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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温泉 “他特别。”

清休澜神色变了又变, 说不清是不解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他松开手,转过了身, 往前方走去。

应听声无所谓似的又笑了笑, 抬步跟上了清休澜, 自然而然地问他:“你在这很久了吗?”

清休澜就顺着路往前走,地上铺着石砖, 砖缝中的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几乎将石砖藏在一片绿色中。

他一边用灵力化剑将这些肆意疯长的杂草削掉, 一边回答道:“不久吧。一两天?”

阴阳司中没有黑夜白天, 魂魄也不需要睡眠, 街道上时时刻刻都有人, 店铺酒楼永远不关门不熄灯, 因而很难准确判断时间。

应听声跟在清休澜后边, 明明旁边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平平整整,连颗石子儿都没有,但他就是愿意陪着清休澜走这条算不上很好走,还有些麻烦的“草路”。

他闲聊似的问道:“这里的伙食好吗?”

“还行?”清休澜回忆了一番, 不太记得之前喝的那壶酒和那盘只有铜钱大小的四枚点心是什么味道的了,犹豫答道:“应该不算难吃。”

“那我们现在去尝尝?”应听声指尖不动声色地放出一道如剑般的灵力,精准地将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的一条蛇困住,若无其事道:“哪家饭馆比较好吃?”

清休澜好像没注意到应听声这点小动作,收了手, 不再霍霍杂草,答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知道。”

——

一盏茶后,在若生集市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落的兵器铺中, 琼京正欲哭无泪地擦拭着店铺中间放着的一只高大的石狮子。

那石狮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爪子和尾巴却被人摸得发亮,嘴里衔着颗拳头大小的金珠。

这也不知道慕老板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狮子,回来时交代了句“把脏的地方擦干净”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琼京拿用清水洗净的抹布将这狮子擦拭了一遍,清洗的水却依旧干干净净的时候,琼京突然察觉不对。

这大团大团的乌黑不是墨水啊?擦不掉呢怎么。

琼京不信邪地擦了又擦,除了把衣袖弄湿,地板弄潮之外,没有一点儿作用。

这时,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琼京头也没回,劈头盖脸地就开始赶人:“老板不在,不做生意,过会儿再来吧。”

“是我。”清休澜撩开挡在门口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没立刻松开拉着帘子的手,而是等应听声也进来后,这才回过头,开口道:“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你。”

琼京听得着熟悉又该死的声音,骤然回头,看见进来的两人,疑了一声,将手中的抹布甩到了木盆中,问他:“稀奇,太阳打鬼边儿出来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先说好啊,我那房子住不下三个人。”

清休澜:“……”怎么还在惦记着这事儿呢。

应听声:“?”

三人面面相觑地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琼京意识到什么,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扯回了话题:“你俩找我……什么事儿啊。”

“……”清休澜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慢慢收回了视线,问琼京:“吃饭吗。”

“……没有,但魂魄不吃饭也不会饿,有这钱干啥不好。”琼京懒懒地靠在石狮子上,道:“除非你请客。”

“我请客。”清休澜从善如流,侧过了身,朝门外走去,顺手拉过了应听声,对琼京道:“你带路。”

琼京等前面二人并排出了门后往前跑了两步,追上了他们,好奇地指了指应听声,问清休澜:“这是谁?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问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看上去不像正人君子?”

“说不上像不像吧。”琼京懒懒地将手背在脑后,摇头晃脑地对清休澜一眨眼,低声道:“但我总觉得你看起来太随心,不将‘规矩’放在心上——有种迟早要去幽牢走一遭的感觉……哎呦!”

琼京忙着和清休澜说话,没注意看前面,被几个急匆匆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孩撞了个正着,捂着肚子好悬没直接跪地上。

清休澜也没看路,但他被身旁的应听声拉了一把,毫发无伤。

应听声左手虚护着清休澜,俯下身,用右手拎起了清休澜拖地的黑衣拖尾,关心了一句琼京:“道友?还好么——这拖尾有点碍事,换一件吧?”

当真只关心了一句!

琼京看着被自己碰到一下,就要把那块布料割掉,如今直接被另一个陌生人拎着下摆建议换一套衣服,却不为所动的清休澜,感到了世界的参差:“……不是,你俩看对眼了?还是你只对我这样?”

清休澜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哪样?”

“只对他这样。”清休澜开口答道。

他说这话时却不是对着应听声说的,而是在回答琼京刚才提出的问题。

琼京:“……为什么。”

清休澜:“他特别。”

琼京半信半疑地看着两人,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但雅致的小院中,大声开口唤道:“阮娘——来客人啦!”

这座小院周围是大大小小的温泉,因此刚一进入院内,就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一下子从寒冬步入暖春,连心情都变得放松起来。

“小京?你终于得空来看看我啦?”琼京话音刚落几息,一位用头巾绑着头发的女子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看起来莫约十七八岁。

琼京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随后给清休澜他们介绍:“在……人间,我和阮娘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一起长大的——也是一起到阴阳司来的,你们住在这儿大可放心。”

小院算不得多大,一个人住太空,四个人住太挤,三个人就刚好能住满一主卧一次卧两间房。

一入院,映入眼帘的就是中间那颗长势喜人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桂花如星子一样大片大片藏在树叶间,撒了一地金灿。

阮娘先是和琼京带来的两人问了个好,这才转头关心地询问琼京:“你最近还好吗?慕老板没为难你吧?”

琼京到底也才十四五岁,闻言撅了撅嘴,一脸不满道:“她什么时候不为难过我,等我还完债,立马就跑,再也不来啦!”

阮娘皱了皱眉,明显还有话想问,但却忍了下来,先招呼起了客人。

清休澜一进院就被那颗桂花树吸引住了目光,蹙起眉思考着什么,也不顾其他人在聊何事,自顾自走到了树下。

于是阮娘只好问还留在原地,但目光已经飘远的应听声:“您二位是来吃饭还是住宿呢?”

本来应该只吃个饭的,但应听声看着周围的温泉,突然改了主意,问道:“这些温泉,是可以泡的吗?”

“当然。”阮娘笑了笑,道:“我这里少有人来。温泉呢,也都是地下活水,时不时抽出一天时间来泡泡,别提多放松了,享受生活嘛。”

应听声眼眸一动,似乎觉得不错。他转头看了一眼清休澜。

清休澜不知道听没听见几人说的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应听声就自己做了主,道:“饭肯定是要吃的,再在这住一天吧。”

阮娘点了点头,先去厨房生火了,于是小院门前就只剩下三人。

琼京看了好几眼清休澜,似乎有话想说,却碍于他“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动作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有话想对他说?”最终,还是应听声开口问道。

琼京转头看向应听声,犹犹豫豫地指了指清休澜,又指了指他,先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能做他的主吗?”

应听声哑然失笑,随后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随后才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是能的。”

一阵微风划过,吹散了些许雾气,也将琼京的话音吹得模糊不清:“那个……他说要请客,我不饿,就不吃了……能不能……”

说到这,琼京绞了绞手指,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为情,声如蚊呐道:“能不能,就是……把这顿饭钱折算成晶片给我……”

最后几个字琼京几乎是从牙缝里哼出来的,连他自己都只能勉强听个囫囵。

应听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看法,琼京就大喊一声“算了!”随后眼神躲闪地看着应听声的鞋,快速说了一句“我去帮阮娘”,转身就想跑,随后被应听声伸手拦住了。

“你跑什么。”应听声好笑地问道。

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仰着头看花的清休澜身边,伸手往他怀里一勾,就勾出来一个不大不小,叮呤作响的荷包来。

“你叫什么?”应听声问道。

“琼京。”

“好,琼京。”应听声掂了掂手中荷包,认真问他:“给你可以,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果是正当理由,我不但把这荷包整个给你,还会为你添补一二……但如果是别的……”

应听声又笑了笑,言尽于此。

琼京咬牙看了看清休澜,又看向应听声手中的荷包,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我不小心砸了慕老板十来个瓷器,给她打了五六十年工还没还清……但我还想攒一笔钱去‘寻亲楼’挂上我妹妹的名字……我需要钱。”

闻言,应听声沉默了。就连清休澜也收回了望天的目光。

“……这笔钱我不白拿,就算我借的!”琼京看应听声沉默,以为应听声要拒绝,忙道:“我之后肯定还上!拜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应听声摇了摇头,将荷包递给了琼京,温声道:“这钱不用还,你拿着就是。等明天……我再来寻你。”

琼京接过荷包,眼神一亮,给二人行了个大礼,随后就转身和阮娘打招呼去了。

等他走后,沉默许久的清休澜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问道。

“你方才……拿的是我的荷包吧。”

第82章 松动 “碎碎平安。”

一声笑落在清休澜头顶, 应听声低眸看着清休澜,解释道:“休澜能用灵力凝成晶片的事,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我再补给你就是了。”

清休澜被这声“休澜”喊得心里一颤, 就像突然踩空一般。

这个称呼太过陌生。

于是他缓缓挑起了眉, 一时之间忙于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感觉,没回答。

应听声也不催, 伸手在清休澜肩上轻轻一抚,将落在上面的, 沾染着些许温润水汽的桂花抚落。

小心翼翼地霸占着他。

“你怎么补给我。”

应听声手一顿, 然后说了两个字。

“伸手。”

清休澜照做, 手心朝上。

应听声右手食指间覆上灵力, 轻轻地在清休澜手中滑动着, 勾勒出几个弧形, 就像花瓣一样。

有点痒,清休澜没忍住蜷了蜷手心,又被应听声伸手制止。

接着,应听声用灵力细细地捻出几条短短的线,这是花蕊。

然后, 如太阳般的璨金色像墨入水一般,给这朵空白的花染上了颜色。

最后,灵力四溢,一朵朵同样的花出现在清休澜手心中,逐渐满溢, 散落在地,激起一阵阵芳香,融入水汽中。

“够吗?”

虽然清休澜看不见应听声的表情, 但他知道此刻应听声绝对在笑。

一阵微风划过,卷起了清休澜手中用灵力凝成的桂花,就连落在地上的都没有放过。

紧接着,一个雕花木盒凭空出现,所有灵力桂花乖顺地随着风一朵一朵落了进去。

“咔”一声,雕花木盒合上了。

“手挺巧,那我就收下了。”清休澜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摇了摇手中的雕花木盒,对应听声说道。

灵力所凝成的桂花,常开不败。

阮娘此刻也从后面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几把钥匙,看他们聊完了天,这才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突然明白什么一样体贴道:“那个……小院的主卧是空着的,没人睡过,但我会定期打扫——睡两个人肯定没问题!有客人的时候,我晚上不在小院住。”

阮娘指了指雾气的对面,略高处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另一间屋子。

“我通常会自己睡在那儿。这里的温泉都可以泡,但是要注意时间,因为这里人比较少……”阮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才接道:“不小心泡晕了差点溺死在温泉中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应听声点了点头,带着清休澜跟着阮娘往小院里面走去。

屋内的桌子有些特别,并不像常见的高腿宽桌那样,而是偏长,桌腿也比较矮,就像一个宽敞很多的小几。

桌边放着两个软垫,应该是用来坐的。

在这桌上,放着一个脸盆大的锅,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旁边放满了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食材。

“因为大多数来我这小院泡温泉的,都是些体寒,格外怕冷的魂魄,所以在膳食上也多以热菜为主。”阮娘柔声介绍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些什么,我就都拿了些……啊,请放心,多的都不收费,算我请你们的。”

清休澜对阮娘点了点头,然后先行在桌前落了座。

应听声则慢了一步,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因为琼京?”

阮娘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落在额前的头发撩至耳后,道:“小京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母亲是一位略通些医术的妇女,虽没做出什么出名的贡献,但都轰轰烈烈地死在了战场上。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妹妹。”

“后来,城破了。我孤身一人,死了便死了,不想再回到人间,因此留在了阴阳司——但小京不同,他留在这是为了寻找他的妹妹。”

应听声皱眉,照琼京的说法,阮娘口中的应该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这段历史,他并不清楚。

就在他习以为常地抬眸看向清休澜,想从这“活化石”口中得到答案时,却收获了清休澜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应听声:“……”

忘了,清休澜现在是失忆状态,比他还一无所知。

“他在这找了六十年。”沉默两息后,阮娘开口道:“六十年都找不到的人,早该投完胎了。而他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在这,不去投胎。”

应听声与阮娘一起回头,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问题的答案:“他明知道自己等不到,为什么还要等。”

好在阮娘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冒犯,依旧温和地回答了清休澜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执念’吧。选择留在这阴阳司,不去投胎的人,哪个没点要死要活的疯魔执念呢。”

阮娘说完,浅笑着给应听声和清休澜行了个礼,与二人告别,然后走进了雾气中。

清休澜撑着头,似乎又陷入了思考当中,

以前他也时不时就爱“神游”一下,不理人,不说话,不回应。

应听声习惯了,只放轻动作去关了窗,随后才走到清休澜对面坐下,轻手轻脚地端起几盘菜倒进了锅中——没有溅出一滴热水。

小院窗外大概是挂了一串风铃,风吹过时就摇头晃脑的响起来,不算吵,存在感却极强。

清休澜被这道风铃声惊扰,缓缓抬起眸,干脆直接清空了脑中繁杂的思绪,将视线落在了坐在对面的应听声身上。

他的目光应该是没聚焦,应听声的身形有些模糊,被雾气一蒸,就更显朦胧。

……朦胧。

清休澜微微蹙起眉。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画面,雨滴落下一般,转瞬即逝——似乎是有个人站在他对面,周围很朦胧。

突然,他脑中“嗡”地一声,一团黑影尖叫着,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清休澜脑中的画面,带来一阵阵刺痛。

接着就是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清休澜勉强分出一丝视线转头看去,手边的碗碟被碰到了地上,摔碎了。

脑中刺痛仍在继续,清休澜分不出力气处理,只撑着头缓缓闭上眼。

——直到他被人轻轻扶住。

“休澜?”应听声皱眉轻唤了一声,表情堪称凝重。

清休澜这才想起自己对面还有个人,只得随便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让人别担心。

但显然,这并没有安慰到应听声。

应听声一手扶着清休澜的背,一手就要去抄他的腿弯,忽然顿了顿,然后在清休澜耳边问道:“先换个地方坐,没关系,我来处理。”

清休澜从一阵阵不明所以的尖叫声中艰难地捕捉到了应听声的声音,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就胡乱点了点头,接着就是一阵失重感袭来。

应听声抱起了清休澜,小心避开碎片将人抱到了不远处的软塌上,担心地观察着清休澜的表情。

清休澜微微出了点汗,呼吸有些急促,但面色看着还好,似乎不是很难受。

但不久前凉倾那句“惯能忍痛”已经深深刻入应听声心中,他不敢有一丝侥幸。

风铃微动,再次传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逐渐浸入房内。清休澜耳中的尖叫声也慢慢淡去,他的视线这才聚了焦,看清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应听声看他眼神逐渐清明,呼吸也平稳下来,心中稍宽,但眼神依旧没有放松下来,轻声问道:“没事了吗,休澜?”

清休澜眼神平静,摇了摇头,伸手把应听声拉了起来,哑声道:“我刚刚突然看到了一些事,但是有东西在阻止我想起来。”

应听声了然。有人封了清休澜的记忆。

他语气轻松,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清休澜额角的汗,道:“不要紧,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我会帮你的。”

清休澜抬眸,朝窗户一颔首,对应听声道:“有点热,把窗户打开吧。”

应听声看了眼清休澜,皱起了眉,道:“虽然阴阳司中没有‘夜晚’一说,但你刚出了汗,还是不要吹风比较好。”

清休澜“啧”了一声,就要自己动手。

“休澜。”

清休澜动作一顿。

“要是生病了的话,我会很担心的。”

清休澜轻蹙起眉,反驳道:“那儿那么容易生病。”

“休澜。”

应听声没回答清休澜这个问题,只垂着眸,又唤了一声。

没什么多余动作,甚至连表情都平平常常,但就是像自带禁锢法阵一般,让清休澜手中那道灵力一直聚在手心中,迟迟挥不出去。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微垂的睫毛和眼睛,又“啧”了一声,终究还是散了手中的灵力。

应听声这才难以察觉地呼出口气。

清休澜做出的决定难以更改,应听声也只是趁着此时他的记忆不完整斗胆一试,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那两声“休澜”,更像是在赌清休澜会对他心软。

而应听声赌对了。

他松开手心,走到桌前,蹲下身清理碗碟碎片。

“应……听声。”清休澜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从脑中翻出了这个略有陌生的名字,开口唤道。

应听声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清休澜,“嗯”了一声,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别用手捡。”

听到这句,应听声难以抑制地笑了一下。

清休澜果然还是那个清休澜。

看着面前的碎碟碎碗,应听声突然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中。

在那段回忆里,他似乎也不小心摔碎了个碗……

那时,清休澜是怎么做的来着?

记忆逐渐浮现在应听声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应听声用灵力将所有碎渣清理干净,然后走到了看着他动作的清休澜身边。

他俯身凑近了清休澜,然后缓缓在他的耳边轻声落下一句话。

“休澜。”

“碎碎平安。”

第83章 奇怪 泡温泉。

听见这声“碎碎平安”, 清休澜明显愣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明白这代表的含义,但看着应听声带笑的面容, 清休澜猜, 应当是美好的寓意。

他从软塌上起身, 走到墙边拉开了半透明的深红色木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套描着桂花的碗碟, 捧在手中看了看,想起什么一样, 随口问道:“为什么不能随意用灵力?”

清休澜这话问得突然, 跳了不知道多少个话题, 但应听声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答道。

“因为阴阳司中没有灵气啊, 休澜。”

他提步走了过来, 俯身从清休澜手中接过了碗碟,用灵力净了一遍,然后伸手将清休澜扶了起来,道:“不然也不会以用灵力凝成的‘晶片’作为通用货币了。”

清休澜顿了顿,想起了自己之前凝出的一大堆晶片:“……这不会……”通货膨胀吧?

“这一点没什么大事, 休澜想用就用了。”应听声似乎知道清休澜想说什么,道:“只是别当着外人面直接凝晶片,会比较麻烦。”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第一次来阴阳司?”清休澜问。

应听声顿了一下,接着无比自然地说道:“因为我来之前找人了解过情况, 略知一二罢了。”

清休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信没信,反正没再继续追问。

桌上的热锅还在咕嘟咕嘟地涌动着, 前不久被应听声放进去的食材已经被煮透了,再煮下去估计要烂在锅里了。

应听声拿起双筷子,用左手拦着袖子,右手则又快又准地将煮得软烂的土豆、青菜一类夹了出来,放在了清休澜碗中。

“阮姑娘备下的多是些生菜,还有鱼虾一类,休澜吃得惯么?”应听声将锅里的菜都捞了个一干二净,抬手准备下第二次菜,回头问了一句。

“哪儿有这么挑。”清休澜答了,转身重新在桌前坐下,将面前装得满满当当的碗拿了起来,分了一半到应听声碗中。

山珍海味吃得,馒头咸菜也吃得,区区水煮生菜,如何吃不得。

应听声便又将豆腐、竹笋一类的下了锅,转身拿起旁边放着的酱油、醋一类,动作自然地调了两份调料。

并不尽然相同,但都不带辣。

他和清休澜都不吃辣的。

看着被放在自己手边的调料碟,清休澜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的。

“既是……相伴之人——要是我连这些基础的饮食习惯都摸不清,你才应该疑惑。”说到那四个字时,应听声的语气突然低了下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蒸汽,淡如烟。

他这话说的挑不出错,清休澜深以为然,看着面前轻蘸调料碟的应听声,手中夹着的白菜始终没有送入口中,“可我好像不知道。”你的饮食习惯。

应听声手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动作,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答道:“因为有人封了你的记忆呀。休澜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记得了。等后面恢复了记忆……休澜就会想起来的。”

“要是我想不起来呢。”热锅中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微微潮湿的热气,氤氲的白烟将清休澜的表情遮得不清不楚。

清休澜的记忆很重要,自然不能因为“不想想起来”,或是“很难想起来”,就随随便便算了。

但这些现在也不用说出来给清休澜新的压力。

“那也没关系。”应听声拿起公筷,将煮熟了的竹笋捞了起来,道:“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凭休澜的观察力,几天就摸清了吧。”

应听声又接着夹起了煮得橙红的虾,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送进清休澜碗中,而是夹给了自己。

“所以,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我们之前有一个人记得就好了。”应听声走到一边,用温热的清水净了手。

接着一道微寒的灵力穿过了薄雾,将那煮得滚烫的虾过了一遍,降下了温度。

应听声回到桌前,拿起虾时一愣,随后眼中微微荡开笑意,伸手剥了起来。

清休澜却是微微皱着眉的,问他:“这怎么行?饮食习惯容易观察,你我之前所有过往、承诺,我又如何得知呢。”

“这对你……一点儿也不公平。”

“休澜怎么会这么想。”应听声笑了一声,将手中剥好的虾放在了干净的小碟中,又拿起了另一个开始剥,道:“没了记忆,你就不是清休澜了吗?可你的习惯,说话方式,分明和以前一模一样。”

应听声就捡着好听的话哄他,道:“休澜若实在介意,不如和我再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这样,不就拥有新的‘记忆’了么。”

这话听着有些扯。

但清休澜本就陷入了一个“他是不是更在意怀念曾经的‘我’,而失去记忆的我并不是他要找的人”这样的思维误区,从而忽略了“无论如何他都是清休澜”的事实。

“好了,不要想这么多。”应听声转眼就剥了一碟虾,重新净了手,将其摆到清休澜手边,在清休澜摇头拒绝,并想要推回给他时对清休澜道:“以前也是这样的。休澜没了记忆,反而与我生疏起来。”

这话就是在扯淡。

清休澜以前都是直接用灵力剥虾,一秒一个,根本不给应听声机会。

如今此举也不过是满足一下应听声始终未能实现的“想给师尊剥虾”的愿望罢了。

就仗着清休澜现在没有记忆,一蒙一个准。

果不其然,清休澜听见这话手一顿,没再推拒,抬眸看了应听声一眼,还是无奈地拿起筷子夹起虾,在蘸水碟中点了点,送入口中。

应听声悄无声息地勾了下唇角,黑眸中闪烁着星光。

他的师尊……不论是以何身份在他身边,是否还记得他,都还是会对他心软,会纵容他。

——

翌日。

清休澜醒来时,床榻旁已经没了应听声的身影。

昨晚他本是想自己睡外间,让应听声睡里间的,被拒了。

怕应听声又说出点什么“从前我们都是睡在一起的”此类的话,清休澜在接触到应听声眼神那一瞬间,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回来。

魂魄不会感到累,比起“休息睡觉”,或许他们更需要的是“放松心情”。

但清休澜依旧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也是奇怪,明明旁边还睡着个陌生熟悉都算不上的人,但清休澜对应听声却升不起什么警惕心。

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屋内和昨晚一样,只是桌上多了一壶冒着热气的水,以及被添过安神香料的香炉。

“听声?”

清休澜开口,唤了一声,起身下床。

被锦被遮盖时不察,下了床清休澜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件。换成了更加软和的白色里衣。

他没在意,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了窗。

——并没有想象中的阳光洒进来。

天空混浊,说是阴天也行,却没有雨。

应听声正站在院中,用灵力将周围的温泉探了一遍,然后在整间小院中设下结界。

他听见动静一回头,就看到清休澜懒懒地靠在窗边,朝他看来。

应听声停下手中动作,快步走了回去,道:“醒了?”

清休澜“嗯”了一声,看着他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递给自己一件外披,道:“忙什么呢。”

“既然都来了,去泡泡这温泉也好。”应听声随口答了一句,道:“今日无事。”

清休澜接过这件薄纱青色外披,又“嗯”了一声,走出了房门,来到一池温泉边,俯下身,伸手搅了搅温热的泉水。

暖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流淌过四肢与经脉,直至心间,暖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泉水上飘着落下的桂花,一闪一闪的,金灿灿的,传出一阵阵芳香。

清休澜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在了池边,足尖轻触水面,觉得温度正好,就要直接下水。

应听声没拦着他,只皱眉提醒了句:“休澜,你没用早膳,觉得晕了就出来。”

清休澜大概是随口应了一声,悠悠地穿过缭绕在周围的雾气传进了应听声的耳中。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院中的厨房。

等他端着一碗蛋羹和鲜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清休澜闭着眼,半靠在池边的情景。

清休澜大概很久没移过位置了,飘落的桂花零零碎碎地落在他的发间,睫毛。

他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来,柔顺地浮在水面上,清休澜面容安静,呼吸平稳,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应听声走了过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温泉边的小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清休澜大概是被惊扰了,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眼睫上的那朵小小的桂花坠了下来,轻轻点在水面上,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转眸看向应听声,语气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阮姑娘所言不虚,确实好睡。”

“头晕么?”应听声在清休澜身边蹲下,仔细看了眼他的面色,问道。

“不晕,你也下来泡泡。”

应听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清休澜伸手一拉,失去了重心,摔入了温泉水中。

池水激荡,应听声只来得及靠本能闭了气,下一秒就被带了上来,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应听声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又看看眸中难掩笑意的清休澜,无奈叹息一声,道:“休澜……”

“你不是说今日无事么。”清休澜抬起手,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他伸手将应听声往自己的方向拉。

应听声没有抗拒,顺从地顺着清休澜的动作走向了他,然后被带着坐在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伸出右手食指,在应听声胸前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脏处,轻声道:“放松点,我怎么老觉得你很紧张?”

他凑近应听声,自下而上看向应听声的眼眸,问道:“为什么?”

第84章 出事 人会骗他,言灵不会。

应听声伸手握住了清休澜作乱的手指, 带起了一道哗啦啦的水声,他低声道:“没有,错觉。”

清休澜挑眉, 一看就是不信。

他眼眸微微发亮, 漆黑的夜被镀上了一层金, 随后,他一只手撑着温泉边的石壁, 一手勾起了应听声的下巴,再次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应听声垂下了眸, 瞳孔微散, 答道:“我来找你。我很想你。”

清休澜听到这个与之前并无出入的回答, 深深地看着面前人。

人会骗他, 但人骗不了言灵。

于是清休澜拇指抹上应听声的唇, 潮湿蔓延, 一滴水珠从应听声的嘴角滑落。

清休澜则看着他再次开口:“你我确实是‘相伴之人’?”

“当然。相随、相伴、相随。”应听声抬起了眸,回答清休澜的问题时嘴唇自然而然地张合,竟像轻吻了清休澜的指尖一样。

清休澜眸色微暗。

他竟真找了个相伴之人?

他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的!禽兽啊!

清休澜在心中怒斥不知何时的自己。

要脸不要!

清休澜眸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黑眸恢复了以往的颜色。他默默坐了回去, 捂住了脸。

因此错过了应听声垂下的眸中藏着的一抹笑意。

师尊对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戒心了,虽然他抗拒不了言灵,但怎么能连记忆都忘了抹去呢。

但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揉了揉眉心, 看了一眼清休澜,故意道:“休澜?怎么了。”

清休澜能说什么,只能胡乱应了两声, 匆忙地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应听声也怕他发现自己还记得这段问话,从善如流地没再继续往下问。

他们就这样互相将对方蒙过去了。

清休澜只觉这温泉是越泡越热,蒸笼一样,蒸得他微微发汗,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露在外面的肌肤也泛起了淡粉色。

于是他在边缘石壁上撑了一下,直接跃了上去,独留应听声一人还在温泉中。

“桌上有早膳,你若累了,就吃完去歇着吧。”应听声没有起身的意思,只伸手虚护了一下,怕清休澜没站稳。

“你还想再泡一会吗?”清休澜抬手,用灵力烘干了自己的衣服,在桌前坐下,伸手端起了依旧温热的蛋羹,然后想起自己起床后还没洗漱,又默默放下了。

“嗯。”应听声打了一声,有些模糊不清。

“好,别泡太久。”

清休澜说了句,随后便端起了装着蛋羹和鲜奶的托盘,转身走进了房中。

他将托盘放在了木桌上,单手撑着木桌,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并不烫。

那就是泉水太热了。

清休澜下了结论,心安理得地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出来时,看见的便是已经穿戴整齐了的应听声,正站在桌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已经冷下来了的蛋羹,听见动静,随口道:“忘记罩保温结界了,休澜。”

等蛋羹和鲜奶重新热起来后,应听声才抬眸看向清休澜,随后目光落在了他依旧潮湿的长发上,问道:“怎么光烘衣服,不烘头发?”

“头发比衣服金贵,要控力道,麻烦。”清休澜叹息一声,抬起手挽了下长发。

“我来吧。”应听声说道,走到梳妆桌前,拉开了椅子,回头看清休澜。

“你要帮我束发?”清休澜没拒绝,拎着长发走了两步,在这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

“你愿意的话,并无不可。”应听声话音柔和,在掌间覆上薄薄的一层灵力,抬手抚上清休澜的长发。

长发是潮湿的,没到会往下滴水的程度。

应听声小心地用灵力带走清休澜发间残存的水滴,看着他用手勾放在一旁桌上的蛋羹,闲聊道:“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呢。”

清休澜咽下口中软滑香甜的蛋羹,看着镜中应听声专注的眼神,道:“当然是想办法出去,我可没有在阴阳司当个活死人的癖好。”

应听声点了点头,手指在他的发间穿过,将打结的发丝理顺,道:“之前你肯定地说出不去,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黑户’,阴阳司中查不到我的身份。”清休澜无所谓道。

“是因为失去了记忆的原因?”

沈灵送应听声来之前只说让他“找到”清休澜,没说找到后怎么办,可能是因为“时候未到”,因此,应听声并不焦急。

“谁知道呢。”清休澜顿了顿,问他:“你怎么下来的。殉情?”

应听声眨了眨眼,拒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否认道:“怎么会,自然是有人相助。你也认识的。”

殉情殉情,也得有情才能殉。

但他没有吗?

那他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算什么,算他想得多吗?

等到应听声将清休澜的长发细细用灵力烘干后,他才拿起了桌上的木梳,顺着清休澜的长发,问他:“你想怎么弄。”

“随意,毁不到哪儿去。”

这倒是实话,就凭清休澜这张脸和周身气场,就算在头上顶个西瓜大的珍珠——别人怎么想不知道,但肯定是不敢抬头看,也不敢问的。

应听声不着边际地想道——但为什么要在头上顶个西瓜……大小的珍珠呢。

他在桌上看了看,随后拿起一条发带。

将发带拿到手中时应听声手上的乾坤戒悄无声息地一闪,接着,那条白色的发带便被换成了另外一条青色,绣着竹的精致发带。

应听声若无其事地用青色发带扎起了清休澜的一部分长发,剩下的大部分发丝都散在了他的肩上和胸前。

清休澜没在意他的动作,低着头喝手中的鲜奶。

突然,应听声布置下的结界猛地震荡了一下,连带着清休澜手中的鲜奶都左摇右晃,差点撒出,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扶稳了杯子。

应听声抬眸看向窗外,轻轻拍了拍清休澜的肩,示意他没事,接着走到一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院结界外,一短发女子用手中的烟斗一下一下敲击着结界,激得结界上阵阵波荡,脸上神色凝重,眼神却是平静的。

应听声走过来时,结界便从顶往下慢慢消散,他在女子面前站定,问道:“你找谁?老板不在。”

女子抬头看到应听声时也是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停止转动,指针未变的罗盘,奇怪道:“就是这,也没错啊。”

说着,她也不顾应听声,直直地往里走去。

“铮”一声,分景出鞘,横在女子喉咙前,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必定是人头落地的结局。

即便如此,女子面上也不见慌色,甚至还有心情“哟”了一声,评价道:“好剑啊,你卖不卖?”

“?”应听声皱眉,不为所动,道:“不卖,请回吧。”

女子恍若未闻,眼尾弯起,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应听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分景未动,但女子身前却出现了一道法阵,拦住了她的去路,也没让她撞上分景。

“还是个菩萨心肠。”女子“呵”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罗盘,道:“我找人,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应听声微蹙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一声轻微叹息。

女子明显也听到了,和他一起转过头,朝小院中看去。

清休澜不知何时坐在了窗边,半背对着他们,手中还拿着那杯没喝完的鲜奶。

只看了一眼,女子就确定那是她要找的人,也不顾身前的分景,喊道:“喂——那个给了钱也不说一声剑匣也不拿走的冤大头公子——我找你有事!”

“……”清休澜沉默了一会,不是很想面对这个称呼,但又怕她继续喊,招来外人,只好默然一转身,从窗边落下,杯子被稳稳的拿在手中,没撒出一滴液体。

他走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老板对面,问道:“什么事?”

“还记得我吧,我叫慕芷。”女老板慕芷收起了烟斗和罗盘,开门见山:“你应该见过琼京了?”

看慕芷并无恶意,横在二人中间的分景便化作光点缓缓消散了。

应听声则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清休澜身后。

清休澜点头,道:“见过,怎么?”

慕芷没回答,继续问:“他那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晶片,也是你给的?”

“对。”清休澜皱眉,问:“不能给?”

慕芷面无表情:“他一个在我这打了六十年工的混小子,哪儿会突然有这么多钱——今早,有人告发他偷了自己的宝物去卖,换成了晶片,让他还回去。”

“他不肯,说自己没偷。”慕芷说道:“我问他这钱从哪儿来的,他也不吭气。”

慕芷一摊手,道:“没人能作证,那人又是个‘背后有人’的小权贵,二话不说,直接绑了琼京进幽牢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老板,还能怎么办,只能来找人捞他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清休澜问。

“当然是算出来的,我可没监听,或者跟踪人的癖好。”慕芷懒懒地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罗盘,回道。

清休澜听完,回头与身后的应听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无奈。

不过二人本来闲着也是闲着,去捞个……去给人做个证的功夫还是有的。

“这事不难。”看清清休澜眼中的意思后,应听声直接开口答应了下来,道:“带我们去一趟幽牢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没想到阴阳司也有像人间攀附权贵狗仗人势的事发生……是抱上了谁的大腿就能投个好胎了么?”

清休澜笑了一声,尾音上挑,对应听声道:“走吧。”

说着,他垫了垫脚,悄悄凑到应听声耳边,轻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也‘背后有人’?”

第85章 问审 “这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应听声在感觉清休澜有话要说时就低下了头, 然后就听到这么一句,挑起了眉,学着他低声答道:“这哪儿一样, 我又没借此干什么坏事。”

两人明明可以罩个阻音阵, 偏不, 非要凑在对方耳边说。

“那要是我想干什么坏事,你怎么办?”清休澜悄声道:“报官把我抓起来?”

“……能怎么办。”应听声道:“只好包庇了。”

清休澜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一样笑了一下, 变本加厉:“要是有人非把我抓起来呢?”

“……”应听声咽下了“你不想去真有人能抓得住你?”这句话,顺着清休澜的意思说道:“上一秒你进去, 下一秒我就捞你出来。”

走在两人前面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的慕芷:“……”

但她能在阴阳司做这么久生意, 嘴自然是最紧的, 听到后跟没听到一样, 看看树看看花, 感叹一下这温泉可真温泉啊, 也就过了。

来到幽牢时,也不过一盏茶。

琼京在这无父无母,也就慕芷这个顶头老板和他有点关系,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琼京的“家属”,连带着清休澜和应听声一起, 被放了进去。

幽牢内异常昏暗,通道狭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的狱卒手中的蜡烛便是唯一的光源。

这破路,走快点都能把前面人的鞋子踩掉。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想。

原本应听声是要走在他前面的, 他当时想伸手拉一下清休澜,但清休澜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拉的,莫名看他一眼, 自己先进去了。

应听声:“……”

慕芷说到底也是盘踞一方,干了百年的老板,只是太低调罢了,琼京作为她的人,自然不能动用私刑强行逼供,逼琼京没罪硬认的。

于是三人再见琼京时,他只是被绑上了双手跪在地上,身上并没有看见什么明显的伤。

琼京看见慕芷时眼睛亮了一下,又在看见紧随她身后的清休澜时变了脸色——可能是怕清休澜的“本事”见不得人,不断给他使眼色,让他快走。

但琼京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清休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反而在一旁的座位上自顾自地坐下了。

琼京:“……”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但紧接着,他又看到应听声也走了进来——这个不瞎,对他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安心吧”的眼神,然后无比自然走到了清休澜身边,把他桌上的茶换成了热水。

琼京:“??”

好在大殿没外人,只有几个带着头盔,目不斜视的狱卒守在门口——刑官还没来。

慕芷走到他身边,一把扯出了不知谁塞进琼京嘴里的布条,道:“行了,姐姐我给你搬救兵来了,也算仁慈义尽。要是后面刑官不认,你别怪姐姐见死不救,姐姐也是无能为力啊。”

她这话说的淡,好似这个打碎了她十多个瓷器,陪了她六十年,给她打了这么久工的少年死去,在她心中也不值一提一样——但她用烟斗敲结界的时候可不似现在这般淡然。

“慕姐姐……”琼京被冤枉抓来的时候没哭,被厉声问话的时候没哭,这会听到慕芷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道:“我这月的工钱还没结……”

慕芷:“……”就多余说。

清休澜:“……?”掉钱眼里了。

应听声:“……”不怕死,怕没钱啊。

三人齐刷刷被琼京这话震得沉默下来了。

几息后,还是慕芷“嘁”了一声,转了转手中的烟斗,在他的头上狠狠一敲,听得一声“哎呦”后骂道:“滚滚滚!人都要死了还找我要什么工钱,我还能烧给你啊!”

说完,慕芷心中什么情绪都散了,只怒气冲冲地坐在了清休澜两人对面,喝了口茶,压下火气。

就在她坐下时,从一旁的偏门中悠悠走出来一人,短腿长胡子,双手背在身后,半闭着眼,一副卖假药的“仙人”模样,

他走到大殿中央,踩着朵祥云站上了椅子,睁开了那双芝麻大小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了清休澜身上。

清休澜从这道眼神中读出了“疑惑”,“不善”和“不满”,于是也毫不客气地抬起眸,与其对上视线。

两息后,那“假药仙人”率先移开了视线,道:“我乃幽牢刑官之一,名唤井木犴,主审盗窃案——你们有新的证据要递交?”

应听声正想说他们会将此事“调查”清楚,却听得清休澜懒懒开口:“敢问大人有证据能够证明是琼京偷的宝物?”

井木犴眼珠子一转,什么“理应”、“大概”,“照常理说”就出了口,清休澜刚听了两个字就知道此人是在胡诌。

估计是怕得罪那位“背后有人”的大人,所以才支支吾吾地随便捡了几个字糊弄清休澜——还是看在慕芷的份上,没有慕芷这个老板身份,琼京的下场估计就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幽牢里。

“真是青蛙学论语——□□也能说人话了!”清休澜冷笑一声,干脆利落道:“没证据你抓什么人?”

井木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清休澜“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见了幽牢刑官的人,哪个不是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求大人放自己家人一条生路,各种好处好话如幽冥河里的水一般流不尽,何时受过这种气!

他指着清休澜大喝一声“不得妄言”,就要喊狱卒抓住清休澜,治他一个包庇和共犯的罪。

但那些狱卒哪里是清休澜的对手,应听声连头都没抬,一点儿也不担心,

果不其然,狱卒还没靠近清休澜三丈,就被他一个眼神压在了地上,连手中的银枪都被打飞了出去。

见此情形,井木犴猛地一拍桌,怒喝道:“反了天了!公然殴打幽牢狱卒,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哪敢。”嘴上这么说,但从清休澜面上可看不出一点“不敢”的样子,他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撑着头,淡淡道:“我们不过想讨一个公道罢了,要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应听声看了清休澜几息,觉得他似乎有点想”利落解决”的意思,便转身凑到慕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芷听着听着就挑起了眉,说了句“行啊你”,然后抬眸看了井木犴一眼,“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阴阳司中哪有你所说的‘公道’?”井木犴眼中满是不屑,嗤道:“还妄想与刑官叫板?痴心妄想!”

大概是看清休澜无权无势,于是竟不管不顾地从袖中挥出了数十根细长的针,直冲清休澜而去,又被一道突然升起的结界拦了下来。

“哦?还有法宝?”井木犴眯起眼,视线从纹丝不动,甚至还有闲心喝口水的清休澜身上慢慢移至了坐在他后边的应听声身上,道:“你是何人?”

“小小刑官,也配知道我的名字?”应听声淡声道。

听见这话,别说井木犴,就连清休澜都惊讶地转过了视线——毕竟在清休澜眼中,应听声就是个不懂拒绝的老好人,何曾有过如此凌厉不讲理的时候。

“口气不小!我到要看看得罪幽牢刑官,哪个保得了你!”井木犴右手一转,竟拿出条比他自己身高还长了几倍的鞭子来,往上一跳,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他大喝一声,手腕发力,那躺在地上的鞭子就像一条饿狠了的蟒蛇一样顺着井木犴的力道窜了出去,速度之快,连鞭身都甩出了残影。

不过电光火石间,清休澜看出了这鞭子的厉害,骤然起身,就要伸手去拦,就被方才那道结界挡住了去路。

清休澜:“?”这结界防别人就算了,怎么还防他!

应听声变色不变,背着手侧身一转,轻松避开了蟒蛇一击,随后一声破空声传来,分景突然出现在应听声手中。

他足尖一点,踩着那沉重的鞭子往前跃去,转瞬就来到了井木犴面前,此时,分景的剑刃距离井木犴也不过方寸。

井木犴瞳孔一缩,右手发力,带动着鞭子收回,以雷霆之势莽向应听声的后背,势要将他抽个后背开花!

同时,井木犴眯起眼一笑,左手从袖子里掏出把漆黑的匕首来,朝着应听声的腹部刺去。

前有匕首后有鞭,应听声一人一剑,挡了前面就挡不了后面,偏偏空间狭小,退路都被井木犴堵死,可谓插翅难逃!

正当井木犴洋洋得意,以为应听声必死无疑时,死路一条的应听声却看着他笑了起来。

井木犴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死到临头的笑是什么意思,匕首却突然刺了个空。

井木犴一愣,可容不得他反应,自己挥出的长鞭已近在咫尺,无可挽回。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井木犴被自己的长鞭打了个结结实实,脸上脖子上是一道骇人的鞭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连一只眼珠子都掉在了地上,血液四溅。

应听声的身形在短暂隐去后又出现于在地上不断捂着脸翻滚惨叫的井木犴身边,分景剑被他背在身后,似乎用其杀这种人,都嫌脏了分景。

“你、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井木犴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