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曲瞻的分不清该如何做,那不需要户部尚书说什么,卢见宏就会先一步将曲瞻踢出户部。

曲瞻同样富有这样的政治智慧,他的祖父曾说过,每个臣子都有自己的价值,有时候并非忠诚才是价值,能力也是价值。

他如果不站在自己立场做事,就没办法一步步走上去,更加不可能成为太子倚重的臣子。

曲瞻随即火力全开,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国库,连番的开始说服皇帝。

吱呀一声,门白打开,贺云昭脚下匆忙,她躬身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报。”

曲瞻几人迅速行礼,“殿下。”

贺云昭略点头,视线从曲瞻身上划过,她轻笑道:“倒是巧了,儿臣前来也是为讲一讲这吃空饷的事,好好挑一挑蛀虫。”

这件事虽绕不过户部,但贺云昭并不愿意叫户部吃到最多的好处,以免户部为了银钱造假,倒不如引入御史台来监管。

李燧端坐龙椅之上,看着太子意气风发的展露自己锋芒,一言一行均为储君典范,不由得眼眶微红。

丰庆十七年,太子昭奏请立刑名公署,其署之职主司治安、察稽案事兼督门关,乃抽选数员以充任,朝官纷议,然百姓皆悦,其后力革积弊、涤荡歪风、百姓得安。

同年七月,户部请纠空饷,时左侍郎卢见宏闻之,心甚激切,员外郎曲瞻数忤太子,尊不以为意,犹气定神闲与之共议诸事。

及事毕,瞻心悦诚服,躬拜太子,太子曰:皆为社稷计也。

帝闻之,心甚宽慰,往先帝灵前取香秉烛。——《仁宗起居录十六卷》

“大家好,这里是小火历史,上一期我们讲到了曲瞻此人与文昭帝的相识,正在上学的初中生们一定学过这篇由齐钧所写的序,里面的曲瞻是个十足的反面角色,跳梁小丑!”

“但大家很少知道他自己还写了一篇道歉的文章,来表达自己歉意,不过这段历史加载比较模糊。”

“大家都知道啊,这个仁宗皇帝子嗣不丰,就文昭帝这么一个独生女,但因为就这么一个生怕是养不好,有传言说是以男儿身养在宫外能保她平安长大。”

“而当时曲瞻的祖父可是内阁成员之一,小火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曲瞻是个心机狗,他可能已经认出来这是皇室独苗,于是立即写了文章道歉。”

“小火这里有一段历史真实记载,出自仁宗时期一位叫卢见宏的大臣,他与夫人彭易霞都是有名的学者,就爱好写点小文章”

“这个卢见宏写的一段夫妇日记里就提到与曲瞻同往御前奏空饷之事,出来之后,瞻与太子情好甚笃,二人首相抵手相触,瞻展颜而笑,此兄弟之谊诚厚也。”

“翻译一下,就说这两人头挨头,手碰手,也不知道文昭帝说啥了,这曲瞻就笑的跟一朵花一样。”

“同样是年少才高,同样的骄傲恣意,少年男女究竟有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呢?知道曲瞻究竟是不是文昭帝的男宠?请看下一回,探花郎的秘密!”

第126章

西南大街走到头往北面一转, 有条巷子,因巷子口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百年老店而得名文砚巷

巷子宽两丈半,地上砖石严丝合缝, 一瞧此处居住的就是有些身份的人, 北面第二户一进半的小院就是顾文淮家。

此处居住的多半都是外地调来的官, 有些个家资但还算不上豪富, 一来二去各家也都熟悉。

傍晚夕阳即将落下,巷子口还有余晖, 顾母就搬着小板凳坐到巷子口不远处做些针线活, 小小一个圈围了一群妇人。

她们一边看着四处乱跑的孩子, 一边手里活计不断。

顾母手里活十分精细, 做出来的鞋子一瞧就是有手艺在身的人。

顾文淮右脚稍宽, 她就将鞋面放宽一点点, 左脚脚趾头爱顶着鞋头,她就将这处多砸几下。

刘娘子不太会做活但是也伸手帮忙缠着线团,眼神瞄着跑开的孩子,她嘴里还抱怨几句,“这金耳坠也太贵了,我家二儿媳生了个儿子, 我答应给她买一副耳坠来, 可巧是叫老大家的听见了,闹着要一视同仁,这又是两贯钱出去,疼的我心淌血!”

顾母笑着回:“你就别炫耀了, 大儿媳二儿媳都对你这么孝敬,你这是来刺我的眼呢!”

刘娘子笑的露出一口牙,“我哪敢跟你炫耀啊, 你家文淮可是朝廷重臣,那最是得上面看重!你这院子不还是贵人送的嘛。”

顾母眼睛一弯,面上已经露出笑意,但人家捧一句,可不好直接接下来,她便道:“还是你日子好,孙子都好几个了,我家这个还没着落,我和他爹也不敢催,生怕耽搁了孩子。”

刘娘子玩笑了几句,她素来是个爱做媒的,但也不敢大包大揽给顾文淮说亲。

大晋的婚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顾家看起来门第不显,但他家的儿子实在出息,如今在东宫做事,她手头可难有与顾文淮匹配上的人。

她眼睛一瞟看见了孩子被一队身着红黑衣裳的公署官爷给拎回来。

为首的男子膀大腰圆,一派粗犷之气,将小孩往地上一放,大着嗓门喊道:“谁家的小孩?怎么没看住?”

刘娘子哎呦一声连忙起身跑过去将孩子搂在怀里,“你个小兔崽子,都告诉你不准乱跑!”

领头的一瞧是个妇人出来,他便叮嘱道:“近来发现有拐子,孩子可要看住了。”

说罢还蹲下来吓唬小孩,“小孩,你要是再乱跑可就有拐子来抓你。”

这人看着一派粗犷,却是个啰嗦性子,对着刘娘子又是一番叮嘱叫教训,叫她看住小孩。

刘娘子听的有些不耐烦,她敷衍几句后很快抱着孩子回了巷子口。

她家男人是在顺天府做事,对刑名公署有几分不满,平日里在家就带了几分出来。

这会被人一教训,她也来了轴劲,瞧了一眼公署官爷的背影,一扭脖子:“可真威风,你说说单独给他们分出来有个什么用,还不是从前顺天府的活儿,可是叫他们抖起来了。”

她听多了自家男人的抱怨,这帮子刑名公署的人真把自己的当天子使臣了!

只要是在京城大街上的事,是这个也要管一管,那个也要说一说,连人家酒幡摆的靠前都要管!

“得志猫儿雄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这会子抖起来,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

顾母手下阵线活一停,脸色很是难看,她家文淮在东宫做事,这公署可是太子殿下组建的,刘娘子说的话她当然不爱听。

立即放下手里的阵线,道:“刘娘子,你这话可不对,刚才那几位官爷还帮你把孩子送回来了呢,你怎么转头还说上人家的不是了。”

刘娘子一撇嘴,道:“大娘,你不知道,那公署的人可是不是一般的嚣张,里面有几个面熟的我可清楚,披着一身官皮子,内里就是最大的流氓头子,街上的小混混可都一句一个大哥的喊着。”

顾母对外面事知道不多,她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拿起自己针线,一扭身回家去了。

“唉?大娘,你怎么走了?”

“我不爱听你说话!”

顾母回家越想越气,她就是个做些针线活赚钱的妇人,对外面事不知道多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给自家送院子的贺公子怎么就成了太子了,她还以为最开始就是太子呢!

顾文淮跟自己爹娘也从来不说这些,老两口若是愿意知晓多出去溜达溜达听听市井之事就好。

但什么事要是从它嘴里说出来可不一样了,市井流言最难控制,万一传着传着出了什么事可就是他的过错了。

却没想到因此顾母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反驳。

待到顾文淮回府,她拿起筷子给儿子夹了两块肉,“文淮啊,你跟娘说说,这个刑名公署可有个什么好处。”

“什么?”顾文淮有些奇怪,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顾母这才将事情缘由讲来,她有些不满道:“我就是见不得她们说公署坏话,这是太子组建的,那一定是好东西。”

顾父顾母都是厚道人,从前顾文淮大儒身边念书时,两人就把大儒当天神看待,如今对着太子也是一样的心态。

顾文淮听后无奈一笑,“娘,同她置什么气,她家人是在顺天府任职,又没被选中去公署,有几分怨言也实属正常。”

顾母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儿子,娘还是没明白,这公署有个什么好处,你能不能教教娘几句,娘好说回去。”

顾文淮忍俊不禁,合着不是抱不平,这是来找他要吵架秘籍来了。

他放下筷子,对着他娘耐心问道:“娘,公署成立已有半年之久,变化就在你身边你没发现吗?”

顾母纳闷,“在身边?”

顾文淮清秀面孔上浮出一丝自豪,“娘,你想一想,从前傍晚时分天都快黑了,你可敢坐在巷子口去做活,那六娘子可敢将自家孩子放出去在大街上疯玩。”

街上的确有小孩成群结队流窜,但那些孩子都是那一条街上商户的孩子,谁看了都认得,要是发现走远了一声呵斥就能把孩子都叫回来。

周边人家的孩子可不敢那么放心的散出去玩,只能在巷子里。

“周府那个爱纵马的五郎,这些日子可瞧见他出来了?”

“上个月两伙地痞打架,可见到他们在街上动手,本要跑到城外去打架,直接被公署的人给在门口给扣住了。”

在顾文淮的引导下,顾母也回忆起身边的这些细小的变化,买东西遇到蛮横的商户可以直接走掉,也不怕被讹住。

顾母眼睛一亮道:“经常来卖油的那个郎君,他家姐姐守寡后差点被公婆勒死陪葬,还是公署的人去把人救下了!”

顾文淮看母亲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他又再次拿起了筷子,“您瞧,这不是有很多能够反驳的嘛。”

顾母心满意足。

第二日她找机会趁着刘娘子和人搭话,她立刻将话引到公署,随后拿出儿子教的话将六娘子驳的哑口无言。

……

贺云昭建立公署后,内有公署作为城内唯一不需调令就能自由行动的暴力机关,公署给了贺云昭极大的支持。

她在与父皇沟通一番之后,选了以为德高望重的老将军来做刑名公署的第一任署长,而大理寺与顺天府送出的二把手则成了两位副署长。

又令朱检为治安巡检司司长,兼任副署长,赵同舟则任关津稽查司司长。

最需要技术的几部分则被她分给了原大理寺与顺天府的官员。

李燧初听人选时还没反应过来,听小昭说了几句才明白过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担任署长这位老将军已经五十有五,离致仕没几年了,这是要老爷子先占着位置,等朱检赵同舟等站稳脚跟后正好接手。

李燧晚上同皇后说起此事时还满心感慨,“血脉之力果然是不同凡响,小昭极似父皇,那股子劲头我瞧了都要躲。”

他这个父亲反倒是被女儿的勤奋给逼的被迫勤政起来,小昭的政治直觉简直是吓人,几乎能在听到一件事的一瞬间摸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随即在几个呼吸内将人与事串联在一起,迅速行动让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大臣们同太子的接触还比较片面,但全程都在太极殿和太子一起处理政事的皇帝可是万分清楚。

太子灵光一现,他很高兴。

可太子灵光一现成了灵光总现,处理政务、玩弄权术比呼吸还简单,他也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小舒,你说小昭是不是性子冷了一点,我瞧着她处理人时很少顾念旧情,前两日搞砸事的胡博可是她的师叔,听说小时候还教过她,可她却提议直接将人撸下去,这……”

李燧心里有一瞬间的畏缩,小昭像先帝他很高兴,但小昭似乎比先帝还要冷静。

很多时候看起来几乎没有感情,大臣立功她给奖励,大臣犯错她给惩罚,心里似乎已经形成一套标准,几乎很少掺杂个人情绪。

先帝尚且有个人喜好情绪,而小昭则极少在政务上表现出个人喜好,冰冷理智的处理同时也克制自己爱好去影响。

这和李燧幻想中的贴心的孩子有一些……好吧…有很大的差距。

苗皇后看着蔫嗒嗒的皇帝,她噗嗤笑出声来,“陛下,您想什么呢?小昭这样可是一个储君最难有的品质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想要却没有呢!”

李燧拍拍皇后膝盖,他不是对小昭不满,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小舒,朕不是忌惮小昭,是有时听她的建议,朕会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倒叫一个孩子来承担。”

多年的夫妻,苗皇后明白他复杂的心,便笑着道:“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您想啊,要是小昭不是这个个性,如今宗室能消停吗?前朝又如何能安稳?”

“小昭将必是一个好皇帝,陛下将也必定会与小昭一起成一段父子均贤明的佳话。”

李燧被哄的高兴了,又唠唠叨叨说了几句小昭的近来做的事。

苗皇后忍不住笑了,陛下这性子幸好是做了皇帝,换做旁的绝对不成。

李燧是个很好的人,但不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小昭或许冷酷了些,但在尽力维护公平。

何况……苗皇后心道,小昭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心术。

瞧瞧吧,内有唯一能够不用调令出动的刑名公署,外有裴泽渊亦步亦趋的配合,还有穆砚在左军与裴泽渊互相牵制。

在武力上小昭已经充分获得了胜利,只是文臣积累差一点。

她漫不经心的听着皇帝唠叨,猛然间一句话窜进耳朵里。

李燧小声道:“你说朕禅位如何?”

苗皇后:“!”

第127章

在此之前李燧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选择禅位的皇帝少之又少。

一多半是形势逼迫退位,少数是昏君逃避责任想要安心享乐,极少数退位做了太上皇后仍然把持朝政。

除此之外, 还真没见过主动想禅位的皇帝, 李燧自己都是十分奇怪他竟然冒出这样的一个想法。

他今年五十有七, 身体又算不得好, 属于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时常也会精力不济, 甚至于有时对朝堂上的斗争也略带几分厌倦。

反正这皇位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小昭手上的, 提前一些也未尝不可。

一个有些荒谬的捏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是种子撒在了田地里, 顺着雨水的到来而疯长。

郑家庄。

李燧侧头瞧一瞧正在捏鱼食的小昭。

贺云昭本就不是个老实性子, 平日里也是很爱玩, 总是闷在屋子里人都要长霉了。

正巧李燧也有个小爱好——钓鱼, 这个爱好既在屋外接触阳光空气,又不耽搁聊天,他便邀了小昭一同前来。

郑家庄乃是皇庄,所谓皇庄,就是皇室的私产,数一数如今的皇室成员, 这就是皇帝与太子的私产。

郑家庄的位置不算最好, 但却是临近内城的最大的一个庄子,原是先帝留给自己养老的地方,修的简朴却舒适,每年产的桃子有直隶第一甜桃的美称。

此刻贺云昭的手边就摆着一篮子甜桃, 但她瞧也没瞧,低着头与鱼食斗上了。

湖水沁着一股子草木的苦香气,贺云昭第三次甩杆时, 她手腕一抖,感受了一下重量。

眼睁睁的瞧着清澈的湖水中鱼群嚣张从她的鱼钩旁游过。

呵,鱼,你知道你引起的是谁的注意吗?是一个太子的注意!

贺云昭手里的鱼竿轻轻一动,她迅速提上来,盯着空荡荡的鱼钩……

李燧笑一声,“小昭,钓鱼要耐心。”

贺云昭随即将鱼钩往父皇面前一送,她眼神示意。

李燧:“……”

好脾气的皇帝身手从身边小桶中拿出自己精心调配的鱼食,他捏了小小一团挂在贺云昭的鱼钩上。

‘美味鱼食’果然有奇效,贺云昭眼里有光了!

噗通一声,小鱼掉进贺云昭的小桶。

她摩拳擦掌盯上了‘美味鱼食’,犹如实质的视线令李燧不动声色的将小桶扣紧,这可是他的钓鱼法宝,可不能给浪费了。

“小昭,近来朝上诸事繁多,可有疲累之感?”李燧温声问道。

贺云昭摇摇头,累?“父皇,儿臣并无疲累之感。”

她本就是年轻力壮的年纪,精力旺盛的可怕,要是还在翰林院或者六部当臣子,那肯定会疲累,但她当太子怎么会累呢?

哈哈哈哈哈,当上司是不会累的!

她只需要把握好大方向,细节之事有底下的人来处理。

她笑着眨眨眼,“要是累了,儿臣就偷懒休息一下。”

李燧虚点她额头,眼中满是自豪与欣慰还带着一点难以言明的失落,“你啊。”

“陈阁老曾跟朕讲起你做事风格,要求太过于具体,以至于低下官员做不到时会埋怨自己,你对他们也稍稍松快一些。”

他这几个月听了不少人抱怨这件事,小昭随着他在太极殿处理公事,到需要拿主意时小昭提的要求太具体,以至于许多官员难以接受这样的命令。

“人非完人,也不要太过为难他们。”

贺云昭轻挑眉梢,倒没因为大臣弹劾她就感到不悦,有人弹劾甚至还算是一件好事,能找到一些自己都没发现的缺点。

不过这件事,她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父皇,那儿臣斗胆问您一件事,不知您能不能回答。”

李燧放下鱼竿,有些好奇,“说吧。”

贺云昭眼珠子一转,一个好点子就冒出来。

“父皇,假如母后生辰在即,母后想要一件首饰,第一种可能,母后说,她想要一件流光溢彩能够令人精神一振并回忆起从前的首饰。”

李燧一顿,伸手挠挠脑袋。

他细细一想,便觉得这要求有些为难人,不太好做到。

贺云昭笑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来,“第二种可能,母后说她想要一件黄金、芙蓉玉、玛瑙制成的头冠,要小巧一些方便佩戴,造价不超过二百两银子。”

“父皇,您说,两个要求那个更容易做到?”

李燧瞬间明白过来,他笑出声来,“你小子在这点我呢?”

贺云昭一摊手,“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李燧看着贺云昭眼神一恍,他心中甚是感慨。

明确的命令是最容易做到的,而那些模糊的命令要么是上官水平不够,要么就是上官不想要负责。

事成了,上官指导有方分润功劳,失败了,下属擅自行动不听命令。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李燧看着小昭,心绪却复杂万千。

他无奈笑道:“到底是朕老了,他们也开始糊弄朕。”

专到他面前来搬弄是非,是真把他当老糊涂了。

贺云昭也放下鱼竿,她搬着凳子凑近些,道:“父皇可别这样说,如今朝中臣子是依赖您,一个个的都撒不开手,就等着您给做主呢。”

她没出现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忠心,但她一出现,这些大臣一个个都像是脑袋上克了忠臣两个字。

无非是她带来的变化太多太快,令他们难以适应,所以自欺欺人的想要通过权力更大的皇帝来让他们熟悉的环境恢复原样。

“您只要从自己本心就好,不必为了儿臣而压抑自己。”

李燧忙道:“这怎么能行?”

他道:“这皇位早晚是要交到你手上,朕可不能看着他们欺负朕的孩子,有何难事,朕都站在你那边。”

贺云昭语气软了好多,“父皇,有您在,儿臣感觉是有生之来最安心的时刻。”

“父皇仁慈,朝野上下无不称赞,可如今儿臣一进入朝堂,他们倒开始仗着父皇仁慈就胡来。”

“您这样的皇帝这样的父亲是千百年来也未曾有一个的,那些大臣还不知道珍惜,要是谁气到您了,您告诉我,我带着小裴偷偷收拾他们去。”

李燧听完心里一阵熨帖,他眼眶都微微泛红。

他只生不养已经对小昭很是愧疚,却没想到在这孩子心里他这么好。

顿时被哄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他急忙又擦去。

“朕才是,有你这个孩子是朕几辈子积来的福气,旁人即使有十个百个孩子,都不及你这一个。”

贺云昭也捧着手,面上动容不已。

父皇的确是个好人,但也确实没好到她嘴里说的那种程度,但能说些好话哄他开心开心,这不是很好吗?

有些好话少说才有效果,说的多了反倒只是平常。

李燧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小昭,但心里却默默准备着。

好多原本是由他亲笔才能批复的事也在潜移默化中交给了贺云昭。

大臣们从看到太子笔迹眉头一皱到习以为常,适应的很快。

……

七月初,刑名字公署算是站稳了脚跟,署长这个名头在朝堂上也有几分重量,百官对刑名公署隐隐多了几分慎重,远不是之前对待顺天府的态度。

顺天府之前的处境可算不得好,甚至有人笑话顺天府是东华门门口的砖石,上朝的狗时候都要踩一下,这话也不知道是讽刺谁呢。

如今顺天府甩开了那些处理地痞流氓纨绔公子的麻烦事,摇身一变成了州郡衙门一样的地位,小心谨慎的处理京城诸事,态度也比之前强硬了几分。

贺云昭将顾文淮送入了礼部做事,也是基于他的性格,顾文淮有脑子有手段,但心不够黑。

她觉得心不够黑也无妨,要是满朝堂都是曲瞻这样的人,那她这个太子可就睡不着觉了。

礼部相对来说人际关系简单一些,但对学问要求极高,正好适合顾文淮。

初六这日,顾文淮带着礼部准备的祭祀流程到体仁殿来求见太子。

陛下将今年的中元节、中秋节等等节日的祭祀都甩给了太子殿下。

道是自己精力不济,撑不下来整套流程,太子代劳正好。

于是礼部又把原本砍掉的几个步骤重新加上,但怕太子怪罪,就安排顾文淮送来。

他来时,贺云昭正在侧殿前面练箭。

乌黑的头发高高的束起,用幞头包裹,直脚跟着动作轻轻摇晃,濡湿的鬓发贴在红润的脸颊上。

窄袖宽袍,腰间玉带扣着金丝银线驰纹箭囊,袴裤扎紧鹿皮绑腿,皮皂靴稳稳踏在青石砖上。

顾文淮行礼时顺着视线只能看到让太子的小腿以下,他眼神一怔,露出一点喜色。

殿下穿的是他娘精心缝制的一双靴子,只是被母亲催着送来,临到门口却退却了,生怕遭遇难堪,但殿下却接过并说会穿的。

他本以为是殿下客气一句,却没想到真的看到殿下穿了。

正在陪贺云昭玩的穆砚眼皮子一抬,他看见顾文淮盯着小昭的靴子看了好一会。

贺云昭浑然不觉的松开三根手指,箭矢犹如白羽划过,铮的一声,精准的落在靶子上。

她放下弓,手臂有些酸,扭头一瞧,“小顾来了。”

随后就放下弓,走到凉亭下喝茶。

顾文淮本还随着闲聊几句,但眼神却不经意落在穆砚的手上。

青梅竹马的默契一般时候很难见到,但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轻易就能看出差别来。

穆砚手里扒的橘子落到贺云昭手里,她吃了一瓣,酸的厉害,当即一皱脸,掰下一瓣递给穆砚。

穆砚一尝果然是酸的,随后就自然的从贺云昭手里拿出剩下的橘子放在桌子上,又伸出扒了另一个。

不是故意的,但看起来他们才是一船的,而顾文淮还站在岸边挥手等船来。

待人走后,穆砚接过手帕擦擦手,又自然的给贺云昭抹干净手。

“再来一局?”

贺云昭看着他直接问:“小顾怎么惹你了?”

穆砚呵呵一笑,答非所问道:“他们关系那么好,顾文淮怎么不劝一劝曲瞻早点娶妻生子。”

哦,原来是被曲瞻连累的,谁叫他们俩关系好呢。

穆砚现在两个名字听不得,一个是裴泽渊,一个是曲瞻。

贺云昭心道,此事麻烦,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影响朝政,她装傻就好。

她随即打着哈哈就起身去射箭去了。

穆砚本被勾起一点怒气,但很快还是起身护着贺云昭射箭。

她的护指是穆砚自己找来好木头做的,握在右手,刚好有几个位置能够放好手指,保证不会伤到人。

左手握住弓,右手勾住弓弦,一松,“哇!”

穆砚没看靶子,反而低头看看她手臂,角度不太对,左手臂被弓弦刮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探入护臂的皮革内,指腹抵着她的手臂内侧防止勒到,又小心调整一下位置。

“再试试。”

“好,不会刮到了。”

他垂眸看向贺云昭,睫翼轻轻扫过,看她感叹自己应该学武,简直是天赋异禀。

穆砚点点头,“那也不错。”

贺云昭挑眉看他,“现在呢?”

穆砚:“现在更好。”

第128章

贺云昭对射箭并不算多爱, 只是兴致来了就玩一会儿。

裴泽渊在京都大营任职,他不能一直待在京城内,每月总有十日八日是在营里度过, 营地在城门外西南十五里, 没法一日之内来回。

他在的时候定然是要叫他, 他不在的时候, 旁人来也是一样的。

不仅仅是为了玩乐,贺云昭作为太子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同众多臣子联络感情。

要是皇帝是个多疑的老皇帝, 那贺云昭自然不敢如此随意行事。

但父皇很明显有意将朝政交给她, 她也随即明白了过来。

父皇年事已高, 身体又一直算不得康健, 或许也是担心将来她不好上手。

可正因如此, 贺云昭才待父皇更亲近更孝顺。

老人家已经准备将家业交到她手里, 此刻又何必着急呢?

倒不如趁着父皇还在位上之时多孝顺一二,哄老人家开心一番才是要事。

是以,贺云昭打从发现了皇帝的想法开始就不曾太过急切的摄取权力,反倒是稳住自己。

她既不急躁也不温吞,而是顺其自然。

这还真是件奇事,她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勤劳处理政事的时候, 大臣们反倒一个个在背后诟病太子处事严苛, 各种弹劾更是从来没少过。

若是被人问到了面子上还能脸不红心不到的来一句,臣等这是看储君年幼因此期盼更多。

但如今她松懈了不少,将一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孝顺长辈身上,大臣们反倒是一个个摸着胡子感慨, 太子殿下稳重了!

贺云昭:“……”

好吧,他们开心就好。

夏日还未过,烈日烘的人吃不下饭, 各色饭食都做的更加清爽可口。

不过贺云昭看到御膳房呈上了绿豆丸子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歹毒的糕点!

她看向宫人,“谁研制出来的,让他自己吃去。”

宫女还一脸疑惑,捧着糕点去御膳房时没忍住好奇心,她自己尝了一口。

砰的一声,红案仍在御膳房的灶台上。

宫女叉着腰大骂,“谁做出来的破东西!来来来,你是不是要行刺殿下?”

厨子被臭骂一顿,还满心委屈,他觉得挺好吃的啊,冰冰凉凉的多解暑。

绿豆丸子里放了好难得的薄荷草的呢!

天气热,不仅是贺云昭有些不耐烦,连贺锦墨也暴躁起来。

她是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看见吃的就心中升起烦躁。

李旷早上问了一句要不要吃羊汤被劈头盖脸的打了好几下。

有些蒙的李旷还委屈着呢,还没开口讲道理就见贺锦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道歉。

“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李旷都被弄蒙了,他坐在旁边问:“你这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贺锦墨哭的凄凄惨惨,泪水流了一脸,她抽抽噎噎道:“我讨厌羊汤!”

李旷欲言又止,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但看她哭的如此可怜,他要是现在选择讲道理才是昏了头,急忙伸手搂着哄。

哄着哄着又被嫌弃离的太近,李旷一整个早上像是被车轮碾了十几遍,面容看着沧桑了不少。

席间贺锦墨又几句话不对与贺母吵了起来,嚷嚷的人脑袋疼。

可吵完之后,贺锦墨反倒委屈的流眼泪,察觉出不太对劲的李旷晚上就急忙将太医请来。

一脸怒火的贺锦墨看在有外人在的份上收敛了不少,她伸出手腕给太医,眼神却看向李旷。

李旷心道,她的眼睛真好看,意思都能透过眼神传出来,要是查不出有问题,他就死定了!

太医笑呵呵的将手指搭上贺锦墨的手腕,不消片刻,脸色顿时一变。

又再次让贺锦墨换了一只手,喜脉是最好把的脉,脉如滚珠,太明显了!

“恭喜夫人,已经有孕三月。”

贺锦墨威胁的眼神还再继续,呆呆的转过头,“我……我有孕了?”

太医起身,躬身拱手,“是,夫人有孕了。”

贺锦墨低下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这!有个孩子!

李旷激动的捧着手,老天啊,他的命保住了!

小夫妻知道了怀孕的消息都还有些没适应过来,李旷还摸摸贺锦墨的肚子,他颇觉神奇。

上午同女儿吵架正在生气的贺母一听到这等好消息就哎呦一声,急匆匆的赶来看。

那是埋怨也不说了,训斥也不提了,眼里心里只有乖巧的宝贝女儿。

贺云昭到的时候刚迈进门就瞧见贺锦墨闷闷不乐的被一群人围着。

除开贺家人还有成王府的人,成王、成王妃都来探望怀孕的儿媳。

原本脚步轻快的贺云昭眉头一蹙,也换了一副神态。

身后的宫人急忙看着眼色开口,“太子殿下到!”

众人纷纷回头,男的躬身作揖,女子俯身福身,“太子殿下金安。”

贺云昭淡淡嗯了一声,“起身吧。”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贺云昭面色冷淡,走到贺锦墨面前,她垂眼问:“可要休息片刻。”

贺锦墨急忙点点头,又连忙起身拉着贺云昭的手臂,“累了,我想休息。”

成王妃面色有些尴尬,眼瞧着儿媳妇被太子给带走去休息,她嘴角僵硬扯起。

贺母本该在这个时说两句缓和一下氛围,但她只是抬手略抚鬓发。

即使她认为小昭有些不给面子,但于尊卑情理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该出言。

“哈哈哈…”成王笑着解围,“瞧二娘都累了,还是殿下考虑周到,不然岂不是累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成王妃急忙道:“是啊,都怪我粗心,也没注意到,二娘可是双身子的人,合该多多休息才是,二郎,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你夫人。”

李旷连忙点点头,只是神色略带疲倦,显然他也被累的不轻。

另一边的贺云昭同贺锦墨一起回了房间休息。

“感觉如何?”贺云昭问。

贺锦墨闷闷不乐,“从前都好好的,怎么我一有孕就冒出来这么多人,偏还个个好意,弄的我是想要发作也不能。”

她从小日子过的自在,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往来人家也不会叫她多委屈,也就是襄王府那头有几个势利眼的人,母亲也允着她的心思不必去襄王府。

成婚后,李旷是个守诺的人,说要让她过的自在就绝不食言。

买的宅子离贺府只隔着一条巷子,她与李旷平日里常常回贺府用饭。

待到贺云昭成了太子,就更没有人敢给贺锦墨气受,夫妻两个还顺着太子孝顺母亲的话行事,几乎是在贺府常住。

偶尔回自己府住也是因为贺锦墨待烦了。

她根本体会不到在旁人家生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如今一怀孕,好像所有人都能借着怀孕这件事插手她的生活。

心里有种酸酸涩涩的委屈,贺锦墨闷闷道:“我知道婆母也是好心,我这般不领情岂不是有点白眼狼。”

贺云昭:“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难为她了。

她可没有开导的经验啊……“白眼狼就白眼狼呗,你婆母对你的好就让李旷去还,这有什么的?”

“啊?”贺锦墨疑惑,还能这样?

贺云昭眼角一抽,“你这般心思简单,就别想着怎么回报别人了,怎么高兴怎么过就是了,想太多你也想不明白。”

或许贺锦墨也只是怀孕的身体变化而导致了敏感多思,很快就在贺云昭不太高明的安慰中恢复了正常。

姐妹两个关系极好,哪怕有些贺锦墨都感觉阴暗的心思也能拿出来毫无保留的告诉贺云昭。

反正…她不说,贺云昭也能看出来……

贺锦墨摸着肚子,她感慨道:“有你这么个舅舅在,他要是笨一点都会被嫌弃死的。”

光透过窗棂撒在贺锦墨的脸侧,圆润的脸颊可爱的鼓起。

贺云昭摸着下巴看向贺锦墨的肚子,她若有所思道:“要是个女孩呢?”

贺锦墨有些得意自豪,“要是个女孩,定然同你一样聪明。”

贺云昭脸上却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要是她很聪明,那就会很痛苦了。”

嗯?贺锦墨没太懂。

贺云昭轻笑一声,“没什么。”

“你想要在家住着,还是回你自己府上,在家里娘管的多,怕你到时候总生气。”

贺锦墨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想回去,不想在成王府也不想在家里,两边都有人管着,我实在是不好受。”

“那就回去住,我找一些有经验的嬷嬷、大夫来照看你,不论是娘还是你婆婆,谁想去看,就去你家看。”

贺锦墨猛点头,这可再好不过了,她抬眼看着小昭,猛然间才想起小昭其实也是女子。

贺云昭身份揭露之后,贺家人都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子,只不过贺锦墨知道归知道,平时也没有实感。

但此时……

她握住小昭的手,“小昭,姐姐同你说句话,你别生气。”

“嗯?什么?”

贺锦墨:“你要是想要孩子还是注意点,不要影响了你当皇帝。”

贺云昭哑然失笑,“怎么突然想到这了。”

贺锦墨憋笑道:“我有孕之后情绪敏感的厉害,每天都想生气,要是换成了你只怕是要杀几个人了。”

贺云昭但笑不语,她可不生孩子,别说她不能生,就算能,她也不……

想要个孩子嘛,方法多的是,找贺家与李家的人一起生就是了。

但当皇帝的机会全天下就这一个,她可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她再次看向贺锦墨的肚子,道:“二姐,要是女孩,把孩子给我可好?”

“好啊。”贺锦墨痛快到贺云昭都愣住。

她伸出手来,“这么信我?来击掌为誓!”

贺锦墨也伸出手,拍了一下,她忍不住吐槽道:“就算不给你,你也会全都安排好。”

小昭这混账一样的控制欲,她当姐姐的还能不清楚?

第129章

贺云昭回去后很快就吩咐找好人手来照看贺锦墨, 做事的是她的下属。

这就是有权的好处了,要是无权无势即使想给姐姐帮些忙,且不说婆家娘家会不会同意, 单说找嬷嬷、大夫就是一项难做的事。

要四处问问身边亲朋是否有靠谱的人选, 介绍的人可是有口皆碑, 这隔了几手的人能不能信还是两说, 单说朋友愿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就又是一桩难事。

可身为太子就是另一种流程了。

翠玲常在体仁殿做事,她管着贺云昭的私事较多, 平日里迎来送往则是皇后送来的太监怀谨处理更多。

怀谨从前是在皇后宫中做事, 今年三十有八, 正是体力好还有经验的时候, 他跟着贺云昭身边做事, 从来没出过差错。

太子吩咐找些有经验的嬷嬷与大夫去照看贺二娘子, 怀谨立刻小心的问了一句了,大夫是要男医还是女医。

贺云昭道:“男医女医皆可,擅长妇科,最好是一男一女。”

以后如今的大夫来看,女医机会少自然不如男医医术高,她自然要选医术好的去照看二姐。

但男医不能时时陪在身边, 要是多个女医能够一直在旁边照顾就更好了。

怀谨立刻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很快就先往内侍省去,他找了内廷黄副总管。

托他寻觅一些靠谱的照顾过妇人生产的嬷嬷来,要脾气好些温柔可亲的。

怀谨道:“太子殿下给贺二娘子要的人,您老人家多费费心, 小的也好回去给殿下交差。”

“回头差事办完了,小的再回来请您喝杯茶。”

黄副总管很好说话,从怀谨手里接了两颗珍珠就痛快答应下来, 还打了包票。

转头就从各家王府开始筛人,宫内多年不见孩童哭声,这些个嬷嬷哪还有什么经验啊。

找有经验的嬷嬷才能更好的照看孕妇,遇见事了也冷静的多,孕妇就不会跟着一起紧张。

怀谨找完了嬷嬷,很快就去了太医院,找了副使说话,他同样的一副说辞,只是更加恭敬些,没了那点熟人的亲近。

“您多费心,最好是能找到有经验的大夫,家中女孩跟着学医的最好,能一同去照看,事成了也念着您一份情。”

太医院副使自然心领神会,太子殿下操心的事那就是整个皇宫的大事,他能给殿下留下一点印象那是再好不过的。

宫中人的嘴不见的严实,严苛的皇帝手下才会有哑巴一样的宫人。

如李燧这般温和的皇帝,底下宫人规矩不差,嘴可不一定严实,更何况皇宫睁开眼只能瞧见四方天,想要看看夕阳还必得去太极殿大殿前。

这般环境,不说几嘴实在无聊。

太子殿下找嬷嬷和大夫的消息很快就人人皆知,以内侍省、太医院为起点,分散到各个宫去。

贺云昭当上太子以来,她注意力都放在前朝,宫内实在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地方,上有皇后顶着,宫内自然安稳。

不过关于太子的各种传闻可是从来没少过,毕竟太子可是咱们老李家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苗!

亏得是长大了找回来,这要是在宫内长大的,每日喝了几口奶放了几个屁,屎尿是个什么颜色都得有人每日记录好,顷刻间传遍皇宫。

太子打从回来后就有个癖好,不爱叫宫人近身侍奉,只有个翠玲姑娘能待在身边。

太子这般的年纪最是火力旺,却也不曾安排些貌美的侍妾侍奉,可见是为人端方。

但很快就有些隐晦的传闻在人们口舌间诞生,宫内宫外的传闻大不相同。

宫外普遍心照不宣认为太子与曲瞻是一对,年少相识,整日腻在一起。

那曲瞻在翰林院当值时要是晚上下值,那可是家也不回就往太子那边跑啊。

不打不相识,对手变情人,殿试双魁名远扬,探花偏随状元郎。

曲瞻这么一个黄金佳婿,好大年纪都不成婚,旁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当谁瞧不出来呢?

宫内却是截然相反的传闻,常来体仁殿的除开殿下的亲表弟裴世子,剩下可就是经常出现的穆将军了。

这可是竹马之交,两小无猜,中间好几年还分开了,年少情谊加上久别重逢。

同骑竹马亿华年,岁月难改旧时心!

至于也被提拔到东宫做事的顾文渊,官小位卑,过。

赵同舟,留胡子,丑,过!

朱检,年纪大,过!……

总而言之,长的好看且家世雄厚或者自身出挑的才配出现在太子殿下的传闻里。

但不影响众人对太子殿下的认知,喜欢男人也没什么,殿下肯定也喜欢女人啊!

先帝时期就有两位极有名的断袖,这二人同朝为官情谊深厚,感情好时在外赁下院子同吃同住,蜜里调油一般。

可不妨碍二人都各有妻妾,一人家中甚至最爱豢养舞姬。

太子殿下从前也不是什么冰块一样的人,各种玩乐之地也不曾少去。

只是如今将精力放在政事上,平日收敛了而已。

……

暑日最是难熬,宫内也是如此,皇帝早就携了皇后往庄子上避暑,只留下太子处理政事。

有人不知道怎么生了几分歪心思,往皇宫送了一队舞姬来,道是给殿下消暑。

无非是有心讨好,以色侍上,想要走走捷径,成则百利无一害,不成,也不会挨到训斥。

贺云昭笑眯眯的看看画册收下了。

隔日就在集英殿请来不少大臣共同会饮。

任凭旁人奉承的如何天花乱坠,她也不曾起身往上首坐,只在左侧留了一个自己的位置。

她一身简单的常服,头戴黑色幞头,如玉般的手指轻捻酒杯,笑道:“父皇母后在庄子上修养,倒是累的诸位大人同孤一起辛劳。”

“念着夏日数日暑气蒸腾,孤本该给禀明父皇放两日假,可不巧事务繁忙耽搁了,便在此在诸位大人赔罪。”

贺云温和的声音一出,原本还有些动静的大臣瞬间安静,只有丝竹声从乐人手上传来。

太子来者不善啊!

曲阁老心中冷哼一声,很快便开口道:“殿下折煞老臣,为朝廷效命,侍奉殿下本该是臣份内之事,亦是毕生所愿,殿下如此实令臣等惶愧难当。”

贺云昭抬眼瞧了一眼,还真是曲老最先跳出来,老头精力真旺盛,改天送他只猎犬吧。

她嘴角一勾.“曲老实在是太谦虚了,孤不过是有感而发,您老人家别激动,曲兄还不快侍奉曲老喝杯酒,好好欣赏一下这乐曲。”

曲瞻很快倒好酒奉给祖父。

曲阁老眼睛斜了一把,曲瞻不是他孙子,这是太子的孙子!

但也是曲瞻的举动很快令曲阁老意识到,太子绝不是冲着他来的,看来只是声东击西,不然曲瞻不会笑眯眯的倒酒。

鼓乐声起,很快就有一队舞姬随着乐曲上来,衣袂翩飞间玉臂轻扬,红绸凌空飞旋,实在是好舞技!

柔软的腰肢随着舞步轻移,忽而散开的袖摆如同惊鸿掠水,恍若碎玉坠入人间。

乐曲渐渐平缓,贺云昭招手令其中一舞姬上前来。

大臣眉毛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陷害!绝对是陷害!

谁他娘不懂规矩给太子送了舞姬,在自己屋里玩玩就算了,你摆到人前就非死即伤!

好啊,皇帝皇后去避暑,你给太子领上歪路了,你不死谁死!

御史台的人纷纷已经撑着桌子半起身,两颗眼珠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在场诸人,试图找出带坏太子的元凶。

至于说太子本人风流好色,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皇帝信奸臣引诱还是信太子浪荡不羁?

曲瞻看着舞姬柔柔一跪,他眼睑微微抽动,心中还是不爽的很。

不过看看一旁气的把骨头都咬碎的裴泽渊,他硬是控制了表情,一派潇洒,甚至笑无奈一笑摇摇头。

信了一点宫外谣言的年轻臣子一瞧曲瞻这姿态,心中惊呼一声,破案了,曲瞻就是正房!

而另一旁被全部人注视的贺云昭却不紧不慢的问了问舞姬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舞姬面色一顿,她语气平淡道:“妾名红袖,年十五,漳州人,家乡发了大水,妾家里饿的吃树皮,为了能吃顿饱饭,两斤小米将妾卖给旁人,在江南学舞卖艺,后被卖至京城。”

“得见殿下是红袖之幸,愿殿下千岁无忧。”

贺云昭眸色一恍,将酒杯一放,她动容道:“也是个可怜人。”

又赞道:“今日得见姑娘舞艺,心中便生惋惜,姑娘可称舞蹈大家。”

红袖苦笑一声,俯身磕头,“殿下,妾乃贱籍,当不起这几个字。”

贺云昭扭头给了裴泽渊一个眼色。

裴泽渊吐出嚼碎了骨头,他对着红袖问:“何为贱籍?”

京都大营四品将军竟然如此无知不成?

只见红袖眼眶一红,她落下泪来,声音颤抖道:“贱籍者,似陷泥潭,欲罢不能,生于寒巷,长于污浊,行遭唾弃,妾为贱籍,哀怜此身。”

大晋的贱籍包含主要涵盖匠户,乐户、丐户,九姓渔户以及奴婢、部曲、驱口等,备受歧视与诸多限制 。

贺云昭长叹一声,“四海之内皆为王臣,贱籍制度令民分三六九等,孤实不忍。”

丰庆十八年夏,众臣会饮,席中有舞姬,精妙非常,太子召之近前,问其姓氏籍贯,舞姬具答之,殿下赞曰:卿乃舞中翘楚也。

姬对曰:贱籍尔,不敢当美誉。

肃武将军裴泽渊无知鲁钝,愚陋而发声:何为贱籍?

舞姬曰:贱籍者,困厄其中,世代难脱身。

太子闻之,长叹曰:四海之内皆为王臣今以贱籍分人三六九等,孤实不忍也。”

太子具以其事奏闻于上,瞻以为善,从其力奏,然群臣阻,纷争不休。

历经三载,终颁诏天下,废贱籍之制,四海黎庶,咸沐太子之恩。

—《曲瞻集英殿饮手札其三》

第130章

前日还枝繁叶茂的树木, 随着一场秋雨而过,沾染了凝霜,凉意席卷京城。

贺云昭提早便吩咐了祖母母亲那边, 两位长辈年纪不小, 季节更替便要多加注意, 宁愿是提早烧了炭热人, 也莫要使长辈着凉。

二姐那边肚子已经显露出来,四肢纤细肚子却鼓的厉害。

她没瞧过这情景, 心中担忧的很。

还是老太医说, 贺二娘子这是肚子里孩子吸收的好。

原本大姐贺锦书心中不落忍, 想要亲自去照顾妹妹生产。

贺云昭心中犹豫, 既心疼二姐怀胎之苦, 又心疼大姐如今办差不容易, 一个女子靠着‘弟弟’的权势才得以沾染权力,处境也不是那般容易,她须得比身旁男子好上几百倍才不会被人明面上说嘴。

就在贺云昭犹豫之际,还是母亲一顿痛骂才叫贺锦书脑袋清醒了许多,只是难免对妹妹升起愧疚。

锦墨是头一胎,即使身旁诸多人照看, 但当姐姐的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何况锦墨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

贺锦墨却受不了大姐这番长姐如母的好心。

她伸手推推贺云昭,示意这个嘴最利的说两句,她笨嘴拙舌, 可别没劝好大姐,倒被教育一顿。

贺云昭换做从前定然要捉弄一番,但二姐如今可是众人的眼尖子, 她无奈按住二姐的手。

扭头看向神色愧疚的贺锦书,“这有什么好愧疚的,等到孩子长成了,你这个姨母在朝堂上给她帮衬一二,保准她对你亲昵有加。”

贺锦书惊的张口,她随即嗔道:“胡诌!叫你这么一说小孩可被扣上个大帽子。”

还没出生呢,就给孩子扣上一个唯利是图的帽子,小昭也是刁钻。

贺云昭笑笑没说话,都进入朝堂了还指望孩子是个敦厚老实的实在不现实,何况要是个女孩,她才不会令其一帆风顺。

顺顺利利到手的东西可不会珍惜,她可不希望千百年后自己在历史记载中是一个男帝。

那么一个有手腕能争能抢的继承人才是她的偏好。

要是二姐的孩子达不到这个标准也没关系,换人就是。

她当皇帝一定当的很好,下一任继承人保证不昏庸不抹除她的身份即可,要求太高也不一定能达到。

一旁的李旷眼眶青黑,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贺锦墨这个孕妇肌肤莹润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负责照看媳妇的李旷可是累的不轻。

贺锦墨的身边有众多嬷嬷、丫鬟、男大夫、女医者,素来与贺云昭关系亲近的赵同舟翻出京城各大玩乐之地的牌子,挨个找了过去,说书的、唱曲的、弹琴的都排好日子来表演,保证贺锦墨不会无聊。

这般被伺候的贺锦墨自然是舒坦的很,但李旷压力可就大了。

上有祖母丈母每日闻询,大姨姐几日来一次,还有最上头的太子贤舅,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好在贺锦墨会心疼他,小夫妻的感情反倒更好了。

第二日又下了一场雨,早晚寒凉,有些人都披上了厚重的裘衣。

贺老太太还是被一场雨凉的生了病,伤寒症不算重,但有轻微咳嗽。

贺云昭忧心祖母年纪大了生病受罪,便在贺府住了两日,每日陪着说说话。

伤寒之症在太医的费心治疗下有所好转,但咳嗽却迟迟不见好。

恰赶上裴泽渊回城,他也一头扎进贺府,陪着一同侍奉祖母。

贺老太太靠着床头坐着,布满皱纹的眼角轻轻挤,眼神从裴泽渊身上飘过。

老太太嘴角泛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抬头的贺云昭恰好瞧见,她手背轻拍祖母的腿。

没什么,普通朋友。

老太太啧了一声,“你祖母我年轻时也是有经历的人,别想蒙我。”

裴泽渊抬眼看过去,他一头雾水,不知怎么说到这了?

贺云昭笑着道:“来来来,我喂您喝药。”

老太太:“……想苦死我,尽可直言。”

贺云昭讪笑着将药碗递过去,看着祖母一口气喝下去。

老太太避开贺云昭手,将空药碗递到裴泽渊身前,他连忙伸手接过。

“好孩子啊,你照顾的真细心,我承你的情。”

贺云昭嘟囔几句,“他才来多久……”

但祖母不赞同的目光下还是停了口。

儿媳妇更喜欢穆砚,老太太心里一清二楚,她也喜欢穆砚那孩子,从小在眼前长大,同小昭青梅竹马,从来都站在小昭那边。

知根知底的孩子就是放心,可无奈,谁喜欢都不成,须得小昭自己喜欢。

穆砚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但裴泽渊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这小孩也是十几岁上就往家里跑!

别以为她老了就瞧不出,小昭这孩子习惯了不会随心表达情绪,但对着裴泽渊可不是如此,那是喜欢的时候万分爱,来了脾气随意收拾,但对旁人可没有。

特殊也是一种偏爱。

只是可惜了穆砚,也是个好孩子……

被贺老太太心心念念的穆砚很快就出现了。

宫里来报,皇帝病了,秋雨的凉意不仅吹到了贺老太太的身上,宫中的皇帝也头昏脑涨起不来身。

贺云昭只能带着裴泽渊急匆匆往宫里赶,祖母只能让家里人多照看了。

穆砚听了消息没多想,第二日下值后就往贺家去探望老太太。

在老太太身前是端茶递水送药解闷,他比旁人家的孝子贤孙做的还到位,不曾有一丝不耐烦。

照看过病人的都知道,这伸伸手的事反倒是最轻松的,陪着旁边说话才是最累的,躺不得歪不得,偏要坐好了。

贺锦书来了几次都不得不佩服穆砚的用心程度。

贺母则是在照看怀孕的女儿,她对着贺锦墨多次感叹穆砚上心。

穆砚从小来贺家次数多,能回忆的往事也多,一老一少有的是话题能说。

他笑一笑眸色泛着水光,令老太太看了都心软。

她想要同小昭说几句,但还没开口就感觉为难。

前个儿还觉得裴泽渊好,今个儿就认为穆砚难得,她要是开口提了,才叫小昭为难。

弄的她老人家像是恶婆婆一样。

唉,老太太叹口气看着穆砚蹲下去擦着地上撒的药,忙道;“放在那就成,叫下人来收拾就好。”

穆砚手上动作利落,他拿着抹布将药汤洗吸干净,随后叠了两下放在一旁,“不费什么事,随手就弄了。”

留着叫下人来收拾,那老太太还要继续再闻一会儿难闻的药味。

贺老太太瞧着穆砚,他小鹿一样的眼睛透着股温厚的劲,“小砚,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道:“我小时常来家里吃住,您教导我颇多,这时候能侍奉您一二,我才能安心呢。”

老太太眼含惋惜,前两日才想过的裴泽渊忘在了脑后。

“你是个好孩子,要是小昭……”

“老太太!”穆砚急忙阻止,他哭笑不得,“我来是为了向您尽孝,又不是为了旁的什么,您安心养病就是了。”

老太太拍怕他的手,“知道知道,就是有些可惜。”

穆砚抬眼笑一声,“没什么可惜的,日子还长着。”

“殿下身份特殊,必不能以常理看之,老太太您放心。”

他眼中划过暗色,语调温吞,却锋利的要割开人的皮肤,“我还没认输呢。”

他要是真是个温吞的性子,也抢不到边疆仅有的几个名额,更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贺老太太目瞪口呆,纯包办婚姻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的老太太领会到穆砚的意思后瞬间呆了。

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一开口就噎住了,“你……”

“小昭……”

“嗯……”老太太的眉毛都快拧成毛线团了。

穆砚忍俊不禁,“是晚辈的不是,惊了您。”

贺老太太强装镇定,“没有。”

不就是穆砚要挖墙脚吗?这有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哈……

穆砚一走,贺老太太就憋住,转头就告诉了儿媳妇。

贺母大惊,“怎么是裴泽渊?”

“小昭都没说?”

“嘶……小砚有机会啊!”

贺老太太急忙拉住儿媳妇,“千万莫掺和,你成婚以来我待你可好?”

贺母忙道:“母亲待我比娘家生母还要好。”

老太太一锤定音,“那你也不准做恶婆婆。”

贺母一脸纠结,思考片刻,局面实在有点复杂,她也不好意思同小昭说这种事。

“小昭贵为太子,她自有打算。”

婆媳对视一眼,谁也不再提了。

另一边的贺云昭却是累的很,先是去给祖母侍疾,又来给父皇侍疾,即使身边下人不少,但也也有些累人。

到了皇帝病床前,却是另一番情况。

李燧满意的看着小昭同泽渊关系亲近,嘴角勾起,“朕能看到你们两个一同侍疾,欣慰至极,哪怕叫朕此刻没了,心中也是甘愿的。”

“陛下!”苗皇后怒目而视,“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是打算抛下臣妾?”

“您要是不行了,那臣妾就一根白绫陪您去。”

李燧吓的急忙拍拍自己的嘴,“朕口无遮拦,小舒你别生气,错了错了。”

贺云昭揽住皇后肩膀,“父皇您下次可不敢这样说,吓的儿臣都不敢喘气了。”

李燧急忙使眼色,小昭,快替朕哄哄皇后。

贺云昭不用他吩咐也会哄,她安抚了皇后,又笑道:“父皇母后感情和睦本该是儿臣的幸事,怎么如今看来,反倒是故意来麻烦我的呢,您二位莫不是欺我和泽渊笨嘴拙舌?”

苗皇后噗嗤一笑,“泽渊倒是勉强担的上,你啊,离笨嘴拙舌有十万八千里呢!”

贺云昭无奈的一摊手,看向裴泽渊,你觉得呢?

裴泽渊叹口气,他难得开了句玩笑,“别逼我了,我是不会撒这种谎的。”

贺云昭惊讶一瞬,她作势要打,裴泽渊像是小狗崽一样笨笨的躲着,一点高明的身法都看不出来。

皇帝皇后看着二人笑闹,相视一笑。

待皇帝与贺老太太病好之时,贺云昭先亲自往穆砚的住处去了一趟,向他道谢。

穆砚无奈道:“你难道要与我生分吗?”

贺云昭却道:“不是生分,是要记得你的好。”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皇帝生日恰在是冬月十五,左军那边出了些身手好的人做冰戏以献陛下。

今年恰好是皇帝六十整寿,合该普天同庆,贺云昭也有此意,但却被皇帝拒绝。

李燧心里想着禅位的事,念着禅位大典和登基大典花费巨大,倒不如他在今年寿辰上省一省。

皇帝的省一省是自己不办大仪式,但大臣们必须要放在心上,地方官的生辰纲正在往京城赶,京城内外也是一片热闹喧杂。

贺云昭则趁着有些空闲,先去瞧瞧冰戏排练的如何。

到了现场却发现,来瞧的人还真是不少,打眼一瞧全是熟人,从赵同舟到程颐卿,不远处的高台上能瞧见隐约熟悉的人。

“那是?”

“穆砚。”裴泽渊开口道,他瞥了一眼贺云昭。

贺云昭抬脚给他一下,“你什么眼神!”

一路往高台走,不少围观的官员带着家眷笑闹,他们躬身行礼时笑容还没褪下。

贺云昭轻轻颔首,路过时脚步一顿,她伸手捏捏小孩的胖脸,嘴里道:“冰戏不错。”

被捏的小孩呆住,连孩子父母都没反应过来,贺云昭就轻飘飘走了

“爹爹,他……好像捏我。”

时任工部左侍郎的庞大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有……有吗?”

这一问,小胖孩自己也不确定了,“有……吧……”

走远的贺云昭则是伸手拢一拢狐裘,她嘴角一勾,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