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十一月又称冬月, 正是寒风刺骨的时节,皇帝正是出生在这个月份。
太子与皇帝关系渐渐密切,年轻的太子虽野心旺盛, 但却不失温和, 待皇帝从来都孝顺有加。
却又不是一味的顺从, 反倒是皇帝很愿意听从太子意见。
贺云昭从来观看的官员及家眷身旁走过, 她遇见有些眼熟的人也不介意停下来闲聊几句。
这些人或许看起来并不显眼,只是中层的官员, 但恰恰这些人才是一切朝廷政令的执行者, 没了他们皇帝的诏令寸步难行。
这些人资历恰好、年纪恰好, 即使年过五十, 仍然对向上一步抱有巨大的希望, 年富力强的太子出现, 恰好符合了他们对向上的追求。
总会有人认为自己在即将致仕的年纪也能再次攀登高楼,贺云昭很欣赏这些近兢兢业业的官员,笑容也是更加温和了些。
裴泽渊神情平淡,他眼中却含着一丝警惕,不着痕迹的护在贺云昭身侧。
昨日刚下来一场大雪,校场上的即使清扫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加上这些来观看冰戏之人踩上几脚, 松软的积雪被踩的坚硬。
要是不小心踩到地滑之处,必摔个跟头。
小孩们倒是浑然不在乎,摔倒了就嘻嘻哈哈就翻身而起。
但大人身量高,更不好保持平衡, 他们摔倒了爬起来都是件难事。
遇到冰块聚集的地面,还是要迈着小碎步慢慢走才稳当。
贺云昭走的倒是大胆,她又不傻, 眼瞧着前方哪里滑就弯换条路就是,何必非要走直线。
结果她这个迈步大胆的反倒是一点没摔,旁人倒是摔了几个。
裴泽渊可能是下盘够稳,他踩了冰也能迅速用另一只脚稳定住身体。
校场为了方便贵人们观摩,专门修建了高台,上有细密的皮毛覆盖,挡住了凌冽的寒风。
穆砚守在台下,瞧见人走到眼前了,他才躬身一礼,“殿下。”
“起来吧,”贺云昭笑着摸摸自己耳朵,“方才不觉得,走了一会才察觉出冷来。”
上高台需要走过与一段不短的台阶,积雪扫除后仍会有细微的雪粒藏在木板上,穆砚对这台阶再熟悉不过了。
他想都没想伸出手来,“殿下,来。”
看着眼前伸出的手,贺云昭下意识就伸出手,放了上去。
她方才与几人闲聊,手就从斗篷里伸了出来,手指泛着凉意,落入了干燥温暖的另一只手中。
察觉她手指的凉意,穆砚紧了紧了手,将她手指团到了掌心,同时另一手光秃秃的直接贴上冰凉的栏杆。
一双黑沉的眸子就在身后将一切映入眼帘,裴泽渊嘴角紧抿中,他抬眼看向穆砚。
下一刻,贺云昭的脚迈上台阶。
裴泽渊放下心中复杂情绪,睫毛轻动,他伸手护在身后。
贺云昭眼睛一瞟,笑道:“夸张了啊,你们俩是这是想要立功呢?”
穆砚攥紧她的手,“那殿下给什么奖励?”
贺云昭玩笑道:“给你一脚。”
裴泽渊黑沉的眼睛紧盯着交握的两只手,凌冽的声淡淡响起,“臣愿代劳。”
穆砚头也没回,笑容灿烂道:“裴兄真热心。”
说话间,三人一起上了高台。
贺云昭本还觉得两人护着有些夸张,但等曲阁老上来的时候有四人护在周围,她顿时也不觉得夸张了。
她小声问穆砚,“可是有人在这摔过?”
穆砚点点头,“雪后地滑,台阶上容易摔倒,后来便多加注意了。”
好在这处高台并不是皇帝观看冰戏的位置,皇帝的位置在另一处,只是还在修缮中,不便上去。
此处原本是为皇亲国戚准备的观看场所,距离更近,能够看到全局。
皇帝的位置则更加安全宽大,为了保护皇帝安全自然不能安排很多人上去,于是利用此处分担一些人。
曲阁老在几人的护卫下上了高台,抖一抖衣袖,躬身作揖,“太子殿下金安,老臣来迟了。”
贺云昭轻颔首,笑道:“无妨,孤也是刚来。”
要是换做心思敏锐的顾文淮在此可能已经察觉出两人的关系变化。
一个自称老臣,彰显自己的资历身份,一个自称孤,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
两人的关系明显有了细微的变化,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长满了尖刺
但可惜在此处的是裴泽渊与顾文淮,裴泽渊的注意力还放在穆砚身上,穆砚也毫不示弱的看回去。
二人都没感觉到。
曲阁老迈步上前,他瞧了瞧正在练习冰戏的兵丁,眼神虚虚飘过。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贺云昭轻笑一声,“不错,不仅有能吃饱肚子的粮食,在刑名公署的守卫下,百姓们还能安全的上街玩耍,真是一个好年啊。”
曲阁老自然听出这位殿下的言外之意,太子有意将刑名公署这个衙门原封不动的从京城复制到诸州郡。
他自然是万分反对,刑名公署的建制人员太多,消耗的俸禄就是国库的大麻烦,何况太子明显是想要借此将手伸向地方。
太急了些,也不应如此。
“今年雪大,天气寒凉的很,秋末那几日陛下卧床不起,最近听说也有些咳嗽,老臣实在有些担忧,不知陛下近况如何?”
贺云昭淡淡的拢了拢披风,“多亏祖宗庇佑,父皇只是有些轻微不适,喝些梨汤就缓解不少。”
她扭头看向曲阁老,“曲老您也多注意身体,年纪大了还是要多多注意。”
反正她还年轻,等反对的老臣没力气了她照样推行,嘻嘻。
她才不着急。
突如其来诚恳的关心令曲阁老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真的谢过。
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惋惜,为何太子殿下的政治主张如此激进?
若是平和一点未尝不能和谐相处。
贺云昭的关心也不无道理,很快曲老就感觉脚底有些凉,他为了身体着想很快就离开了。
贺云昭还特意叮嘱护卫,“路上小心驾车,务必把曲老安全送到家。”
曲阁老眼中一怔,心底触动片刻。
穆砚此时才端了热茶上来,太子与阁老说话在,自然是不能随意叫旁人听见的,他便亲自去端了热茶。
氤氲的热气从缝隙中钻出,他抬脚上前,却被人拦住。
裴泽渊不偏不倚的站在他左前方,既不遮挡他看向前方的视线,但也别想畅通无阻。
裴泽渊伸出手,示意穆砚将茶盘交给他。
手臂直直伸出,不容置疑的挡住,唇瓣未曾开启,但他的动作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
两人僵持片刻,裴泽渊黑沉的眸子盯着穆砚,他脚下一动不动。
穆砚也不想退,他面无表情的看回去。
直到迟迟没等来热茶的贺云昭扭头扫了一眼,她心里还在思考曲老的事,这一眼不含任何意思。
但也只需要这一眼,穆砚松手了……
裴泽渊接过茶盘,转身走到贺云昭身旁,栏杆外的再次飘下的雪花,下方是兵丁勤练的冰戏。
开口就有白茫茫的热气喷出,“喝口茶吧。”
贺云昭没回应,牙齿磨着下唇陷入思索,她还在想事情。
裴泽渊只好将茶盘放在一侧,捧着一杯热茶,待手被烘的热热的,他才伸出手去握住贺云昭的手。
“嗯?”贺云昭被热一激扭头看向裴泽渊,她思索片刻,“你说从哪儿能省点钱呢?”
“不知道。”裴泽渊回的十分坚定,这语气几乎要以为他知道呢。
不过贺云昭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是随口一问。
情爱从来不是她的全部,获得权力、支配权力、改造世界才是她最大的关注点。
裴泽渊仿佛也很习惯,他垂眸看着贺云昭蹙眉思索,嘴角缓缓勾起,两个小窝在脸侧浮现。
贺云昭冷漠生气的神情更多在私下里呈现,但凡朝堂上有些不顺心的地方,这一面就会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裴泽渊面前。
她如果正在吃糕点,裴泽渊哪怕是靠近也会被瞪一眼,恶劣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
但裴泽渊是个很敏锐的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即使贺云昭坏脾气的时候也不是冲着他来的,对他没有恶意。
即使拿他撒气,也只是咬两口掐两下。
她既不会真的拿裴泽渊的痛处去戳他,也不会拿出其他任何人来激他,她非常确定小裴超级爱她!
她喜欢小裴,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刻喜欢不代表永远喜欢,但只要是喜欢就是带着喜悦与快乐的。
拿他撒气很好玩,逗他很好玩,随口说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再看看他懵懵的脸也很好玩。
有些东西裴泽渊不一定听得懂,但他一定认真听。
很神奇的一点,虽然裴泽渊比她小了几岁,但她从来不需要考虑裴泽渊的年纪而去有任何的迁就。
人就是如此奇妙,年长的曲瞻容易被激,冲动起来仿佛是个弟弟。
同龄的穆砚极稳重,反倒是有个兄长的样子。
而年纪小的裴泽渊仿佛才是同龄合频的……
贺云昭伸出被捂热的手,她笑嘻嘻的去摸裴泽渊冰凉的侧脸。
抬眼一瞧,好吧,裴泽渊领子系的很紧没有她关心的余地。
不等冰戏结束,贺云昭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细细叮嘱了一些安全问题,父皇的大寿应当尽善尽美,避免任何意外发生。
太子殿下上了马车,她舒服的叹息一声,“还是车里暖和。”
车外是穆砚与裴泽渊。
裴泽渊看看牵到眼前的马没有去抓缰绳,没有犹豫的走到穆砚身前。
“抱歉。”他道。
穆砚愣住,看着裴泽渊认真的面孔,他有些惊讶。
裴泽渊紧紧抿唇,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竞争对手,他没办法解释。
他既不能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也不能说,别在意我不是有心的。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有心的,就是因为嫉妒上头所以才要故意踩穆砚一脚。
但他不该那样做的……穆砚没做什么,他不该羞辱他。
穆砚沉默片刻,他看出裴泽渊是真的认真道歉,这才更加难回应。
他扯动僵硬的嘴角,“你不会想让我说无妨吧?”
裴泽渊垂眸,“抱歉。”随即转身离去。
穆砚看着他的背影,眼睫轻颤,怪不得……换做是他,绝对不会对裴泽渊说抱歉。
一只手悄悄搭上穆砚的肩膀,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很难搞?”
穆砚面无表情的扭头,曲瞻的狐狸眼倒映在他眼中。
第132章
“是不是很难搞。”
“裴泽渊。”
曲瞻狐狸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面上却是轻佻玩闹的模样。
穆砚抬手挥开曲瞻搭在他肩膀的手,“方才怎么不见你。”
曲瞻耸耸肩,他脚下轻快又绕到穆砚身前, “多躲我们家老爷子嘛。”
刑名公署依次安置在各州郡此事虽是贺云昭开的头, 但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然是东宫周围所有利益集体的共同意志。
贺云昭甚至还稍微保守一些, 她主张缓步推行, 更激进的是曲瞻,他认为此事宜早不宜晚。
得知孙儿心思的曲老自然是万分恼怒, 不止一次要堵住曲瞻。
曲瞻可是半个多月都不曾回家了, 反正他父亲在外为官, 母亲也跟去照顾, 他干脆就赁了一个小院自己偷偷在外面住。
方才要不是为了躲他祖父, 他怎么可能不在贺云昭面前露面。
“怎么想的?”曲瞻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点穆砚的肩膀,“你不会真要看着裴泽渊那小子耀武扬威吧。”
穆砚眉头微蹙。
曲瞻迅速收回手指,他可不想试试自己会不会挨打。
穆砚沉默片刻,“裴泽渊……”
的确是个以诚待人的人,这样的人才最难对付,想要激他犯错都难, 即使偶尔一次, 但他很快就会补救。
“他也未曾做什么。”
曲瞻诧异的看向面前的穆砚,“你找个大夫开点启智的药汤吧。”
“道个歉就把你收买了,穆将军心肠真是柔软。”
“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君子?不过是不将你放在眼里,你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才很乐意宽容对你,这又不难。”
穆砚轻抬眼,“他是认真的道歉。”
“所以呢?”曲瞻浑不在意的问, “结果如何?”
“本来是他的过错,但他一道歉,再有任何事就成了你的错。”
曲瞻挑眉笑着,他长的漂亮可谓是京城人尽皆知,自带一股耀眼的靡靡之气。
他未曾言明的话穆砚也听的明白。
裴泽渊故意在穆砚的地盘抢他的事,略带羞辱意味。
穆砚退了不是怕,是他看到贺云昭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默认了裴泽渊应当更亲近,他才松了手。
但只要时间过去一点,贺云昭很快就能回忆起来,定然不会叫穆砚难堪,不论是压着裴泽渊道歉还是自己安抚几句,那对穆砚来说都是好事。
可是裴泽渊一道歉,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道歉了,他是积极认错的君子,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穆砚倒成了衬托他的配角。
裴泽渊不是故意算计的才更加令人着恼,仅凭直觉就拿捏了旁人的精心算计,要把他拉下来可不容易。
曲瞻漫不经心的抱着手臂,“这才最难搞啊,他似乎也没用心思,但就是堵死你的路线,你待如何?”
穆砚心道,这曲瞻平日里与他来往不多,这会儿跑到面前说三道四,不过是要拉拢他对付裴泽渊。
可他为何要与曲瞻联手,这种事有何好联手的。
若不是联手,那就是曲瞻有意挑拨,曲瞻是什么人他还是略知一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可不想做那只螳螂,曲瞻也休想成为黄雀!
很快穆砚就眼含谴责的看向曲瞻,“裴泽渊是个不错的人,你莫要继续诋毁他。”
曲瞻目瞪口呆,穆砚是认真的吗?这么夸裴泽渊?
等等,曲瞻微眯着眼打量穆砚,不会这两人已经提前联手对付他了吧?
“你这是同裴泽渊兄弟情深?”
穆砚却敏锐的发现曲瞻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从前或许也讨厌裴泽渊但没到如今的程度,是发生什么了吗?
他不动声色的试探,“若感情之事是费尽心机就能得到的,那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了,又何必针对于他呢?”
曲瞻的表情瞬间阴沉的可怕,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