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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无情剑 沈云生 18145 字 4天前

他却知道他的父母是赢家。岳天冬赢得了掌门之位,尽管又要失去,秋玲珑赢得了一个新家,尽管也已破灭。但他们到底曾经赢过,曾经幸福过。

而他,他们唯一的孩子,却自始至终没有赢过。

秋玲珑的剑已逼近了岳天冬的身子,逼紧了他的脖子。

就在方才一刹那,岳天冬划开了她身上一道口子,已叫她震怒,已叫她满目血红,满身邪性!

“岳天冬!你这混蛋!”秋玲珑怒喝一声,一剑跃起,她整个人已压制住了岳天冬,她的手握住剑刃,鲜血淋漓,她却浑不在意,只记着要刺向他的脖子!

“母亲——!”一声由远及近的哭号却制止了她。

一缕长发散落,她从散落的长发间望去,秋冷蝉哭着跑过来,哭着跪下!

他哭道:“母亲,放过父亲一命吧!”

秋玲珑这才猛的看向岳天冬。岳天冬已狼狈不堪,闭目长叹。

她终于缓缓起身,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她定定地看了岳天冬好一会,忽地挥剑——在众人惊呼声中,她竟一剑割掉了一角衣袍,又一剑削去一缕头发!

“割袍断义,断发绝情,今日半生情义,一并还你。”秋玲珑喃喃道,“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滚。”

第206章 武道 青城山李霁风“道生剑”VS小重……

盟会第一天, 崆峒派之争究竟落下帷幕。

其后一日,再无岳天冬之辈前来争擂,而叶风眠之徒也早已元气大伤, 于是华山上下, 八大剑派门内, 再不曾有过他家犬吠。

凌云台上,却已剑鸣声声。

在比过李霁风对谢拂衣,水佩青对洛蘅之后, 这一日,也即盟会第三日, 终于迎来了李霁风同水佩青的对战。

张夜死后, 水佩青已经继任小重山掌门,因此这一轮对战, 不仅在他二人, 也在小重山与青城山之间。

然而, 对于其他门派人士、游侠来说,他们却并不关心两派的排名, 他们关心的, 是这两个人,两把剑!

道生剑与映雪剑。这两把剑,已是除浮生剑外,当今八大剑派之中最厉害的两把剑。若说八大剑派这一代中, 季云亭堪为状元,那么在季云亭失踪之后,五年来,这两把剑一直在榜眼的位子上缠斗不休。

而今它们终于要再度出鞘!

二人双双站在凌云台两头,双剑出鞘之时, 寒光乍现,太阳也似没那么热了。

二人一手持剑,一手以指代剑,示之以礼,约以为战。

上官飞鸾从旁解说。百年来,每一届盟会,八大剑派都会邀请藏剑山庄庄主观礼,并邀相剑师解说。为表公正,门派之间每轮比试的人选,也都由藏剑山庄庄主和相剑师抽签决定。在所有比试结束之后,藏剑山庄还将根据比武胜负和用剑情况,排出“冠英榜”和“群英榜”。其中,“冠英榜”为单人榜,只列前三甲,而“群英榜”则为剑派的排名,排名榜首的,即为八大剑派之首,直到下一届盟会之时,再行重新列榜。由于百年来,中原武林正道已实为八大剑派的天下,因此“冠英”“群英”榜首,已与正道之首无异。

连日来,上官飞鸾已见识过不少名家宝剑,然而,当道生、映雪二剑锋芒毕露的时候,她也不禁为之赞叹!

“道生剑,为青城山掌门李霁风佩剑,武林三生剑之一。凡铁所铸,百炼而成。身长三尺七寸,柄长八寸。双刃齐平,若眉间尺,其色玄渊,上无文饰。此剑利而无锋,刚而有柔,劈金削石,不可近也。”

“映雪剑,为小重山掌门水佩青佩剑,小重山‘雪月风花’四剑之首。北海晶铁,七年铸成。身长三尺五寸,柄长七寸。上宽下窄,状如冰锥,中嵌剑槽,似映雪光。其剑韧而轻便,触之生寒,刃口锋利,吹发断首。”

上官飞鸾道:“二人多年来,已比试过不下十回,他们也是八大剑派这一代弟子之中,对战最多的两位剑客。二人共有十次公开可载的比试,其中,李霁风六胜一平,水佩青三胜,不过,近两年来,两次都是水佩青胜。”

鼓声一动。水佩青道:“霁风,你我都已是老对手了,比来比去,两家门派招式,也早了熟于心,倒不如比点新鲜的。”

“我也正有此意。”李霁风一笑道,“却不知你要比什么?”

鼓声二动。水佩青道:“我早传书于你,说要在小重山剑法之上,融会贯通,再另创一套新剑法。这套剑法已于月前功成,唤为‘弱水’。”

“弱水?”李霁风脸色微微一动,“可是‘弱水三千’那个弱水?”

“正是。”水佩青应道,她却不知李霁风因何又笑。

李霁风道:“却也巧了,我这里也有一套新剑法,名曰‘道可道’。”

鼓声三动,二人皆道一声“请”。

“请”字甫一落地,水佩青已提剑斜点,一步当先。但见她脚下凌波,轻盈恍若无物,然而辗转之际,水面微动,恰一道无影风,拂吹得衣袂飘然欲仙。但比起她轻灵的步法,更为人瞩目的却是她的剑法,她使剑的时候,手腕也似水波晃动,而五指更为灵活,一招之中,手指翻转,又有无穷变化,一时间剑鸣幽咽,剑光似波光粼粼闪动,配着她这套轻功步子,真好像天人下凡。

水佩青道:“此招名为‘水佩风裳’,请看剑!”

李霁风心中又是一动,微微笑道:“好一个‘水佩风裳’,小重山剑法果然逸绝!”

五步之内,映雪剑已至身前,剑风拂动,而其剑法又像是水面下的冰山,世人窥见的面目已是绝妙,见不到的,却更深不可测。上官飞鸾道:“此剑集轻、巧于一体,不过,若被表象迷惑,恐怕失之子羽。”

上官飞鸾不愧是当世一流的相剑师,她虽不在场上,却已看出了这一招真正精妙的地方,便是弃表及里,那一股隐含在剑招之中的天地风水流转相生的势力。这才是可怕之处。

李霁风却避也不避,退也不退,他仍立在原地,守在当下,甚至连一丝出剑的意思也没有,他已安静得过分,好像他已在此地生根,呼吸随之,生死亦随之。

他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浑身上下,又都密不透风。

水佩青已发现,他的剑虽未改变,他的人却已变化,他的浑身真气、剑风都已随着她来去自如,她若在此时出手,必定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她目光一动,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招式?”

李霁风见她欣喜,自己却好似比她更快活。他道:“这是‘致虚守静’,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好,真好个‘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上官飞鸾道,“任尔东西摇动,我自岿然不动,二人一以动,一以静,如此出招,如此应对,正合天地自然之道!”

水佩青微微一笑,道:“不错,静而后能定,定而后能安,可你既已静极,又该如何变化?”

“且看‘有无相生’!”李霁风目光一射,剑光也蓦地射出!这一瞬之间,他已忽然变化!

上官飞鸾不由道:“这一剑究竟是虚是实?”

动静、难易、虚实,这一剑之中,竟已难分彼此。

三者两两相合,可若猜错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也许静的也是难的,难的却是虚招?

又也许,动静、难易、虚实,都只是他所秉承的“道”?

动静有相和,难易有相成,虚实有相生,但无论是什么,都只在“有无”中。

下一刻,水佩青的应对,却也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只见她身形不动,只一剑挥动!这一剑大巧若拙,却又源源不绝、汹涌不断,好像从天上劈下的黄河!

她竟以自己作为黄河源头,映雪剑便做了那奔流不息的洪波。

李霁风忽地好像犹豫了。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出剑,水佩青这一招,已大开大合,怎么看也不像出自小重山门下。

上官飞鸾道:“看来这一回合,二人都想要以‘计’取之,却不知谁胜谁负。”

她这句话还未出口,李霁风却早明白了。黄河九曲,跋涉过天下名川,孕育了无数生灵,但它的源头,却只有那亘古不变的一个。

于是他出剑的方向,也该始终只有那一个人。

李霁风剑指水佩青,当此之时,情况陡变!

水佩青竟忽地动了,这一次,却是剑不动人动。

她的剑虽未动,可人一动,剑也要动,她的剑仍奔流不息,只是从不知回头,只知道一江向东流。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却叫做‘奔流到海’!”

既然是从天上来的黄河,自然不知来处,但黄河之水,也绝不会转身回头!

李霁风俯身,自下而上刺来一剑,水佩青正要回防,他却已见好就收,几步飞至凌云台边缘,他的身侧,便是陡峭直劈的绝壁,山风呼啸而过,二人长发、长袍一齐呼呼翻动,竟如波涛一般彼此裹挟、拥抱、吞没!

水佩青疑惑道:“这是什么?”

“知足不辱,此为知止不殆也。”

水佩青道:“这也是‘道可道’的一招么?”

李霁风摇头笑道:“这却是我方才临时想的。道生万物,又岂止一二定数?”

上官飞鸾道:“随机应变,可谓机敏。”不过,二人已走远了,她也不大看得清了。

接下来的对战,却也已无人能看得清!

阵地既已险峻,二人的剑招却更为凶险,真可谓险象环生!

山崖之上,但见二人来往奔驰,如入天人之境,有时是一触即离,有时又好像要纠缠不清,要搭进去后半生。天道渺渺,人道苍苍,今日他们的剑,也已飘渺、苍劲,又叫人无可琢磨,好像天生下来就该有此剑,他们生下来就该有这一天。

他们已是终身的对手,已是天地、乾坤,已是山河万古,星月万千。没有他,就没有她,没有她,也就没有他。

他和她合该如此,合该相斗,合该相生。

“无为之为!”李霁风一剑刺出,看似毫无威胁,也毫无用处,既不能防着她,又不能防着自己,却以一剑围魏救赵,直捣黄龙!

水佩青却索性诱敌深入,待到敌人深入腹地之后,才猛然惊觉身后已无一人襄助,亦无退路。

“好剑!”李霁风于绝地之中却笑了,“此为何名?”

“劝君更尽。”

李霁风目光闪动,道:“原来果真是‘弱水三千’。”

有清风拂动的江水,有天上来的黄河水,却也有琼浆玉酿,美酒佳肴。

“还有‘银汉迢迢’!”水佩青一道长喝,一剑远远奔袭而来,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天上来的黄河尚且让人难以抵挡,又何况那看似清清浅浅却浩瀚无垠的银河?

自古以来,它是最浅,也是最难渡过。

李霁风却道:“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锉其锐,解其纷。

今日他的剑已有太多变化,这变化虽是无为之为,却也是君子器之。只这一招,却无变化,只有一缕温和得几近沉默的杀气。

他脸上却平静如水,又如天地。天地不仁。

二人一个道法自然,一个上善若水,却已殊途同归。

他们都已心知,这该是最后一招。

“好风好水!华山好风光!今日观此一战,方知八大剑派倒也名不虚传!”忽地一阵长喝呼啸不绝,几乎压过风声。这道长喝却猛地攻向二人,好像是万箭齐发!

二人正在决斗关头,本已全神贯注,又如何防得住这一次攻击?水佩青所站的地方,偏又距峭壁不远,她胸中气血翻涌,一时身形不稳,几乎摔下西峰!

李霁风连忙攀住山崖,抱着她飞身回来,当空只一转身,忽瞧见绝壁山石之中似有人影闪动,李霁风还未来得及思量,只见一道又急又快的掌风袭至面前!李霁风一手抱着水佩青,身子又尚未落地,已难以防御,只当即回身一掌,挡下这一记几近致命的掌风,而后连连退步,一路退至凌云台。众人再看时,他的脸色已然发青,而他的左手手掌也已被刺出十数个细小的血洞!

“有毒!”谢拂衣等人齐声喝道。李霁风当即封住周身经脉,不叫毒素蔓延全身。

“哈哈哈,不错,却是有毒!”

却见一女子慢悠悠地脱下一副紫金细丝织就的手套,悠悠道:“天魔女的毒果然好用。”

第207章 风云 苏京、谢拂衣VS魔教风云二使……

来人竟是魔教云使雷娇娇!

雷娇娇竟拿来天魔女炼制的毒药, 用在了李霁风、水佩青身上。也许长安贺园那一晚,当二人联手击退金先生的时候,魔教的目光便已盯上了他们。

谢拂衣质问她道:“贵教金乌金教主在哪里?!”

雷娇娇轻轻一笑, 稍稍侧身退步, 却见冯虚子等数名魔教教众自云梯飞身而来, 恍若天边流星落入凡尘,他们当中,却簇拥着一个十多岁的华服少年, 那少年色若春花,眼似流波, 只被一副黄金面具掩着, 叫人看不真切,此人却不是金乌又是谁?

谢拂衣瞧着他, 道:“金教主既已来了, 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金乌呵呵笑了两声:“哎呀, 这不是我那位异父异母的兄弟么?谢公子,上次匆匆一别, 也未曾多聊两句。华山弟子多才俊, 今日上山,可算是见识到了,可惜,他们不似谢公子这般通情达理, 我呢,又着急来见你和季掌门……”话到此处,又点到为止。

谢拂衣道:“金教主把他们如何了?”

金乌笑道:“也没怎么,只是叫小冯定住了而已。放心,不会有事, 有娇娇手下的云甲兵照顾呢。”

谢拂衣心中已很是不满,只勉强按捺道:“金教主,你我有言在先,华山盟会,你大可前来参加,只需和其他武林同道一样在山门递上请帖即可,不要说他们不会拦你,我自会下来迎接。”

“谁叫你们八大剑派规矩太多,我给忘了。也都怪小冯,等我想起来还有请帖的时候,已经晚了。”金乌说着,手上五指翻转,从袖中掏出来那张鎏金请帖,似乎很是歉疚,又很是不好意思地朝谢拂衣笑了笑。

冯虚子亦抱拳道:“谢公子,都怪我出手太快,还望贵派不要见怪。”

他们这一个个的,哪里是来道歉,分明是挑衅来的。

谢拂衣握紧了拳头,上官飞鸾见状,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以作安抚。此时,水佩青揽着李霁风,二人一个受伤,一个中毒,都已很是虚弱,李霁风满头大汗,浑身几近湿透,脸上却又青又黄,好像一截快要干瘪的枯木。水佩青很是焦急,对温阳道:“他怎么样?”

温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水佩青道:“这是什么意思?”

温阳道:“一时半会死不了,只是这样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只怕也活不成。”

“那可如何是好?”

李霁风见她担心,眼睛里却露出来一丝笑意,他脸上也想笑,只是已动不了了。他道:“阿青,别担心……”

温阳再看不过去,径直冲到金乌等人面前,喝道:“小畜生,解药呢?!”

“啊,义父也在。”金乌轻轻道,“我还以为义父不会再跟八大剑派的人搅和到一起了,看来义父昔日誓言,也同十多年来跟我那些有缘无分的义母们许下的山盟海誓一样,不大靠得住呢。”

“废什么话,我问你解药!”

谢拂衣也道:“金教主,既是以武会友,还请赐药解了李掌门身上之毒。”

金乌目光微微闪动,又是一笑,好像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道:“不错,今日既是以武会友,这解药嘛,也自然会给的——只要八大剑派胜过我教。”

温阳忍不住骂道:“兔崽子你别得寸进尺!真是皮痒欠揍了!”

大庭广众之下,金乌面子上也似不大挂的住。不过,温阳于他毕竟有“义父”的名头,老子教训儿子,自然是天经地义。金乌只当做没听见,举着那张请帖,道:“‘华山绝壁,提剑勒石,武林至尊,一决凌云’,这可是季掌门请我来的,谢公子,总不能不作数吧?”

谢拂衣沉声道:“好……好!”

金乌蓦地笑道:“爽快!”话音未落,他指力一运,那张薄薄的请帖突地射出!众人再看时,它已钉在了西峰高耸的绝壁之上。

“小冯,娇娇,辛苦你们啦。”

说时迟那时快,金乌此言一出,两侧风云二使突地动身,一人成掌,一人成爪,便向谢拂衣攻来!

二人身法奇快,简直是狂风呼啸,惊雷叱咤,平地风云骤起!

谢拂衣挥袖一卷,当归琴已在手中!他内力一拂,七根琴弦蓦然声动,当空好似降下一颗颗大小玉珠,猛的朝二使身上打去!雷娇娇弹指射落玉珠,冯虚子则倚仗着一身轻功,于珠帘之中穿梭徘徊,好似谁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王孙公子。

当是之时,“嗡”地一声,谢拂衣已拔出琴中剑,他一剑挥开冯虚子,背后雷娇娇却又突袭而来!眼见她的“拂云玉指”已要点上他的神堂穴,忽听得一女声喝道:“我来会你!”随之一把利剑从旁削至,叫雷娇娇不得不闪身躲过,她一见那人,轻轻笑道:“原来是苏掌门,幸会幸会。”

四人于凌云台上你来我往,酣战不休,旁的人见了,也不由提心吊胆,又激动万千。一时场上挥汗如雨,场下人声鼎沸,一个回合之中,却不再只是兵器与拳脚的较量,也赤裸裸地剥出来一颗颗在两边厮杀的人心。无人得幸免,无人可旁观,江湖已被这轮正午的太阳烧得愈来愈滚烫!

于是凤鸾双阁,已渐渐泾渭分明,清清楚楚地分出来一条楚河汉界,一边是“正”,一边是“邪”,却也不知是邪而侵正,还是邪不胜正。然而正与邪,又真的这么分明么?

明黛紧张地抓住唐轻舟手臂,她下意识使了不小的劲力,唐轻舟心中暗自呼痛,想要掰开,却给她攥得更紧了。他瞧了一眼,见她似乎十分激动,又如此全神贯注,只得忍气吞声作罢。

明黛道:“贺兄,你看他们战况如何?”

贺青冥道:“不好说。”

明黛道:“你也不好说?”

贺青冥道:“谢拂衣、苏京武功不弱,但今日魔教有备而来,风云二使武功变幻莫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谢拂衣尚年轻,苏京又不熟悉雷娇娇的招式……”

明黛不由惊道:“那岂不是很不妙?”

唐轻舟道:“可他们方才斗了十数个回合,也已斗了上百招了,只堪堪平分秋色?”

贺青冥道:“你们看这一招,谢拂衣虚步腾挪,反手一点,斜转而刺冯虚子肋下,这一剑出其不意,使得是华山剑法中的‘虚步蹑太清’,这一招以险奇制胜,扬名天下,可太过出名,也不是一件好事。大家都知道它,也都防着它,就像冯虚子,本来他轻功再高,要避开华山剑法,也绝非易事,可他几次下来,进退之间游刃有余,可见他早已有应对之策,而谢拂衣的剑法虽使的颇为精妙,但他对敌经验不足,他不知道面对冯虚子这样的轻功高手,一味求险,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明黛急道:“那苏掌门呢?”

“苏掌门那边,就更不好说,因为她对上的是雷娇娇,雷娇娇的手段,江湖上还无人能探的明白。”

唐轻舟道:“那依贺前辈所言,他们——”

贺青冥叹道:“如我所料不差,不出十招,苏谢二人必败。”

四下一道惊呼!

只见冯虚子穿行于剑光之间,谢拂衣几招下来,竟连他的衣角也再沾不到了,然而他自己却似已山穷水尽,内力、体力都已大不如前。冯虚子觑准时机,双掌同出,一掌在前,却为另一掌扫清路障,诱开当归剑,而后弓步上前,半步横扫,一掌袭来,拍至谢拂衣右肩!

这一掌如雷霆之势,倘若落实,只怕谢拂衣当即再无还手之力!

忽听得“叮当”作响,两只碧青环佩腾地飞出,打向冯虚子咽喉、心口,这一招虽来势汹汹,一双环佩却与冯虚子面对着面,显然只意在逼退对方,并非为了下杀手。

冯虚子果然飞身躲过,袖手一抄,得来两只细细的手镯,笑道:“好个‘将离环’,上官庄主,佩服!”他说着,顺手一掷,又将它们还给了上官飞鸾,上官飞鸾只伸出两只手来,一对飞鸾玉环又好端端地戴在腕子上了。

上官飞鸾道:“还要多谢风使手下留情。”

冯虚子笑道:“彼此彼此。”

第208章 群斗 两边打群架

须臾之间, 谢拂衣已有了片刻喘息,好在冯虚子点到为止,并未有任何伤他性命的意思。此时既已取胜, 也便不再抢攻。但苏京那边, 雷娇娇行事作风却与同为四使之一的风使截然相反, 她一指震开不知处不说,又摁住苏京小臂、手腕、虎口等几处穴道,使的苏京半边身子登时又酸又麻, 还未缓过劲来,却又被雷娇娇步步紧逼, 一路退至凌云台边缘。李阿萝在场边观战, 早已心急如焚,当下见苏京失手有难, 连忙跑前几步抱着她, 几乎哽咽道:“云使!还请不要害我师姐性命!”

雷娇娇充耳不闻, 又一指攻来,苏京见势危急, 连忙推开李阿萝, 当胸硬生生受了这一指指力,胸口一闷,突地呕出血来!

“师姐!”李阿萝见苏京伤重,已然泣不成声。若不是她, 苏京也不会受伤,若不是她太多年沉溺在不可追回的往事,不可挽回的爱情里,也不会落到今天——若她武功不辍,至少今天她该是苏京的帮手, 而非需要师姐庇护的存在!

李阿萝哭道:“都怪我,怪我……!”

她已悔恨极了!她错了,实在是错的太多!

她这一错,不仅搭上了自己,搭上了她的孩子,如今还搭上了她的师姐——这世上她唯一一个亲人!

她已恨不得穿梭过去,把过去的自己掐死!

苏京却瞧着她,笑了一笑:“小阿萝,别哭啦……”

她只说完这一句,便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她的眼睛,却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醒来,但她最后一眼,最后一句话,都已留给了李阿萝。

李阿萝痛哭不止,她死死抱住苏京,她要用自己的身子,为苏京挡下雷娇娇这记“云开雾散”的独门暗器——但见刹那间,成百上千道极细极密的银丝蓦地散开,朝苏京二人飞射而来!

“过分!实在是太太过分!”

场边忽而一道怒喝。明黛再按捺不住,要再度多管闲事。她掷出一捧相思子,瞬间挡下一片银丝,可惜她相思太少,浑不如这滔滔不绝的云雾!眼看那片云雾便要将苏京她们笼罩,只听得身后一人喝道:“暴雨梨花针!”

明黛心中一动,抬头一看,但见唐轻舟竟已随着她的脚步,来到她的身边。他愿做她的战友,也做她的帮手。

一刹那晴空霹雳,暴雨滂沱,破开层层云雾!

雷娇娇目光闪动,暴雨梨花针乃是唐门名器,饶是她位列魔教四使,也不得不忌惮几分。然而她防的了梨花暴雨,却防不住暴雨之中于几丈外奔袭而来的,夹杂着怒气与仇恨的冷冷剑气!

那却不只是剑气,更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竟有人张臂沉腰,把自己当做雕弓,把佩剑当做弩箭,一箭朝她脸上射来!这一剑又快又狠,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疯魔,雷娇娇抽身闪躲,她目中看着这一剑,忽地想到了长安那晚,侯府那惊心动魄的一箭——雀屏飞日!

却见乌云已消,浓雾已散,只余一地雨打风吹去,却依旧傲然独立的梨花。

梨花雨落纷纷,雨中却矗立着一把钉在地上的长剑。

戴月剑!

剑刃之上,似有一抹若有还无的血迹,血色湮没入盛开的梨花丛中。

雷娇娇捂着左脸一道长长的血口,陡然看向来人,竟忽地笑了:“怎么从来风流如不夜侯,今日却不再怜香惜玉了?”

来人却正是温阳!

温阳道:“你这毒妇!当日侯府之祸我还未来得及与你算账,而今你竟然又来害小鲸鱼和阿萝!我与你不共戴天,又谈什么怜香惜玉?”

“噢——原来是为了她们。”雷娇娇却装作没听见“不共戴天”几个字,眉目宛转,很是多情惋惜道:“温郎,她们是你情人,我也是啊,昔日温香楼上,你救我于风尘,我亦以身相许,枕席之畔郎君殷殷温存,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怎地你今日这般厚此薄彼?未免也太过偏心!”

温阳听她提起这档子事,那是两眼一抹黑,恨不得把这本糊涂账撕烂了搅碎了,再一把火烧他个灰飞烟灭。他一向自诩风流,也驰骋情场半辈子了,想不到那次却在阴沟里翻船,给雷娇娇算计了个底朝天。

偏偏他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口碑太硬,旁人听了雷娇娇这番话,也想不到真相是怎么一回事,只道是不夜侯惹出来的又一桩情债罢了。

温阳只好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勉强吞下这口气。金乌在一旁却看热闹不嫌事大,抓紧煽风点火道:“义父,我到底有多少个义母,怎么你也不跟我说说清楚?好让儿子尽尽孝道啊。”

忍……忍不住了!

温阳道:“雷娇娇是你手下,她干了什么你还不清楚?”他心念一转,索性耍起无赖,笑道,“好在你养她做手下,就当替为父养着她了。不过,一夜露水夫妻而已,若什么人都要你养,只怕魔教也养不过来了。”

他这话却已下流之极,也没脸没皮极了,竟是浑然只把雷娇娇当个玩意看待,把魔教当做他豢养情人的后花园。金乌听了,已不好再接话,雷娇娇则脸色越发难看,温阳分明是侮辱她!

明黛她们似乎也有点看不过去,就算雷娇娇是敌人,温阳这说的未免也太过混蛋。一个男人睡了一个女人,无论如何,这世道下也总当是那个女人吃亏了,温阳却太过轻浮放浪,在众人面前,全然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还告诉大家“这个女人我用过了,用完了扔了”。如此听来,委实是有些过分。

明黛心道:也许他一直都这样过分。

只不过,对着秋玲珑、苏京、李阿萝等人,他不会这样过分,因为她们毕竟也是他的同门,他的朋友。

但除了她们呢?

除了她们,温阳这些年来碰过的其他男男女女呢?难道他们就合该被遗忘,被抛弃?他们之中,却有初出茅庐便被温阳偷了心的,也有压根不会武功的,他们又向何处喊冤呢?

温阳当然是混账,他若不混账,又何来十多年连篇累牍的情债?

也许他是无心的,也许于他每一个情人,他都温存,也都慷慨,可他带给他们的伤害,也都确凿无疑。

至于他的心?

他也有心,可他的心只给他的亲人、朋友,只给那些和他平起平坐的人,至于更低更贱,更苦更难的人,他却只会挥金如土,不会用心更不会上心。

温阳毕竟是傲慢的,纵情的,这一点,却是他和他养父温灵最大的不同。哪怕温灵才是真正的王侯之后,哪怕他本自民间而来。只因温灵少时苦过难过,也懂得他人的苦难,原谅他人的苦楚,而温阳,在温灵和一众师父师娘、师兄师姐的庇护下,压根不曾懂得什么叫做苦难。

他是他们这一代最纨绔,最无赖,在温灵去世之前,他什么也不懂得,可就算温灵去世了,他也依旧拥有万贯家财,依旧远离江湖漩涡,或许直到今年,他才终于开始懂得什么是苦。

可惜他懂得的时候太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仍不可能明白。

这却是他最大的幸运。

这却也是很多人最难拥有的幸运。

雷娇娇果然被惹怒了,她暴喝道:“凌夭、梅伯,还有姓冯的,还等什么?一起上!”

群魔倾巢而出!

这下子,就是明黛、唐轻舟等人合力,也已很有压力,他们不禁都狠狠瞪了温阳一眼,心道:都怪他拱火!现在魔教终于不要脸了,一对一变成群殴了!

却见风云二使依旧一马当先,而凌夭、梅伯一柔一刚,从旁襄助,又有一干魔教教徒包抄其后,不消片刻,十数人竟已形成了一个八卦大阵,将明黛等人团团合围当中,似要就地斩杀!

梅伯一挥陌刀,明黛退步躲闪,一时站立不稳,又兼被雷娇娇、凌夭围困,不得脱身,唐轻舟连忙就地一滚,抱着明黛打了几个旋,带她脱离险地,但他自己已受了暗伤,嘴边蓦地流下一丝鲜血,只悄悄抹了,不叫明黛看见。

不料他这点小动作,却被明黛逮个正着,她急急道:“小唐你怎么样?你干什么自己来挡,你的暗器呢!”她又生气,又难过,她的眉头、脸颊却已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没,没有啦,我用完了。”

“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险!”

唐轻舟却笑着道:“为了你,如何又算得上危险?没了暗器、兵器,还有我这副躯壳。”

明黛心中蓦然一动。

她忽而觉得唐轻舟笑得很好看,很灿烂。

下一刻,她忽觉出不对劲了,她想要动弹,却已动弹不得,唐轻舟已死死箍着她,用自己的血肉来护着她,而梅伯的大刀又已挥来!

第209章 重逢 撒花~无咎来啦,俩人和好啦~……

“轰”地一声巨响!

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梅伯忽地轰然倒地,已然昏迷,他的陌刀也深深砍进石壁, 魔教的阵仗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

石壁之上, 却直直插着一把剑鞘。

乌黑的剑鞘, 观其形貌,其剑长约莫四尺余,剑身窄而沉, 锋而韧。

如此奇伟又锋利的剑,必定为一位身形十分高大的男子所持。

贺青冥本已要出手, 但他见到这柄剑鞘的一瞬间, 心中忽地狂跳起来!

剑鞘也好,剑也罢, 他都已太过熟悉, 这本是他让人打造的剑鞘和剑。它们的主人, 正是柳无咎!

又听得雷娇娇惊叫道:“霞光万道!”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从华山北峰山脚而至峰顶、苍龙岭、中峰……一路上, 竟已燃起来一道道五色信烟, 山上好似云霞缭绕,天上又悬一轮金黄的夕阳,夕晖万千,自远及近, 于丛丛烟雾之中射出来万丈光彩!

山脊之上,一个黑色的影子也已自远及近,飞跃而来!他虽身在苍天之下,一颗心却已跳得比穹庐还要高傲,太阳照着他, 压迫着他,他却偏要飞翔,偏要遨游,他已愈来愈快,愈来愈近,太阳也再追不上他,也再不能压迫他——这世上已无任何东西可以压迫他!

他的眼睛里,却已射出来一道亘古不朽的剑光,这道剑光从长夜奔袭而来,却比什么太阳,什么星星月亮都还要璀璨夺目,纯粹动人。

他的一双眼睛,却始终只望着一个方向,也只望着一个人。他望见那个人的时候,目中坚毅不屈的剑光瞬间化作一江春水,春水又奔流不息,闪动一世春光。

“柳无咎!”

一些人已喊了起来:“是柳无咎!”

柳无咎一剑归来,斩断浮云,割断日光,他足尖一点,一跃而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剑鞘之上。

他扫了一眼四周,似在看着众人,又似只还看着一个人。

贺青冥于人海茫茫里,也只看着他。

他看着柳无咎,只觉这一刻,什么日光、月光、星光,都已奔向他的怀抱。

贺青冥忽地有一种错觉,不,不是错觉,是再正确不过的直觉:他的人生该已无缺憾。

他又想起来从前。不久前,二人于床头私语的时候,贺青冥曾望月叹道:“可惜月亮那么美,却总缺了一半。”

柳无咎道:“若是两个月亮抱成一团,不就圆满了吗?”

贺青冥笑嗔道:“你莫要哄我,哪里来的两个月亮?”

柳无咎煞有其事道:“怎么没有?天上一轮,水中一轮;身前一轮,影子一轮;你一轮,我一轮……”贺青冥被他逗笑,什么你一轮我一轮,柳无咎这是当做分月饼吃么?柳无咎却俯身亲了亲他,轻声着,似又有些害羞道:“我眼里是一轮,心上又是一轮。”

他的眼里和心上,却都是贺青冥。

天无二日,夜无双月,他的天空、夜空里却只有贺青冥,除了贺青冥还是贺青冥。

此刻贺青冥眼中,也只有柳无咎,除了柳无咎还是柳无咎。

西峰之上人潮涌动,他们都已惊异,惊叹!

天底下竟真有如斯貌美英俊的男子!

这个美男子,又如此年轻,如此不凡!

他们不是没有听过柳无咎的名字,甚至有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可他们今日再见他,也已惊为天人。

八卦阵中,明黛、谢拂衣他们也好,雷娇娇、凌夭他们也好,见到柳无咎的第一眼,都竟愣了下神。他们竟好似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还在比武决斗,好像忘了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了。自古正邪不两立,柳无咎却叫他们通通都变作一家人,共用一个头脑。

柳无咎却似毫无察觉,他将明黛、唐轻舟二人扶起来,道:“还行么?”

明黛爽朗一笑道:“还能再干他八百仗!”她却也忍不住多瞧了柳无咎一眼,心道:柳兄怎么好像更俊俏了?

他本来就俊俏,今日巍巍独立、扶危济困,却不止有容貌,更兼有气度、心胸。

“好!”柳无咎只一喝,又再度挺身仗剑!

他却同明黛等人闯入敌军阵仗,把他们冲了个丢盔落甲。魔教阵法数位一体,柳无咎破开梅伯的那一方位,却正是那一刻的阵眼,阵眼既破,入阵破阵也只在须臾之功。

擒贼擒王,柳无咎挑过凌夭、雷娇娇,又直奔金乌面前!

金乌却只一笑。

他这一笑,却似乎已看透了柳无咎这个人。

柳无咎这个人,岂非很容易就可以看透?不过,若有人这么认为,便是大错特错。

雷娇娇也笑了,她的笑声已穿过柳无咎的头脑,钻进他的心脏。

柳无咎猛然甩了甩头,心下不爽:怎么又是这套!

素魄是这样,天魔女是这样,雷娇娇也是这样。他们一个个好像都很想钻进他的脑子里看个究竟。

他这样的人,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看个究竟。

雷娇娇的脸在他面前,却似乎变作了很多张脸,它们一张张闪过,又笑过,叫他脑中混沌不堪!

这些脸里,却有明黛,有上官飞鸢,有素魄,甚至还有南宫棠。非但如此,雷娇娇还不怀好意地放上了自己的脸。她们一齐笑着,吵着道:“你喜欢谁?想要娶谁?”

“滚!”柳无咎喝道,他一剑刺出,却刺了个空。

太多张脸了,太多张脸闪过,最后却只定格在一张脸。

那张他最为熟悉的脸,最淡薄,也最柔和,最冷漠,也最温暖。他爱过它,不,他依然爱着它,他爱他。

他也摸过它,吻过它,它的五官,它的每一处线条,每一个转角,他都吻过。

雷娇娇引诱着他,迷惑着他,她化作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道:“无咎,你想娶我么?”

柳无咎不禁道:“我当然——”

“说吧。”“他”又道,“你想娶谁?是那些女人吗?”

“他”的眼睛已似淡淡失落。

柳无咎不忍见到它失落。

雷娇娇笑了,他的不忍,他的动心,便要毁了他自己。

柳无咎道:“我柳无咎此生不会娶任何女人,我此生所愿,只有——”他突地咬住了嘴唇,一缕血丝蹒跚学步,蜿蜒而下。

他怎么能说这个?

贺青冥还什么都没允他,他怎么能说这个?

天下英雄当前,他又为什么要说这个!

“无咎。”

贺青冥却已呼唤他。

柳无咎迷惑地看向他。

贺青冥呼唤着他,把他从恍惚的神志里唤醒。贺青冥排众而出,一步步走过来。

柳无咎稍稍低头,他只知道他一低头,贺青冥不用抬眼,也能瞧见他的眼睛。柳无咎道:“我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

“我知道,我终于知道。”贺青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柳无咎微微一怔,随即一笑,也抱住了贺青冥。

柳无咎轻轻道:“你终于知道什么?”

贺青冥哽声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后悔——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

二人于阵前私语,天下人看了,心下也都窃窃私语:怎么回事,这是贺青冥吗?是柳无咎吗?是他们师徒吗?

他们看着这一对师徒,却恍惚瞧见了另一对师徒:洛英洛华。

当年落英双剑,也曾在八大剑派盟会上这般亲密,几乎叫人目瞪口呆,心惊胆颤。

那对师徒,一个说着终身不嫁,一个说着终身不娶,最后却一个变作非他不嫁,一个变作非她不娶。

不过,那绝对跟这对师徒没有半点关系!

毕竟——这可是青冥剑主!

第210章 勒石 八大剑派之首季云亭VS魔教风使……

“热闹, 真热闹!”

金乌道:“想不到青冥剑主师徒也都来了,失敬失敬。只是谢公子——”他忽而转头看向谢拂衣,“八大剑派与我教比武, 怎么你们还请一干外援来呢?岂非不大厚道?”

谢拂衣道:“比武论剑, 本应是一对一, 贵教恼羞成怒,一群人竟凑出来一大阵法,岂非更不厚道?”

“妙哉!妙哉!”金乌笑道, “如此说来,你我今日都有不当之处, 也怪我那几个手下太过冲动, 坏了比武规矩。不过,若论一对一, 我记得方才是小冯他们胜了吧?这样说来, 此次华山盟会, 该当是我教胜出了?”

谢拂衣脸色一变,金乌又紧接着道:“噢!还有季掌门, 她是上届论剑魁首, 按理说来,也应出场应战的,怎么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却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他率魔教众人参与盟会比武, 就是为了逼季云亭现身。

谢拂衣却道:“师姐闭关未出——”

“闭关?”金乌蓦地笑了,“谢公子,如我记得不错,三个月前,天枢阁之后, 季掌门就在闭关了。那日长安,你与我送请帖来,我问季掌门何处,你说季掌门也在闭关,怎么到了今日,比武都快结束了,她却还在闭关?莫非……季掌门根本是伤重不能出来比武?”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人声鼎沸,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都在想:难道金乌说的是真的?难道季云亭再无力出战?

人尽皆知,华山派内乱,季云亭被顾影空囚禁了整整五年,又被迫生下来一个孽种,也许她早不是从前那个威名赫赫,让江湖人人敬畏的季掌门了,也许那五年里,她的武功已经被废,身体已经被毁,心志也大不如从前,也许到了今日,她已变作一个寻常妇人,一个需要抚育幼子的母亲,一个身心被侮,又痛失爱侣的女人。

也许她这个掌门,已名存实亡,也许八大剑派真的已经群龙无首了!

凤阁之中,更多的人开始怀疑,更多的人心开始动摇。他们怀疑八大剑派已经不能再统率中原武林,他们动摇了,也许自己该早早追随魔教。也许今日的武林,已是魔教的天下。

这也正是金乌愿意看到的。他要锉一锉八大剑派的锐气,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八大剑派日落西山,早不复当初,就连季云亭,八大剑派掌门人之首——也龟缩不出!

他却故意道:“小冯,你不是一向很仰慕季掌门么,如今总算有机会请她出来了……还不快去?”

冯虚子朗笑一声,一跃而上凌云台,高声道:“魔域金教主座下风使冯虚子,今日特来请教武林正道第一人季云亭季掌门!”

他内力深厚,高声一呼,便似惊涛阵阵拍打岸边,霎时群鸟惊飞,百兽震惶,华山也好像要地动山摇,危在旦夕。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了一小会,待到海浪平息,四下却无人声响应,只陷入一刻诡异的沉默。

沉默过后,便是爆发!

群情激沸,他们都在想,都在喊:季云亭到底在哪里?到底为什么还不出关?

金乌微微笑了,道:“只怕季掌门是不会来了,小冯,看来今日盟会之首,合该是你的了,还不去绝壁勒石建功?”

他所说的“勒石建功”,指的是季云亭请帖里“华山绝壁,提剑勒石”那句话。这“提剑勒石”也是八大剑派盟会的一大传统,即每届论剑魁首可在得胜之后,于华山绝壁之上刻石存诗,千古留名。历来八大剑派门下无不以此为荣,然而如今华山家门口,却跑来异域魔头在绝壁上题名,这未免太过耻辱!

可今日他们再耻辱,也只能忍气吞声!季云亭不在,李霁风、水佩青、苏京等人一概受伤,八大剑派之中,已无人能力挽狂澜,何况盟会的规矩,是早百年前就定下的,他们就算再不忿,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叫天下英雄耻笑!

冯虚子立于绝壁之上,挥扇一转,正要题句留名,却忽听得一道剑气破空射来,众人再看时,只见冯虚子一把折扇已被打偏,而那把长剑又再度回到了一人手中。

季云亭!

竟是多日闭关未出的季云亭!

季云亭一击即中,背手而立,朗声道:“季云亭在此,请阁下赐教。”

冯虚子收扇致礼,道:“敢问季掌门,方才那一路剑法唤作什么名字?”

季云亭道:“此乃我闭关三月所作,共二十七式,浮生倥偬,缘生缘灭,故唤名浮生二十七式。”

“好一个‘浮生二十七式’!”冯虚子笑道,“冯某不才,平生所恃,只修得一身轻功,愿请季掌门指教一二!”他一面说,一面却已飞起于平地,又立身于峭壁,动静自如,万里长空、万丈深渊,都于他毫无妨碍,恍若一只在云雾之间展翅穿梭的飞鸟。

季云亭道:“以武会友而已,指教之说,实不敢当。”却见季云亭如履平地,在绝壁上行走如闲庭散步,她一手持剑,又忽地一跃,落在冯虚子身前五步。二人脚踏绝壁,头顶云空,整个身子竟几乎倒转!

凤鸾双阁上,所有人都惊叹不已,这样的轻功,简直是举世罕见!而他们今日一天之中,竟见识到了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又精妙绝伦的轻功身法!

季云亭微微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月敛鸢飞步’吧?”

“正是。”冯虚子亦眼神一亮,忍不住问道,“却不知季掌门使的是什么轻功?”

季云亭道:“便是昔年华山前辈所创之‘千仞飞’。”

“千仞飞?那个千仞飞?”冯虚子惊道,“季掌门竟习得了‘千仞飞’?”

季云亭又一笑道:“区区六七成而已,于阁下的月敛鸢飞步而言,实在不足挂齿。”她既已拥有如斯高超的剑法,又身兼这般绝妙的轻功,却说只不过前人六七成而已,委实已很是谦逊,然而这种谦逊之中,却透出一股我辈当不凡、仗义敢为先的风采气魄。

冯虚子大笑道:“好!我便来会一会季掌门的‘千仞飞’!”

他足尖一点,突地展翅奋飞,直入云天!

此时日已薄暮,太阳神色淡漠地俯瞰众生,它高高在上,亦不为任何人停留,它总是拂晓来,黄昏去,日复一日,又万古不休。它的身畔却已风起云涌,山风往来呼啸,吹响一日之末的号角,吹来千千万万片云彩,西峰层云缭绕,神色、形容却各不相同,有的单薄飘逸,只一线烟气,好似飞天裙动的神女,有的却威武不屈,怒目持戟,要除去人间一切罪恶……烟云过眼,世间种种,云生万相,又没入芸芸众生里,随着江湖上的悲欢离合、爱恨纠葛一同浮沉翻涌,又都义无反顾地奔赴进浩瀚如星空的大江大河。

云海汹涌,翻腾出来一座座巍峨庄严的天宫。

二人从绝壁飞跃,又跳入云海,飞上天宫。纵有四海,横有八荒,他们的脚步却远不止于四海八荒。他们抚摸着天地的轮廓,送别了日月的荣光,他们好像已不是凡人,而是天外的天,是天上地下驰骋自如的风云!

人群之中,却已掀起来一轮又一轮惊叹,好像一阵又一阵洪波,为他们呐喊助威,为他们长歌喝彩!

季云亭侧身下腰,恍若天人醉倒,冯虚子骤然抢身来攻,她却不紧不慢,只悠哉悠哉地退了几步,右手把着浮生剑,剑尖触壁,剑身稍稍弯折,而后随着她一身日月轮转的内力蓦地迸发!

侧身西望,一剑决浮云,安社稷、定乾坤!

季云亭一剑挥来,绝壁烟云刹那被削去大半,一轮金光也瞬间黯淡!什么鬼蜮人心,什么布局盘算,在这一剑面前,都要被撕破脸皮,扯开真相!

只听得她一声长喝,又似长歌当哭:“来如风雨去似空!”

却正是“浮生二十七式”第三式“来如风雨去似空”。

冯虚子勉强与她对了几招,内力已有些凝滞,气息也难以流转自如,他周身冒汗,心中更觉好像华山压顶!

这套“浮生二十七式”实在太过可怕!

冯虚子自问见识过不少名家剑法,来华山之前,为了备下这一战,也曾昼夜不休,钻研华山百年来的各路剑术,得出华山剑法,其诀窍在“险奇”二字,也早想好了应对之策,故此他才能轻松胜过谢拂衣。但这套“浮生二十七式”与其说“险奇”,不如说是“雄奇”、“瑰怪”,它比连绵不绝的群山更为跌宕起伏,它充满了意外、惊喜,叫人全然意料不到下一剑于何处来,又要走向什么结局。

这却就是浮生。

浮生二十七式,每一式都是季云亭从她过往二十七年里悟出来的。她呕心沥血,几乎是亲手剖开了自己的心口,用滚烫的热血浇灌,无尽的情思织就,旁人都要避讳,都难以宣之于口,她却如此坦诚,如此赤诚,她面对着这个世界的时候,仍如第一天面对它那样坦白。她不怕给人看她的心,她的魂魄,因为她的魂魄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不可与人看,她的爱她的恨,她的喜怒悲欢,亦从无需遮掩,无需解释多言——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地位,她却还敢爱,还敢恨,还敢仗义执言,还敢与天下人把酒言欢。

这套剑法与其说是她妙手所得,不如说是她的半生自白。

浮生若梦,她的梦远比常人光怪陆离,但她竟还敢睁眼醒来,还敢再奔赴山海,还敢把余生都投身在侠义这条不归路上。

她已把自己的生命,同天地众生的生命都合而为一,她从不渴求道,她却已在道中。

看台上,贺青冥身在局外,却似已是局中人。他不由赞道:“浮生二十七式,若论境界、技术,当为江湖百年来第一剑法。”

他已隐隐瞧出来了,浮生二十七式可共分为九组,每一组意境错落有致、彼此相生,一组之中,又有两短一长之三式。其中,不少招式却与江湖以往的剑路截然不同,都是从实处来,却落到虚处,而一招一式之间,又有无穷变化,简直是不可思议。

“可惜……”他这样说,却又一声叹息。

旁人都在欢呼,都在称赞,都在歌颂,他却只是叹息。

人生到了季云亭那个时候,到了贺青冥这个时候,也许已只能叹息。他们毕竟都已饱经命运的玩弄,可偏偏命运如何玩弄,仍九死未悔。也许命运往往也最爱玩弄这样的人。

“无本无尽自无穷——身死魂灭神长生!”

季云亭已似惊雷,已做疾风,她一路变化身形步法,将冯虚子从峰顶逼入谷底,百丈云海翻涌,千仞飞瀑争喧,但见剑光如天光迸发、电光轰动!

“浮生?浮生!”季云亭哈哈一笑,长啸不绝,却见她挥剑过处,于西峰绝壁留下来十六个凤翥龙翔、飞天云动的大字:

大江淘去,千古英雄!

人生如梦,还酹江中!

她却不再留名,一剑再动,十六个大字亦了无痕迹,只有华山依旧屹立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