吓到你了,是不是?”清休澜轻声问道。

应听声摇了摇头,垂眸答道:“是我太担心了。”

“我没事了,真的。”清休澜发丝垂下,随着他的动作与应听声落在水中的发丝交缠,他翻身坐在应听声腿上,认真说道:“真的,这次是真的。”

应听声抬手,扶住了清休澜的腰,怕他一个没坐稳跌落水中,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我都会信。”

桂花树依旧开得烂漫,他们走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一如往常。

不断有桂花从树上掉落,飘飘扬扬地轻轻点在温泉水面上,霸道地让温泉中的两人都染上了桂花香。

应听声话音落下后,清休澜便陷入了沉默中,似有心事。

“怎么了?”应听声敏锐地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情绪变化,开口问道。

清休澜不是什么别扭的性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把话憋在心里。

他俯下身,近乎亲昵地靠在应听声怀中,伸手绕了绕应听声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问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阴阳司了?”

应听声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低低“嗯”了一声,问他:“休澜还不想回去吗?”

“倒也不是。”清休澜笑了一下,答道:“我刚睁眼看到的就是阴阳司,在这里也还算安心顺遂,就有一种——即将离开故乡的怪异感。即便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也不该留在这里。”

应听声听完沉默了一下。

如果活人长期留在阴阳司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话,如果清休澜想,即便不能长时间陪在他的身边,应听声也会同意清休澜留在这。

但可惜清休澜如今甚至连生魂都算不上。他原本的身体已经找了回来,与魂魄融合完整,长时间留在阴阳司对他而言,有害无益。

但应听声依旧没有拒绝清休澜,只说:“如果休澜舍不得的话,再在这里留上几天,和朋友们告个别,也是可以的。”

清休澜似乎并不意外,半合上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问他:“那你会留在这里陪我吗?”

“当然。”应听声答道:“我会留在这里陪你,然后带你回去。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怪不得有记忆的我会选你做相伴之人。”清休澜突然闷闷地笑了起来,笑意荡漾在他的金眸中,连带着温泉水都微微波动起来,“你真是太好了。有你在身边,真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能够遇见你,才是我此生幸运。”应听声抬手顺着清休澜的长发,即便微微潮湿,他的长发也没有打结。

应听声的视线落在清休澜身上,垂着眸,轻声道:“是你选择了我。”

魂魄重新回到阔别七年的身体中,终究不是什么过家家般的小事,不过醒来片刻,清休澜又有些困了。

但他听见应听声这么说,还是轻轻笑了笑,没有接着往下说。

“睡吧,再睡一会。”应听声看出了清休澜眸中的困倦,轻轻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安抚似的低声说道。

清休澜没回答,也没有动作,金眸已然合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但过了几息,应听声又听见一声轻到几乎要随着热气一同散去的话语声。

“谢谢你选择留在我身边。”

滴答一声,一滴凝聚在桂花上的水珠从空中落下,落进了温泉中,发出一声轻响。

与应听声的心跳声重合。

那么轻。

在这安静的小院中,却又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

清休澜这一觉睡得久。

应听声数着心跳和呼吸推测,人间大概已经又过去了一天。

但他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拖温热的温泉水的福,清休澜的身体已经温暖过来,不再冰冷。

怕长时间泡在温泉中对清休澜不好,应听声便打算抱他回房去睡。

没曾想应听声刚动了动手,清休澜就动了动,醒了。

他的眼中依旧有些困倦,但脸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

“……怎么了?”刚醒来,清休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应听声便又重新靠在了石壁之上,用灵力端过了桌上放着的一壶热水,将其重新烧得微烫,然后倒了一杯出来,递给清休澜。

“先喝口水。”

清休澜顺从地抬手接过,一滴未剩,将杯中的水全部喝尽了。

“还要吗?”应听声端着茶壶问道。

清休澜摇了摇头,却用手点了点茶壶。

应听声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重新倒了一杯水。

清休澜轻轻咬住了茶杯,将其递到了应听声唇边,近乎狡黠地朝他一眨眼,意味明确。

应听声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清休澜少有这样“活泼”的时候——用嘴叼着茶杯喂水这种事情,换作没有失去记忆前的清休澜,是打死他也干不出来的。

没想到将“记忆”这沉甸甸的东西从清休澜的身上拿走之后,他整个人反倒变得更加轻盈起来,就像再次经历了一遍远去的少年时光一样。

没有那些沉重的记忆和经历,清休澜又何曾不是一个会哭、会笑、会捉弄人、会骂人的普通人呢?

应听声微微抬起头,看着清休澜,然后顺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喝尽了水杯中的水。

然后应听声擦了擦嘴角,抬手接过了清休澜口中的茶杯,一本正经道:“多谢。”

清休澜笑了一下,也一本正经地回道:“客气。”

“起来吧,泡太久了,怕你头晕。”应听声将茶杯和茶壶放到一边,对清休澜说道。

清休澜没有拒绝,“嗯”了一声。

寒冷已经从他的骨髓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塞满了经脉与骨髓的,如初春阳光洒在身上般的暖意。

清休澜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并不是他曾在冰棺中看见的那一件,而是另一件柔和的洁白里衣。

与寻常里衣不同,应听声给他换上了这件里衣在浸透了水之后,没有变得沉重,也没有变得透明。

甚至清休澜从温泉水中起身后,都没有感到寒冷,哪怕微风吹过。

多么体贴细心。

清休澜挑了下眉,心想道。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

应听声怕清休澜一时没使上劲摔倒,用手嘘虚虚护在后面,见清休澜回头,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清休澜摇了摇头,然后轻叹一口气,道:“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男人,天底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几个。”

说着,他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道:“还好,我先下手为强了。”

应听声:“……??”

清休澜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温泉,动作不见滞涩。

留应听声一人在温泉中方寸大乱。

第95章 秋千 “休……休不出来了。”……

直到应听声恍惚地出了汤泉, 走回房间,看到坐在铜镜面前打量自己的清休澜时,他的脑子还是懵的。

清休澜右手摸上了自己的侧脸脸, 左手触上了铜镜, 看看镜中的金眸, 右手下移,又划过自己的唇角, 镜中人随着他的动作动作,分毫不差。

他听到动静转身回头, 就看到神游一般的应听声。

“……?”清休澜没忍住喊了一声:“听声?干嘛呢。”

应听声听见清休澜的问题, 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说了声“没什么”, 睁开眼转头朝清休澜看去, 然后话音顿止。

……靠。

应听声又缓缓闭上眼, 伸出右手捂住了额头,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在心中骂道。

清休澜的魂魄重新回到七年前的身体之后,带给他的冲击果然还是太大了。

应听声甚至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好在清休澜并没有察觉到应听声复杂的心思,只当他是泡得太久, 有些头晕,便朝他招了招手,开口道:“过来,我给你揉揉。”

很显然,应听声还没有做好准备。

于是他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没事,但还是朝着清休澜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扶住他的背, 将清休澜整个人都转了过去,与他一起看着铜镜中的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清休澜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他:“能有什么感觉?”

应听声不明所以,解释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或者哪里奇怪之类的?”

他生怕自己因为缺乏经验,没有及时注意到异常,给之后的清休澜带来麻烦。

但清休澜与他想的明显不是同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应听声,问道:“你更喜欢我之前那副身体,还是现在这副身体?”

应听声:“……?”

应听声简直哭笑不得,问他:“那不都是你吗?我当然都喜欢。”

清休澜却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现在这副身体的感情很复杂——不是不喜欢,但比起喜欢,更多的是敬爱。”

应听声一挑眉,没想到清休澜竟然敏锐至此。而他则忽略了自己直接默认了“他喜欢清休澜”这个事实。

“我失去记忆之前,用的不是这具身体吗?”看着应听声的神色,清休澜推测道。

“不是。”应听声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你,应该是七年之前了吧。”

“我都没想过,此生居然还能见到这副模样的你。”说话时,应听声总是习惯性注视着清休澜的眼眸。

透过他那沉静如水般的黑眸,清休澜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清休澜站起身,走了出去。

推开大门之前,他转过身,轻笑着对应听声说道:“七年,好像也不久。但你眼中的怀念和小心翼翼的贪恋,却好像已经过了几辈子一样。”

说完,他也不等应听声回答,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应听声则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透过窗户看着清休澜远去的背影,应听声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师尊总喜欢纠结这些。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清休澜,还是‘师尊’?”

“你喜欢的是这副躯壳,还是那副躯壳?”

“你想念的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他总习惯性地把自己分成很多个不同的切片一样,不断询问应听声最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切片。

他好像没有一个关于“自己”的锚点。

不断询问,是担心应听声喜欢的那个自己。会迷失在时间的河流当中吗?

但只要是清休澜,哪怕他不叫“清休澜”,哪怕他不是自己师尊,哪怕他长得和“清休澜”根本不一样——但只要知道其中的灵魂是他,那其他的对应听声而言,就都不重要。

样貌、声音、身份或许会变,但灵魂不会,始终如一。

应听声拿起了梳妆桌上清休澜落下的发饰,提步走了出去,追上了清休澜。

“休澜,我……”应听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清休澜身边,手中拿着一只纯白色的玉簪——与清休澜今天穿的暗纹流光白色华服极其相衬。

他正想帮清休澜簪上发簪,但当清休澜听见声音回过头那一刹,应听声后面想说的话就全部咽进了喉咙中。

休……休不出来了。

对着清休澜还是他师尊的这张脸,应听声真的很难毫无心理负担地叫出那一声“休澜”来。

……有种欺师犯上的错觉。

清休澜看他刚说的两个字就沉默下来,反而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应听声手中那只纯白色垂着流苏的簪子上,然后了然般的“哦”了一声,自然地转过了身,将后背,以及散在后背上的那头长发全部交给了应听声。

应听声怕清休澜看出什么异样直接对他用言灵——那可真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也不知道想瞒什么。为什么要瞒?

但应听声就是下意识不想让现在的清休澜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真实关系。

于是应听声极力保持着镇定,压住了颤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抚上那头顺滑的长发。

应听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并无区别,镇定自若道:“你饿了吗?一会先去若生集市找慕芷她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清休澜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想了一下,发现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告别的人。在阴阳司中,除了慕芷,琼京和阮娘之外,我们也不认识别的人。”

应听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他们或许和其他人有过个一面两面之缘,但也确实还没熟到要特意去跟人家告个别的地步。

“下一次和慕芷她们吃饭,应该就是散伙饭了吧?”应听声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木梳一下一下梳着清休澜的长发,一顺到底,连掉落的发丝都没有,“还想去哪儿玩吗?”

“我对阴阳司可谓人生地不熟。它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它。”碍于应听声的动作,清休澜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也不乱动,说道:“你知道阴阳司中还有哪里好玩吗?”

“……”应听声一时间沉默下来。

之前几次他想下阴阳司都被不同的人死死拦住了,那里给过他下来踩点的机会。这就是是他第一次下阴阳司,自然不知道有哪里好玩。

清休澜大概也看了出来,轻笑一声,毫不留恋地说道:“直接收拾收拾东西,去找慕芷她们吃散伙饭吧。”

“在这里也停留得够久了。”清休澜抬手撩过了一丝长发在指尖绕着,漫不经心说道:“我对我来阴阳司之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很感兴趣。”

应听声抬手,动作娴熟地将清休澜脑后的一部分长发盘了起来,然后用簪子固定住,确定簪子不会掉下之后,才松开了手。

他继续整理着清休澜的发丝,让每一根发丝都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开口答道:“好。有特别想去的酒楼或者菜馆吗?我让人提前准备一下。”

“一顿散伙饭而已,用不着搞那么隆重,我们五个人坐在一起就够了。”清休澜微微摇了摇头,脑后的簪子没有一丝晃动,十分稳固,他不由得在心中轻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看我初到此地时,去的第一家酒楼就挺不错的。”

应听声对吃的不怎么挑剔,自然也就随清休澜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推清休澜的腰,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他去那边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