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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开衣襟,埋进她怀里,声音不大清晰:“自是允的。”

“嗯……”

幸千轻哼出声,她克制不住地仰头,手下却翻转出一玉瓶。

神仙醉,便是神仙来了,喝了此酒也得睡上七日,是她问秦逸要的。

她眼眸微酸,扬手将神仙醉含入嘴里,接着扶起他下颌,从上而下,吻在他唇瓣。

“幸……”

一声幸千逐渐湮灭,酒液入喉,是滚烫的,融进灵力里,却要带走浮沉的意识。

莫无眼眸微缩,就要起身,力气却逐渐被抽离,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下浮现的却不是气愤,而是惶恐,他极力去抱幸千,似要说什么,眼前却骤然一黑。

幸千引着灵力稳稳抱住瘫软的人,她眼眶盛着泪:“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一切便结束了。”

要是能睡三百年。

她倏地眨眼,眼泪一颗一颗地落。

第56章 第56章祭天

“一定能睡上七日,不会出差错的,对吧?”

竹屋里,简易床榻上躺着一人,他眼眸紧闭,眉头微皱,似是睡得并不舒坦。

幸千拿下手腕的三枚玉珠,莫无在给她的玉珠上落了术法,解开废了不少力气,她摩擦着玉珠,接着并入那串白玉菩提里。

旁边传来秦逸的声音:“放心,便是我师尊那般修为,只要喝了这神仙醉,也需得睡上七日。”

“那便好。”她将白玉菩提妥帖挂在他虎口,声音出奇的平静,“等他醒来,还请秦公子将我的手信给他,此后。”

她声音一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

海棠忍了许久的情绪倏地爆发,她突然出声:“一定要去吗?天下苍生跟你有什么关系,整个大陆就是毁灭了又能如何。”

幸千和秦逸顿时看了过来,她别过脸,眼眸微红:“三百年,我说不定都死了,而且这话也不过一句口头承诺,万一不作数,你就白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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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幸千笑出了声,“从没见我们海棠这样失态,不要那么悲观嘛。”

她起身,扶在海棠肩头:“你不会死的,这才三百年,你可是树灵,树灵是最能活的,而且三百年诶,到时候没了祟气,就是太平盛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干的事都能干一遍。

“还有。”

她顿了顿,眼眸微垂:“我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们。”

她当然知

道三百年只是天道一个空头支票,可能需要的时间更久,可能她再回来时,莫无,海棠,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但万一呢,万一她马上就能回来呢。

就算回不来,驺吾全族也能回来,没有亏的。

她神色一定,理着自己衣裙:“不要想那些了,你先看我,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等会可是要做救世主的人。”

“不好看,”海棠硬着脸,“一点也不好看。”

风好似停了停,窗外摇摆的竹子倏地一静,而屋内的秦逸和幸千倏地抬眸。

“有人来了。”

“啊,想起来了!”海棠反应过来,“那佛宗主持说等三日就要来抓你,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幸千面上的笑一点点褪去:“这老和尚,催了命了,半个月都不愿意等。”

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只说:“海棠留在屋内吧,用你的灵力把莫无藏起来,毕竟莫无现在是被佛宗除了名的,属于佛宗叛徒,等会要是谈不拢,也有后手。”

这话一出,秦逸先出了声:“谈?”

幸千点头:“对,要谈。”

她迈步:“我看这群人不顺眼很久了,我需得让他们知道,是他们求着我去祭天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像抓犯人一样来抓我。”

她从储物戒搜罗一阵,拿出把柳叶刀。

她推开门,身后海棠的灵力缓缓扬起,而门前,防护术法和阵法之外,正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都不重要。

她眼眸微凉,抬手将那把柳叶刀抵在脖颈。

“等一下!”

她眼眸微抬,看向那出声的人,那人一身矜贵法袍,气息也深不可测,他面上隐隐急切:“姑娘,万事好商量。”

秦逸在她身后出声:“是我师尊。”

秦逸师尊,那就是如一宗宗主了。

她颔首:“见过如一宗宗主,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女子胆小,见不了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惊惧之下,竟然就有些想死了,你说这事整的。”

如一宗宗主一噎,他回过头,人头攒动的,除了三大宗的人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宗门,这样聚集在一处,确实是人多了些。

他咳了咳:“你们退到十里之外。”

如一宗弟子依言退散,其余宗门瞧见,也纷纷遣退带来的弟子。不到半刻,竹林重新变得空旷,只是佛宗不曾动弹。

幸千微微仰头,柳叶刀逼近自己脖颈:“这群和尚呢,怎么没动静。”

为首的主持仍是那副悲悯模样:“阿弥陀佛,女施主,能为天下苍生献身乃是你的福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这狗和尚还是这么讨厌,满口的仁义道理,逼得谁都要去想什么天下苍生。

幸千笑出了声,她看向秦逸:“你看他还这样呢,是真不怕我死。”

自家师尊的视线不断扫过来,秦逸分外心虚,他摸了摸鼻尖:“可能他们和尚都这样吧,不仅自己清高,还要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

那方师尊的视线变得凌厉,他声音低了低,却没停:“反正他们到处都在道德绑架人,也,也不缺你。”

幸千先点头,接着又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就是缺我了,想道德绑架我,没门,我今天就不可能受这个委屈。”

她倏地用力,柳叶刀下的脖颈浮现清晰血线,如一宗宗主,暮亓宗宗主,所有人神色都浮现慌乱,唯有那主持不变。

她眼眸扫过每一个人:“我幸千确实不是多高尚的人,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分明留了口信,只要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你们都不允许,非得来逼我。”

她看向佛宗主持:“还有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是错了,你的观念是错的,你嘴里的苍生大义也是错的,你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没人管你,可你要别人也跟你一样,那就是不对。

“而且你算什么东西?不就看了几本佛经,学了点佛法,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如若能祭天窟的是你,你难道会毫不犹豫去做?”

“老僧会。”住持倏地应声,他的慈悲面容闪过一丝凌厉,“如若能救世的是老僧,如何需要在你这等小儿前伏小做低!”

“我就是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伏小做低!”

幸千跟着扬声,她眼眸同样透出凌厉,“什么狗屁宗主,什么狗屁主持,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求着我,我才去祭那天窟!”

她指着主持:“从你开始,跪下。”

住持倏地抬头,他不可置信:“你,竖子尔敢!”

幸千手下柳叶刀就要用力——

“等一下!”出声的仍是如一宗宗主,他按在佛宗主持肩头,手下隐隐浮现灵力,“住持,这可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眼神示意其余两宗宗主,接到视线的二位神色了然,纷纷抬手按在佛宗主持身上:“诶呀,住持,不过一时的忍耐。”

“你们!”三股大能的灵力压在肩头,住持反抗无能,只能眼睁睁瞧见膝盖逐渐弯曲,他神色有一瞬龟裂,“老僧是一宗之主,如何能,如何能——”

“咚”的一声,是膝盖最终落地的声音。

幸千缓缓仰头,她看着天,恍然想起第一次见这老东西时,莫无被迫跪地,而她被当做物件一样端详。

真好,如今也轮到他了。

郁结的情绪终于松了松,她走到跪地人的跟前,视线扫过其他几位宗主:“至于你们,立个心魔誓吧,发誓不会伤害莫无,海棠,秦逸三人,我祭天窟后,如果莫无对你们大打出手,你们也不能伤他。”

几位宗主神色隐隐犹豫,暮亓宗宗主率先出声:“这,若他要杀人怎么办?”

幸千略一思索:“那允许你们自保。”

瞧着他们还要说,她不耐烦了:“怎么的,我都去死了,你们挨一顿打怎么了?”

几人一噎,最终没了声音,纷纷落下心魔誓。

她满意点头,接着用脚去碰跪着的人:“你也是,心魔誓。”

他似要起身,其余三位立时抬手一压:“为了天下苍生,忍耐,忍耐。”

住持眸色一狠,最终还是落下了心魔誓。

金光落下,心魔誓纷纷落成,幸千再次抬头看天,她手下微松,柳叶刀倏地落地,叮铃一声。

如此,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回过头,试图透过窗沿去看屋里的躺着的人,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眼前依然浮现了他的模样。

温和笑着的,神色沉着的,或是坦诚后,斥着占有欲的。

她倏地挪开视线:“走吧,带路。”

她走在了最前头。

各宗皆有出行方式,她上了如一宗的仙舟,仙舟启动,她站在最前面,看着漂浮而过的云,许久不语,直到她依稀听见了一声幸千,隐隐带着哭腔的一声幸千。

是海棠的声音。

她眼眸微红,却没有回头,旁边走来一熟悉人影,乃是藏书阁时曾见过面的秦长老,她缓缓出声:“姑娘,我们都会谢谢你的。”

“是该谢,”她毫不客气地点头,“你们所有人都该谢的。”

——

天窟是黑沉的,深不见底的黑,自出现后,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不敢来看,也不敢多言,直到某天,有一女子飞身而起,如

风一般的灵力环绕着她,带着她,坠入了天窟里。

漆黑逐渐褪去,天逐渐完整,而女子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那一日,于所有的普通人而言,是分外寻常的一天,百姓依然要出门劳作,商人依然要与人交谈,便是官宦人家,也依然要上朝下朝,家里长短。

只是某一刻,天空骤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忍不住去说一声:“好似许久没有这样明亮的时刻了。”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笑起来时的眼眸,比此刻的天还要明亮。

而修仙界,乱了二十余年的修仙界,终于迎来了动乱后的平静,各宗纷纷归宗,开始修理被破坏的宗门大阵,查探祟气的人开始撤回,研究祟气的人也得了歇息。

所有人都不用再为祟气烦扰,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若是祟气缠身该如何是好。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在奔波之后,也想要一份可贵的平静。

她只过了一日半的,可贵平静。

第57章 第57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竹屋里,在床榻上的人倏地睁眼,记忆如潮水一般回归,不安愈演愈烈,幸千给他喂了神仙醉,神仙醉需得睡上七日,可是为何?

她这七日要做什么?

他心里逐渐浮现一念头,才浮现便立时挥散。

不可能,幸千只是不愿与他一同,先假意与他和好,再让他睡这七日,只是要远离他,只有这个缘由。

他倏地起身,引着灵力牵引藕丝。

无事,藕丝仍在,只要有藕丝,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他一错不错看着掌心,金色丝线缓缓缔结成坐莲模样,接着丝线牵引,牵引,再——

他皱了眉,对着不再往前的丝线进一步灌入灵力,丝线缓缓扬起,却再次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

他指尖微颤,再次灌入灵力,坐莲抵不住灌入的灵力径直裂开,金色丝线化作一段一段。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迈步,倏地将门推开,门前石凳坐着秦逸和海棠。

“幸千呢?”

无人应声。

他走到秦逸跟前,猛地将人提起:“我问你,幸千呢?”

秦逸仍没有应声。

他克制不住,扼住他脖颈:“人呢?”

秦逸终于有了动作,他眼眸微凝:“莫无,你冷静一点。”

脖颈上的手倏地用力:“冷静?我如何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

灵力骤然炸开,白玉菩提不断嗡鸣。

海棠立时起身,就要引出灵力。

秦逸抬手阻止,他极力从怀里拿出封信,呼吸被扼住,他声音异常艰涩:“信,幸千姑娘给你的,信……”

是很普通的信纸,却带着幸千的灵力。

莫无倏地松了力道,秦逸得了空隙,连忙大口呼吸,他将信放在莫无手里:“咳,咳咳,她,她曾说,不,不想瞧见你不人不鬼,浸淫邪术的模样,所以,咳咳,你冷静一些。”

莫无手颤抖着,展开了信。

属于幸千的灵力环绕在他指尖,柔和,如风一般滑过,随后缓缓缔结成文字,是幸千的口吻。

“是的莫无,不用怀疑,我已经去祭天窟了。”

他倏地闭眼,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她去了,她竟真的去了。

他极力忍耐着,忍耐着想将一切尽数毁灭的念头,他再度睁眼,眼眸已浮现血丝,文字再次浮现在跟前。

“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会像在驺吾旧地那样,把我关起来。

“也很抱歉,我这样自私,在离开前还回应了你的情感,让你明明拥有,又这样失去。

“但我不想骗自己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但我还想救我的族人,驺吾一族不该这样枉死。

“我跟天道作了约定,只要我去祭天窟,族人便都能回来,这便是我祭天窟的原因,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天道也没有。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怨我吧?我明明都走了,还要让你谁也不要怪罪,怨我也好,总好过你逼着自己去练什么邪术。

“对,邪术,总算说到关键了,你听好了,我会回来的,可能马上就能回,也可能三百年,也可能更久,但你练邪术,我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到这,我又觉得自己自私了,毕竟三百年呢,谁能等我三百年呢?所以我还是大度一些吧,如果你喜欢了别人,没关系的,不等我也没关系的,你过得好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莫无,这一天半的平静日子,有你在我左右,我真的真的很幸福,感觉自己是最最幸福的人,这就是我最后想告诉你的事。”

空气缓缓静谧,有风吹过,吹过竹林,一阵沙沙的声音,灵力化作的文字缓缓淡去,就要消散,浑身僵硬的人恍然回神,立时用灵力将信纸包裹。

可灵力仍在消散,他极力去抓,灵力仍从指缝溜走,最终消散不见。

幸千。

他倏地一拳砸在石桌,石桌轰然炸开,有碎石滑过面颊,落下一抹血痕,他已无知无觉,只紧紧拽着信纸,一声又一声克制不住的嘶吼被他死死压在喉头。

幸千。

他嘴唇微颤,脚下恍然没了力气,膝盖直直砸在地上,极重的一声。

幸千。

他缓缓闭眼,心绪翻涌着,脑海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模样,朝他跑来的,笑着的,又或是气极了的。

有人走到跟前:“她说她会回来的。”

他倏地握拳:“谁能确定她一定能回来?天道可告诉你了?”

秦逸一噎。

莫无缓缓起身,将被揉皱了的信纸缓缓展开,上面已没了幸千的灵力,他呼吸有一瞬紊乱,只将信纸妥帖用灵力保存,放进储物戒。

他抬眸,眼眸极凉:“可有人逼她?”

秦逸神色一怔,恍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他面色微变:“莫无,幸千姑娘说了,她是——”

手再次扼上脖颈,他被迫仰头,对上一双已没了理智的眼眸:“所以呢?她是自愿的,那他们就没有逼她了吗?没有吗?”

手倏地用力,呼吸变得艰涩,他大脑一阵嗡鸣,耳边再传来莫无的声音:“我本就什么都不曾有,父母,师尊,我都不曾有,我只有,只有她。

“为什么你们还要将她夺走?这世间对我不好,我没有计较,可为何你们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拥有的,为何?”

秦逸已找不到自己呼吸,一旁瞧见的海棠连忙出声:“莫无!秦逸从头到尾都没有逼幸千!”

“可也没有阻止,”莫无看向海棠,“你们并未阻止,不是吗?你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祭了天窟,不是吗!”

秦逸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看在眼里的海棠愈加焦急,她管不了许多,手下扬起灵力——

莫无却在这时松开,他随手将人一扔。

灵力汹涌着,坠在他身侧,是最纯正的佛法,是极致的金光,此刻却分外凶戾,不分敌我一般摧毁着周遭的一切,海棠引着灵力抵挡,她来到秦逸跟前:“你怎么样?”

秦逸捂着自己脖颈剧烈咳嗽,眼前一阵迷蒙,他晃了晃头,只见莫无速度极快,不要命一样用着灵力赶路。

他顾不得许多:“快,快跟上他,他这模样,怕是要大开杀戒。”

海棠没有起身,她垂着眼眸:“可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幸千是自愿的,可他们分明也逼她了,不该付出些代价吗?”

秦逸眼眸一顿,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默了默,最终还是出声:“可若不看着他,心绪激荡下,他会堕魔,堕魔与魔族不同,灵力会紊乱,心魔会侵占神魂,他修炼的又是纯正佛法,堕魔后的灵力反噬下,他如何能活到三百年后?”

海棠别过脸,最终扶着人起身。

——

佛宗

佛宗分为前山和后山,前山乃是佛寺,僧人在此修行,亦有普通人来此李礼佛,今日如往常一般,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摆着小摊。

“看一看,停一停,好吃素面只需十文啦!”

有上完香的香客驻足停留:“老板,来两碗素面。”

“好嘞!”老板爽快应声,他拿过面,就要下到滚水里时,四周陡然一阵震动。

他神色一顿,以为是幻觉,脚下的地又震了震。

他迷茫抬头,却见寺庙的人仓促跑了出来,

有神色慌乱的,有惧怕的,还有人克制不住地喊出声:“佛像,佛像塌了!”

什么?佛像塌了?

却不等他理清,脚下又是一阵动荡,接着眼前的佛寺,有一角竟塌陷了,旁边隐隐坠着金光?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那金光是什么,下一秒却有一僧人落在他跟前:“施主,此处恐发生了地龙,施主还是快快离去得好。”

地龙!

他浑身一震,摊子也不要了,转头就跑,余光里有不少僧人落地来驱散人群,瞧着身手不俗,他心里不免疑惑。

这寺里何时有这样多的武僧了?

而大殿内,原本端坐着的,偌大的释迦牟尼佛像化作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有一人站定,他周身环绕着淡金色灵力,身侧坠着白玉菩提,眼眸却极冷。

住持匆匆而来,瞧见成了废墟的佛像顿时震怒,他指着上方的人:“你!你!你怎敢!”

莫无眼眸微抬,眉眼处总带着的几分慈悲已经消失殆尽。

杀意,唯有杀意。

他抬手,倏地扬起一掌,直直打向住持,住持眼眸微缩,扬起灵力似要回击,却又想起了什么,生生止住。

不可,他立过心魔誓,不可伤他,只可防御。

而就这一瞬犹疑,那一掌重重打在他胸前。

他倏地咳出口鲜血,防身的灵力姗姗来迟,他立时扬声:“来人!”僧人依言落在他身前。

他抬手:“护着为师!”僧人缔结护体金光。

莫无不管也不顾,只扬手,白玉菩提尽数打出,护体金光顷刻碎裂,他抬眸,眼眸依旧极冷,扫过跟前每一个曾唤过他大师兄的人。

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他迈动脚步,速度极快,几乎快出残影,他没有留手,每一次攻击都倾尽全力,直到迎上来的人没了性命。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他抬眸,准确看向了住持。

住持神色一变,心下竟生了惧意,他扬声:“莫无,你莫不是要弑师不成?你当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人?”

莫无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嗤笑出声,眉眼极尽嘲讽:“弑师?你莫不是忘了,佛宗李已将我除名。”

灵力震开,将迎上来的人击退,而他足尖迎着灵力,闪身来到住持跟前,他扼住他脖颈。

住持极力引着灵力防身:“你,你这般滋扰,对得起那祭天窟的人吗!”

这话一出,莫无神色倏地狠厉,他将人硬生生举起,声音几乎从唇齿中挤出,他眼眸极恨:“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第58章 第58章能不能,让她回来

“大师兄!你这般行径,是要与全修仙界为敌不成!”莫无看向出声之人,是此前最尊重他的师弟。

与全修仙界为敌。

他不曾与所有人为敌,可这所有人,可有一人放过他的幸千?

他收回视线,手下突破灵力屏障,接着手下用力——

“大师兄——”

他不管不顾,就要径直折断——

胸膛倏地一痛,他缓缓垂眸,只见一苍老的手拿着匕首,而匕首正刺入他胸膛,他抬眸,杀意更浓,就要进一步动作,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分外无情,径直将手里的人笼罩。

他眼眸微凝,缓缓松了手。

而跟前被金光覆盖的人修为一层层后撤,炼虚,化神,元婴,金丹,直到筑基。

他眉头微皱,脑海中缓缓浮现一结论,似是天罚。

他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血液不断溢出。

“敏锐如你,不会没有察觉。”秦逸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带着海棠落地,看着满场的狼藉,他呼吸有一瞬急促,他走到莫无身侧,“如今住持身上的天罚,你可知为何?”

他语气微沉:“是因为心魔誓,幸千去祭天窟前逼着几大宗主都立下了心魔誓,不能伤你,若你打上门,也只可防守。”

他看着地上为天罚折磨的人:“住持炼虚修为,你与他整整差了两个境界,若不是因为心魔誓,你怎会占尽上风,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莫无没了声响。

修士修为越高,寿命便越长,若不得突破,便会逐渐老去,直到修为再次精进,可倘若有一天修为流逝了呢,那依靠修为的寿命,还能继续吗?

佛宗主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迅速苍老的手,本就布满沟壑的肌肤进一步丧失生机,他一成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深陷的眼眸透着惶恐:“不可能,绝无可能,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斑驳的手颤颤巍巍从储物戒拿出许多珍奇物件,有上品丹药,珍品灵植,他一股脑塞进嘴里:“无事,只需再进食些,再进食些……”

自是无用的,他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过一刻钟,头发便掉了一半,他愈加惶恐:“不,不可!我护这苍生几百载,如何能落得如此境地,绝不可!”

他极力起身,因为骨头逐步松散,他走得踉踉跄跄:“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来到莫无跟前,握住仍插在莫无胸前的匕首:“我养你二十载,你竟心心念念只有那个女人?莫无,你可还记得你修的是佛?”

他就要再次用力。

莫无眼眸微抬,灵力跟随心动,用力将人一推,住持瘫坐在地。

他握住匕首,用力将匕首从血肉里抽离,是极疼的,甚至身体都在不可控地抽动着,他全然不理,只死死看着住持:“你养我?你不过把我当做工具,不仅如此,你还要把幸千当做你的工具。

“你如今境遇算什么?便是千刀万剐,我也仍觉着不足够。”

“噗嗤”一声,匕首高高扬起,刀尖沁着血液,他用力刺入他肩头,地上的人克制不住地惨叫。

他松了匕首,直起身。

血液不断从伤口溢出,他无知无觉,只引着灵力将散落在各处的白玉菩提收回。

他挪动了脚步,每走一步,周围围着他的人便退后一步,他没有抬头。

远处又有人到来,是听到讯息迅速赶到的三位宗主,为首的如一宗宗主视线流转着,在瞧见已无回天之力的佛宗住持时心里一沉。

他与其余二人对上视线,皆从对方眼眸里瞧见了难办。

他视线流转,看向莫无,莫无似有所感,缓缓抬眸,眼眸里的杀意宛若实质。

看得他心里又是一沉。

他斟酌着声音:“佛子,我们不若好好谈一谈。”

谈?

如何谈?谈了能换回他的幸千吗?

莫无没有应声。

如一宗宗主搓了搓手,他声音放低:“佛子,不若这样,逼幸千姑娘离开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你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我们几位宗主自愿闭关二百年,不问俗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一心为幸千姑娘祈福,你觉着如何?”

其余两位宗主点头附和。

祈福。

莫无停下脚步,他缓缓抬手按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疼痛后,如同死水一般的思绪才终于有了起伏,他抬眸,视线扫过每个人,有惧怕的,有讨好的,也有如如一宗宗主这般带着紧张的。

他突然扯动了嘴角,眼眸沁着几分水汽。

他们并非真的悔过,佛宗弟子不敢向前,只是因为惧怕,三位宗主提出此言,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立了心魔誓,如若他要杀,他们便别无他法。

他笑出了声,清润声音几分喑哑,胸前的伤口再次沁出血液,大脑一阵迷蒙,他身形晃了晃。

“莫无!”

他恍然抬眸,好似又瞧见了她,她匆匆走来,神色焦急着,一言不合便要按在他伤口。

她还会说:“莫无你真是,怎的又受了这样重的伤?”

接着她会拿出伤药,皱着眉给他上药,好似也一同地疼了。

他克制不住抬手,要将“她”拥入怀里,却落了个空。

伤口仍沁着血液,没有伤药,也没细布,也没有,她。

幸千。

他再次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我又受伤了,你呢,你去了哪里?

“莫无你。”依然是

秦逸的声音。

“随你们吧。”他淡淡出声。

重要吗,已然不重要了,他唯一的,唯一想要的人,已经不见了。

“莫无,她说她会回来的,这是希望。”

对,三百年。

他神色一怔,恍然抬眸,眼前浮现了那一望无际的天梯,幸千信中曾说,他不能修习邪术,她会真的回不来。

可他本也不是多好的人,他工于心计,不在乎人命,手上沾染的罪孽不知有多少,若因为他不好,她再回不来,该如何是好?

他倏地有了动作,脚步一步一步迈向天梯。

同样沉浸在情绪里的海棠,正瞧见他的动作,她问:“他要去哪里?”

秦逸眼眸微凝,顺着莫无走向看去,是一阶又一阶阶梯蔓延而上,瞧不见尽头,是天梯。

传言天梯之上有真正的佛祖,但只是上去是不作数的,需得一步一跪,才得见真心。

可天梯足足有八千八百十八阶,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真正踏足。

这终究只是传言。

他似要上前阻止,抬眸间却瞧见了他神色,如同死尸一般毫无波动,可偏偏眼眸透着几分希望,像步入绝境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缓缓收回手。

海棠仍迷茫着:“怎么了?”

他应:“他要爬天梯,八千八百八十阶,需得一步一跪往上。”

海棠皱眉:“这不好吧,他还受了不轻的伤,不若先将人带走?”

秦逸摇了摇头:“算了,随他去吧,哀莫大于心死,他好歹还有最后一丝念想。”

“咚”的一声,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莫无缓缓俯身,头深深埋下,虔诚跪拜。

上天啊,你可曾听见我的声音,我莫无十恶不赦,并非好人,可罪不及幸千,还请莫要牵连。

他起身,抬脚上了一阶梯,再次跪地。

佛祖,毁去你坐像的是我,不信佛的亦是我,都与幸千无关。

他再次起身,再次跪地,直到膝盖沁出血液,几乎血肉模糊,直到身上衣襟被尘土沾染,混着血液粘黏在一同,直到胸口伤口进一步恶化,几乎侵蚀内里,直到眼前再也看不清分毫,直到脚下再没力气。

他仍没有停。

日头落下又升起,雨停了下,下了停,地面再次干涸,天梯下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秦逸也第七次回到这里,他缓缓抬眸。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再变小,最终隐入云层里。

旁边传来弟子的声音:“我以为那日大师兄毁了佛寺,该是这世上最最不信佛的人。”

是了,他本是最不信佛的,可如今这八千八百十八层的阶梯,他也是唯一一步一跪,走上去的人。

莫无,你爱的到底有多深?

“咚——”是额头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求你们,无论是谁,都求你们,我才是披着神佛的恶鬼,我才是最该死的人,进无边地狱的人本该是我。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回来。

让我再瞧一瞧她,再瞧一眼。

——

短暂平静的修仙界再次发生了不小的波动,先是听雨阁突然发布了一则消息,乃是当年驺吾一族真相,驺吾一族真正死亡的原因竟并非练了邪术,全族尽毁竟是天道有错在先。

此消息言之凿凿,直指天道罪责,也不知是如何发出来的,总之驺吾一族沉冤得雪,在大家嘴里又从祸害变成了神兽。

接着是上三宗宗主不知何缘由,纷纷昭告天下,说要从此闭关,此后二百年,不理世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为那祭了天窟的女子祈福。

这也还好了,毕竟前面都骂天道了,不过最匪夷所思的还是那佛宗宗主,一日光景竟直接陨灭了,说是寿终正寝,可谁会信呢?

大家无处探究,只知道佛宗没了炼虚大能,日后在这修仙界的话语权,怕是要大打折扣。

还有一事,虽少有人关注,却也值得一提,便是佛宗那被除名的佛子,竟去爬了天梯,一步一跪,八千八百八十层,他没日没夜地爬,一步也不曾停。

传言他是因为一女子,甚至被佛宗除名也是因为那女子,可若只是因为一女子,何至于去爬天梯呢?

依然无人得知真相。

有好事者曾去探究,只瞧见了那天梯之上,下了雨也无法冲刷干净的蜿蜒血迹。

而那惊艳才绝的佛子,为情爬天梯的佛子,已没了踪影。

第59章 第59章还有人在等她

驺吾旧地里,荒芜千年的泥土终于有了变化,为天罚造成的漆黑印记逐渐淡去,泥土恢复活力,地面冒出了新芽。

干涸的河面逐渐有了流水,枯萎的树冒出了新叶,破败的房子重新有了身影浮现。

“我这是……怎么了?”

淡淡金光之下,站定着的人分外迷茫,他捏着自己手臂,“我好像,重新有了肉身。”

是的,天道以自我意志消散为代价,为驺吾一族重塑了肉身,几千驺吾孤魂终于有了归处。

“我活过来了!”

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乍然响起,似一枚石头重重砸进湖面,接着整个驺吾旧地都热闹起来,人们碰面交谈,互相你摸摸脸我摸摸手,劫后余生。

“阿爹!”幸芽笑着,引着灵力迎着风,足尖一下一下跳跃,朝着男人而去。

男人便是幻境里,带着族人一同抵御天罚,驺吾一族的领袖,幸树。他惯常不苟言笑的面上这时也沁着喜色:“慢些。”

他将跳脱的人稳住:“如今情况未明,用灵力还是莫要这样莽撞。”

在魂体被禁锢的日子里,族人大多是沉睡的,他修为高些,会时不时醒来,只依稀知晓时间已过去很久,他也以为,他会和族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到魂体消散那一天。

思及此,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此前虎口处曾有一幼时便留下的伤疤,如今已然不见。

肉身,许是重塑的。

那么为何能重塑肉身?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爹在想什么?”

他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时白青从远处走来,她神色慌张:“幸芽,瞧见你妹妹没有?此前分明将她**封印了,如今她身体不见了。”

听了这话的幸芽也跟着急起来:“怎的不见了?妹妹可是我亲手封印的,怎会不见?”

“还有一事,”幸枫也走了出来,他手里迎着一已经暗淡的术法,“瞧如今术法的模样,小侄女魂体或许已经回归。”

这话一出,白青先皱了眉:“魂体可是自行回归?”

“不可能,”幸枫摇头,“突破界限并不是容易,魂体自行回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我手里术法只能将人送出,不能将人召回,如今我记忆里也没了关于这术法的部分,不知小侄女是如何回来的。”

不是自行回归,也不是术法召回,那人是如何回来的?

几人心里逐渐不安。

“王上,我在出口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一女子拿着封信匆匆走来,“上方写着幸千所留。”

幸树接过信纸,他抬眸与身旁几人对视着,眼眸渐沉。

白青神色隐隐担忧,她拿过信纸展开,灵力——

“阿爹阿娘,你们好呀,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复生了,真是太好了,你们能回来。

“此刻你们应该有很多猜测,肯定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回来,复生会不会有隐患之类的,首先,当然不会有隐患!因为你们的肉身是天道重塑的,不会有问题。

“至于为什么能回来,不用担心,是我跟天道做了个小交易,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回来的要晚一些,你们离开这段时间,修仙界出了些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我还去了趟异世!很神奇的一个世界,等我回来慢慢跟你们说。

“而且我还有了喜欢的人!他人很好,长得好,对我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还记着我,我就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真好,你们回来了,世界也太平了,一切都是好的开始,你们要好好生活呀,如果我最终回不来,把我忘记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幸芽皱着脸,“什么叫最终回不来?”

幸树已隐隐有了猜测,他看着身侧面色已经很不好的妻子,最终没有出声,只勉力笑着:“不会的,你看。”

点着信纸:“这前面说的都是回来了要如何呢,怎么会回不来?”

妻子听言抬眸,眼眸已有水光,他将人环抱,不着痕迹转移着话题:“而且女儿还说有了喜欢的人,真是奇妙,我总觉得她还在你肚子里,一转眼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青果真被转移思绪,她懊恼:“是了,我们都没能陪着她长大。”

幸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仍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不若我出去一趟,看看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幸树看着周遭百废待兴的家,略一沉思:“也好,重建家园你也帮不上忙,不若出去打探一番。”

——

冥界

冥界是脱离修仙界,分外特殊的存在,无论是普通人,修士,亦或是妖族魔族,死后的魂魄都会来到这里,若无业障,便会喝上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再走上奈何桥,前往三生石往生。

因为位于生死之间,此处与各界有着绝对界限,冥界也从不掺和活人的事,便是天将塌,此界将毁,冥界也只会静静等待那一天到来。

这是规矩,是此界形成时便有的规矩。

近日却出了件奇事,因为有一生人,不知从何处找到了突破界限之法,成了这冥界里,唯一不是魂体的生人。

此事甚至惊动了几百年不曾出现的冥主,她分外头疼看着跟前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无眼眸没有波动:“我要进十八层炼狱。”

冥主震惊:“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生人,这是死后清算业障才要受的苦。”

莫无缓缓抬眸,眼眸依然没有情绪,他说:“我有罪,需得赎罪。”

只有赎罪才能洗清罪孽,才能让幸千,早一点回到他身边。

——

白,依然是一望无际,分外虚无的白,幸千漫无目的地走着,自祭了天窟之后她便来了这里,这次不是梦,是真的魂体到了此处。

为何是魂体?

因为在祭天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所有血肉都燃烧了,与祟气一同,烧的干干净净。

她撑着脑袋,不知多少次出声:“你好?有人吗?”

没有人应声。

她没了力气,一下躺倒在地,天上依然是一片虚无的白。

太难熬了,难道要在这熬上三百年?那是真的要死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要让她过上三百年,在这死又死不成,活又活得不像样,她真的会疯的。

她不死心,又喊出声:“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应。

她趴在地上,四肢都摊开,脸也朝地,好,不用三百年,她现在就要疯了。

她开始用头撞地,不疼,只有些触感,她继续撞着,心也越来越死,越来越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有了声音。

“幸千。”

她倏地起身:“是不是喊我了?”

那声音又消失了,她以为是幻听,决计重新躺下时,那声音再次扬起:“幸千。”

真的有人!

她当即站起身,分外兴奋:“天道是不是?你还活着?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不曾想那声音却分外虚弱,像是电音一般断断续续:“现……在,有两种……选择。

“重塑驺吾全族……肉身后……我变得分外……虚弱……就快要消……失……若要为……你重塑肉身……恐无法……完善……

“因此……有……两种选……择……一是你等待……三百年新的天道……二是我为你重塑一有缺陷……的肉身……不仅……需要沉睡……修为也需得重新……修炼……你——”

“我选第二个!”幸千立马接话,“第二个第二个!”

沉睡总好过在这枯等三百年,而且,她能回去了!她真的能回去,不用等一个莫须有的结局,也不用等新的天道,她立时便能回去!:

牠稍停顿,似是某种提醒:“我……需得提醒你……有缺陷的肉身……恐有隐患……”

隐患?

她稍稍冷静,脑海中却突兀浮现了一人模样,那陷入梦魇里,死死将她抱住不肯松开的人,还有他几乎没了理智,应下会修习邪术的话。

她笑了笑,轻轻应声:“隐患就隐患吧,还有人在等我,我再不回去,他万一做傻事怎么办?”

话音一落,淡淡金光将她笼罩,接着分外玄奥的感觉从魂体深处扬起,再然——便眼前一黑。

——

幸芽坐在客栈大堂,她足尖轻晃,眼眸分外新奇,看看这又看看那,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淡淡灵力环绕在耳边,听着旁边客人的声音。

这处客栈开在妖域临界的地方,接待的不是妖族便是路过的修士,是她在人间一边避开人群,一边打探修仙界消息才探听到的地方。

她想此处应是消息的中转点,便径直用了日行千里来了这里,这里的老板身后还坠着偌大的蓬松尾巴,瞧着便不一般。

她视线忍不住凝滞在老板的尾巴上。

苏芮似有所感,缓缓抬眸,对上了双微圆眼眸,她神色一怔,下意识出声:“幸……”

接着便止了话头。

不是幸千,只是眉眼生得像,而且幸千那姑娘已经祭了天窟,当时她跟随妖主身后,亲眼瞧见。

她眼眸微暗,继续打着算盘,不曾想一个错眼,跟前灯光已经被遮掩,她抬眸,是方才那姑娘,她笑着,眼眸明亮:“老板姐姐,能不能跟你打听些事?”

老板姐姐。

苏芮倏地红了眼眶,她垂了头:“抱歉,我失态了。”

她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姑娘生得像我一位故人,想问什么都可,我知道的便告诉你。”

幸芽眨了眨眼眸:“不知老板姐姐可听说过幸千?”

第60章 第60章想见的人,就去见呀……

时间很快,快到七十六年于修士而言,不过一个闭关的时间,时间也很慢,因为七十六年,普通人的一辈子已走入尾声。

人间换了个朝代,京城半年一次的花灯节已然取缔,而少有人前往的南河也有了变动。

乃是这七十六年里逐渐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驺吾一族,决计将南河一同划入驺吾生活之地,改名南吾,此后南吾便如同魔域,妖域一般,独立于世间。

驺吾一族乃是神兽,天赋好修为高,还有日行千里这一天赋术法在身,现世后动作也极大,不仅四处参加各宗盛事,还以王女幸芽为首,成立了千里镖局,无论是物品,信件,亦或是人,通通都能运送,速度之快无人企及,很快便成为修仙界顶尖的产业。

据说他们如此动作是为了找两个人,两个已经消失很久的人,至今也未寻到他们踪迹。

“能去哪里呢?”幸芽摸不着头脑,“千千找不到情有可原,可这莫无为何也寻不到啊,整个大陆都快被我翻遍了。”

自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后她就一直在找人,她想找到幸千,还想找到幸千喜欢的人,这样即便幸千回不来,她还可以从她亲近的人那多了解她一点。

也是奇了怪了,七十六年,一点踪迹她都不曾寻到,难不成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身旁的男子也懊恼着:“难不成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这话一出,幸芽陡然起身,她眼眸微亮,却又忍不住迟疑:“总不可能在冥界吧?”

真的会有活人在冥界七十六年吗?

倘若冥主听了这话,定会大声附和,有!真的有!不仅有,还硬要去十八层地狱待着,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她也没法把人弄出去,愁的魂体都暗淡了。

她看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人,分外无奈:“我们也算老熟人,你到底是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就是赎罪,七十六年炼狱也已经够了。”

她指着不远处一魂体:“你看,那边那位罪大恶极的都已经服完刑了,他在人间谋逆,屠了三个城,老弱病残也没放过,你还能比他罪过大不成?”

她叹了口气:“你们修士也真是的,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殊不知真正的恶鬼,大多

来自人间。”

莫无缓缓抬眸,十八层炼狱的刑罚直达魂体,抬头这一瞬他眼前阵阵迷蒙,迷蒙间好似又瞧见了她的模样。

他指尖微动,不知多少次想去触碰“她”的面颊,却也不知道多少次落了空。

“已经……七十六年了吗……”

——

“什么?你说现在距离天窟祟气已经过去七十六年了?!”

“怎么了?”被问到的人一脸莫名,“天窟啊祟气啊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上三宗都不是当初的上三宗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幸千扯了扯帽檐:“抱歉啊,我闭关多年刚出关,所以惊讶了些。”

被问的人看着跟前修为才将将筑基的人更莫名了,他欲言又止:“闭关多年……才筑基吗?”

幸千:……

她木着脸:“对,我天赋差。”

说着她径直离开,转身间隙帽檐滑落了些,隐隐能瞧见一对尖尖耳朵,周围视线若有若无看了过来,她连忙将帽檐一扯。

是的,她又变成幼年期了。

虽然对天道说的隐患早有准备,但醒来时摸到自己一对耳朵时还是没忍住抓狂了下,甚至还要像当初一样每三天变回一次原型,这是易感期前兆。

所以她可能还要经历一遍易感期。

思及此她忍不住闭眼,有种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的感觉。

此处是一小宗门正在招收新的弟子,四周很是热闹,半大的孩子萝卜头一样一个接一个排着队,澄澈眼眸透着对新事物的新奇。

应该是从民间挑选而来,有灵根的孩子。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决计再挑个有缘人问问驺吾如何了,其实她是想去黑市找螺衣的,但是祭天窟时她把储物戒交给海棠保管了,玉牌也在储物戒里,她醒来时甚至没有衣服穿。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闭眼,她实在忘不了那个画面,她身上没钱,只能用那种很大的芭蕉叶裹着去求人家能不能给件衣服穿,后来为了还债,还给人洗了一天的碗。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有力道扯了扯衣角,她回神垂眸,是一才到腰间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圆圆眼睛:“姐姐,你头上有耳朵。”

她面色一凛,连忙检查帽檐,摸到还在头上时才松了口气,她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视:“耳朵是假的哦,姐姐戴着玩的。”

“原来是假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吸了吸鼻子,仍没松手,“姐姐也是被带过来说修炼的吗?”

幸千摇头:“不是的哦,姐姐已经修炼很久啦。”

小姑娘疑惑了,她歪着脑袋,抓着自己小辫子:“那姐姐是做什么的?我看这里好多人,那些穿一样衣服的哥哥姐姐是带我们的,路边经过的叔叔阿姨走得很快,应该是要去哪里,只有姐姐站这里很久了,我还以为姐姐跟我一样呢。”

她是做什么的呢。

幸千看着跟前神色懵懂的小姑娘,接着抬手捏了捏她面颊:“姐姐我呀,是回来找一个人的,一个我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那怎么不快点去,想见的人就要去见呀!”

“是的呀,”幸千笑开,手上比划一个大圆,“姐姐要去的,只是姐姐才回来,而且世界好大好大,姐姐找到他,也需要时间呀。”

小姑娘分外震惊,也跟着抬手比划:“有那么大吗?”

幸千笑着点头:“不止呢,比这个还要大一些。”

“姑娘你……”一突兀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

她将小姑娘迎入队伍里,接着起身抬眸:“你好?”

不曾想那男子瞧见她模样后一下欣喜起来:“你,你可是幸千王女?”

什么王女?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她不免警惕:“你找幸千做什么?”

“不是不是,王女不必戒备,”男子瞧见幸千神色,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我是驺吾,族人都有您的画像,所以在下才认得您。”

说着他抬手,露出族纹。

幸千看着那分外熟悉的浅青色纹路,愣了愣,接着拂开自己衣袖,两道纹路一模一样。

那男子也瞧见了族纹,他神色激动,接着倏地跪地:“见过王女。”

王女。

也对,幻境里,那站在木台上的被唤作王上的人是她父亲。

周围视线聚集了过来,她连忙将人扶起:“你先起来。”

头一次被人这么尊敬对待,她实在不自在,只将人拉到一旁:“下次见到我可不要再跪了,你先跟我说说,现在族人都如何了。”

男子神色依旧激动,他应好,接着缓缓诉说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逐渐下落,小宗门招完了新弟子,也关上了山门,而幸千也终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听来。

她神色不明,自复生后便一直扬着的情绪逐渐下沉。

男子说的口干舌燥,拿过腰间的水壶喝下一大口:“这便是这些年发生的事了,王女,王上和幸芽王女都在找您,现下不若立即回去?”

他笑得腼腆:“只,只是我修为一般,日行千里用的也没有那么好,恐,恐怠慢——”

“不用了,”幸千出声打断,她笑着,“你先将这个消息带回吧,我要先去找人。”

男子怔住,他焦急起来:“王女可是要去寻那莫无,还请王女听我一言,那人幸芽王女已寻了不知多久,并非三两日便能寻到的,王女不若先放——”

“不用,”她再次出声打断,“我能找到他,也只有我能找到他。”

她面上的笑缓缓淡去,手里开始缔结灵力,她在祭天窟前有很多设想,她想过莫无会愤恨,会去找三大宗和佛宗算账,所以她逼着那几人立下了心魔誓,她也想过莫无会去修炼邪术,就像萧离一样,所以她留了口信,让他不要做傻事。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竟会去跪那天梯,去信那一听就是唬人的传言。

他不是自诩不信佛吗?不是说自己不是好人吗?怎么到头来却只有他去跪了那天梯。

世上哪有什么佛祖,如若有,轮得到她去祭天窟吗?

现下还不见了,天梯都跪得了,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傻事。

思及此,她愈发担忧,只留下句:“还请你告诉我家人,我很好,不必担忧。”

接着落下手里灵力,日行千里。

身形逐渐消散,跟前场景飞速变化,直到一枚海棠花飘在跟前,她接过海棠花,身形跟前停滞,她抬眸,是熟悉的客栈模样。

七十六年了,一点也没变。

客栈内不断传来吆喝声,隐隐有老板姐姐的声音,她没有进门,只停在海棠树前,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在听到人不见,谁也找不到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此处。

或许是这里是他们联结的开始,无论是初见,还是关于藕丝的约定,而从这里走出后,他们便绑在了一起,此后相熟相知,他步步为营,而她芳心暗许。

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她克制不住上前,抬手按在海棠树上,这时门被打开,蓬松尾巴出现在余光里。

有风吹过,吹落了她的帽檐,接着是苏芮不可置信地声音:“幸千?天,我,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而她正正在海棠树最高的枝丫上,捻起根金色丝线,是藕丝,她勾住藕丝,倏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