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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无情剑 沈云生 17267 字 2天前

贺青冥道:“那么,夜色这么好,你怎么不多瞧瞧它?”

柳无咎道:“我想瞧着你。”

贺青冥轻斥道:“油嘴滑舌。”

“是么?你怎么知道?”柳无咎低头笑道,“你试过么?”

“那就来……试一试。”贺青冥搂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柳无咎知道贺青冥是要自己吻他。

气息顿时急促,忐忑不安,又七上八下。

贺青冥仰头,但见一夜星光扑朔迷离,像桃花扑入流水,打了一个又一个旋,转的晕晕乎乎。他就这么定定看着,似也已晕眩,恍惚失了神魂,但身上被吮咬的刺痛又强令他清醒,他忽地生出来一种错觉,好像他的身躯已不再属于他,他的呼吸已被攫取,体肤已被占据,他好像是给一头荒原上的野狼叼走吞食的猎物。

而他竟心甘情愿,拱手把自己让给柳无咎。

他的拳头也曾紧握,肌肉也曾紧绷,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没有关系。柳无咎在他身上作乱,但既然是柳无咎,也都没有关系。至于他,他也许是在犯错,可他已全然沉迷于这种错误。这么多年了,他惯于掌控自己的身体,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动作,他都控制的分毫不差,但今日它们的反应却叫他出乎意料,也许是时候了,他的习惯也该被取代了。

他忽地闭上眼,皱着眉,他放任柳无咎对他为所欲为。

柳无咎却轻声道:“怎么了……疼么?”

贺青冥摇头一笑,道:“也许是我还不习惯。”

柳无咎道:“那我慢慢来。”

贺青冥点点头。

天上的星星纷纷坠入大漠,烙在贺青冥身上,刻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吻痕。柳无咎已化身为一位古拙的匠人,贺青冥便是他亲手雕就的杰作。

他们好像都变了,变得不再像他们自己。贺青冥已太过放纵,柳无咎也太过放肆。就算要死,也该在死之前酣畅淋漓。柳无咎伏在贺青冥身上,如卧虎盘龙,他尽情地吻着贺青冥,贺青冥也尽情地由着他吻,这时候,沉寂的星星底下,忽地传来几声悠扬的驼铃——是驼队!

“有人!有人来了!”明黛冲出驿站,奔跑在银色的沙漠里,她手舞足蹈,喜极而泣。

第216章 神宫 贺青冥、柳无咎等四人碰到沈耽了……

一天后, 他们终于到了燕尾关。

这片无边无垠的沙漠终于逝去,当骆驼的蹄子走过被风沙掩埋的,身上满是时光留下的斑驳疤痕的石碑, 他们便穿过三界, 从冥界来到了人间。

行人愈渐多了起来, 小贩的叫卖声,男女的吵骂声,小孩子不依不挠的哭声, 这些声音全都乱糟糟、闹哄哄地挤作一团。往常他们听了这样喧嚣的闹声,必定要心生厌烦, 但今日他们听了, 只觉恍惚如同天籁之音。

他们在这里休整了一个晚上,也已吃饱喝足, 又美美洗了个澡, 换了身衣裳。附近的人们也都很热情, 尽管这里地处西域,许多人都来自不同的国度, 说的话也都叽里呱啦, 叫他们听不太懂,但他们听了,也都很是高兴。四海之内,毕竟还有人, 还有他们的同类,他们再不用成天对着金黄的沙子数时辰了。

休息好了,便要再次踏上征途。明黛生的俊俏,性子又活泼,很快便凭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讨得大家的喜爱, 她找来当地一个会说汉话的大伯,问他怎么走去白鹿山。

那大伯忽地不再笑了,脸色也变得古怪:“你们要去神山?”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明黛道:“是啊,怎么了,那里不能去吗?”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如今神山一带戒严,大路是走不通了,你们若要过去,只有抄小路走石头城,但那条路,却布满了机关陷阱,十分危险。”

明黛笑道:“我们却最不怕危险。”

进入石头城,天色也黑压压的,四处布满了浓雾,好似来到了魔界,而头顶偶尔掠过的秃鹫、乌鸦,便似魔鬼的使者。

石头城虽名为石头城,如今却只是一片渺无人烟的石林。很多年前,这里也曾有过一座城池,城主正是魔教始祖的头号死敌西域冥王,西域冥王生性残暴,以杀人饮血为乐,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深受其苦,不过,自打魔教始祖斩下西域冥王的头颅,树倒猢狲散,一众宵小皆闻风而逃,从那以后,这座石头城也荒废了,而燕尾关附近的百姓却安居乐业起来。

一时兴亡都尽做尘土,只剩月下嶙峋的石影,还有一地倾颓的早没入荒草丛中的砖瓦、廊柱,尚能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城。

明黛一脚踩下,几乎踩了个空,好在唐轻舟眼疾手快,把她捞了回来。据那位大伯所说,白鹿山下乃是一片神天草原,因为白鹿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年年雪水消融,在草原上汇聚成河流、湖泊,其中玄玉宫脚下最大的一个湖泊叫做“玄玉湖”,也被魔教的人称作“圣湖”,而最长的那条河流,叫做“白鹿河”,石头城坐落在神天草原心腹,又有白鹿河流经,因此这一带多是丛生的草甸。

四人走了一会,除却头顶黑压压的,身旁灰蒙蒙的,别的倒也没什么异样。明黛心下犯了嘀咕:“难道那位大伯说错了,这里并没有什么,只是魔教的人故布疑阵,故意让人觉得这里很可怕?”

忽见唐轻舟走了几步,指着一处草甸道:“你们看!”

却见那一处草甸被压的东倒西歪,萎靡不振,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身上有一道车辙印,看样子时间不久,应当就是这两天留下的。

唐轻舟道:“而且是两条并行的辙印,从宽度上看,绝不是马车车辙留下的痕迹,这种辙印我在白头峰秘阁机关术册上见过,它来自一种西域失传已久的甲车。”

甲车?可这里地处荒僻,又怎么会有甲车,偌大的西域,又有什么人有能力造的出,用得上甲车?

贺青冥道:“都四下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痕迹。”

不多时,他们果然有了收获,而且收获颇多。这里不仅有甲车的车辙印,还有两辆已经报废的甲车,从外形上看,此车如军士头盔,材质坚硬,如攻城略地,则势不可挡,此外,甲车附近还有一地断折的弩箭、暗器,只是也都还无用武之地,便已和这两辆甲车被一并摧毁了。

什么样的人,连甲车都可以摧毁?

贺青冥仔细一看,却见甲车内壁之上,有一个如火焰跳动的团纹,观其形状,又似两头鹿角。这个图纹,他曾在关于魔教的卷宗上读过,也曾在谢拂衣的背上见过,这正是魔教世世代代的印记,也正是他们的标志——玄火印。

明黛道:“这么说,这便是传说中的云甲兵?这两辆甲车,就是魔教的云甲车?可是甲兵坚不可挡,又怎么会被人力摧毁?”

“是啊,从外表上看,也不像是被什么兵刃掌力所伤……”唐轻舟心下疑惑,忽地灵光一闪,探出半个身子,钻入甲车内部看了看,明黛道:“小唐?你可发现了什么?”

“我明白了!”唐轻舟又钻了出来,脸上已有喜色,“甲车内有机关,它是被人从内部销毁的。”

“销毁?”明黛目光一动,“你是说,是魔教的人自己销毁了它?”

“不错,只有这一种可能。”

可是,这不可能啊!

四人对视,纷纷不得其解。

贺青冥道:“围师必阙,金乌派人沿大路戒严,却在石头城设下云甲兵,便是要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但……”

但他却临时撤回了这个陷阱。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金乌一个魔教头子,难道竟突然善心大发,变作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了吗?

忽听得一点动静,不远处,沿着他们的来路,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四人不辨虚实,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便一个闪身,纷纷藏在了荒废的石城草堆里。

柳无咎俯耳去听,与三人传音入密道:“听声音,来人应当是个成年男子,而且身形高大。”

明黛道:“有多高大,比柳兄你还要高么?”

柳无咎道:“比我高约一寸,此外,他身上应当还带着兵刃,而且份量不小。”

贺青冥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一遍,却没想起来魔教之中有哪号人物是如柳无咎所说的样子。四人屏气凝神,只见黑压压的路上,走来了一个黑压压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脚上一双黑靴,就连手上那把刀也都是黑漆漆的。

好熟悉的一把刀。

明黛心下纳罕,再瞧时,却忽地一惊!

贺青冥、柳无咎也都已惊讶,他们都已瞧见了这个男人的脸,除了唐轻舟,他们都认得他,也见过他。

唐轻舟疑惑道:“他是谁啊?”

明黛悄声道:“后刀沈耽。”

沈耽?沈耽!

沈耽竟来了西域,来了这里,而且看样子,他的目的同他们一样,也都是要穿过石头城,去往白鹿山玄玉宫。可是沈耽在中原武林之中一向独来独往,既跟八大剑派没什么关联,也跟魔教没任何仇怨,他为什么要来呢?

柳无咎道:“我想,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

唐轻舟道:“什么人?”

“他的妻子,阿芜。”柳无咎忽地看了一眼贺青冥,似乎叹息,“他这样的人,是不论恩仇,只讲情义的。”

他这样的人。沈耽这样的人,又何尝不是柳无咎的写照?他们来这里,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这个人,他们已尝过太多辛苦。柳无咎又看了看他,沈耽今日的样子,已和扬州那时候大不相同了,虽然仍旧英俊,却似已变得沧桑,从前他的眼角眉梢都藏着刀锋,而今却藏着一腔寄托不了的相思,他心中情丝万缕,已化作他鬓边的几许白发。

相思愁,愁到白了头。

明黛心中叹息,她虽来自相思门,见过旁人的相思,却不晓得这世上相思竟有无穷威力,竟叫沈耽这么一个八尺男儿、英雄好汉也变得如斯落拓、惆怅。

夜色浓转淡,天色渐渐白了。

四人跟在沈耽身后,离他并不遥远,只不叫他发现。他们一路溯流而上,走过石头城,穿过神天草原,但见两岸芳草迷离,花影婆娑,万物长天竞自由,一派盎然生机。

行不多时,又见点点湖泊错落,映在一轮金日底下,五光十色,变化莫测,好似一颗颗琥珀玛瑙,翡翠松石,但最让人赞叹,也最叫人迷恋的,却是它们之中那最硕大的一颗宝石,也即是老伯所说的玄玉湖。

它静静地卧在草原上,却已是王冠上最璀璨的瑰宝,放射出千百种光彩!

太阳有这么多种颜色,这么多张面庞么?

四人抬头望去,却已恍然,又已惊叹!

好一座巍峨挺拔的白鹿山!

白鹿山上,好一座绚烂夺目的玄玉宫!

来此之前,他们也曾听说过,或在书上读过,玄玉宫建在白鹿山腰,由主殿、东西二宫和后殿构成,占地近千顷,高数十丈,宫墙分为内墙和外墙,内墙由天下至坚至韧的西域莫干木制成,混合白鹿山独有的冰燕丝,可以防火防水。内外墙之间中空,防火隔音,藏着各种机关。外墙则由特殊的琉璃烧制而成,五光十色,不可逼视,远远望去,好似雪山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宝石。

百闻不如一见,听说过、读过,到底跟亲眼见到,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他们亲眼见到的这一刻,都已不禁心生震撼!

玄玉宫真不愧为西域第一大桂冠,魔教也真不愧是能与八大剑派长期抗衡近百年之久的域外第一大门派,此间种种,单从这座琉璃宝宫便可窥见一二,若非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物资丰富,工艺高超,又怎么可能在白鹿山上修建而成这样一座宫殿?

这样坚不可摧、熠熠生辉的一座宫殿,已耗费了太多年、太多人的心血,百代光阴恍惚而过,魔教自始祖传至上一代杨真教主,已过了三十三任了。几百年来,多少兴亡,多少成败?多少英雄洒血挥泪,然而玄玉宫依旧屹立不倒。

第217章 远征 贺青冥四人随沈耽入玄玉宫,听见……

沈耽驻足而立, 沉默无言,他看了这座神宫很久,他的神色也已很是复杂, 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叫明黛他们瞧了也心生惘然。

待到一片浮云飞过, 日光闪烁,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贺青冥四人心下诧异,沈耽走的路, 却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玄玉宫守卫森严,他们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走正门, 但沈耽既没有想法子伪装混入玄玉宫, 也没有从东侧白鹿崖上攀援而入,而是另辟蹊径, 绕道其后。

这一条路, 中原武林之中却从未有人知道, 沈耽又是怎么知晓的?他们一边纳闷,一边又继续跟着沈耽, 走了一会, 却见沈耽停在一块山石前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对着它看了又看。

这下他们明白了,原来当日王婆所说那个摧毁蜃楼, 抢走地图的刀客就是沈耽。只是,他们四人不过经过瀚海,便已被围追堵截,苦不堪言,沈耽闹了这么大一通动静, 周身上下却既无伤痕,也无打斗过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魔教设下了天罗地网,却偏偏给他这条漏网之鱼跑出来了吗?

却见沈耽已收起地图,对着那块山石乾坤二位“咚咚咚”各自叩了三下,一道石门应声而开,竟露出来一条密道!

就这?就这!比起季云亭他们陷入恶战,比起贺青冥四人出生入死,沈耽这简直就是作弊啊!

明黛震惊之余,又忽觉好气哦!人比人气死人诶!

但她也已来不及生气,四人跟着沈耽入了密道,这条密道却跟他们从前走江湖见过的密道截然不同,既不潮湿阴暗也不狭窄逼仄,反而相当温暖宜人,壁上点了用白麝丹制成的膏烛,散发出阵阵幽香,脚下也铺了羊毛毡毯,十分柔软舒适,不要说他们一个两个都穿靴戴袜,就算是婴儿赤足走在上面,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但这还不算什么,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走了没几步,两侧还摆了桌椅,也都是用上好的檀木雕刻而成,上边还设有各色果盘小吃,还有一坛葡萄美酒。金乌简直化身为一位热情招待的主人,生怕远来的客人渴了饿了。

沈耽停了下来,他似乎也迟疑了,难道这条密道有诈?

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枚铜钱,打算投石问路,然而投石是投了路也问了,却没有任何暗箭伤人,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陷阱。他又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那坛葡萄酒,也没闻出来任何问题。

沈耽心中迷惑不已,他又掏出来那张地图,又仔细看了看,一点没错,就是这条路。

他只好继续走下去,贺青冥他们也都跟着他走。

行不多时,沈耽走过一个转角,又走上几级台阶,只见面前有一道石门,他使劲推了推,却没有推动,只好试着在石壁上摸索,忽地按到一块凸起,石门竟蓦地打开了一小扇窗口,透出来里边橘黄温暖的光线。

贺青冥四人藏在转角处,一眼望去,看不真切,只道石门之后金碧辉煌,又很是典雅,像是什么人居住的殿宇。

沈耽正要继续试着找出机关,打开石门,忽听得几道人声,不敢妄动。探身看时,却一共见到了三人,为首一人是一位长发逶迤的少年,他身形清瘦,身上着一件浅紫色的长袍,他施然走了几步,坐在一旁丝绒宝座之中,又因着被长发遮掩,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声音,沈耽他们却都很熟悉。

这个少年,正是搅动武林风云的魔教教主金乌!

而另外两个一男一女,就算不熟悉,也已猜到了,他们就是金乌的左右手,魔教四使之风使冯虚子、云使雷娇娇。

贺青冥四人不禁惊讶,难不成这条密道竟直通玄玉宫大殿,他们竟跟着沈耽来到了金乌东宫寝殿吗?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就算他们再匪夷所思,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金乌三人的对话却已传来,他们已顾不得心头那点疑虑,纷纷抬头看去、侧耳听去。

金乌笑着看向冯虚子、雷娇娇,道:“你们来啦?可是八大剑派那边有什么收获了吗?”

冯虚子道:“回教主,据天枢阁暗线密报,我们的确率队在瀚海找到了季云亭一行人的踪迹,除她之外,不夜侯温阳、玲珑夫人等人也在其中,如教主所料,八大剑派远征疲乏,不堪应对军阵,所以我们出动了八骑、九羿大队人马,命他们结成骑射阵型,又命潜卫、云甲兵埋伏在燕尾关戈壁两侧,这样即便他们破的了第一关,也绝不能闯得过第二关。”

“好小冯,娇娇,你们做得好!”金乌笑吟吟道,“这么说,我那义父义母等人,已被拿下了?”

冯虚子道:“不错,不夜侯等人已于燕尾关被擒,现正关押在西宫。”

“好极了,你们可要好好款待他们,尤其是义父,他一向娇生惯养,可不能怠慢了。”金乌笑了笑,又道:“对了,那季云亭季掌门呢?她也在么,我找个时候见见她。”

冯虚子、雷娇娇忽地对视一眼,面上似有尴尬。

“怎么?”金乌笑容一敛,“她不在?”

冯虚子顿了顿,道:“季掌门……我们没能抓得住她。”

金乌不敢置信道:“这一趟阵仗,八骑首领、九羿精锐悉数出动,还不要说十几辆甲车、上百名潜卫,竟也没能擒住一个季云亭?”

冯虚子似乎不大敢看他,道:“非但如此……燕尾关一役,她还把八骑首领之一的坐骑紫飒抢走了。”

“八骑首领都拦不住她?小冯你怎么指挥的!”金乌气得敲了下他的脑壳。

冯虚子委屈地摸摸头,道:“季掌门武功盖世又智勇双全,天下除了教主你舅舅还有青冥剑主,只怕无人能胜得过她,我怎么拦得住嘛!”

“还给我找借口?”金乌哼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就算心里仰慕她,也别在我面前夸她好吧!”

冯虚子只好闭嘴。

“给我装什么哑巴!”金乌又道,“战报呢?拿给我念念,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是怎么敌得过漠上八骑的!”

冯虚子暗暗瞪了金乌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封手函,清了清嗓子道:

“漠上八骑谨呈战报于上:

七月二十五日,昏正时分,我八人率骑围八大剑派众人于瀚海腹心,后季云亭率不夜侯等人于侧翼杀出,我八人拍马直追,至次日破晓,围其于燕尾关。

其时天色幽微,风声正紧,季云亭言:‘恐奇兵伏于关隘,遇谷不进也’,故不入关中,只留中军缓行,作为疑兵,反率一队人马从侧壁小路攀援而上,云甲众人始料不及,又兼行动不便,被季云亭等人轻骑破阵,后两军合一,反围我教,我教遂与八大剑派陷入恶战。

幸白鹿神天祐我教,教主、使者英明,早商对策,分兵阵、合群力逐击之,八大剑派各自为政,久疏于操演,遂被我教击破。

然季云亭神武过人,一骑当千,教众皆畏其威,不敢进前,我八人不得不亲骑持戟合围,季云亭手持浮生剑,以一人对我八人,其剑如虹动如天龙,其马如风来去纵横,我八人力不能敌也,遂败绩。

此燕尾关一役始末也,八大剑派诸人或死或伤,或被二使擒回,独季云亭一人抢马遁走,此诚乃我八人之罪,万死难辞,今敬诚此函于主上,望教主察查。

七月二十六日夜于三界碑下,漠上八人敬上。”

第218章 谜底 金乌真面目

冯虚子念完, 又看了看金乌,道:“……情况就是这样。”

“真英雄也!”金乌不禁感叹,“罢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 小冯, 你传令下去,漠上八骑、九羿等教众擒拿八大剑派诸君有功,依例抚恤伤亡教众、亲故, 其余人等论功行赏,另选宝马八匹, 赠与八骑首领, 让他们继续缉拿季云亭。”

冯虚子抱拳道:“是!”

金乌又转向雷娇娇,道:“对了, 八骑他们拦不住季云亭, 你的幻术‘镜花水月’对她也没用么?她不是很爱上官飞鸿吗, 就连他的样子在她跟前,她也无动于衷?”

雷娇娇道:“燕尾关后, 季掌门的确入了教主事先命属下设下的镜花水月阵, 她在阵中也的确看见了上官飞鸿的幻影,可是……她没有沉迷于梦中,而是亲手杀了他。”

“什么?!”金乌震惊道,“她杀了上官飞鸿的影子?这怎么可能, 她那么爱他!听说上官庄主死后,她还一直戴着他们的定情信物,而且也一直忘不了他,就连浮生二十七式也仍在怀念他,这, 她怎么忍心呢?”

雷娇娇道:“教主,你这可是以己度人了。也许人家就是狠的下心,要不然怎么坐上八大剑派之首的位子呢?”

金乌哼了一声,道:“我不信,除非她压根不爱上官飞鸿。”

雷娇娇却道:“我看她确实很爱他,但他们之间的爱,我搞不懂。”

金乌奇道:“什么意思?”

雷娇娇道:“季云亭入镜花水月幻境之后,见到了上官飞鸿的样子。上官飞鸿带她去了华山,又去了藏剑山庄,去了河西,他们走过了少年曾经走过的地方,重温了少年时的日子,他们一块比武,一块游侠。只不过,季云亭和上官飞鸿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跟大家眼里的季掌门不大一样,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倒像个孩子,总喜欢跟他耍赖撒娇,甚至有点无理取闹,而上官飞鸿呢,也不像上官庄主的样子,简直是对她好的没脾气,又总是纵着她、宠着她,这样的男人,看的我都羡慕了。我记得只有一回他给她逼得没办法了,才嗔怪她几句,她却笑着趴在他身上,又去哄他、抱他。还有一回,上官飞鸿困了累了,靠在栏杆上睡着了,季云亭瞧见了,悄悄走近他,偷偷摸摸地亲他,他分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哇哦!”金乌双手托腮,忍不住羡慕死了,“要是我也和季掌门咳咳……”他忽地一顿,正色道,“等等,所以他们那么要好,季云亭是怎么从幻境里苏醒的?”

雷娇娇道:“因为我失败了,我想要上官飞鸿诱导季云亭,想要她的意志改变,要她永远同上官飞鸿的影子陷在温柔乡里,从此乐不思蜀,但她却说‘飞鸿哥哥,你不是这样的’。”

金乌道:“她认出来上官飞鸿是假的了?”

“我想是的,他们毕竟是侠侣,上官飞鸿这样子,也的确不像他,只是要勘破镜花水月,就要摧毁幻影,季云亭一开始并不忍心,还一度困入业障。”

金乌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季云亭在幻境里四处寻找上官飞鸿的身影,她双目赤红,眸中满是悲恸之色,又有泪光闪烁。

“阿云。”

季云亭四下奔走寻觅,几乎已精疲力尽,她半跪在地上,忽听得一声极轻极柔的呼唤,她蓦然回首,只见上官飞鸿长身玉立,温柔又哀伤地望着她。

她心中忽的发了狂,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想要扑到他的怀里:

“飞鸿哥哥!”

但她只扑了一场空。

她就像小时候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摔进泥里,摔的尘埃满面,狼狈不堪,浑不似那个被誉为华山百年来第一人的季掌门。

她忽的极悲切又极自嘲地笑了起来,她笑着却似哭着道:“死者长安息,生者常戚戚。”

那一个虚空的声音还在呼唤她,但她身边并没有他。

她又笑了两声,忽顿了顿,不觉掩面而泣,而后竟失声恸哭。她哭的那么厉害,却终于拔剑——她拔剑刺向上官飞鸿的幻影,她刺向他的胸膛。

上官飞鸿却只笑着,她恍惚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轻声说:“阿云,动手吧。”

他说:“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

于是幻境之中,突地血溅五步!

她的镜花水月,终于已然成空。

但从这一刻起,她也已彻底了悟:上官飞鸿身虽灭,魂却永生。他们拥有一样的灵魂,所以季云亭活着,也就是另一个上官飞鸿在活着。

他没有死,他虽没有活在这世上,却永远活在她心里。

只要有她一日,上官飞鸿也会活下去,他们都会活的很好,会活到白头终老。

“那天她挥剑断情,口中还振振有词,一直在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真是让人搞不懂她在想什么。”雷娇娇道,“反正我这辈子是没戏了,碰不到上官庄主那么一个男人,不过教主你就不一样了,你兴许会懂得。”

金乌怪道:“我怎么会懂得?”

“难道不是么?教主你不是一直在等你的心上人么?”雷娇娇意味深长地笑了,又看了一眼金乌,悠悠道,“……要不然,你怎么还特地换了一身衣裳?”

贺青冥四人心下奇怪,沈耽更是心中一跳。

奇也怪哉,难道那日金乌在长安所说不是哄骗他们的,也不是什么玩笑,难道他真的有了意中人,而且他今天一直在等那位姑娘来见他?

金乌却似乎已经不大好意思了,他朝她扔了一个枕头,笑骂道:“走走走!快走,不要烦我!”

雷娇娇掩着嘴唇笑了,又笑着把那枕头抱走了。

风云已熄,他们都已走了。

大殿之中,只有金乌还在,还一直在。正如天上的太阳永不熄灭。

金乌忽地叹了口气,他慢慢转过身,又慢慢对着镜子照了照脸,可惜这个角度,贺青冥他们看不清他的脸,他们本想踮起脚,看的再清楚一点,却忽见沈耽似乎很是激动,这铁打一般的汉子,竟蓦地浑身颤动!

可他们什么也看不清,也就不会知道,沈耽在这一刻,到底看见了什么,又为什么忽地凑近,把那扇窗口堵住了。

金乌顿了顿,忽地好像有那么一点生气:“还不出来么?”

贺青冥四人心下一惊,石门突地洞开!

沈耽从密道之中走了出来,他穿过层层帷幔,走到金乌面前,而后站定,一动不动了,他好像变成了一座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作的石像。

他的嘴唇却在不住颤抖,目光也已颤动不休。

他的喉头却哽住了,这时在他身后蓦地响起来一声惊叫,却是明黛喊道:“阿芜!”

一室灯火扑朔迷离,好似它们跳着、唱着那些久远的偈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

金乌站起身,走了过来,众人终于彻彻底底看清了他的脸,这张脸终于没有任何伪装,也终于没有戴什么面具。当然了,这里是魔教的老巢,金乌再不必戴什么面具。

这张脸竟同阿芜的脸一模一样。只怕天底下就连孪生子也不会像他和阿芜长得那么像。

“你……你是阿芜的妹妹?不对,阿芜是你的哥哥?还是说,还是说……”明黛已语无伦次,她一向能言善辩,这一刻却似乎变成了一个小结巴,她根本不能分辨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金乌却只微微一笑,道:“阿芜就是我,我就是阿芜。”

第219章 侠议 贺青冥、明黛等人与金乌争辩,入……

贺青冥道:“或者说, 这世上从来没有阿芜,只有金乌?”

金乌忽地看了一眼沈耽,又笑道:“青冥剑主所说, 倒也不错……沈郎, 想不到今日你我重逢, 你身后还带了这么多人。”

沈耽忽道:“那天……到底是谁?”

贺青冥他们一头雾水。

金乌低头一笑,又瞧着他道:“当然是我,我怎么可能把你让给旁人?”

“可……”沈耽颤声道, “我的妻子是个女人。”

金乌顿了顿,道:“你错了, 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你只是认错了,被我骗了, 因为你从没有过女人, 也从不亲近女人, 你甚至不懂得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贺青冥等人登时惊呆了。这是什么?这算什么?不是沈耽和阿芜,而是沈耽和金乌, 他们二人竟做了夫妻?

沈耽口口声声要找的妻子, 那个身世多舛、楚楚可怜又柔弱无助的孤女,竟是一直以来翻云覆雨,掌控乾坤,在江湖上叱咤风云, 又搅动一潭腥风血雨的魔教教主金乌?!

金乌似乎看出来了他们的疑惑和震惊,他竟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没法子,我总不能给人认出来,所以我就只好扮作阿芜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 一个柔弱的孤女,竟是魔教教主。这法子不错吧?这可是我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琢磨出来的,不过也许是我高估你们了,你们竟没有一个人怀疑,也对,你们又不像义父那样男女通吃,经验老道。也还好他没怎么见到阿芜,不然他肯定马上就认出来了。”

贺青冥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忽地想:难怪其他人一路上千辛万苦,沈耽却顺风顺水。蜃楼之后,他既已泄露了行踪,金乌想必也得知了他的存在,为了便于沈耽找到他,他既没有命人夺回地图,也没有派人围剿阻拦,甚至当他听说沈耽到了石头城,还提前让人销毁了两辆埋伏的甲车,而后又让人收起来密道全部机关,还好生布置了一番。

这哪里是放水,分明是泄洪,偏偏魔教上上下下以教主为尊,教主死心塌地要护着相公,他们也没任何办法。

明黛忽地没那么气了,虽然整件事看起来很离谱,但至少不是人比人气死人了。她忽地对沈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同情,也许沈耽一点也不幸运。

金乌又瞧了瞧沈耽,他仿佛很希望沈耽再看看他。

沈耽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已经空洞。

金乌只好看向贺青冥他们,道:“远来是客,青冥剑主,你们既已来了,不如就做我们圣教的客人吧?”

贺青冥道:“我们不是来做你的客人的。”

金乌却道:“何必呢?难道为了那些庸人么?就是因为他们,江湖才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就是因为他们很多人顽固腐朽,自私自利,愚不可及,八大剑派乃至整个中原武林,才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止如此,他们还一直看不惯你们,说贺先生和柳公子是大小魔头,说明姑娘是相思门妖女,他们之中,甚至有的人也看不上季掌门,因为她只是个女人,还是个生了孩子的女人,可圣教稍一行动,他们便怕了。我听南宫羽说,季掌门动员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多人都怕,都不敢来,甚至有的人连夜逃走,还要逃到海上瀛洲,海外仙山去,哈哈!好不好笑?”

他干笑了两声,又道:“他们都出身名门,平常都衣食无忧,平生最大的苦难,也只不过伤春悲秋,他们当然吃不得苦了,结果事到临头,他们跑了,而来到神山脚下的,却是他们看不起的魔头和女人。”

金乌稍顿了顿,道:“所以,你们实在不必来的,这个江湖,也没什么挽救的必要,何况我又不是要杀掉它,我只是要统一它,要叫世上再无庸人。”

贺青冥道:“江湖的确不怎么样,但人在江湖,总有一些事非做不可。”

金乌道:“没有你,没有你们,也会有旁人。”

贺青冥却道:“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我,我要做什么,无需旁人代劳。”

“他们还是不会理解你,还是不会原谅你。他们还是会骂你、恨你,他们还是想让你死,让你生不如死。”金乌又看向柳无咎,看向明黛、唐轻舟,“看看我们几个,贺先生,你跟我家破人亡,明姑娘他们三个都是孤儿。什么是侠义?这就是他们的侠义——这么多年争勇斗狠,勾心斗角,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他忽地大笑,笑声不止,却似已痛苦到了极点。他又慢慢平息下来,慢慢道,“圣教一向被视为邪魔外道,甚至被你们叫做魔教,可是谁记得它原来的名字?”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金乌道:“它原本叫做‘玄门’。”

魔教本不是魔教。魔教始祖斩杀了为祸一方的西域冥王,又叫西域各大匪首臣服,再不能兴风作浪,他本是大英雄、大豪杰,西域的人们,也都称他创立的玄门为“圣教”。然而时过境迁,玄门门人行事放纵不羁,乖张孤僻,杨遇仙性格偏激,又犯了痴戒,只因浮屠珠没能叫他妻子长生不老,他竟索性一气撞死。后来魔教之中,有些人做了一些坏事,其他人又整日与八大剑派不对付,于是被中原武林称为魔教。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身为邪魔外道的魔教,其圣物竟然是用作防御的金蝉衣和用来救人的浮屠珠。

至于如今?如今,魔教曾经的名字已经被世人遗忘,如今它只在一些人口中被称为“魔”,在另一些人口中被称为“圣”。没有江湖人不知道魔教,但也没有人想要去了解它。

然而古往今来,这世上只有一个魔教吗?

倘若今日的八大剑派不改变,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变成他人口中的魔教。至于他们原来姓甚名谁,倒没人知道了。

金乌道:“天下何为正道?何为魔道?又由谁来定义?自古成王败寇,从前有皇帝老儿来定义,而今再没有啦。从古至今,这世上多少谎言,多少谬论?谁说的是真理?在季掌门之前,武林何曾有过一位女头领?可在她之后,八大剑派之中,竟过半都是女主当家了,而今又有什么人敢说女主不能当家?贺先生纵横江湖,也总不是因为你那藏着掖着的心地,而是因为你武功高强罢?这世上从来都是以结果论成败,以强弱论英雄的。至于侠义?呵,若有侠义,我也不会没有父母了。”

明黛道:“可是你干了什么!”

金乌忽地看向她,她喝道:“整整三个月,三个月,我走遍了天下,你可知天下如今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有多少人胆战心惊?金教主,你自己就是孤儿,可你又害了多少人做了孤儿?!”

金乌目光一颤,竟不言语。

他当然是有罪的,他当然知道他在犯罪,他犯的正是自己骂过仇人千百遍的罪行。可为了他的目标,他甘愿领罪。

一人忽道:“干大事总要有人牺牲。”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到了一个年轻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教主亲兵。贺青冥等人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他,他就是济海楼上那个不起眼的少年,那个公孙相柳的远亲公孙肠,后来却又使计逼夔龙、佘银环离开金蛇帮,构陷竺可卿,而今他出现在这里,想必金蛇帮已尽入魔教之手。

金乌忽地皱眉,他似乎并不想让公孙肠出现在这里。

明黛道:“那怎么不是你去牺牲?”

公孙肠一顿,明黛又道:“你不敢答,因为你知道你不会牺牲,因为在你眼里,你是人上人,只有人上人才是人,至于人下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蝼蚁!”

公孙肠被她骂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明黛却喘了几口气,定定道:“可惜,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人上人,每个人都说着自以为是的真理。”

公孙肠道:“你——”

明黛道:“我也不例外。”她看向金乌,看向他们,“我以为的真理,也许也只是自以为是。”

又或许,人人都想做人上人,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侠义。

“侠义”二字,毕竟只是人硬生生造出来的,而“人上人”,却一直都有,自盘古开天辟地,自三皇五帝……多少年了,人类哪里真的变过呢?

也许人类跟那群树上跳跃摘果子的猴子没什么两样,也许人类骨子里,心肠子里,都满是贪婪的食欲、色欲。

可若过了这么多年,创造出了这么多灿烂的果子,还跟只能摘树上果子的猴子没什么两样,那也未免太过悲哀。也许就是因为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才要有人说:侠义。

侠义从来不是本就有的,而是要创造的,正如人类创造出那么多灿烂的果子一样,而“侠义”,也许将是人类创造的最灿烂、最香最甜的那一个果子。

金乌道:“你们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贺青冥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只盯着金乌和他身后的卫队。

“他们真不是我……今日我只想谈……罢了!随你们便!”金乌终于不再有耐心了,只道,“沈郎,你跟我——”

异变陡生!

金乌要去握沈耽的手,对于沈耽,他一向没有防备。

但沈耽却已对他动手!

金乌喝道:“沈郎你——”沈耽却已捏住他的脉门,又抛来那张地图给他们,急喝道,“快走!去后殿!那里是魔教禁地,没有人敢——!”

忽地一阵幽香袭来,金乌挥袖一抛,沈耽便已昏迷,又软倒在他的怀里。

此时贺青冥四人已然冲出殿门,公孙肠看了一眼金乌怀里的沈耽,眉眼之中竟有说不出的嫉恨,他却面目恭顺,只急道:“教主,他们!”

“追!”金乌咬牙喝道,“叫上风云二使,一起去追,后殿也好,宝塔地宫也罢,一定要赶在他们入圣陵之前把他们拿下!”

第220章 宝塔 入魔教浮屠塔,破地宫铁马冰河阵……

贺青冥四人杀出东宫, 拾阶而上,一路抢攻。玄玉宫自东宫而至后殿,两座主殿, 十数处偏殿、阁楼的护卫几乎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已被他们逼退, 有人见他们如此悍勇,竟已畏惧不敢近身!然而在他们身后,风云二使已纠集九羿人马, 玄玉宫上空的号角也已吹响,公孙肠带着一队人紧追不放, 沿途喝道:“传教主号令, 活捉贺青冥、柳无咎、明黛、唐轻舟四人,如有功者, 赐千金, 如有违者, 杀无赦!”

也许是畏惧被砍下头颅,也许是贪心压过了恐惧, 方才还战战兢兢被贺青冥等人杀怕了的一干教徒, 又蓦地一拥而上,好像群鹰扑食飞狐狡兔!

狡兔三窟,狐狸终于遁入深山,而群鹰仍在雪山上空盘桓。

四人终于照着地图所示来到后殿, 在打晕四个看守的护卫之后,他们劈开铁锁,闯入殿门,却见偌大的宫殿当中,竟空无一人, 除了钟楼里被风声吹动,“咚咚”作响的铜钟,四下也无任何声音。

清风自如,拂落一地尘埃。

这里竟已很久没有人来了。也许真如沈耽所说,后殿乃魔教禁地,寻常教徒是没有资格,也不能够入内的。

地图尽头,却是一座八角琉璃宝塔,除它之外,后殿其他地方都只一片空白,既无图画,也无名讳。也许就像这张似是而非的地图,玄玉宫还藏着太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四人仰头望去,只见一座八角琉璃塔矗立于斯,宝塔外嵌琉璃、水晶,上通青天,下达地宫,背靠白鹿神山,法相庄严,好像一尊护卫着群山玉宇的天神。

眼前再没有别的路了。

身后脚步匆匆,却已不再像之前围堵他们的那群护卫一样嘈杂凌乱、慌张失措,而是十分整齐、沉稳,他们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护卫,而是九部亲兵。若被他们追上,只怕今日插翅难飞!

为今之计,只有走!没有退路,没有出路,便要硬生生闯出来一条路!

四人步入塔内,却不知这里该是天堂还是地狱?

琉璃塔共有七层,象征着七级浮屠,塔中别无陈设,四面也很是素净,甚至过于素净了,墙上白灰已然脱落,露出来墙体斑驳的痕迹。木梯层层叠叠,如螺旋盘飞,一直通往顶阁,然而顶阁之中,除了一扇天窗和一座空空如也的佛龛,也仍什么都没有。

他们在这里除了还能看看风景,别的也好像什么都不能做了。

难道这里真的是绝路?

柳无咎顺手一拂,佛龛上尘埃乍落,竟忽地露出来玲珑剔透的真身和一行铭文小字,他道:“这是什么?”

“这是……梵文。”贺青冥仔细瞧了瞧,道,“大明明王,在明……中央,浮屠宝塔,坐生万象。”

明黛恍然道:“这里是——浮屠塔?”

这时候,他们才终于看清了,龛壁上隐隐约约绘着的是一头角生白鹿,白鹿于漠上凝眸远望,望见一轮徐徐而升的太阳,它似乎悲悯,又似乎仁慈,其状栩栩如生,已有神性。

“白鹿吐珠……”贺青冥摸到壁龛一处凹槽,道,“这里原先该有浮屠珠。”

柳无咎道:“可如今世上再无浮屠。”

众人忽地叹息,没有浮屠珠,也没有出路,再过一阵子,太阳也将沉没,很快这里连一丝光明都不再会有了。

“等等——!”明黛忽地凑前一步,“贺兄,借你青冥剑一用!”

“你这是……?”贺青冥面生疑惑,忽而神色微动,到底把剑递给她,却见明黛一剑刺下,正落在浮屠珠那处凹槽上,她翻手晃动剑身,日光从天窗落入其上,又照在那轮已近黯淡的太阳身上,太阳蓦地热了,又蓦地射出一道神光!

神光普照,白鹿霎时煜煜生辉,似乎正仰着脖子发出阵阵鹿鸣,这一瞬间,整座琉璃塔也忽地迸发出五色光芒!

“这是——”唐轻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西域传说中早已失传百年的机关秘术‘光华轮转’!”

旁的机关,总是凭风顺水,高低相成,顺势而为,只有“光华轮转”,却是倚仗每日东升西落的太阳。整座宝塔,每一块砖瓦的形状以及它们坐落的位置、角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只消日光射入佛龛,经由浮屠珠折落在琉日当中,射出光亮,而这道光亮又与白鹿金睛彼此辉映,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点亮整座宝塔!

宝塔生光,方圆十里的人们见了这幅景象,都要叹为观止,就连追击他们的一众魔教教徒也已忍不住止步惊叹,纷纷喊道:“神迹!是神迹!”

神光四射,一时恍入仙境。明黛几人的脸庞也似都已被神光照亮,明黛更是神采飞扬,笑道:“没有浮屠珠,世上也还有太阳,人间总还有光明!”

只要有人,只要人们还没有放弃,光明总会到来。

流光溢彩,而壁上流转不断的光芒之中,闪动着一幅长长的画卷,贺青冥定睛一看,竟是那未竟的后半张地图,只见后殿之中,除却这一座宝塔,地下还有一座宫殿,地宫又分为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铁马冰河”“神女修罗”和“三十三重天”,其中“三十三重天”也即魔教圣陵,乃魔教历代教主、夫人的墓穴,而在圣陵之后,神山之侧,便是神龛、圣坛,神龛相当于魔教祠堂,而圣坛则是魔教祭祀誓师的地方。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他们求而不得的后半张地图,竟就刻在浮屠塔顶阁墙壁上,只是若无这一个契机,任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壁竟有如此玄机。

四人仔细端详,按壁画所说,若要通往地宫圣陵,需在“大明明王”降世之后,将浮屠珠置于佛龛之内。不过,此刻他们已知晓了,关窍其实并不在浮屠珠,而在浮屠珠所在的凹槽。

明黛稍一用力,按下凹槽,忽听得几声“轰隆”,好像天雷现身,地面忽地震颤不止,只见他们来时的木梯竟忽地三阶一步,一步步倒转方向,不再是自下而上,而是自上而下盘旋,又没入一个黑黝黝的深渊。

四人当即下楼,在入口处点燃火折,摸索前进。愈往前,通道也愈宽、愈亮,原来四面嵌入了一颗颗夜明珠,叫人即便身处暗道之中,也仍好似处在蓝天之下。

行数百步,下来石阶,眼前景象简直叫人震撼!

原来通道尽头,竟是一座地下王宫!这一座王宫,单从外表上看,竟与玄玉宫几乎一模一样,唯独不一样的是,玄玉宫外有玄玉湖、白鹿河,而这座地宫外边,却是一条黑漆漆的护城河,河面很宽,好像一面镜子,镜子上却无王宫的影子,河面上错落有致,放着一尊尊石像,远远望去,便如星罗棋布。

河上并无旁的道路,河岸边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无定河”,石碑旁置有三十三具空棺,每一具棺材皆为莫干木所制,但棺材形状、花纹各不相同,上面刻着的图画也不相同,其中,第一具棺材上图“万马避阵”“涅磐重生”“冥王枭首”和“众妙之门”,讲的乃是魔教始祖一生的功绩,他姓名不详,只知道出身行伍,几百年前,王朝末年,他曾于千军万马之中取得上将首级,维护了一方百姓安宁,后来又一度重伤,幸得白鹿所赠浮屠珠救命,此后投身江湖,于白鹿出没的山崖上避世修炼,终炼成一身神功,后斩首冥王,创建魔教。

第二具、第三具棺材已然破败损毁,想必是始祖坐化,魔教内乱之后相继上任的两位教主,这两位教主在位时既无树功业,也不施仁德,反倒刚愎自用、胡乱猜忌,又荒淫无度、昏庸无能,致使教众离心离德,教内四分五裂,也为后来魔教几度分裂埋下祸根。因此杨遇仙上任后,便把他二人在河畔的棺椁损毁了。

第四具棺材的主人便是杨遇仙这位中兴世祖了。他一生最大的功劳,无过于再次统一了魔教,且在他之后的二十九任教主,都是他的后裔。杨遇仙在教中声望很高,从他开始,每一具棺材都变成了双人棺,只因他爱重妻子,对她几乎如痴如狂,不仅自己要与之同棺合葬,连无定河畔用作垂范往来的空棺也要改变形制。此后,二十多任教主每一任有样学样,都同他一样放了双人棺,虽然魔教年年警示后人,叫他们不要学杨遇仙那般情痴,但魔教几百年来,历代仍旧不听劝地出了不少情种,其中好几任教主声名远扬,就连中原武林都知道了。

然而,三十三具莫干棺之中,最奇怪的还是最后一具,也即魔教第三十三任教主杨真。杨真死的突然,甚至时至今日,也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尸首,人们只知道吴愁与华秋阳一战,杨真也搅入战局,最后华秋阳伏诛,杨真则与吴愁一同跌落白鹿崖,从此不知所踪。除了李飞白,世上无一人知道当时白鹿崖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李飞白自白鹿崖回中原之后,始终缄口不言,后来李飞白也死了,于是白鹿崖之战的详细情形便成了一个谜团。至于杨真当年为什么要上白鹿崖,他跟吴愁、华秋阳到底什么关系,却已经不为人知了。而今那一代的老人已悉数落幕,那曾经惊天动地的一战,也再没有人关心了。

今日,天意却叫贺青冥他们看到了这具空棺,时光倏忽一瞬缩短了,他们好像来到了当年。当年也好,今日也罢,这具空棺上面没有任何图画、雕饰,也没有任何文字,若非它跟其他三十二副魔教教主棺材摆在一起,任何人都会觉得,它跟路边再寻常不过的一家棺材店里待售的棺材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一点,这具棺材好像比此前所有棺材都要大。

时间紧迫,贺青冥他们也没功夫多想,四人两两一组,把莫干棺用作渡船,明黛、唐轻舟坐了杨遇仙那具棺材,而贺青冥、柳无咎则坐了杨真那具。贺青冥、明黛二人体重较轻,便坐在船头,柳无咎、唐轻舟二人坐在船尾,双手内力一推,两具棺材便载着他们四人渡过无定河。

渡河渡到一半,他们可算是看明白方才望见的那些水中石像到底是什么玩意:那竟是一个个身披铠甲、座下骏马的将领和无数弓兵、步兵!他们每一个人都形容勇猛,一张脸上都似烧着怒火,藏着仇恨,射出悲愤!

铁马冰河,好一个铁马冰河,这里竟是一个巨大的战场,水中竟藏着石铸的兵马战阵!

他们好像不是石像,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盯着贺青冥他们。不知为何,柳无咎忽地心生不妙,也许是小时候长年累月的奔波饥饿让他对周遭的一切危险都比常人更加敏锐,即便后来他被贺青冥收养,已衣食无忧,这点骨子里的嗅觉仍未消退。

他却还未理清这缕若有似无的思绪,方才还平静毫无波澜的无定河,忽地掀起来一阵汹涌的波涛——这群石头将士竟突然“活”了过来,而且已骑着骏马,架着长枪短剑,朝他们抛掷刺来!

它们好像已认出来了,这坐在棺材里的四人,并不是它们的教主、夫人,毕竟同一时间,怎么可能出现两具棺材,又怎么可能跑出来两任教主?他们毕竟是四个人,四个人毕竟比两个人吃水要深。

他们已露出来破绽。

这个破绽实在很是无奈,然而再无奈,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贺青冥、柳无咎飞身直上,双剑出鞘,削下一军士头颅,头像轰然倒下,沉入河底,激起一阵浪花!

然而,这些军士本就是石头做的,它们既不是活人,也就不会害怕死亡和毁灭。一个个将士倒下,又有千千万万个将士前仆后继,蜂拥而来!

“阵眼!”唐轻舟使劲划开棺材,避开倒下的石像和射来的箭刃,明黛喝道,“他们这是在列阵!”

与此同时,贺青冥、柳无咎二人似也已发现了个中奥妙,然而这些石像所铸年代久远,几百年前的阵法,哪能一时半会想出来到底是哪个,又哪能马上找到阵眼?

等等——

几百年前,曾经出身行伍,又曾经孤身闯入敌阵的,只有魔教始祖一人,而他擒获的那人,正是一位面方耳阔的独眼将军。

二人穿过箭雨,于万马之中腾挪跳跃,而后一齐刺入将军石像之中!

刹那间,石阵轰然坍塌。

无定河上,两具棺椁漂远了,漂到彼岸,而无定河中,却沉下来无尽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