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位素餐,攀权附贵。你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官。我杀你,天经地义。”应听声垂眸看着井木犴跪在地上摸索着自己掉出来的眼珠,平静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话!”井木犴突然狂笑起来,顺着应听声的声音转了个身,抬起头,虽然没有眼睛,但还是和应听声对上了“视线”,道:“不论实情如何,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得给我陪葬——阴阳司的水深着呢,你不会以为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可以全身而退吧?”
“笑话?我看你才是个笑话!”忽的,慕芷的声音从通道中传来,逐渐清晰,她端着烟斗走了进来,直直地走到了井木犴身旁,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你可知你惹了谁?”
慕芷说了几个字,然后满意地看着井木犴慢慢变了脸色,道:“下辈子,你还是躲着他走吧。
“这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第86章 长剑 误打误撞。
井木犴愣愣“看”向自己面前的人, 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听得三道脚步声缓缓靠近,随后在他面前停下, 似乎有人“哼”了一声, 接着, 其中一人面朝应听声,开口道:“应公子。琼京与井木犴, 以及那位污蔑人的权贵一事,接下来交由我们处理, 请放心。”
周围还能动的狱卒也都爬了起来, 跪在地上, 口中高喊“判官大人”。
阴阳司中地位仅次于阴阳司主的十八判官, 竟一下来了三个。
其中一人正是清休澜之前见过的, 直言他是“黑户”那位拿着绫罗的女子, 另外两位则是一男一女。
说话的那位女判官扎着个高马尾,眼神锋利,站在她身后的男判官则一言不发,眼神冷漠。
“有劳,惊动各位大人大驾, 应某惭愧。”应听声在三位判官走进后就悄无声息地散了落在清休澜身上的结界,清休澜便走了过来,被应听声拉至身前。
“不敢,理应如此。”女判官朝应听声抱了个拳,随后对着跟着来的魂使试了个眼色, 那魂使便目不斜视地上前,将瘫坐在地,一言不发的井木犴拖了出去。
“判官殿事务繁忙, 我等就先告辞了。应公子若有需要,尽可吩咐。”男判官朝应听声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跟着其他人一同离开了幽牢,甚至连狱卒都一起带了出去。
等大殿中只剩下相识的四人后,慕芷才往前几步,将手中的烟斗贴在了绑住琼京的铁链上,几息间,那铁链就被烧得通红,随后直接脱落下来,而琼京却没有感到任何热意。
他一时没站起身,视线在应听声和清休澜之间转了又转,满是难以置信。
“我说,你这是从哪儿结交了个这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慕芷单手把将琼京拎了起来,开口问道。
清休澜也学着慕芷的语气,挑着眉,偏头问道:“你这背后的人,来头有点儿大啊。”竟然能喊得动判官前来,二话不问直接抓人走。
“没有。”应听声将清休澜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受伤后垂眸答道:“我沾你的光罢了。”
“我的光?我一个黑户还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清休澜看起来并不相信,调笑了句,就转头准备离开这不见天日还一股霉味儿的幽牢。
应听声没拦着他,回头看向慕芷两人,道:“没事了,你们回去吧,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们麻烦。”
慕芷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连带着应听声也立刻察觉到什么,骤然回眸——
只见那被井木犴落在地上,没有带走的那条沾血的“巨蟒”突然活了过来,在清休澜正准备跨过它时立刻发难,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清休澜的腿,被反应迅速的清休澜起跳一避,仍不死心。
清休澜手中无武器,只得皱着眉左右躲避这条发疯的巨蟒,但大殿中也就这么大,清休澜很快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正当清休澜背靠石壁,也顾不得藏起灵力,指尖淡金色光芒一闪,就要和这巨蟒做个了断时……
分景再次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精准地穿过了那巨蟒的脖子,将它斩落在地。
巨蟒像是没有立刻死去的活物一样在地上不断挣扎扭曲,把自己蜷缩起来,又舒展开,好一会才渐渐不动了。
而应听声则立刻快步走来,扶住了他,皱着眉,想问些什么,又被清休澜用眼神制止。
清休澜面色如常,对不远处的慕芷和琼京笑了一下,道:“好了,这回是真的没事了,走吧。”
慕芷朝两人行了一礼,道:“此恩情,我慕芷记下了,之后若有需要,慕芷在所不辞——下次你来,店里的兵器,我都给你打折。”说着,她还朝清休澜眨了眨眼,先行离开了。
琼京则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然后在两人面前跪了下去——没跪下去,被清休澜用灵力止住了动作。
清休澜轻咳了两声,道:“用不着,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一回——虽然好像我也没出什么力。”
应听声伸手将琼京拉了起来,道:“你要记,就将其记在他身上。”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琼京点了点头,道:“我还不知道二位恩公的名字呢……”
清休澜刚想开口,却罕见地被应听声抢过了话头:“我姓应,他姓谢。”
清休澜挑眉,没说话。
等到琼京喃喃念着什么走出去后,清休澜才懒懒问应听声:“我又姓谢了?”
应听声解释道:“你我不会在阴阳司久留,阴阳司太混乱,个个都是长生种,还是不要暴露真名为好,免得惹上什么麻烦事。”
“这姓是你胡诌的么?”
“当然不是。”应听声答道,俯下身就要去拉清休澜的衣摆,被清休澜按住了手。
“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清休澜微微挑眉,一副“你再动我可就要喊了啊”的模样。
“……”应听声叹息一声,一层结界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将整个大殿笼罩在内,道:“别装了,休澜。”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两眼,终于缓缓阖上了眸,微蹙起眉,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坠,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应听声身上。
应听声不再多言,直接抱起了清休澜,将他抱到了座椅旁的桌上坐着,然后伸手掀开了清休澜的衣服下摆——衣摆下,一道狰狞的伤口蜿蜒着盘踞在清休澜的小腿上,落下的血却没有滴在地上,而是化为了灵流散去。
“被刮到了?”应听声伸手给他止血疗伤,问道。
清休澜低低“嗯”了一声,答道:“蹭到一下。”
那巨蟒估计是牙上带毒,就算清休澜运转起灵力想修复伤口,也无济于事。
应听声只能护住清休澜的五脏六腑和经脉,任由发黑的血液带着毒慢慢从体内脱离。
“阴阳司还是不宜久留。”应听声低低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清休澜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此毒倒不会对清休澜造成多大伤害,毒血流尽了也就过了——就是疼点。
有应听声的灵力缓着,也不算难捱。
痛感减轻后,清休澜的面色好看了许多,可见还是厌的。
他甚至有闲心对应听声道:“一会我想去一趟慕芷的店里,把那剑匣拿回来——反正都付过钱了。”
说着,清休澜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道:“慕芷有点东西啊,诺大的阴阳司,她竟能凭一罗盘精准找到身份姓名具不知的我们……或许她知道怎么帮我们离开。”
应听声手上动作没停,“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清休澜的想法,道:“休息会再去吧——至少等毒血全部排尽。”
他伸手画了个法阵,落下最后一笔后起身看着清休澜,劝道。
“无妨。”清休澜动了动,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就直接一桌子,跳了下来。
应听声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清休澜却已与他擦身而过,只有他发间那条应听声早上亲手为他系上的发带轻轻扫过了应听声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应听声一愣,清休澜却已经走远。
——
若生集市。
“咦,你们怎么来了。”慕芷正与琼京一起坐在店后的小院桌前吃饭,看见清休澜和应听声来访有些意外,奇道:“我这么快就能帮上忙了?”
“确有两事。”清休澜走进,在慕芷身前站定,道:“我来拿那剑匣——这剑怎么没有剑鞘呢。”
慕芷朝店内一颔首,道:“你自己去拿吧——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没有剑鞘,送来时就是这样的。”
应听声跟在清休澜身后,好奇问道:“什么剑?”
清休澜抬手召出那把不再锋利的破烂剑,随手递给了应听声,自己朝店内走去,去拿剑匣。
因此错过了应听声看见这剑时眼中划过的一丝诧异。
他皱眉看着手中不算陌生的剑,抬头问慕芷:“你从哪儿拿到这剑的?”
应听声身份特殊,又帮了她一回,因此,慕芷也没隐瞒,解释道:“你知道那些能够自由穿梭在阴阳司与人间的‘死魂’吧?”
人间生人自愿抛弃自己剩余的寿元,以及呼吸、心跳、体温,甚至味觉和触觉,从而换取了一个能够在人间与阴阳司之间穿梭的特殊能力。
这样非人非鬼的魂魄,就被称作“死魂”。
“死魂不被人间和阴阳司所容,但阴阳司那些做灰色生意的店铺,都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我给死魂提供庇护,帮他们躲过官兵追杀,而他们则要去人间找寻那些无主的兵器,送来给我——等价交换,很公平。”
清休澜拿着剑匣,看应听声神色凝重,有些奇怪,提步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这剑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
这剑可不就是那把不知多久前刺穿了清休澜心脏的,李岱的佩剑么?!
但清休澜现在可不记得什么“李岱”,“李脱”,应听声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把这段往事告诉清休澜。
于是他只能转过身,指着剑上那颗明显是后来添上的珍珠问慕芷:“这是你加上的,还是拿来就是这样的?”
“当然是我加上的。”慕芷理所当然道:“拿来时这剑那处光秃秃的,丑死了,这不耽误我卖么!”
应听声面色复杂地抚摸着这颗误打误撞把剑境封上了的珍珠,道:“……加得好。”
得亏封上了,不然像上次应听声经历过那样,不由分说地将失忆的清休澜拉进去,出点什么事,或者让清休澜看到点什么事,应听声可上哪儿说理去!
第87章 求卦 一点怪东西。
听他这样说, 清休澜与慕芷皆不明所以,应听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清休澜看看应听声, 又看看他手中的剑, 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认得这把剑?”
应听声面色不变, 张口就来:“认得,不是什么好剑——等出去, 比这剑好上千倍万倍的,你要多少有多少。这剑就暂时给我保管吧?”
说着, 应听声二话不说, 也不等清休澜发表什么意见, 直接将其收了起来, 顺便唤出了分景, 递给清休澜, 道:“用分景吧。”
清休澜没接,也没阻止应听声把那剑拿走,只摇了摇头,道:“你拿着吧。”
应听声也没有强求,点点头, 挽了个剑花收起了分景。
慕芷等着他们聊完之后才坐回了椅子上,靠着椅背懒懒开口问道:“第二件事呢?”
说起这个清休澜就精神了,他转过身,指指自己,问她:“你可算得出我是谁?”
慕芷莫名其妙:“你是谁, 你自己不清楚吗。”
清休澜叹了口气,道;“我要是知道,也不会是黑户了, 何须来请你帮忙?”
慕芷:“……”
她重新唤出那描绘了四种异兽的罗盘,迟疑问道:“你就算是因为在阴阳司停留太久丢了记忆,判官殿也不该查不出来才是……你确定自己不是什么‘三界罪人’,‘天界逃犯’,或者什么‘十恶之首’吧?我帮你查,天界不会降下道天雷给我劈死吧?”
清休澜:“……”
他看上去像是这种人吗。
“……”应听声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看看清休澜的眼神,还是开口对慕芷道:“……我给他担保,放心查吧。”
应听声话音刚落,慕芷手中的罗盘便极速转了起来,越转越快,始终不稳。
慕芷皱眉,唤出烟斗吸了口烟,随后朝着罗盘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罗盘的指针渐渐停了下来——指向了唯一一处空白。
慕芷盯着这个结果看了两息,然后抬眸对清休澜说道:“看来我算出的结果,和你在判官殿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她无奈地摊摊手,道:“你还是换个问题吧。”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顿了顿,开口问道:“我该怎么离开阴阳司呢。”
慕芷的唇轻轻覆在烟嘴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清休澜缓缓吐出一阵薄似雾的白烟来,没有立刻回答。
除了阳寿未尽的生魂误入阴阳司,可以顺着原路返回之外,他们这些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魂魄,除了喝下孟婆汤投胎转世之外,还能怎么离开?
但慕芷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轻拨罗盘指针,使其再次转动起来。
这回指针没转多久,稳稳地停在一处。
慕芷却“咦”了一声,站起身,围着清休澜转了一圈,道:“奇怪奇怪!”
“你缺了点什么。”慕芷抱着手,右手手心朝上,拿着烟斗,道:“但你三魂六魄俱全,只是没了记忆而已——又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喝了孟婆汤,每个人都会忘记的。”
“——如此,你是缺了什么呢?”
清休澜自是不解,应听声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眼眸微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轻声道:“……身体。”
应听声这两个字太轻,站在他身边的清休澜都只听见个尾音,更别提慕芷了。
阳寿未尽的生魂可以重返人间,应听声是,清休澜也是。
但清休澜没有身体——并非那具由天材地宝构成的“躯壳”,而是他原原本本,有着一双如璨阳般的金眸的那具身体。
——那具身体,早在七年前就化作飞雪消散了。
但沈灵敢直言“带他回来”总不能全靠“直觉”和“运气”吧?
……这看着高大上的明珠九盏怎么连个传讯的功能都没有!
“身体?”清休澜靠着那丝微弱的尾音推断出了应听声想说的话,不解问道:“什么身体?”
慕芷皱着眉看着应听声,迟疑了一会,还是劝道:“……不管你在想什么,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劝你还是不要强行带人闯出阴阳司——那因果可就太大了。”
说完,她又回头看向清休澜,给出一个建议:“如果你们已经知道要找什么了的话,就去半仙庙求一卦吧——也不贵,几缕精气而已。”
清休澜谢过慕芷好意,带着应听声走了出去。
借着人声遮挡,清休澜低声问走在自己身旁魂不守舍的应听声:“你想到什么了?”
应听声勉强笑了笑,用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道:“好像找到了任务——但任务完成不了。怎么办呢。”
“首先。”清休澜转头看向应听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先把你找到的任务共享给你的同行者一下吗。”
“……”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阴阳司会下雪吗?”
清休澜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答道:“阴阳司连太阳和月亮都没有,怎么会下雪。”
“是啊。”应听声叹息一声,拉着他往慕芷口中的“半仙庙”走去,道:“那我们还是先去求个卦吧。”
——
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有种揣着钱进去,端着个心理安慰出来的感觉,但来拜访那半仙庙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人满为患。
半仙庙进门右手边有一颗巨大的桃树,树上挂满了承载着愿望的纸笺。
什么“来生再做夫妻”、“死生不复相见”、“只愿你平安喜乐”、“希望你生来不幸”。
好的,坏的,都有。
清休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纸笺,转头问应听声要不要写一个。
应听声摇了摇头,站在一边排着队,等待进殿向那传说中的“半仙”求卦。
“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比起祈求上天,我还是觉得将机会握在自己手中更可靠一些。”应听声这样答道。
“那是还没到山穷水尽,计无可施的地步。”清休澜随口道:“等真到了那种地步,只要可解我心忧,管他什么牛马蛇神,就算是地沟里的老鼠,我也照拜不误。”
“那我还是希望不要有这一天才好。”应听声听完没对这话发表什么看法,只笑着顺清休澜的话往下说道:“要是真有这样一天,比起老鼠,你不如来找我。”
听完,清休澜微微挑起了眉,等了半天,却没见应听声接着往下说,忍不住问道:“怎么?”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牛马蛇神或是老鼠,解了你心忧,必定有所求。”应听声一本正经道:“我不一样,我只求你一切顺遂,浅忧,无愁。”
“……”清休澜无奈地瞥了一眼应听声,道:“好好排你队,真能解我忧再说吧。”
从日暮排到了薄夜,应听声与清休澜才踏进了半仙殿。
和他们想象中不同,殿内漆黑一片,一盏烛火都没点,也没有半点声响,
“咻”一声,应听声挥出一道火光,顺着墙壁在大殿内飞了一圈,随后停在了大殿中间。
顺着火光,二人顺利走到了中心。
突然,清休澜听到一声水滴落下的声音——但又没下雨,哪儿来的水!
况且……清休澜皱眉。
这水声听起来与平常的水声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清脆,反倒多了一丝粘稠,隐隐带着一股怪味。
清休澜直觉不对,猛地一扑应听声,下一瞬,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就砸下了一条红通通,沾着水光的不明物。
再仔细一看,那东西像个长三角,前细后宽,还会蜷缩着将自己卷起来,就像……一条舌头一样。
想到此处,清休澜不由得一阵恶寒,刚想对应听声说些什么,就被他揽着腰往旁边一避,再次躲开那巨大的舌头的攻击。
红色舌头不断在地上舔舐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攻击性倒是不强,就是十足的恶心。
应听声皱眉,没松开清休澜,只单手结了个阵。
金色法阵一圈圈出现在那舌头上,随着法阵成型,“唰”一声,转眼间就将那舌头切成了两半。
舌头好像很痛,被切成两瓣后也在不断舒展蜷缩着,像是想逃离此地一样。
应听声没给它们这个机会,尚未散去的法阵再次亮起,一分为二,再一次轻轻松松地将这没骨头的舌头分成了四个。
四个肉块在地上扭曲着,清休澜与应听声齐齐沉默。
“……为什么不用分景。”最终,清休澜艰难问道。
“……”应听声沉默一阵后,回了三个字:“脏。恶心。”
清休澜:“……”
倒也确实,他也这么觉得。
“你放把火全烧了吧。”清休澜建议道。
“连殿带庙一起烧吗?卦还没求。”应听声象征性问了一句,好像只要清休澜坚定地说一声“烧”,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一样。
“……那先放着吧,求了卦再烧。”
应听声点了点头,手腕一转,法阵转换,不再试图将舌头杀死,而是只将它们困在了原地。
清休澜借着烛光在面前的墙壁上摸索着,这墙有些奇怪,摸上去时像摸到了……皮肤一样,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
突然,那墙从中间分开,一双瞳孔上下左右乱窜的眼睛出现在清休澜眼前。
“……”清休澜冷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平静地对身后背对着他的应听声说道:“舍不得分景就算了,我买的那剑拿来给我用一下?”
“嗯?”应听声正试图将这些舌头赶到一起去,没顾得上回头,道:“等一下,休澜。”
“等不了了,很急。”看着面前像是想把自己瞪出来的眼珠子,清休澜又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
“?”应听声这才回过头,然后就和这一人高的巨大眼珠子对上了视线。
应听声:“……”
阴阳司有点阴间东西,倒也正常。
……对吧。
第88章 问话 “你放屁。”
应听声与眼珠子对视两息, 然后默默地唤出了那把无名剑,递给了清休澜。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清休澜的杀意,那眼珠子转动地更迅速了, 就连一旁被应听声设阵困住的舌头也一蹦一蹦的, 似乎十分焦急。
清休澜手一顿, 看看眼珠子又看看舌头,迟疑了又迟疑, 才问道:“……我们是不是……把这‘半仙’的舌头,割了?”
“……可能吧。”应听声安慰道:“正当防卫, 不用赔。”
清休澜:“……”这是赔不赔的问题吗。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半晌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我们把它舌头割了, 那还求什么卦。”
“……”应听声也跟着沉默了一下, 然后试探性地拿出了纸笔, 犹豫地看了看清休澜。
清休澜:“……”
有眼睛有舌头, 再长只手很合理吧?
很合理啊!
于是清休澜抬手召出了一盏琉璃灯,顺着墙壁察看。
应听声在看到那盏再熟悉不过的灯时愣了一下,随后眼神温柔下来,安安静静地跟在清休澜身边。
他俩倒是无所谓,墙上的眼珠子看起来要急死了, 不停转动着,似乎想表达些什么。
两人无视了眼珠子,认认真真地在墙上找了一圈,遗憾地又折了回来——并没有期待中的手或者手指。
不过很快清休澜又想到了办法,他伸手拿过应听声手中的纸张和笔, 然后在左边写了一个“是”字,在右边写了一个“否”字,然后将纸拿了起来。
清休澜对着眼珠子指了指手中的纸张, 道:“认识字吧?我问你答。”
眼珠子好像不满清休澜这副命令的语气,翻了个白眼,然后缓缓闭上了。
清休澜:“……”还有点脾气,好像先不由分说来舔人的不是它一样。
“别使性子,之后给你缝回去就是了。”清休澜微皱着眉,勉强分出一丝耐心说道。
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依旧没有睁开的意思。
清休澜默然几息,然后转头看向了应听声。
应听声会意,“嗖”一声,手中分景出鞘半寸。
眼珠子立刻睁开了眼。
清休澜好笑地看着它,眼珠子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欺软怕硬!
清休澜叹息一声,开口:“第一个问题,我能否离开阴阳司。”
眼珠子往左边移了移。
清休澜沉思了一会,问道:“第二个问题,我的身体是否在阴阳司。”
这回,眼珠子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往右转,也没有往左转,迟疑半天,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清休澜与应听声对视一眼,问:“这是‘不知道’还是‘不可说’?”
“……”应听声自然也不知道答案,他的目光缓缓从清休澜身上移至还在一旁挣扎着的四块舌头上。
清休澜也跟着转过了身,抱起手问道:“拿什么缝。”
“灵力?”应听声抬手,指尖金色灵力流转。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手中这道与自己的灵力颜色十分相像的灵力,若有所思,没有阻止,点了点头。
璨金色的灵力便如游蛇一般窜了出去,缠绕在那被切碎成四块的舌头上,像打补丁一样将其重新拼在了一起。
被强行拼上的舌头似乎有点不适应,卷曲了一下,有点大嘴巴地开口道:“你蒙、大,大胆!可知我素谁,居然敢动我,本仙真是从未见过这阳无礼的人!还想求卦?做闷去吧!”
舌头与眼睛的态度大相径庭,好像两个独立的个体一样,清休澜挑眉看了看嚣张的舌头,又看了看似乎是不忍直视而闭上了眼,微微颤抖着的眼睛,威胁般开口道:“把舌头散了吧,看不懂人眼色的东西。”
“好。”应听声对清休澜是有求必应,答完他就要撤去指尖灵力。
舌头立刻立刻感觉自己被切断了的身体又有散架的趋势,急忙阻止道:“别别别!有话好说!”
应听声看了清休澜一眼,确定他的态度后,才停了手,
舌头虽然没有眼睛,却立马认出了二人间谁才是做主那个,立刻谄媚地朝清休澜蹦了过来,被应听声一道结界拦住,依旧热情不减,道:“小公子啊,有话好说,虽然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但我这不也被您身旁这位切成四瓣了嘛!这就算扯平了。”
说着,舌头顺着结界爬了上去,乍一看就像把结界舔了一遍一样,应听声眼神麻木,缓缓闭上了眼,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您有问题不如问我啊!那眼珠子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回答的还比他快!就是这报酬嘛……我算您友情价,三缕精气,打个折,五缕。”
“?”清休澜简直要被气笑了,道:“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哎呦,这可真不贵。”舌头嘟囔着,说道:“要把自己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不也要花精气?再说公子你问的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啊,万一哪个问题的‘度’没把握好,我可是连命都要搭上的。”
清休澜没理他,转过头问那眼珠子:“你收钱不收?”
眼珠子又睁开了眼,似乎挺意外,犹犹豫豫地看看清休澜,然后慢慢将视线移至了清休澜手中的“否”上,算是回答。
得到准确回答,清休澜干脆利落道:“听声,撤手。”
应听声答了声“好”,刚一松灵力,就听那舌头吱哇乱叫起来。
“我滴个姑奶奶啊!讲讲理嘛!一缕!一缕精气行了吧!”舌头听起来快要崩溃了,“至少让我疗个伤,你们做鬼的不要太无情!”
“你口中这精气,是体之精气,还是血之精气啊?”清休澜不急不躁地问道,明明听起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舌头却好像突然被打到七寸一样,不吭声了,清休澜便了然。
体之精气可不稀罕,人人都有,消耗得再快,睡一觉,也就补回来了。
血之精气就不一样了,首先,它不是人人都有的,身弱气虚之人没有,重病久病之人没有,孕妇没有,还在吃奶的幼童也没有。
它又被称作“生命之气”,掌管控制着人的生死和疾病,用一点少一点,用完了,人的“气”也就尽了。
人是还能在世上苟活上一段时间,但整个人都会看起来病恹恹的,没力气没精神,一句话都要断成几节说,连下床走两步都能出一身汗。
孕妇会将自己的血之精气汇聚在胎中,胎死了,精气便会被带走一些,剩下的,则还于自身。胎没死,孕妇则会分一半自己的精气出来,分给幼胎。
这样珍贵,不可再生的血之精气,哪能因为一不知真假的卦象给出去呢?
“看来你也清楚,那应该知道,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将这血之精气给出去吧?”清休澜半蹲下身看着在结界外装死的舌头,好奇道:“你到底要精气做什么呢?”
舌头权当自己死了,不吭声。
清休澜看舌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勉强,道:”你不想说,有的是人想说——让它闭嘴,听声。”
这回应听声也不再犹豫,直接干脆地撤掉了灵力,没了将它们重新连接起来的灵力,舌头一下散成了四块,闷闷地落在地上,不再开口。
——于是只剩下墙上那双眼睛。
“你看到了,认真回答我。”清休澜一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舌头,淡淡对面前的眼珠子说道。
眼珠子上下滑动了两次,就像在点头一样,清休澜便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问了下去。
“刚才那个问题你没有给出明确回答,是因为不能说吗?”
这次眼珠子没有犹豫,直直地看向清休澜手中的“否”字。
清休澜思考片刻,再次问道:“是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说?”
眼珠子像是终于等到了想要的问题一样转动了一下,然后眼神迫不及待地落在了“是”字上。
应听声没有参与到二人之间的问话当中,反而在装死的舌头面前蹲了下来,看向那颗眼珠子,淡淡问他:“你们明明是两个个体,却在外人面前装作同一个‘人’,眼睛不会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拿走所有报酬——也就是血之精气。”
“——你为了‘复活’也好,‘重返人间’也罢,我只能告诉你,你想靠血之精气重塑一具身体,是不可能的。”
这话大概是戳到了舌头的痛处,原本在地上一动不动当自己已经死了的舌头就像下了热锅的活鱼一样不断起跳挣扎起来,似乎很不满,想开口说些什么。
应听声声音放得很轻,并不会打扰一旁的清休澜问话,他抬手放出一道灵力,直接将舌头死死按在地上,道:“别跳了。休澜让你安静。”
舌头被应听声的灵力压着,就像被突然天降的泰山压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但没被压住的边角却挣扎着,去够应听声手中的纸笔。
应听声先是下意识躲开了,然后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了舌头一眼,将纸笔丢给了它。
随后,应听声看了眼还在与眼睛玩猜字游戏的清休澜,对舌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见舌头果真安静下来,这才再次放出一道灵力,将那舌头再次“缝”了起来。
舌头被应听声缝起,也没再吱哇乱叫,只卷起了应听声放在地上的笔,一笔一划地再纸上写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没眼睛的缘故,舌头这字写得是东缺一竖,西缺一横的,应听声皱着眉辨认半天,才勉强看出了舌头想表达的意思。
也就短短三个字。
“你放屁。”
应听声:“……”
有病吧。
第89章 答案 “怪会哄的。”
应听声差点没忍住又撤了灵力。
舌头写完这三个字后没停下, 接着往下写。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应听声挑眉,道:“虚的不说,就说——就算你有百缕千缕精气又如何, 一没内脏二没皮肤, 有用?”
舌头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 听着就不靠谱,但它却对此深信不疑, 简直把其当做了续命的“灯塔”。
应听声三两句话就把它不知坚持了多久的事变成了“无用功”,它不气才怪。
“听声?”清休澜终究还是被吸引了目光, 走了过来, 低头看了看写在纸上的字, 失笑道:“聊什么呢。”
应听声一摊手, 表情无奈。
清休澜便又低头对在地上不断扭动的舌头道:“说吧, 你想说什么, 敢再说废话就把你捣成肉泥。”
舌头:“……”
清休澜居然在一条没有脸的舌头上看出了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
“眼睛想告诉你们的是,‘在此地,亦非此地’。多的你也别问了,我们不能说。”最终,舌头疲惫地说道, 萎靡了下去。
“你们真是‘半仙’?”清休澜没接话,反倒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舌头奇怪地“看”了清休澜一眼,道:“那肯定不是啊,但只要沾上点什么‘天’啊‘命’的东西,哪个不给自己封个‘半仙’, ‘半神’的,听起来才更有可信度嘛。”
“你到底……”应听声还是没忍住,看看舌头又看看眼珠子, 好奇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得罪了人吧。谁知道呢。”舌头随口答道。
“人?”清休澜皱眉,问:“谁?”
舌头这回没说话了,只把自己立了起来,“头”朝上。
眼睛则更明显一些,直直地看向天空,不言而喻。
是“天界”。
“行了行了,得了‘卦’就赶紧走。”舌头这会儿又不耐烦了,开始赶人:“也不收你们钱了,下次左转去那‘真仙庙’,霍霍人家去,别再来了,啊。”
清休澜:“……”
应听声:“……”
二人被舌头一路“逼”了出去,随后舌头跳起,“嘭”一声狠狠关上了门,看上去怨气挺重。
应听声看向清休澜,眼神无奈,抬手将固定舌头那道灵力留了下来,然后跟着清休澜一起走出了这半仙庙。
二人得了卦,困惑却只多不少,也不知现在该上哪儿去。
他们也都不急,慢慢地逆着人群往回走,随口闲聊。
“出来得急,好像还没付阮娘钱。”清休澜道。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了声“付了”,解释道:“我走之前在桌上凝了晶片。”
周围罩了阻音阵,谈论这种话题也无碍。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走走好呢,难道阴阳司有什么‘神秘山洞’,或者‘秘密空间’之类的地方?”清休澜偏头看着应听声,问道。
应听声想了想,觉得有些扯:“那不就在阴阳司么,如果是,如果那眼睛没有撒谎的话,它的回答不该是‘不知道怎么说’。”
清休澜道了一声“有理”,既然没头绪,他索性随便猜了:“在阴阳司又不在阴阳司的地方还有哪儿?轮回井?”
这倒是有可能。
“但是轮回井……”应听声皱起了眉,道:“我们似乎也没办法进去‘找’。”
清休澜:“……”
却也是。
“不如去问问慕芷吧,她说不定知道。”最后,清休澜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那我们这人情可越欠越多了。”应听声笑了一声。
清休澜转头往若生集市去,满不在乎道:“让她尽管来讨,人情而已,我还得起。”
——
若生集市中。
慕芷没在店里看着,反而站在大街磕着瓜子上看着杂耍表演,时不时大笑起来,时不时拍手叫好。
而琼京——还在擦那该死的石狮子。
“慕姐姐看杂耍去了,人多,就别去挤了吧,有什么事等她回来再说?”见到清休澜二人,琼京倒是开心得很,给他们端了两盘点心上来。
应听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尝了一口琼京端上来的这小橘子大小,圆圆扁扁,表面点着糖霜和果干的点心,并给出了好评,“挺好吃的。”
说着,他端起点心,走到了清休澜身边,问他:“尝尝?”
清休澜没顾得上吃,只盯着这放在中间的石狮子,递给应听声一个“等会吃”的眼神,转眸问琼京:“你这狮子……好像不太干净,有脏东西。”
“可不是吗!”虽然清休澜说出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琼京还是极其配合地感叹了一声,苦恼道:“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真是邪了门!”
清休澜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没说完,抬手触上石狮子上的一团黑乎乎的脏污,指尖淡金色灵力流转,让他的手直接伸进了那石狮子里!
随后,清休澜眼神一凛,猛地将那团“脏污”从石狮子上扯了下来,“吧唧”一声,被摔在了地上。
那不明生物竟突然活了过来,就像踩到岩浆一样在地上左蹦右跳,又被应听声一道灵力困在了原地。
清休澜则额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似乎有点“这手不能要了”的感觉。
“???”琼京则是一脸震惊,眼神中的意思是“我以为你说着玩玩的,结果你口中的脏东西是这个脏东西啊!”
“去找点东西把这装起来——别告诉我你老板连个收服妖怪的法宝都没有。”应听声看着一脸呆愣的琼京,无奈提醒道。
他左手甚至还端着那盘点心,偏头看了一眼生无可恋的清休澜,哑然失笑,将点心放回了桌上,然后伸手,用自己的灵力在清休澜手上过了一道。
“好了,不脏。”应听声安慰道。
“手感……恶、心。”这句话清休澜几乎是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来的,看上去是想用眼神将地上那团不明生物瞪得灰飞烟灭了。
应听声想了想,握上了清休澜的手,十指相扣,拉着摇了摇,笑道:“好一点吗?”
清休澜:“……”
那可真是好多了。
他这一举动颇有点“撒娇”的意思,把清休澜逗笑了,也不再关心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视线重新聚在应听声身上。
清休澜微微收拢了手心,把应听声的手握得更紧,心情很好似的说道:“怪会哄的。”
应听声笑容未变,倒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这话从清休澜口中说出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沈灵面无表情地跳舞”一样。
还没等应听声像品尝什么名贵糕点一样细细地将这感觉品味出个“酸甜苦辣咸”,琼京就推着个半人高的炉子回来了。
虽然琼京已经在这阴阳司待了六十年有余,在人间都算得上长寿老人了,但看着他只有十五六岁的面容,清休澜与应听声还是默默松开了手,总有种“带坏小孩”的错觉——明明在场三人中最小的那个是应听声。
“这个!”琼京哼哧哼哧地将宛如七层宝塔一样的炉子推到了清休澜面前,喘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指着炉子对清休澜说道:“以前遇到这种我不认识的脏东西,我看慕姐姐都是直接用烟斗挑了扔进去烧了的。”
闻言,清休澜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眼神一动,那炉子的盖子就突然打开了,随后,清休澜看了一眼应听声。
应听声则颇为默契地随手拿起放在一旁货架上那双手臂长的筷子,将地上那几团黑乎乎的东西用筷子夹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扔进了火炉中。
“嘭”一声,火炉的盖子就被关上了,火也突然烧了起来,在火光闪烁间,隐隐能看到火炉中扭曲的黑色影子,以及听到格外凄厉的惨叫声。黑影不停撞击着火炉,想要从里面出来。
那沉重的火炉竟被撞得颤动起来。
“这阴阳司的,一个比一个脾气大啊。”清休澜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应听声,用眼神示意他把琼京支开——这是要用灵力了。
应听声想也不想,张口就来:“琼京,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琼京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就要跟着应听声出去——然后因为没看路,和看戏回来的慕芷撞了个正着。
清休澜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灵力。
“你这小鬼!”慕芷被琼京没轻没重地撞得往后退了一步,骂道:“眼睛长后脑勺上了!”
“错了!慕姐姐!”琼京认起错来认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二话不说,简直就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饶了我这回吧,我下次不敢了!”
慕芷被气笑了,还想骂些什么,放在店内的火炉可不给他们闲聊的时间,撞击得愈发猛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样。
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慕芷皱着眉推开了琼京走了进去。看着火炉中的影子,“哟”了一声,问道:“食迹鬼——非常低级的小鬼,会把时间留存的痕迹吃掉。”
“——对于我这种做的就是一个‘古老’和‘失传’生意的来说,巴不得他们死干净,多谢你们啦。”
“客气了——说到帮忙,我确有一事还想请教慕老板。”清休澜从善如流道。
慕芷:“……”
她就不该客气。
第90章 剑境 “你应该陪我一起去死。”……
还能怎么办, 慕芷再次唤出烟斗,在火炉上轻轻一敲,那火就烧得更加猛烈, 把里面的小鬼烧得哇哇乱叫, 很快没了动静。
“……说吧, 我会帮忙的。”慕芷无奈地转过了身,走了两步, 坐到了椅子上,对清休澜说道。
“我们照你说的, 去那半仙庙求了卦。”清休澜在一旁坐下, 说道:“它说‘是此地, 亦非此地’。慕姑娘在这阴阳司百余年, 可有什么头绪?”
慕芷皱着眉, 凑近烟斗吸了口烟, 眼神落在天花板上,抬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你要问具体地点,我还真不知道, 但是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思路——有一些法宝能够制造出一方幻境来,这些幻境与真实的世界无异,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幻境,就符合你所说的‘是此地,却非此地’了。”说完, 慕芷闭着眼摇了摇头,道:“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你们应该好好想想, 谜底应该就在你们身边,只是被你们忽略了而已。”
听慕芷说完,清休澜依旧没什么头绪,下意识去看应听声,果真对上了他略显诧异的眼神。
但清休澜等了半天,也没见应听声说什么,便知道应该是不方便当面说,立刻转头开口对慕芷道:“多谢慕姑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清休澜便起身给慕芷行了个礼,然后拉着应听声走了出去。
应听声没有拒绝,任由清休澜将自己拉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林前,面色格外复杂。
清休澜左右看了看,设下一道阻音阵后,才皱眉开口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应听声从来不会对清休澜说谎,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避开了清休澜的目光,看向远方,沉默下来。
“怎么?”认识应听声以来,清休澜还是第一次看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犹豫不决的表情,不由得也认真起来,伸出手,拉住应听声的衣领往下一扯,强行让他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问道:“你在害怕和逃避吗?为什么?”
应听声的眼神依旧柔和,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悲伤。他垂眸看着清休澜,轻声说道:“有一点吧。”
清休澜只当是应听声在害怕危险和死亡,安慰道:“你怕什么,有我在,就算是鬼门关我也给你拉回来——再说我们不本来就在死后之地了吗,总不能再死一次了。”
应听声却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岔了。我只是在担心你会难过而已。如果是没有失去记忆的你,一定会觉得这不过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但是如今你失去了记忆……真的很难让我不担心。”
这话说得莫名,清休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蹙眉问他:“什么意思?你找到的到底是什么?”
应听声深深看着清休澜,然后叹了口气,抬手唤出了那把没有剑鞘的破烂剑,摸着剑刃上那菱形缺口处的珍珠,低声说道:“‘是此地,又非此地’,此地是‘阴阳司’,那在阴阳司,又不在阴阳司的地方……”
“是‘剑境’啊,休澜。”
清休澜不明觉厉,依旧不解:“剑境而已,又能如何?”
应听声沉默下来。
他该怎么说呢。
说你不要相信里面的人和事?说你不要相信那个被一道法阵囚禁了九百年的那个人是你?
现在的清休澜不记得这些,或许只会觉得莫名,但等清休澜恢复记忆以后呢?
他就要再一次被自己的记忆凌迟,重新经历一遍那痛苦的九百年。
但为了离开阴阳司,为了拿回清休澜的身体,这剑境,无论如何都得进。
于是应听声只好握住自己胸前清休澜没来得及松开的手,郑重其事道:“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将它忘记,你只要记得我会来找你就好了,我一定会来的。我保证。”
清休澜只觉好笑,但还是没有抽出被应听声握在手心的手,反而伸出空闲的左手,在应听声握着自己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抚道:“别这么担心我,好像我是个不堪一击的花瓶一样——难道失去记忆前的我就很让你操心吗?”
应听声笑了一声,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如果换作失去记忆前的清休澜,一定会用手指关节敲他的额头,然后让他顾好自己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他这个小毛孩来操心自己?
如今不同了,应听声的关心终于被堂堂正正地放到了台面上,被清休澜承认了。
“休澜失忆前就总做一些让人很担心的事情。但到最后,事情发展却又好像都在休澜的掌握之中。”应听声笑着答道:“让人操心也不是,不操心也不是。”
“好了。”清休澜抬手伸向应听声的头顶,抚了抚他后脑勺的柔顺黑色长发,然后接过了应听声手中的破烂剑。
应听声下意识握紧了破烂剑的剑柄,没让清休澜顺利抽出来。
但他这抗拒的力道不过持续了几秒就松开了,他手中的破烂剑也就顺利地被清休澜拿走。
清休澜打量起手中这把平平无奇,却搅得应听声心神不宁的破烂剑,并没有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来。
直到清休澜伸手触碰了那颗坠在剑刃末端上的珍珠,随着清休澜的动作,珍珠微微晃动着,圆润、光滑而洁白,品质上好。
清休澜却莫名觉得这珍珠十分碍眼,似乎出现在这里的,并不应该是一颗珍珠一样。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清休澜伸出手捏住了珍珠,微微一使劲,就将那颗珍珠从剑刃上拽了下来。
动作快到应听声都没来得及反应。
瞬间,破烂剑就散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就像被解开了什么邪恶的封印一样,让周围的空气都震荡起来。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就变了样,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天空也好,山林也好,脚下的路也好,全都被浓郁的雾气掩盖,变为了如虚空一般的黑暗,死气沉沉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清休澜感到一阵恍惚。
巨大的耳鸣声几乎要将他的耳朵刺破,就像有一头野兽挣扎着,想要从清休澜的脑海中破开禁锢出来一样。
清休澜的呼吸乱了一瞬,很快,这阵躁动又被他强行用灵力压下。
他不断深呼吸着,尽可能平稳心绪。
很快,耳鸣声和不断在清休澜脑海中搅动的那只手就败下阵来,悄悄退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而清休澜终于得以站起身,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听声?”
清休澜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无数个自己都在呼唤着应听声一样。
清休澜差点被自己的声音吵死。
这阵回音过了十几息才慢慢安静下来,但是清休澜这声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四周都是同样的黑暗,当然不存在什么东西南北一说。清休澜也不想再开口震破自己的耳膜,就依照直觉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脚下的触感很稀奇,说硬吧,清休澜踩上去,又能踩出一个个凹陷。说软吧,走起来也稳稳当当,并不费劲。
清休澜蹲下身,正想研究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近在耳边的呼唤。
“……尘缘。”
这声呼喊却让清休澜汗毛直立。
只因出声这人就像死了几百年的干尸一样,说出的话没有一丝水分,就像用骨骼摩擦挤出来的声音。
偏偏他的语调又是那样缱绻,就像在深情地呼唤自己的爱人一样。
问题是清休澜根本不认识什么“尘缘”!
这是哪儿来的深情糊涂鬼?竟然连人都能认错!
清休澜不理解,不接受,也不尊重。
他警惕地站起身,淡金色的灵力在他的指间流转。
清休澜慢慢往后退了几步,观察着四周,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并想在找到这糊涂鬼的一瞬间用灵力把他轰去投胎。
正事不干,净在这吓唬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杀意,那道声音就像落入大海的鱼儿一样,瞬间不见了踪迹,难以捕捉。
清休澜在原地停留了几十息,那道声音就跟死了一样,没再出现过。
他只好散了指尖灵力,再次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那道声音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这次却不是贴在清休澜耳边说,而是就像直接面对面地站在了清休澜身前。
清休澜被一道暮气沉沉的气息撞了个满怀,好悬没直接吐出来,终于忍无可忍,淡金色的灵力如万只蝴蝶振翅一般四散而出,席卷了所到之处。
但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尘缘,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道声音似乎不满清休澜居然会攻击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忽远忽近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尘缘。”
清休澜语气平静,抬手收回了四散的灵力。一股股灵力缭绕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层薄而透的结界,将那道声音产生的音波阻绝了大半。
“你……怎么能觉得我会认错你!”
意料之外的,清休澜这句话却激怒这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居然惹得他从黑暗中现身,直直地贴到了清休澜的背后——完全忽视了清休澜身周的结界。
清休澜一蹙眉,感到一阵粘稠的寒意自上而下袭来——像浸透了水的棉被一样,盖在了自己背后。
清休澜猛地往身后挥出了一道灵力,却打了个空。
“你居然攻击我,你明明发过誓永远不会伤害我的!”
清休澜:“?”什么狗屁誓。
下一秒,清休澜就被一道黑影掐着脖子扑到了地上。
“尘缘,你背叛我。”
“你应该陪我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