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丹灵 第二天,夜宫已变得喜气洋洋。 ……
第二天, 夜宫已变得喜气洋洋。
素魄的手下办事很快也很周到,如若不然,只怕要被她变成聋子哑巴, 要被赶去豢养那些毒虫们了。
素魄找到贺青冥, 目光微微闪动, 轻轻笑道:“师父,我这里有一些小事,还拿不定主意, 想来问一问您。”
贺青冥淡淡道:“但说无妨。”
素魄便与他问了婚礼礼制,贺青冥道:“若论中原习俗, 成婚该有三书六礼, 不过,你既是江湖儿女, 又非中原人士, 情况特殊, 也不必顾忌太多。”
素魄忽道:“师父您好像很熟悉这一套礼仪?”
贺青冥道:“我本是世家子,世家之中规矩甚多, 何况我成过亲。”
素魄微微诧异, 道:“师父您成过亲?那师娘呢?”
贺青冥道:“她已过世了。”
“原来如此。”素魄似乎放下心,又道,“那么,敢问师父, 如何置办新房?”
贺青冥一顿,道:“我不知道。”
素魄疑惑道:“您不知道?”
贺青冥道:“那是她布置的,我却不知道。”
素魄更疑惑了,道:“可师父您总入过洞房。”
贺青冥又是一顿,道:“过去太久了, 我不记得了。”
素魄忽觉得古怪。
贺青冥不记得了。可他既然记得六礼,又怎么会不记得新房如何布置,甚至连个大概也说不出来?何况新婚之夜,本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难忘的一天。
不知怎么,方才得知贺青冥已经婚配之后放下来的那颗心又提了起来。她想了想,道:“对了,裁缝要赶制婚服,不过,柳郎他的衣服尺寸好像小了一点……”
她说着便拿过来婚服,要给贺青冥过目,贺青冥却竟看也不看,便道:“他身长八尺余,比我略高一寸,腰带宽三尺三寸。”
素魄登时笑不出了。
贺青冥随口所说,竟跟裁缝所量的尺寸分毫不差。
如此师徒——这算得什么师徒!
这样的师徒也未免太过亲密!
贺青冥却压根没觉出什么不对劲,道:“怎么了?”
素魄的心沉下去了,只勉强做出来一副温婉恭敬的样子,道:“没怎么,师父您好生歇息吧。”
贺青冥慢慢坐下来,望着愈来愈热闹的夜宫,慢慢叹了口气。
他并不很愿意跟她应付。
尽管她只是又一个敌人,许多年来,他已应付过数不清的敌人。他本以为这一个也没什么。
他也并不很喜欢热闹。
也许是他太过冷清了,待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只会叫他更冷清。
他忽又想起来自己的婚礼。
那又哪是什么婚礼?那只不过是外祖之命,媒妁之言,他只不过是要去扮演一个新郎,去迎接他那扮演新娘的表姐。
柳无咎今日也要扮演新郎了。
新娘却是真心欢喜,尽管她和柳无咎走向贺青冥的时候,她心中满是疑虑、忐忑。
柳无咎只装作迷惘的样子,他瞧见贺青冥,眼神忽地闪动,而后他与他跪拜。贺青冥瞧着他,忽想起来柳无咎当年行拜师礼的时候。
贺青冥饮过茶水,忽伸出一只修长的指头,在柳无咎额头上一点。
素魄疑惑着,却并没有说什么,也许这只是又一项她不曾知晓的繁文缛节。
忽听得门外一人高声笑道:“妹妹你今日成婚,怎么也不通知哥哥?”
一时众人肃然!
素魄已笑着迎了过去,却见沉沉暮色下,一个高大健朗的男子阔步走来,他生的方脸星眸,目光所及,若烈日之光。他长发披肩,敛衽于左,颈上、腰上俱佩银饰,下身长裙,双足皆赤。
素魄挽着他一双手臂,脸上笑意既憨且痴,浑不似平常神态,与他撒娇道:“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丹灵揉揉她的发顶,笑道:“我来的还不算迟吧?”
“不迟不迟,还未拜完堂呢。”素魄摇头,又道,“你这次又跑哪里去啦?”
丹灵一顿,方道:“她奉巫后之命,叫我与她捉拿青冥剑主师徒。”
“又是她?”素魄脸色忽冷了,“那个老妖婆只会叫你为她卖命!”
“妹妹!她毕竟于我有恩!”
“恩?什么恩?我只知道你为了她总是奔波、受伤,为了她,你我兄妹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素魄道,“哥哥,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恩早就报了,你留下来,供她驱使,只不过是因为——”
“素魄!”丹灵又叫了她一声,这一次却叫了她的名字。他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哥哥只想回来喝你一杯喜酒。”
素魄于是又变幻了神色,笑道:“好啊,咱们便不提那个老妖婆。”
丹灵入得内堂,揶揄道:“我却要看看我的妹婿,若是他生的不俊俏,可配不上我的好妹妹。”
素魄脸上一红,却笑道:“他可是天下最俊俏的男子!”
“是么?哥哥也比不得?”丹灵笑着看去,一望之下,登时愣在当场。
素魄与他介绍道:“这便是柳郎,这位……是他的师父,姓杨,还有旁边二位,是柳郎的朋友,明公子和唐姑娘。”
丹灵蓦地哼笑一声。
素魄怪道:“哥哥?”
丹灵盯着贺青冥等人,慢慢道:“妹妹,你这位夫婿,倒真是天下一等一俊俏的儿郎,可惜,他姓柳名无咎,他的师父不姓杨,姓贺,叫做贺青冥,旁边那两位,也不是什么明公子唐姑娘,而是明姑娘、唐公子,他们一个是相思门的明黛,一个是唐门弟子唐轻舟。”
素魄大惊:“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如此?”丹灵道,“鹅儿镇上,我还见过他们,只可惜被他们跑了,天魔女让我四下搜拿,只是寻不得,不想今日回了五毒林,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素魄道:“可是,可是柳郎他师父重病缠身,又怎么可能是不可一世的青冥剑主?”
丹灵怒道:“妹妹啊妹妹!你还叫什么‘柳郎’?!只因贺青冥他病了!他们师徒一定是窥伺妹妹你的碧玉芝草!”他又看向贺青冥,更是怒火冲冲,“青冥剑主!你好歹也算得在武林上颇有名望,怎么如此卑鄙无耻,竟叫这姓柳的小子来欺骗我妹妹!”
贺青冥冷冷道:“这却要问令妹了。”
“什么意思?”
明黛道:“若不是你妹妹用寒蟾蛊惑柳兄,逼他跟自己拜堂成亲,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遭?”
素魄却笑了:“他又未曾婚配,我看上了他,叫他与我做夫妻,岂非是美事一桩?”她又对丹灵道,“哥哥,从小到大,我看上的东西,你都会为我抢来的,这一回也不例外吧?左右你要拿他们交差,妹妹我要的不多,只柳无咎一个,其他人随你怎么处置。”
丹灵转怒为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言下之意,竟把他们当做了囊中之物!
唐轻舟不由感叹道:“好一对天生的兄妹!”
贺青冥一抬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却已冷了下来,道:“二位当真要如此?”
素魄冷冷笑道:“师父不是病了么?既然病了,就该好生歇息,柳郎,何不送师父一程?”
柳无咎走到贺青冥身前,拔出来剑。
贺青冥看着他,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柳无咎神色挣动,那正是贺青冥教给他的,他名字的来历。
柳无咎慢慢道:“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素魄兄妹心下疑虑,动手就动手,对什么诗啊?
素魄催促喝道:“柳无咎!”
“——安能摧眉折腰,使汝不得开心颜?”柳无咎一道低喝,一把扯下来婚服,而后剑光翻转,将它粉碎!
他的剑锋却并未就此停止,而是刺破那一片红裳,直刺向素魄!
素魄陡然色变,碧空寒蟾竟对他没了作用!
“妹妹!”丹灵当即惊喝,他正要上前,却被明黛、唐轻舟二人一齐制住。
柳无咎的剑止在她身前一寸,素魄再睁眼看时,只见他已神色自若,五内清明。柳无咎冷冷道:“我不杀你,把碧玉芝草交出来。”
素魄看了贺青冥一眼,脸色更沉,却忽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道:“好,好……”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匣子,“我把它给你。”
柳无咎接过一看,确认无误,正要收剑回撤,忽听得当空一道古怪声响,只见素魄挥手一扬,一只浑身漆黑的蟾蜍竟从房梁上飞扑下来,嘴巴一张,朝几人吐出一道黑气!
混沌玄蟾!
贺青冥当机立断,挑起一块红布,一把罩住了它,混沌玄蟾手脚被缚,囫囵打了几个滚,滚到一边了。
饶是如此,贺青冥也已吸入一丝毒气,脸色愈发难看。柳无咎忙带他退了几步,又飞快点住他身前几处大穴,免得毒素扩散。
丹灵趁此时机,口中射出一片毒针,打向明黛、唐轻舟二人,二人闪身抵御,顷刻之间,丹灵兄妹又扑了过来!
柳无咎一手揽着贺青冥,一手抵挡丹灵、素魄,他拦下了素魄的金环,丹灵却又故伎重演,射来毒针,毒针穿过被荡飞的金环,叮叮当当撞在剑刃、枪棍之上,又没入四方墙壁、地板。
待到声鸣皆寂,一片狼藉,而柳无咎四人也已无影无踪了。
素魄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喝道:“竟给他们逃了!”
丹灵道:“不用怕,贺青冥中了混沌毒气,他们跑不远的,前边便是守宫、社公二林,他们进得去,出不来!”
第162章 蛛林 虫声隐动,这一夜,它们似乎得了……
虫声隐动, 这一夜,它们似乎得了应召,较之往常更为躁动不安。
四人跑出夜宫, 又跑入林中。
贺青冥眉头不展, 牙关亦紧咬着, 显然已十分难受,却仍然不变声色。柳无咎已然心急如焚,他掏出怀中木匣, 取出碧玉芝草,几下揉碎了, 喂到贺青冥嘴边, 哄他咽下。
半晌,贺青冥总算恢复过来, 柳无咎见他醒转, 终于露出来笑容。
贺青冥微微笑道:“无咎……你怎么也这么多汗?”
他似乎想要为柳无咎擦擦汗, 却抬不起多少力气,他够不着, 柳无咎却已俯身来就他, 额头抵在贺青冥衣袖,把几点汗珠抹去了。
“柳兄可不只流汗,方才都快急哭了!”明黛笑着揶揄,却见二人如此亲近, 登时转过头去,没好意思近前。
不仅如此,她还把一头雾水又心生古怪的唐轻舟拉了过来。
唐轻舟悄声道:“你做甚?”
明黛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啊?”
非礼?什么非礼?柳无咎不是给贺青冥解毒吗?有什么不能看的?
唐轻舟心中更古怪了。
柳无咎被明黛调侃,也不知怎么面对贺青冥。贺青冥却对着柳无咎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他, 又倚着他坐了起来,道:“你们方才去哪了?”
明黛道:“我和小唐探路去了,说来也奇,这片林子却跟天龙、小龙、北斗、蟾宫不同,既无毒物,也没有坏人,倒是好山好水好风光,都可以用作养老了。”
唐轻舟道:“天底下怕只有你一个人敢在这里养老!这是守宫林!”
“可是这啥也没有啊。”
唐轻舟道:“你姑姑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守宫林中没有蛇蝎一类的毒物,是因为这里长着一种植物,唤作‘形影花’,此花无分雌雄,一年到头只开一次,一棵树上也只有一朵,且有花无果,一生到老,形影相伴。形影花于初夏日落时开花,天明时凋落,开花的时候,会散发一种香气,叫其他动物不敢靠近,这种香气对人来说无毒,但如若是情侣、夫妇,是绝不能闻的,一旦闻了,轻则七情作祟,五内俱焚,重则有性命之危,想要活下来,只得离居绝情。”
明黛顿了顿,道:“这花是自己孤独终老了,就看不惯天下有情人吗?”
唐轻舟摊手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明黛道:“反正咱们又没有情侣、夫妇,也不怕它。”
天色昏昏,沉沉欲睡。
影子已渐淡了,而形影花已开。
旁的花都开的盛大,开的恨不得叫天下人知晓,它却只开在长夜,而且也没有第二朵花与它作伴。
明黛道:“这便是形影花?”
她想要凑近瞧一瞧,唐轻舟道:“你看看便是了,可不要碰它,若不幸碰到了花汁,以后便只能……嗯嗯。”
明黛不解:“‘嗯嗯’又是什么?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打哑谜?”
唐轻舟不大好意思说,又被她逼问,只好道:“就是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娘!”
“你才嫁不出去!在唐门守一辈子!”明黛顶了一句,又道,“再说了,嫁不出去又怎么了?本姑娘闯荡江湖又不是来嫁人的。”
男女有别,唐轻舟也不好给她解释明白,何况这边还有一个贺青冥和一个柳无咎。
贺青冥见他们吵吵闹闹,与柳无咎笑了一笑。不知怎么,他忽而有些胸闷气短,柳无咎道:“怎么了?混沌玄蟾的毒还未解么?”
贺青冥摇头,却愈发不舒服了。柳无咎便扶他坐下歇息,然而他一触及贺青冥,竟立时心中重重颤动,五脏如岩浆入海一般,一齐跳动、沸腾,又龇牙咧嘴,尖叫着冒出来青烟!
柳无咎一时五内俱焚,几欲仆地,只得以手撑住了,方才没有倒下,却已突地呕出一口血来!
“无咎!”“柳兄!”“柳公子?”
三人一齐喊道,贺青冥、明黛左右扶住柳无咎,贺青冥摸了摸他脉门,道:“怎么回事?没有内伤,也并未中毒——”
柳无咎竟又呕血!
唐轻舟瞧着他,忽想起来那日他和明黛吵架,他说“柳公子去看他娘子,又关你什么事”,明黛却说“可他的娘子不该是她”。
难不成……明黛和柳无咎并不只是朋友?
他早已怀疑过了。事实上在不认得他们之前,他已听过江湖上关于他们的传言,是了,最貌美的少女和最俊俏的少年,又一向交好、亲近,任谁也会忍不住在心里有个疑问,想要把他们凑来成双成对。
柳无咎太英俊了,他英俊得旁人见了他,只生出来感叹,却想不出该怎样形容。他英俊的即便你没见过他,也很难不认得——人群之中一眼望去,最令人难忘的那个男子就是他。这般英俊的少年,莫说是素魄,就算明黛也对他有意思,也没什么奇怪的。
唐轻舟看了看明黛,心中忽想:“重色轻友!”
但是他忽又想到,柳无咎才是人家的第一个朋友。
唐轻舟又看了眼她,心中越发不舒服,也愈发气闷了!
他气得头晕眼花,气得已快站不稳了!
耳边忽听人喝道:“你凑什么热闹!”
却原来是明黛扶着他,他给她碰了一碰,胸中气息翻滚不断,忍不住吐了。
明黛愣了。
他自己也愣了。
明黛要给他气死:“你要吐去别地吐去!”
“哈哈哈哈哈!”忽而一阵长啸,笑声灌入耳喉,更叫人气闷难受。明黛抬头一看,却是丹灵追来了。
明黛环顾左右,道:“怎么就你一个?素魄呢?”
丹灵瞥了一眼柳无咎,道:“某人在这里,我妹妹便怕那形影花,我却不怕。”
明黛忽而明白了,形影花对付的根本不是情侣、夫妇,而是心中已有相思的人。
难怪柳无咎一碰到贺青冥就那样不舒服。
难怪她姑姑知道五毒林,却对守宫林并不熟悉。除她之外,相思门的女子都是害过相思的,她们自然也怕这形影花。没有前人到访,她姑姑自然不知道守宫林的关窍,也就没法子告诉她。
不过,这关唐轻舟什么事啊!
他吐个什么劲啊?
明黛盯着丹灵,道:“你以为你可以对付我们?”
“本来么,是不行的。”丹灵道,“可如今你们一个毒伤未愈,另外两个也不大中用了,至于你,一个小姑娘,我又怕什么?”
丹灵说着,往前逼近一步。
明黛也退了一步。
丹灵笑了,然而当他再逼近的时候,一道金光闪过!
丹灵一侧首,只见距他身侧一寸钉着一支明光弩箭。他挑眉道:“我早知道你身上有它。”
“是么?”明黛笑道,“那青冥剑呢?”
“什——!”
丹灵口中惊呼,却只见寒光乍现,青冥剑已然出鞘!
他以为他在逼退她,实则他已被她引到贺青冥身前来了。
青冥剑已快逼至他的胸膛!
丹灵惨叫一声,一阵雾气散去,人已不见了。地上只留有一只断指。
贺青冥收剑归鞘,道:“断尾自救。”
明黛道:“他这一去,只怕要找来天魔女他们。”
贺青冥道:“为今之计,只有往前了。”
二人既已决定,当即动身出发。
吸取了先前的教训,这一回,便由贺青冥扶着唐轻舟,明黛扶着柳无咎,四人再度启程,终于过了守宫林的地界。
没了形影花的折腾,柳无咎、唐轻舟二人慢慢恢复如初。
行不多时,步入一片丛雾深处,花虫俱已退避蛰伏,只余下一种诡谲的寂静。寂静的夜色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像是灯影下扑飞的灰蛾,或是垂下来的一朵朵颤动的花苞,花苞里边藏着一个个被禁锢的茧。
明黛凑近一瞧,几乎吓了一跳——那不是什么飞蛾,更不是什么花苞和茧,那是一个个人!被蛛丝捆成一团,又被挂在树上的人!
唐轻舟道:“这是——蛛林!”
天魔女擅长巫蛊,平生最爱炼毒,花样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不过都邪门的很,“蛛林”便是她的拿手绝活之一。为了炮制“蛛林”,她会劫掠周遭青年男女,把他们捆在一只只由毒丝制成的茧中,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活人化成血水,再将血水与各种毒草毒虫碾碎混合,便可熬炼出来不同毒药。
茧中忽而挤出来一两声呻吟,这里还有人活着!
唐轻舟闻之,脸色忽而大动,当即飞身一棍劈开人茧,里边竟正是昨日失踪的两名唐门弟子!
他们被困在茧里,衣衫已然褴褛,形容十分狼狈、难受,好在他们被困时日不长,身上也无旁的伤痕。唐轻舟一拍他们几处大穴,又灌了些内力,二人渐渐醒转,睁眼见到唐轻舟,当即失声大哭,喊道:“师兄!”
唐轻舟安慰二人,道:“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们不是素来敬仰青冥剑主吗,让他见了,像什么样子?”
“贺,贺前辈也在?”二人一愣,转头却见贺青冥正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登时忘了哭了,赶忙抹了抹眼泪。一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贺前辈好,我叫唐堂。”
一个红了脸,竟结巴了:“我,我叫唐,唐正。”
贺青冥颔首,见二人眉眼颇为相似,只一个憨实,一个害羞。他道:“你们二人是兄弟?”
唐堂咧嘴笑道:“是啊,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阿正是我弟弟。”
唐正仍红着脸,他点点头,忽觉自己衣衫不整,似乎更害羞了,连忙又理了下衣角。
柳无咎忽看他们有些碍眼。
贺青冥却不察,又与二人问话,原来他们被掳走之后,便一路被蛇虫们驼到这里,又被天魔女手下巫奴捆进蛛丝,做成人茧。
唐正道:“若非师兄你们来了,我和大哥只怕要化作血水。”
明黛道:“这么说,昨天我和小唐看见的那些人,也被掳到了这里,做成了人茧?”
唐正一奇,忍不住看了她和唐轻舟一眼,心道:“明姑娘和师兄不是一向不和吗?”
唐堂道:“不错,据我们推测,此前附近失踪的人想必也都在这里。”
众人当即动身,一齐解救蛛林被困之人。
第163章 囚笼 蛛林一共缚有三十二人茧,每一只……
蛛林一共缚有三十二人茧, 每一只人茧之中,均困有一到两人,有的还活着, 有的半死不活, 也有的已奄奄一息了。他们之中有的是夫妻, 有的是母子,也有的被迫与亲友分开,至死伶仃一人。
林愈深, 众人的心情也愈发沉重了,这哪里是什么树林, 简直就是毒场, 是森罗地狱!
柳无咎一剑挥断蛛丝,三只人茧应声而落, 其中两人已面色青白, 死去多时了, 另一只茧里则只余下一滩腥臭的血水,形状颇为骇人。
柳无咎顿了顿, 道:“这三人想必被掳来时日太久了。”
贺青冥叹道:“看他们身上衣着, 应当是鹅儿镇上的村民。”
百姓何辜?然而如此世道,往往也总是百姓遭殃。
他胸气沉闷,竟又咳嗽了。柳无咎忙道:“你先歇息,别看了。”
贺青冥却道:“就算不看, 也能听到、想到,何况这里处处都是茧,处处都把人困住,又哪里能安歇呢?”
柳无咎一时无言,他想要安慰贺青冥, 却也无从下手,到处都是枷锁,到处都是囚笼,谁人又得以挣脱?
忽听得一声惊呼,二人对视一眼,循声追了过去,却见明黛等人目瞪口呆,看着一个浑身几近赤裸的男人。
这竟是晏云之!
晏云之竟也被困在这里!
明黛试着弄醒他,却都没有成功,怪道:“难道是我解穴手法不对?”
贺青冥道:“他被人强行封住了百会、神庭、晴明三穴,要想让他醒来,只有用内力冲开这三处穴道。”
他说着,正要动手解穴,柳无咎却道:“我来。”
贺青冥一怔,应了下来。
柳无咎内力一激,一连拍开晏云之身上被封住的三处穴道,晏云之呛了几声,终于醒转。
贺青冥道:“你醒了。”
“你是……青冥剑主?”晏云之眯着眼,花了一会功夫才认出他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贺青冥道:“我的事并不要紧,眼下要紧的是你的事。”
晏云之见他并无敌意,姑且放下戒备,道:“数日前,天魔女寻衅滋事,掳走牵机阁数人,阁主率我等前来救人,却在五毒林外中了埋伏,我也被困在此处。”
柳无咎忽而道:“这么说曲星河曲阁主也来了?他在哪里?”
他似乎有些激动,好像是看见了一道曙光。然而这道曙光很快便黯淡了。晏云之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魔女不仅掳走了牵机阁的人,还掳走了天星派、孤竹帮等门人。”
唐轻舟道:“天星、孤竹都是西南一带的门派,且俱和唐门、牵机阁一样,擅长医毒,南疆与西南诸门互为邻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天魔女如今却如此飞扬跋扈,竟一而再再而三掳掠周遭子弟?”
晏云之喘息几许,道:“我听阁主说过,天魔女用人炼毒,毒性深浅不一,究其根本,乃是各人年龄、功力不同,所以炼出来的毒性也不同。天魔女若要炼制更烈的毒药,就要先拿常人试验,而后是武林门人。”
贺青冥道:“天魔女屡屡掳掠西南门人,也许正是看中了西南几大门派擅用毒,门下弟子常与各类药材、毒物打交道,比之常人更不易中毒。”
晏云之道:“不错,阁主也是这么推断的,天魔女这么做,只怕是要拿他们当试验品,去炼制更厉害的毒药,借此对付什么人。”
明黛道:“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免太过狂妄,难道真不怕几大门派联手对付南疆吗?”
晏云之道:“南疆行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一年前,巫后弑君自立,巫王许多旧部并不服她,南疆内斗不休,奇怪的是,今年春末,南疆却忽而风平浪静了,再没有人敢公开挑衅巫后。”
唐轻舟道:“这件事,我也听师父说了。这三个月来,魔教与八大剑派争斗不断,南疆既然早有隐患,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们内部不趁机兴风作浪就算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突然握手言和?”
贺青冥若有所思,道:“南疆一事,暂且先撂开不论。方才三十二只人茧中,连同龙凤双刀三人,共救得各派弟子和镇上居民一十七人,这些人都需要好生休整。此地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尽快离开。”
“哈哈哈哈!诸位一路跋涉,怎么也不在我这林子里多待一会,岂非是我待客不周?”夜空中忽而回荡着一阵尖锐而奇诡的笑声,她虽然在笑,却好像在哭、在恼,在与人顽皮打闹,又要在玩笑的时候把刀子刺入对手心腹,置之于死地。
天魔女!
来的好快!
当空突地射来千丝万缕,像是万箭齐发!
丝雨之中,却还有银镖、金环,一齐朝他们打来!
这下不只是天魔女,丹灵、素魄兄妹也都来了。
贺青冥等人急忙闪避,但他们可以避开,那些村民和受伤的各派弟子们却无从身免。
贺青冥喝道:“人茧!”
柳无咎当即会意,与明黛等人一齐拉开蛛网,将这一波暗器通通挡了回去。唐堂笑了笑,却忽地皱起眉头,捂着肚子,似乎十分不适。
唐正道:“大哥?你怎么——”
“闪开——!”唐堂骤然色变,大喝一声,一把推开唐正,然而为时已晚,只见他周身忽地炸开,射出来一道道五色斑斓的蛛丝!
贺青冥等人当即退避,却已来不及了,几人被捆成一团,倒吊在树上。柳无咎想要运气破茧而出,却发现这蛛丝似有麻痹经脉的毒性,叫人气海被封,不得逃脱生天!
“哎呀呀,你们就省点力气吧。”天魔女莲步婀娜,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又走到贺青冥面前,笑道,“青冥剑主、柳公子,好久不见啊。”
柳无咎道:“我怕你是老糊涂了,区区一日而已,又哪来的‘好久不见’?”
天魔女眉头直跳,气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她又看了看他,道:“柳公子不仅有副好口才,更有好样貌,听丹灵说,你勾引了他妹妹素魄,把她迷的神魂颠倒?”
如此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柳无咎一时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天魔女可算扳回一局,笑道:“当然,我知道,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他爱妹心切,所以他妹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素魄想见你,他却不让她见你。不过,素魄临走之前,却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柳无咎目光闪动,天魔女凑近了,悄悄道:“这个秘密,你一定不想让你师父知道。”
“你——!”
天魔女又大笑起来,喝道:“把他们都迷晕了,关进天魔窟!”
巫奴纷纷上前,众人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已身处魔窟暗室之中。
明黛揉了揉脑袋,迷迷糊糊道:“咱们是在哪里?”
“天魔窟。”
一个声音回答了她,那是贺青冥的声音。
“天魔窟?”唐轻舟道,“天魔女的府邸?”
“不错。”贺青冥道,“江湖人说:愁予峰上天魔府,天魔府上天魔窟,魔窟洞开四十二,七情六欲人莫哭。”
“青冥剑主好见识。”天魔女提灯缓缓而行,灯光映下,明黛、唐轻舟登时大惊,柳无咎更是又惊又怒!
难怪,难怪方才他就觉得古怪,贺青冥的声音并不在他身边。
贺青冥并不跟他们关在一处,他被关在对面,不止如此,贺青冥的四肢还被锁了起来,只是他衣裳宽大,又正在打坐,若无灯光,根本看不清他手腕、脚腕还箍着四条铁链。
柳无咎一掌打向牢门,怒喝道:“混账!”
“柳公子,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如今气海被封,是怎么也出不去的,何况这座监牢还是北极寒铁所制,哦,就和青冥剑主身上的铁链是一样的。”
柳无咎蓦然一痛,又喝道:“他不能受寒!”
“无咎。”贺青冥道,“我无碍。”
他虽这样说,可是他此刻唇色几近于无,脸色也十分苍白。
天魔女却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惊诧道:“呀!青冥剑主,你手好凉!”
贺青冥叹道:“天魔女,你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与我等做口舌之争,以报无咎那一剑之仇吧?”
“青冥剑主不愧是青冥剑主。”天魔女脸上戏谑之色尽敛,“青冥剑主,有人想见你。”
贺青冥道:“她让你来请我?”
天魔女诡魅而莫测地笑了,道:“看来青冥剑主已知道了。”
贺青冥道:“既然是请我,总要以礼相待。”
“不错,不错,正是要以礼相待。”天魔女笑着拿出来钥匙,解开一头锁链,拱手道,“青冥剑主,请。”
贺青冥站起身,他身上的铁链也响动了,听起来很是沉重、迟缓,但他行动之间却丝毫不受其影响,依然那么从容、淡定,他仿佛不是一个被困的囚徒,倒像是一个闲庭散步的隐士。
他一步步走,柳无咎的目光也随着他,贺青冥走过他的时候,神情微微动容,好像在闲庭散步的时候,却碰着了一支杨柳,杨柳拂动,他心中那一池静谧的春水也乍然还暖,忽而皱起来眉头,又落入心头。
只一瞬间,贺青冥又恢复如常了。
柳无咎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而声音也渐渐远了。
这时候,他的牙关依旧紧绷着,身体也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弩。他呼出来气息,却不像是人,倒像是原野上蛰伏的狼。
第164章 巫后 贺青冥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
贺青冥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冷不热, 装潢十分华美,不像是魔窟,却像是一座宫殿。
贺青冥闻见了香气, 那是椒香混合着蘅芜、杜若等南国香草的气息。
“‘沅有芷兮澧有兰’, 贺郎, 这是我为你备下的新房,喜欢么?”
一女子翩翩而至,她容貌俏丽, 似有几分楚楚动人,然而行动、眉眼之中, 又透出来一股上位者的端庄威严。这两种十分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同时出现, 却并不叫人觉得奇怪,只会觉得她有种独特而和谐的美。
“椒房?”贺青冥笑了, “陛下抬爱, 贺某愧不敢当。”
巫后笑道:“我已是南疆的王, 可惜后宫三千,却独独缺了一个皇后, 放眼江湖, 如今有资格做我皇后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贺青冥不置可否,巫后又道:“听说你病了,病得很厉害……”她摸了摸贺青冥有些憔悴的脸, 忍不住感叹,“英雄末路啊……可这末路的英雄,倒越叫人怜惜。”
她俯身低头,似乎要亲他,贺青冥忽道:“金乌许你这么做吗?”
巫后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贺青冥又道:“果然如此。”
巫后来回走了几步,忽喝道:“你提他——你提他做什么!”
贺青冥道:“若不是他,你也不会来到这里。是他帮你平定内乱,也是他命你叫天魔女炼毒。”
这个“命”字,却一下子戳中了巫后痛穴!她一把捏住贺青冥咽喉,喝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一步步走来很容易么?我那该死的也已经死了的丈夫,他杀了我的父母,夺了本该属于我的王位,还妄想我永远做他膝下献媚讨好的一条母狗!可是他错了!我不会听他摆布!他是如此,金乌也是如此!我不会再听任何人摆布!”
贺青冥几乎喘不上气,勉强道:“你这样,这样做……却和昔日又有什么区别?唐、唐门,牵机阁……他们,他们都会与南疆为敌。”
“为敌就为敌!”巫后道,“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我的王位本就是用鲜血换来的!”
贺青冥忽道:“阿骨思呢?”
巫后一顿,手上力气骤然一松。
“阿骨思?”她突兀地冷笑,“那个叛徒?我本要杀了他,可惜他逃的太快,竟没能杀掉。”
她又看向贺青冥,道:“说来,这还要怪你,贺郎,若不是你说动了他,他也不会背叛我,不过,看在你打伤那个死老头,让我有了复辟机会的份上,全当做功过相抵好了。”
贺青冥却道:“是你背叛了他,不是他背叛你。”
巫后道:“我是君他是臣,我是主他是仆,只有他背叛我,谈何我背叛他?”
“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腹心;君视臣为土芥,臣视君为寇仇。”贺青冥道,“你明知道他拿不住我,却叫他来拿我,分明是不把他的命当命,你既抛下他,他抛下你,又有什么奇怪?”
巫后眼中闪过猜忌与嘲讽,道:“你是要教我为君之道么?”
贺青冥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巫后却已听不得实话了。她忽而喝道:“他说他爱我!”
她又笑一声:“他爱我,可他却怪我!他们都是这样,一面说爱我,一面又怪我——他们其实没有一个人爱我!”
贺青冥道:“你是要他们爱你,还是要他们做怕你的奴仆?”
巫后忽地顿住了,她看着贺青冥,似乎他再多说一句话,多说一个字,她便要把他扼死。
贺青冥却似压根没看见她可怕的目光,又分析道:“你其实是要一个假意爱你的奴隶。”
所以她只能容许他们顺从她,却不容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悖逆。
所以她有面首三千,却没有一个恋人。有上万奴隶,却没有一个忠臣。
正如她背弃他们一样,他们也总会背弃她。哪怕是阿骨思,哪怕他又爱她,又忠于她,可他也还是被她抛弃,而他也终于抛弃她。
贺青冥总结道:“你和巫王着实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
“休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巫后怒冲上前,一把扼住他,贺青冥却骤然发力,双手翻转,把铁链套住了她的喉咙!
“你——你使诈!”
“兵不厌诈。”贺青冥道,“放他们走。”
“他们?”巫后忽笑了,“你是说,你徒弟他们?”
“还有别人么?”
巫后道:“我只是好奇,堂堂青冥剑主,什么时候如此多情了?”
贺青冥却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会怎么拧断你的喉咙吗?”
“好,好……”巫后喊了一声,叫来两个巫奴,“传我口谕,把柳无咎他们放了。”
她笑道:“这下你总该满意了。”
贺青冥却仍然维持着一个姿势,道:“别动。”
“好,我不动。”巫后竟很耐心起来,“只是,你还要这样等多久?”
“等到香炉里的香烧完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也该离开愁予峰了。
“青冥剑主真是心思缜密。”巫后道,“只是,你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贺青冥脸上竟冒出来虚汗,气息也更弱了,道:“巫后……”
巫后忽地一把抓住横在自己咽喉的铁链,又疾速后退,带着贺青冥一块撞上香炉!
一道巨响,贺青冥脊背吃痛,周身乏力,巫后趁机挣脱铁链,反制住贺青冥,她头上似也冒汗,却笑道:“青冥剑主,没想到吧?”
贺青冥道:“你……给自己下毒。”
“若非如此,怎么能拿住你呢?”巫后吃了一颗解药,又要来喂他,“青冥剑主,你太厉害了,就算你病了,我也不敢不多防着你一手。”
贺青冥紧咬着牙,巫后道:“你干嘛不吃下去?这是解药。”
贺青冥却突地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子,却把巫后也吓着了,她道:“青冥剑主?贺青冥!”
贺青冥并没有回答她,他病得太厉害了。
巫后这才发觉,贺青冥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个病人。
他已不能再受寒,不能再中毒,不能再受伤了。
可他偏偏还在受伤。
巫后这下有点慌神了,她可不想还没成亲就死了新郎。寡妇当一次就够了,当第二次就不好玩了。
她要救下贺青冥的一条命,她不用他活太久,只要他活到为她所用的那一天。
监牢仍是黑漆漆的,只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墙壁缝隙顽强地钻了进来,叫人知道已该休息,而蛰伏的野兽却该惊醒了。
柳无咎嘴角忽地淌下一点血迹,但他笑了起来。
明黛见他流血,又见他笑,还以为贺青冥走后,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只一直在原地打坐,如今已走火入魔了。
柳无咎不甚在意地抹去血迹,好像流血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仇敌。他道:“我已冲破了被封堵的气海经脉,天魔女奈何不了我。”
唐轻舟闻言奇道:“听说这‘降魔丝’乃天魔女毕生得意之作,集七种麻痹经脉的花草制成,能降世间万物,就算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高手也很难破解,除非是用全身功力,运行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脱困,柳兄这却不到一夜,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无咎道:“这也简单,我将封堵气海的降魔丝经由经脉导入肩井穴,再以内力集中一点突破。”
明黛、唐轻舟登时震惊了!
柳无咎这种做法,不就是自己打自己吗?!
柳无咎道:“我肩上有旧伤,经脉本来也不大通,降魔丝导入之后,以毒攻毒,反倒不再滞塞了,只是费了些功夫而已。”
明黛忍不住看他擦去的那点血迹,这看上去可不像是“费了些功夫”而已。
果真世盖有非常人,能做非常事,这样脱困的办法,只怕换了一个人,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柳无咎既已解了降魔丝,又来为明黛、唐轻舟等人解毒,此时,昏迷多时的晏云之、唐正终于醒转,唐正思及惨死的哥哥,一时红了眼眶,几度泣下。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由多了几分黯然。
晏云之缓了缓神,与柳无咎道谢,又道:“想不到昔年你我互为仇雠,今日却一同囚于此处,只是这座监牢乃寒铁所制,如何出的去呢?”
明黛道:“既然出不去,若是有人进来就好了。”
唐轻舟道:“你倒想的美,这个时候,有谁会进来?”
忽听得一个幽幽的女声,好像是从云霄飘来:“柳郎。”
唐轻舟差点呛住了,他跟明黛二人已怼习惯了,方才也只不过顺口那么一说,怎知还真有人过来?
第165章 脱困 素魄手执灯烛,缓缓而来,她的脸……
素魄手执灯烛, 缓缓而来,她的脸色还是很白,却多了一丝寒气, 又更添莫测。她口中幽幽, 目色也幽幽地看着柳无咎, 叫人分不清是离愁多一些,还是愤恨多一些。
她看柳无咎,柳无咎却不看她。素魄道:“柳郎, 你我只差临门一脚便做了夫妻,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吗?”
这第一句话, 便把晏云之震惊到了。
素魄又道:“我哥哥不让我来见你, 可我偏偏要来。”
柳无咎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素魄却似乎已料到了, 又自顾自道:“他断了一只手指, 是你师父砍掉的,我本该为了他报仇, 可是你师父已做了巫后的入幕之宾, 做了我们南疆的王后……”
柳无咎终于抬起来眼皮,道:“你说什么?”
素魄冷笑一声:“你师父此刻只怕与她洞房了。”
柳无咎道:“不可能。”
“不可能?”素魄道,“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想成亲,你以为你师父也不想么?巫后可是个美人, 洞房酒暖,一夜春宵,总比在这阴寒之地受牢狱之苦好吧?”
柳无咎道:“他不会答应的。”
“你就那么肯定?”素魄忽变得急躁了,又似要发怒,“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是男人, 天底下哪一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
她虽然在说贺青冥,目光却死死盯住柳无咎。
柳无咎道:“我与他待了七年,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这句话终于把素魄惹怒了,尽管唐轻舟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因此发怒。
素魄狠狠拍向铁栏,道:“他成过亲!江湖上都说他爱他的夫人!而且——他也快死了!柳无咎,你若是聪明人,就该识趣一点!”
她一条条说着贺青冥的不是,好像在说:他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
一人忽道:“妹妹!你还不肯改吗?”素魄惊住了,她没有想到丹灵会来到这里,“哥哥,你……”
丹灵仍旧高大、俊朗,只是他的脸色不好看了,他的左手裹得严严实实,拇指竟不知以什么方式接回去了。丹灵道:“妹妹,回去。”
素魄笑意还未展开,又收了回来,她道:“我为什么要回去?”
“你不听哥哥的话吗?”丹灵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听话的,而今却要为了他——”他突然指着柳无咎,喝道:“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敌人!”
素魄却道:“我就是听你的话,才留在南疆,才待在夜宫!才会遇见他!”
丹灵脸色一变,似已被抽动了。
素魄道:“哥哥,你不是说,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吗?”
丹灵一顿,道:“可是他不同,他是我们的敌人,而且……”
“而且那个老妖婆命你看着我是不是?”丹灵一怔,素魄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只会听那个老妖婆的!她说什么你做什么,她要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你怕她,你顺从她,但这都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你竟然爱她!”
丹灵目光变化不定,道:“你说什么?”
“你不敢承认,不敢坦白,因为你怕她!你怕她连一条看门狗的资格都不再给你!”
丹灵也有了几分怒意:“素魄!”
“你生气?你生气只是因为我说了真话!”素魄道,“可是哥哥啊!她是什么人?她根本不是一个人!她是个魔鬼!几十年了,她只知道和瓶瓶罐罐、花草毒虫打交道!她根本不懂得人的感情,更不可能爱你!她给你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泡影!她只不过是要利用你,要你为她卖命!”
丹灵怒道:“闭嘴!”
他大喝,好像要把天也震碎下来。
但他只是心碎,他的心早已碎了,素魄只不过又把那一地碎片扫了出来。
素魄冷冷道:“你竟然为了她吼我?”
丹灵很是内疚道:“妹妹,我……”
素魄却已转了口风:“既然如此,你该理解我。”
丹灵不敢置信道:“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你太任性了……”丹灵摇头又叹气,却闪电般点住了她的穴道。
“哥哥?”素魄惊疑,她头不能转,身子也不能动了,她看不见丹灵要干什么。
丹灵一把拽住了柳无咎,道:“你实在是个罪人。你让我妹妹爱上了你,可你竟敢不爱她,还非要一而再再而三与我们为敌……”
柳无咎忽道:“你是为你妹妹鸣不平,还是为了天魔女?”
丹灵眉头一跳,道:“柳无咎,你以为三言两语能改变什么?你已是阶下囚了。我的妹妹,我再了解不过,她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她想要你,兴许是因为你的脸,兴许是因为她得不到你,所以愈想要得到。还有你的这一身武功……如若我废了它,你变作一个废人,又如何与我们为敌?到时候我妹妹再看你,也只会看腻了。”
他一手掐住柳无咎,捏了个手诀,打向柳无咎身前大穴!
他要将柳无咎变作废人!把他变成一个任凭差遣的傀儡!
他却没有成功。他甫一碰到柳无咎,便被一股强劲的内力震了回来,反弹到了他自己身上!丹灵惊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被封住内功了?”
柳无咎道:“那是方才了。”
丹灵道:“你是故意激我?!”
明黛一旁笑道:“却要谢你为我们解围脱困。”
丹灵又是一惊,她竟趁机拿走了他腰上挂着的钥匙!
丹灵心知不妙,连忙要跑,却听得一道巨响,牢门大开,晏云之飞凤刀已出,直冲他面门而来!
丹灵当即矮身闪过,囫囵滚了一转,他来不及为素魄解穴,抱住素魄,飞也般闪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尖锐的鸣笛声吹响整座监牢。唐轻舟道:“不好,是鸣笛示警,天魔女马上便会发觉异样!”
几人气海禁锢虽已解除,内力却并未完全恢复,天魔女若带着南疆一众高手赶来,他们未必是其对手。
此地不能再留,然而这座监牢走向错综复杂,如同蛛网一般,哪一条路才是出路呢?
正当几人犹疑之际,壁上忽显异象:一大群蚂蚁蜂拥而至,密密麻麻转成一团,竟似一个移动的八卦阵法!
唐正怕道:“这是,是天魔女吗?”
明黛道:“不对,这是——这是在为我们指路!”
却见那群蚂蚁竟忽地变化阵型,变成一个巨大的箭头!
晏云之道:“来人不知是敌是友。”
只是,他们如今已别无选择,唯一的办法只有向前。
一行人跟着蚁群所指方向,一路前行,时而向左,时而朝右。行了百余步,甬道愈渐宽阔,也渐有了几点萤火,上下飞舞,为他们脚下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