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礼为吏部左侍郎,下一步的位置大概是其他衙门的尚书或去翰林院为大学士,他这样的文人是绝接受不了自己名声污浊。

贺云昭放下茶杯,她看向姜杉,问:“那要是有人想让他死,故意让他以为自己的事会暴露出来呢?”

姜杉愣住,抬眼看向太子殿下。

贺云昭很年轻,比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年轻,面庞还很稚嫩,秋天贴了点秋膘脸颊还圆了一点,皇后爱的不行。

她眉眼浓烈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平日里还总是笑模样,看起来很好相处。

但此刻说出的话,让人浑身发寒。

“何礼死了没有任何贪污受贿或谋害的案子出来,他的死已经让一部分人受益了,是不是?”

面对太子的询问,姜杉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

贺云昭又问:“何礼为何选择投缳呢?”

姜杉没有说话。

贺云昭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曲瞻,“你认为呢?”

狐狸眼微微眯起,曲瞻伸手弹弹衣袖上的灰尘,淡淡道:“报复。”

何礼在报复逼迫他死的人,于是选择投缳这样的方式。

他若是惧怕名声被毁,那应当清楚自己死后事情还会被重新翻出来,所以他应当选一个不被人注意也不会牵连家人的方式,例如失足落水。

何家恰好有一个水池子,但他没有投水,而是从水边正在修建的亭子经过拿走了那段粗麻绳,在书房投缳自尽!

贺云昭笑眯眯的撑着脑袋看向姜杉,“孤这个猜测是不是更合理呢?”

姜杉沉默了。

贺云昭轻笑一声,眼中划过一抹利光,“十日,孤要一个结果。”

“朱雀司会同步查案,若大理寺没查出什么线索,那……”

姜杉浑身一冷,瞳孔瞬缩。

贺云昭还是温和的模样,笑道:“孤没耐心陪你们玩查案的游戏,能者上庸者下,明白吗?”

姜杉立即起身,宽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刃,“臣必克此任!”

路承炀悄然站起,他眼中亮光闪现,他的机会来了!

眼神看向姜杉,大理寺,呵!

贺云昭满意的看着斗志昂扬的两个人,她早对现在的查案体制的确不太满意,职责划分不明确,好几个衙门都有这样的权力,但都没有精。

这个案子就是个好机会,她可以趁此将查案的权力从几个衙门中分离出来,重新组建一个只拥有查案权力的衙门。

同样的,这样的衙门也是她手里最得用的强武之司!

曲瞻扭头与她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第106章

迈出体仁殿的那一刻, 路承炀看向身后的姜杉,他眼皮轻抬,划过一抹警惕。

姜杉脸上骤然出现无奈的笑意, 比起路承炀这样野路子的武职, 他可是正经的科考出身的文官。

他振一振宽袖, 一副疏朗大气的模样。

“路司长莫要这般看着在下, 在下并非小人,查案这件事, 咱们各凭本事。”

看上去有些警惕的路承炀缓缓换了神情, 轻舒一口气, 他看着姜杉, “姜大人误会了, 在下只是紧张了一些, 毕竟这算是头回办外面的差事,一时间也是心里没底。”

眼前的武将还很年轻,他心思浅显,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姜杉不自觉的露出一点轻视之色。

一副前辈姿态的走到人身前,“殿下令你我二人共同查案, 一是为了尽快查出真相, 二是为了试一试你我的成色,若是你我争的没了分寸,反倒惹殿下动怒。”

路承炀接受了‘前辈’的指点,他点点头, 手指攥起,面上生出几分焦急,“那在下就先行一步。”

姜杉很有风范的笑着伸手送别路承炀, 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回了大理寺。

吱呀一声,门一关,姜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睑微微颤动,他神情紧绷。

“路承炀此人不能小觑!”

体仁殿前那番姿态自然是故意做给路承炀看的,摆出轻松自如的姿态给路承炀压力,压力之下,他必将手忙脚乱。

回想在体仁殿的经过,姜杉心脏骤然一缩。

突如其来的竞争不在他意料之中,太子殿下的姿态也是令人惶恐。

太子殿下不在乎这个案子如何,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这件事带的影响以及消除隐患。

他隐隐感觉太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盘算,而这件事似乎是路承炀早有预料的,陌生的、不可控的……

姜杉的眼睛骤然眯起,他猛然回头转身打开房门,“来人!”

大理寺可以查不出案件真相,毕竟一年到头案子多了去了,没有真相的案子也不稀奇。

可若是大理寺的人没查到的真相却被别人查到了,那岂不是往整个大理寺脸上扇巴掌。

姜杉此人看似年轻气盛,其实对自己的路线早有规划,时任大理寺少卿的宁宿已经收到了吏部的调令,在两月后就会调任太常寺卿。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怕庸碌就怕犯错,若是在此时因他损害了大理寺的颜面,那将来他的官路可就难走了。

好在路承炀此人心思简单,不难应对……

另一边的路承炀则是完全不同的面貌,离了姜杉眼前,他一改面上急躁。

从人手上他赢,毕竟朱雀司的人多数都是能作为暗探使用的,查人查事都方便。

但从路子上,他可远不及姜杉。

吏部左侍郎投缳,那必定是要传问吏部的官员。

吏部的人素来冷漠眼高,即使不明面上表现傲慢,那那股子劲儿却掩盖不住。

吏部的人能配合到什么程度,还要看怎么问,谁去问。

他一个内卫的司长自然是比不过大理寺那些同样科考出身的文官们。

吏部的人是摆明了车马,朝堂传统就是人死账消,不论何礼生前做了什么,吏部的人是一定要维护自己同僚的死后哀荣。

何礼的尸体还在大理寺摆着呢,吏部各级官员的路祭已经置在了何府那条街上,态度给的再明白不过。

路承炀对自己的不受欢迎早有预料,迎着吏部众人无视的面容,他一点不尴尬的蹲守在尚书门口,等待传唤。

明明他才是来传问人的,在门口一蹲倒像是他被人传问。

而姜杉却对吏部众人的冷眼接受不能,他蹙眉在吏部右侍郎门口等待。

房门就在他眼前开开合合,吏部的官员进进出出,进京述职的官员时不时的投来诧异的眼神,却很快收敛了神色。

姜杉只觉秋日闷热,脊背处升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热汗,太阳烤的人心焦。

蹲不到人的路承炀很快换了路线直奔何礼生前的下属去。

姜杉却来了轴劲儿,死活不愿意离开郭侍郎的门口 。

暮色四合,郭侍郎背着手从门内走出,姜杉极快的迎了上去,“大人,大人……”

他嗓子眼里还没说出口就被旁人推开,郭侍郎瞧也没瞧就往外走。

姜杉的里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额头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

看着郭侍郎的背影逐渐远去,他急了,咬牙道:“太子殿下令我等彻查何侍郎之死,还请大人给个方便。”

郭侍郎啧了一声,他不耐烦的回头看了姜杉一眼,“这可就问错人了,我与何侍郎同级,分管不同的事,平日交际不多,他的死本官也很遗憾,但实在不知情,来问本官可问错了人。”

姜杉心一沉,这等敷衍的话已经摆明了郭侍郎的态度。

郭侍郎神情中透露着不耐烦和鄙薄,但语气却轻柔温和,令人挑不出毛病来。

姜杉这才感受到查案的压力,吏部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郭侍郎说完话后没等任何回应扭头就走。

走出了好远,才有下属犹豫着开口:“大人,这案子是交到太子殿下的手里,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

刚才一脸鄙薄之色的郭侍郎此时反倒十分冷静,拍拍下属的肩膀。

“要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咱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底下这些小鬼都能在吏部来去自如,那咱们吏部还做什么六部之首呢?”

下属面露愁色,“可咱们不给一点颜面,殿下若是动怒……”

郭侍郎瞟他一眼道:“咱们每日来衙门是办差的,不是来卖面子的。”

何况太子殿下可没开口吩咐什么,他们吏部难道还要给大理寺面子,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都是他一笔定下的!

不过,郭侍郎心中也在琢磨,这老何死的实在不对路,背后的事他虽不清楚,但此时还是小心避开为妙。

至于东宫那边……太子上手的未免太快了些。

新官上任总有一种误区,那就是事必躬亲,恨不得了解每一个下属每一件事,但这才是生疏的体现。

贺云昭的度就拿的刚刚好,试探手下人的本事,让他们互相竞争,同时为自己想做的事铺垫一二。

她可不会费尽心力去给路、姜两人大开方便之门,皇帝与阁老们正在吵盐政的事,好多地方上的折子都交给她来,书案上堆了高高两摞等着她呢。

要是每出一件事,她都专门说一次让所有人配合,大臣们都要累了。

至于查案,这就看路姜两人的本事,他们要是连一点线头都查不到,那也不必费事。

他们两人都查不到一点,那就可以暂时搁置了,不必浪费人力物力,这朝堂上的事还多着呢。

不过她能够肯定,在能力范围内在身体极限内,路承炀一定能做到最好,他眼睛里的野心都快冒出来了。

……

路承炀够轴,耐心也足够,他心中是急的,急于查到真相。

但行动上必须要有耐心,抽丝剥茧一般将事情的真相一点一查出来。

从何礼近半年的来的行动到何家人的后续行动,以及何家人在和何礼死后可与什么人联系过。

根据他的经验来看,既然何礼是故意自杀将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就绝不会不留下任何线索,一定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

路承炀在传问了何礼的下属后,很快再次将经历花费到何家人身上。

从何礼的夫人到四个孩子,出嫁的两个女儿,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女婿。

很快路承炀就从何礼的女婿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他顿时呆愣在原地,“你是说,何大人曾举荐都转运使?”

路承炀打了一个激灵,汗毛顿时竖起,朝堂上除了何侍郎的死还有什么大事?

盐政!

大晋的盐政实行的是纲盐法,盐商编录成纲册,册上有名的盐商成为世承的专卖商人,每年从转运司购买盐引,按照盐引从盐场购买规定数量的盐,再按照盐引上的信息到规定的地区售卖。

今年盐政祸起,正是因新任都转运使在江南地区为了提前收回银子充盈国库改革了盐政,导致盐政亏空巨大!

路承炀心中一抖,他只能查到这里了,剩下的需要殿下拿主意。

路承炀迈步出门,太阳一晒,人倒是清醒一点。

现在还不行,他手里没什么证据,连个具体的线索都没有就去告诉殿下何礼与盐政的事有关,那岂不是自己找骂去。

他很快转变思路,先是拿到了何礼举荐转运使的证据,随后又去了一趟吏部,对着吏部尚书讲的十分直白。

“大人,何侍郎被人逼迫投缳,他是为了掩盖事情,也是为了报复幕后主使,难道您要眼睁睁的看着吏部官员竟然遭到如此迫害吗?”

吏部尚书徐牍不紧不慢的抬眼看着这小子,嘴角微微勾起,他目露玩味,“路……承炀?”

路承炀眉头蹙起,不知这位尚书大人是什么意思。

徐牍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抬手抹去手背上的水渍,“说的不错,明日下午吏部官员休半日,给你一个时辰询问。”

路承炀喜形于色,他连忙低头作揖谢尚书大人。

徐牍摇头笑笑,“小子,这世上可不只你一个聪明人。”

路承炀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热茶氤氲出的热气将徐尚书的面孔模糊,他心中猛的一沉……

当路承炀带着眼睛里满满的红血丝捧着厚厚的证词进入体仁殿时,恭敬的跪下,“殿下,臣查到何礼之死与转运使有关,转运使是被何侍郎举荐上的,此事只有吏部内部的人才知晓,另外还有一封被烧毁的书信,有两人通信的证据,信上写了什么已经辨认不出。”

他抬眼,看着太子殿下垂头看着书案上的折子,手上的毛笔没停,流畅的写下几个字。

耳边只听到一声,“嗯,知道了。”

路承炀跪在体仁殿的书房里,心中的疑惑犯反倒越来越浓厚。

他忍不住看着太子殿下,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贺云昭合上折子,伸手又拿了一本,她一抬眼才看到路承炀还在。

她疑惑:“还有什么事?”

路承炀没有纠结,直接开口问:“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何侍郎的死与盐政有关?”

贺云昭有点惊讶,随后放下笔。

她有些意外,以为路承炀不会问,先来一步的姜杉就什么都没问。

不过两人一比,她其实更喜欢路承炀的处理。

“孤不算是早知道,比你们二人查到的要快几日罢了。”

她伸手拍拍桌边一封折子,“姜杉比你来的早一点,差了两个时辰而已,但你的证据比他多。”

文官出身的姜杉自然比路承炀更懂其中弯弯绕绕,能求的人也比路承炀要多。

但路承炀在并不熟悉的情况下没什么人能求助,只比姜杉晚了两个时辰,但拿出的证据却是姜杉的十倍,高下立分。

路承炀心中疑惑更多,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然他们两个查呢?

贺云昭靠在椅背上,笑道:“用证据来说话远比几句推测来的有用,姜杉的确比不得你。”

“孤有意重新设立一个衙门司查案、治安等事,待盐政事毕就会向父皇提议。”

路承炀眼睛猛的一亮,砰的一声磕头谢恩。

“臣蒙恩深重,不知所报,唯以赤诚,效命君前。”

待路承炀走后,裴泽渊从身后的隔间闪出,道:“他比姜杉强的多。”

当姜杉拿着一本有理有据的推断交给贺云昭的时候,别说贺云昭了,连旁边送果盘的翠玲都惊呆了。

一点证据没有纯靠自己推测!

姜杉才是为了赢而急躁的那个,还是不够稳重。

只在短短两次接触中,贺云昭很快给姜杉盖了一个待用的戳,能力有一些,心性差的实在多。

贺云昭批改这些这折子也有些疲累,不自觉的动动脖子。

裴泽渊瞧见了便走到她身后,伸出手盖住她颈部,轻轻的揉捏着。

肩颈被温度偏高的手掌盖住,力道也正合适,贺云昭闭上眼,“账本找到了吗?”

裴泽渊手一顿,小声道:“晚了一步,被销毁了。”

贺云昭按住他的手,她扭头不满看着他,“那你高高兴兴的来?”

裴泽渊瘪瘪嘴,他来见她肯定高兴啊,要是一脸丧气可能还要挨骂呢。

这可是有先例的!

裴泽渊小心道:“账本没找到,但我找到了账房先生。”

贺云昭:“……也行……”

她眼中划过一道兴奋的光,看来有些人要浮出水面了。

第107章

贺云昭封王之后, 宗室的一些人就暗地里联合起来逼着崔阁老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

朝堂上的大臣们上错了船还能跳水游回岸边,很多人不过是因彼此心照不宣的互换把柄才没法及时脱身。

恰好贺云昭是个懂得朝堂运转规则的人,她不会在这种关头给自己没事找事,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能避免朝堂再起波澜, 也能让她安心发育自身的势力。

大臣们有了皇帝与太子递出的绳子, 他们很快就抓着绳尾跳船游回岸边, 头发擦一擦又是干干净净的好臣子。

但宗室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残忍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除了能提供一个血脉同源的嗣子, 他们对皇帝对朝堂没有任何用处!

只是凭借血脉而鸡犬升天的鸡犬罢了, 他们于朝堂无用, 甚至只会消耗国库的金银。

权臣压制皇权时, 宗室与皇帝是同一战线的, 共同维护李家天下。

但君臣和谐时,宗室看着自然就稍显碍眼。

贺云昭能理解宗室的心情,本来是抱着能够上高台的心,却被一脚踢下去,重新回到没有任何用处的境况中,他们一定不甘极了。

她最提防的不是宗室的人联合朝臣弹劾她, 而是担心他们使出毒计, 破坏她的身份。

而这种暗地里的事只有裴泽渊能做,他们才是利益共体,且裴泽渊对她的身份没什么想法。

不然换一个人,她真怕连字都不识几个的武将因为她女子的身份突然就觉醒了儒家正统思想, 决心拨乱反正。

可能性还很大……

她能想到的毒计,宗室的人没道理想不到,她都做好了给裴泽渊善后的准备, 熟料宗室的手段竟然只有这些。

贺云昭本就感觉奇怪,再加上裴泽渊的直觉。

他说,被抓的那些宗室子弟里没什么出彩的人,不像是能够聚拢人手威逼阁老的样子。

裴泽渊只是直觉不对劲,贺云昭却上了心。

是啊,能够联合这么多的宗室子弟,一部分人想要从孙太妃手里拿到曾经给庆王府的献金,一部分人拿着手里的把柄威逼崔阁老做事,逼的崔阁老‘认罪自首’。

这手笔可不像是没盘算的人能做到的……

宗室的背后是否还有人呢?

如同师父提醒的那样,她是太子不是查案的,既然没人站出来,那她只需要做好她自己。

该露出来的马脚迟早会露出来,藏是藏不住的。

盐政祸起,缘由皆在转运使一人身上,父皇与阁老们忙着处理盐政的事。

而她手头的事则是批改地方上官员的汇报折子,以及处理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之事。

巧的是,何礼之死居然与盐政有关,转运使是何礼举荐的人。

何礼为吏部侍郎,他代表官员调动,宗室是代表了血脉正统,而盐政则代表大笔的银钱,这三者的联合……

她在之前一直忽视了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金银是守恒的,宗室能拿到的只是爵位的俸禄,要养一大家子人,生活的比普通官员富裕,但想要维持政治活动可不容易。

裴泽渊很快查到了安王府的旧账与后来闹事的一批宗室子弟的资金来源,巧合的是,银票上的标记大多来自于一家江南的钱庄,且与转运使关系密切。

贺云昭轻挑眉梢,她脸颊上泛出一丝笑意,“走,咱们去太极殿。”

裴泽渊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很快点点头。

二人带着‘活账本’账房先生,一同去往太极殿。

太极殿。

李燧正因盐政之事烦心,偌大的御案上摆放了几十本厚厚的折子,弹劾转运使的折子多的能把人埋了。

被弹劾的不只是惹了大祸的转运使,还有吏部尚书、侍郎等人,连曾经在转运使这个职位上说过话的曲阁老都被弹劾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崔德中上前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与世子爷来了。”

李燧抬手捏捏眉心,“叫进来吧。”

贺云昭迈步进门,他神色冷静专注,抬头看书案后的父皇,心中叹气。

两位阁老同样在此,被波及的曲阁老与资历最深最得信任的陈阁老。

“儿臣参见父皇。”

“臣裴泽渊参见陛下。”

李燧摆摆手叫两人起身,“不必拘礼。”

神态疲惫的看向两个孩子,他问道:“可是何礼那边出了结果?”

贺云昭犹豫着点点头, “也不算是出结果,只是找到一些线索。”

“何礼平日里谨言慎行,在吏部做事时十分仔细不是个容易抓把柄的人,儿臣本来还是十分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他绝望投缳。”

她缓缓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有种难以言说的冷,嘴角轻抿,“父皇,何礼之死或与盐政有关。”

一句话令皇帝与两位阁老都震惊的抬起脑袋,李燧烦的抓抓脑袋,他诧异又不解,“小昭,你慢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云昭扭头看向裴泽渊。

裴泽渊手里端着一大堆的证据,里面有路承炀查到的也有他查到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褐色长衫头戴包巾的中年人。

裴泽渊将手头的证据一股脑的放在旁边桌案上给两位阁老查看。

“何礼平日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只是从他女婿口中提到何礼在盐政事爆发之后神情惶恐,不久后便投缳自尽。”

“经过多方查证,盐政转运使常裕是由吏部推举,但在吏部衙门内部最开始是由何礼举荐……”

何礼死之前的事情几乎查不到什么疑点,但却从何家查到两箱子金银,底部的印记恰好就是江南汇通钱庄。

汇通钱庄,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怕裴泽渊眼前,他上一次看到这个印记是在查抄的宗室家中,银票上大多有汇通钱庄的印记。

巧的就是转运使常裕也是汇通钱庄的客户,在汇通钱庄线索断掉之前,裴泽渊直接派人控制了京城汇通钱庄分部的所有人。

虽然晚了一步,账册被销毁,但账房先生被救出来了!

裴泽渊伸手指一指身后的人,“陛下,这就是汇通钱庄在京城分部的账房先生之一,他曾经写过的账册里就包括了给何家的金银等物,何礼就是收了财物才会举荐常裕。”

曲阁老蹙眉看向这瑟缩的账房先生,问道:“那就是说常裕贿赂了何礼才得到了被举荐的名额,上任之后致使盐政大乱,何礼是因心中畏惧才畏罪自尽?”

“非也非也。”贺云昭摇摇手指,她眼中划过冷光,“曲老,您想一下这其中是否有不通顺的地方,汇通是江南的钱庄,转运使常裕是汇通钱庄的客户,可常裕在此之前一直在京城为官,籍贯是忻州,他同江南汇通钱庄半点交集也没有。”

曲阁老思考片刻,“那是转运使常裕实现承诺好银子,上任江南盐政转运使后才通过汇通钱庄兑现承诺给何礼那些金银,可对?”

裴泽渊道:“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但找到账房先生后却发现汇通钱庄给何礼银子是在举荐常裕之前。”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因为盐政祸起,江南盐政转运使常裕的生平经历都光溜溜呈在所有人面前。

他家境普通,家族并不显赫,不像能拿出这巨额的银子,他同汇通钱庄的关系是去江南赴任后才出现的。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究竟是谁给了何礼这些银子呢?

汇通钱庄如果只是一家普通的江南钱庄,又为何会在裴泽渊查封的时候毁掉自家的账册呢?

裴泽渊拍拍桌上的一大堆的证据,“另外有一件事,上一任转运使同样也是汇通钱庄的客户,账册没拿到,但账房先生可以肯定上一任转运使往汇通钱庄存入了大笔的金银,且不知去向。”

贺云昭抬眼,“所以有人操纵了盐政转运使换任,在盐政祸起后,为了隐藏秘密恐吓何礼,导致何礼投缳自尽。”

话音落下,殿内空无一声。

李燧骤然起身,他额头青筋暴起,怒而拍桌,“放肆!”

操纵转运使换任、贪污盐政银子、贿赂朝廷官员、买官卖官、导致盐政亏空甚至还逼死吏部左侍郎!

桩桩件件都是骇人听闻的恶事,偏偏集于一事上,怎能不令人震怒!

曲阁老与陈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纷纷起身,肃穆拱手,“臣请陛下严查此事,万不可姑息幕后之人。”

李燧咬紧牙关,“查!”

贺云昭同裴泽渊先出太极殿,曲阁老与陈阁老慢了一步。

她礼貌的寒暄几句。

曲阁老看着贺云昭的面庞,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什么,便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对常裕的盐政改革是如何看的。”

贺云昭一愣,随后不赞同的摇摇头,“不论目的如何,他提出改革都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只是手段不对,没有考虑具体情况,这是极失败的一次盐政改革。”

暂且不论常裕是如何当上转运使的,他本人提出的盐政改革是得到了户部的支持的,户部不少人都认为此举可行。

大晋的盐政实行的是纲盐法,是由盐商来售卖食盐。

每年二月,盐商会从江南转运司投标竞争盐引,这时候他们拿出的不仅是竞标的银子、买盐引的银子,同时还要把盐引上的规定分量的盐税直接缴纳给转运司。

简单来说盐税并不是在售卖盐之后才交给官府,而是他们拿到售卖资格后就要缴纳盐税。

即使盐商有钱,但每年这一笔银子对他们来说还是负担极重,除了一两个大盐商不需要借贷,其余盐商都必须找到人借这一笔银子。

找谁借呢?找江南地区的官员,利息都是有固定的规矩。

在拿到盐引之后再去官府管控的盐场买盐,运输到各个地方开始售卖。

而常转运使则想要拿到更多的盐税,为国库增收,不排除他有想要填饱自己荷包的念头,但从改革的目的上看是希望提高盐政的收益。

他提出的方法是推迟盐商缴纳盐税,在盐商拿到盐开始卖盐回本之后再缴纳盐税。

当然了,此时的盐税与拿到盐引同时缴纳的盐税就不是一个数目了。

盐商本身就要借大笔的银子来缴纳盐税,在售卖之后拿到利润才能还借贷的银子与利息。

也就是说对于盐商来说,他们的支出有几个大部分,购买盐引、缴纳盐税、借贷的利息银,购买盐的本金,这几样是避免不了的成本。

但经过常裕的改革,盐商不必拿出借贷的利息银,这笔钱以盐税的方式给到了官府手里。

盐商规避了借贷风险,官府增加了盐政收入,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贺云昭在之前也是这样认为,户部不少官员对此都非常赞同。

但此事最大的问题永远不在纸面上而在现实里。

贺云昭嘴角垂下,她叹道:“常裕的法子不过是纸面谈兵,落在实处,问题太多了。”

第一点就是天时,晒盐受到天气影响严重,每年五六月是晒盐最好的时间,过了时间没法产出大量的盐。

盐商即使手里握着盐引也没办法拿到盐。

今年天公不作美,盐场产出不够,盐商拿到的少,他们得到的利润就少,手里的钱根本不够承诺给转运司的两倍盐税。

往年即使天气恶劣,但在盐场晒盐之前官府就已经拿到了今年的全部盐课收入,风险由盐商承担。

但今年因改革,风险由官府承担,常转运使迟迟收不上来盐税,只能拿自己微薄的家底来补。

可两淮盐课一年的收入在二百万两到三百万两之间!

常家全族放干血也凑不上这些钱,于是他就逼着盐商给盐税,最后事情实在压不住才暴出来。

贺云昭道:“想法很好,但不贴合实际。”

曲老也点点头,天时说了,人和的部分就不太适合在这说。

四人很快分开,贺云昭先行。

曲老看着二人相携离去,挨的很近,袖子碰在一处。

他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看自己与陈老的手臂距离。

嗯?

第108章

深秋的宫墙像是泼洒的釉彩, 两道朱红色笔直的延伸向前,贺云昭踩着青石砖步伐稍快。

裴则渊在她身侧,两人速度相当, 边走边聊。

裴则渊扭头去瞧她, 侧脸在日光下有种被金粉浸润的润色, 嘴角下意识弯起。

察觉到视线, 贺云昭侧头,“嗯?”

裴泽渊轻咳一声, 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呆了, 便问:“你说不看好盐政的改革, 除了今年因天时原因导致了祸患, 要是天气合适, 盐场晒出盐了呢?”

贺云昭点点头, “即使天气合适,盐场能够出盐,但转运司的改革仍然是失败的。”

“同曲老说了天时不利,便是天气不好盐场晒不出规定数量的盐,盐商拿不到盐自然没有银子赚,那么转运司自然也收不到盐税。”

“再来说说说地利……”

银子是守恒的, 从来不是凭空造出来的, 当然了,如果发现了银矿朝廷来开采,那的确是造出来的。

但在盐政上银子就是守恒的,常裕身为江南转运司转运使, 他既然想要改革盐政增加盐课收入,那就必须找好下刀的地方。

盐之于百姓乃生存之根基,为身体所必须, 缺则体羸神涣,诸疾丛生。

盐绝对不能涨价,要是常裕当初敢从百姓身上拿这笔银子,那他根本就不会赴任,直接就会被朝堂上几个暴脾气文官殴死。

不能从百姓身上下手,那自然就要从中间环节来拿。

盐场都是官营,甚至于不少大盐场本身就是由当地驻军负责的,盐商买盐的银子很大一部分用作军费。

甚至于在太宗皇帝年间,盐引上不只有盐的数量与贩卖地区还会标好对盐商的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将军队所需物资放置在固定的地点。

只不过是经过了先帝时期的发展,大晋经济提升很快,百姓兜里逐渐有了一点钱,国库也宽裕许多,不再需要盐商为军队提供物资。

盐政这条链子上一头一尾,头是盐场、尾是百姓,那个都不能碰,常裕自然只能从盐商身上想办法。

两淮盐课收入一年高达二百到三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两三百万贯钱,这么大一笔银子谁看不心动呢。

盐商再富终究也不过是商人,没有权力就什么都不是,某些官员看的眼热自然也想要掺和一手。

但官府明令禁止官员经营,一旦查出轻则丢官,重则全家流放。

于是眼前吊着一块肥肉的两淮官员与想要找靠山的盐商一拍即合,每年盐商在二月盐引放出前都会向几家有名姓的钱庄借款,一年五分利。

五分利意味着,盐商借了十万两银子,那么在第二年的二月前必须归还十五万两,五万两就是利息。

裴泽渊年少轻狂敢写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都把贺云昭这个‘债主’吓了一跳,这五分利可比九出十三归还骇人的多,两淮地区却习以为常。

江南富,富的是官是商,富的从来不是百姓。

常裕想要增加盐课收入提出的改革,从本质上就是将盐商要给上上下下官员的那部分银子直接收到官府手里。

盐商缴纳的从前两倍的盐税,于自身而言支出没变,而官府增加了收入,看起来两全其美,那谁吃亏了呢?

江南上上下下这条利益链的官员吃亏了!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江南那些官员是吃了常裕的心都有。

常裕有户部背书,头顶皇帝的嘱托,手段不俗,他在江南官员的围剿下依然能顺利施行自己的改革,此等人才着实难得。

贺云昭无奈摇摇头,“天时不顺,地利不佳,再加上人和不协。”

“常裕要是清清白白的干净人,保不齐这事还真能叫他做成,但他自身也不干净,算上给吏部行贿那件事,显然他背后还有人在操控他,他需得满足背后推手的胃口。”

她扭头,微眯眼,“你在听吗?”

裴泽渊的笑还在嘴角,他连忙脸色一肃,抬手抵唇,“我在听。”

贺云昭‘啧’了一声,“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唉!”

裴泽渊认真问:“既有如此多问题,那为何在常裕提出改革的时候没人说出来呢?”

贺云昭淡淡道:“当时没有人知晓是这个境况,京城百官久居高台,对远在江南的盐场又能了解多少呢?”

就连盐商需要借贷的事还是这次盐政出了问题,京城的人才知晓这件事。

何况若是老天爷赏脸,今年盐场晒盐正常,那么这件事还真有可能被常裕给干成。

这里面的每个环节出现的问题都必须在江南当地为官才能明白,而从江南升到京城的官员又能有几个呢,能够坦白自己了解这个利益链?

贺云昭心中冷笑,绝不可能的。

要一个从江南升到京城身上还干净的人才能直白的提出,但在户部那么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外人怎能泼冷水呢?

可惜,户部……嗯?

细碎的一声响起,黑靴踩到一片金黄的树叶,贺云昭脚步一顿。

裴泽渊低头一看,“是树叶。”

贺云昭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蹙眉看向他,“闭嘴,让我想想。”

户部?

她记得户部左右侍郎可都是从地方上回来的,应当对复杂的地方官场更加了解才对,怎么户部从来没提过反对常裕的改革呢?

虚虚的瞳孔瞬间凝神,她看向裴泽渊,目之所急是满脸通红连脖颈都红成一片的裴泽渊。

“……没叫你憋气……”

“……哦……”呼!

贺云昭琢磨了一瞬,“先从户部下手看看,户部一定有问题。”

……

曲老坐在马车里,打开车窗看看街上的来往行人,心中烦乱不已。

好半晌,老爷子叹息一声……

回府后,他背着手吩咐一句,“曲瞻回来后,让他来书房。”

“是。”

刚下值回府的曲瞻连口水都没喝上就立刻被就叫到了书房,他还有些蒙,进门行礼后便开口问:“祖父,叫我何事啊?”

他抬眼一瞧,祖父正神色奇怪的看着他,瞧不出是怎么回事。

他蹙眉,“祖父?”

曲老起身,绕着曲瞻上下打量,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头顶看到鞋面。

老爷子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的曲瞻动动脖子,“祖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为何这样瞧我?”

曲老还是没忍住,他指着曲瞻问:“你知道裴世子的事吗?”

“你同意了?”

“你怎么想的?”

曲瞻茫然的看着祖父,他急忙伸手抓住老爷子的手,诧异道:“您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曲老蓦然叹口气,“都这个时候你还瞒我做什么呢?”

曲瞻更迷糊了,“我瞒什么了?”

他看着祖父在屋里背着手转了几圈,欲言又止。

哭笑不得,“祖父,您这是做什么?我还什么都不清楚,裴世子怎么了?”

曲老看了自己孙子一眼,俊俏风流,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怎么还?

老爷子实在没憋住,含含糊糊的道:“你不是和太子……那个……感情……”

曲瞻:“?”

“祖父,您什么意思?”

老爷子气的一跺脚,直接明说,“你同太子这个……这个龙阳之事,老夫早就知道,可你怎么能同意还加一个裴世子呢!”

孙子有断袖之癖,他就忍了。

但共侍一人他可忍不了,即使那个人是太子,他也坚决不允许!

曲瞻顿觉荒唐,他瞪大了眼睛惊诧的说不出话来,狐狸眼都差点成了圆眼睛,“祖父,您也不能胡说八道啊!我什么同太子……那什么……什么了!”

曲老摸着胡子的收一顿,比他还诧异,“嗯?”

曲老彻底糊涂了,他还以为瞻儿早就和太子情投意合呢!

人与之间的距离十分微妙,即使关系再亲近的人走在一处时也会保持一点距离,尤其两个男人之间,中间这个距离是十分明显的。

他在看到裴泽渊与太子两人的袖子碰撞时才突然发现两人关系这么亲近,如果不是对其中一人早有一些想法,也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曲阁老!他老人家!一直认为贺云昭与曲瞻早就心意相通了啊!

曲瞻脸上只有荒谬两个大字,“您怎么会这么想!”

曲老上下打量自己孙子,他突然冷笑一声,“你当老夫是瞎子吗?”

曲瞻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心虚,难道祖父这都能看出来?

曲阁老抬手指着他,“老夫每日回府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孙儿未曾娶妻孤零零在府里晃荡,你以为我是糊涂了才看不到家里有个旷夫?”

曲瞻一扭头,眼睛一闭,嘴硬的很,“那是我想要修道。”

“呵!”曲老犀利的戳穿他,“你刚进翰林院时每日下值都往贺家跑?你以为老夫看不出来?”

龙阳之好自古有之,只要不是亵玩娈童等事曲老也不会多反对。

老爷子年轻时也是见过几对,最后不过是各自娶妻生子罢了。

曲瞻性子倔,要是棒打鸳鸯反倒是叫他逆反,还不如顺其自然。

他家这个不省心就算再倔又如何,那贺云昭可是贺家独苗,早早晚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瞻儿到了人家娶妻生子时必然也心死,到时候再相看也来得及。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从自己私库里掏出一些好物件,就打算等着贺云昭娶妻时送过去呢。

瞻儿年纪比贺云昭大,年长者本就有些欺负人,他心中也是气曲瞻竟对贺云昭那样的少年俊杰下手。

但看二人感情极好,他也不好说开。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贺云昭娶妻后再做打算。

可贺云昭成了李昭,那是太子殿下!

猜到裴泽渊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那个刹那,老人家且惊且怒。

惊的是裴世子竟然同太子……怒的是曲瞻不知廉耻与裴世子共侍一人!

他们曲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但如今……曲老心口压着一口气,“你同太子?”

曲瞻淡淡道:“至交好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哈!”

曲瞻眼睁睁看着祖父更加生气了,他烦躁的甩开袖子,“都说了我是清白的,您还气什么?”

曲老捂着心口,瞻儿与太子是清白的,可他二十好几死活不成婚……

烂筐子盛水,没人要!

好消息,孙子同太子不是情投意合,名声保住了。

坏消息,他单恋太子,人家没要他。

此时,曲瞻别别扭扭的开口问:“裴世子是怎么回事?”

“祖父,您也发现了?”

“裴泽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魅惑君上,阻碍殿下!此等祸患就该早日……”

“住口!”曲老怒斥一声。

他愤怒的抬手指着曲瞻,“你啊!”

“你啊!”

曲瞻一头雾水,“我怎么了?”这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老爷子气的跺脚,大吼一声:“滚!”

砰的一声,曲瞻被关在门外,他诧异的指了指房门。

祖父最近脾气有些暴躁啊……

第109章

户部, 掌天下户籍、土地之数、司赋税之征敛、财赋之收支,定官吏俸禄之制,兼理荒政赈济诸事。

类比一下相当于财政部、民政部与自然资源等部的结合体, 可以说户部官员的日子过的是最滋润的。

不过户部同样是一个朝堂绞肉机的存在, 官员的综合素质强的可怕, 在具有家世的基础上, 他们往往还具有出众的才能、精明的头脑以及能吃苦的心态。

如果在户部遇到一个官员,本人家世不显, 那他丈人家一定是声名显赫, 户部不留无名之人。

就连曲瞻这样出身高门的子弟到了户部同样是时刻提着一颗心。

户部的三位上官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 户部尚书成德谟, 鲁州人士, 累世公卿, 妻子出身鲁州孔家。

户部左侍郎韩轸,韩家乃大晋一等的世家。

在太宗皇帝年间,他们家的女儿就被太宗皇帝钦点为皇长孙的正妃,也就是老安王的正妃韩太妃,此人凭借理清边疆军需的功劳回京,直接拿下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户部右侍郎卢见宏, 直隶人士, 他文采斐然数算极强,其妻彭易霞是极有名的训诂学者,夫妻二人在学术上成就颇高,曾有‘高邮陈父子, 孤竹卢夫妇之称’。

瞧瞧这个配置就知道户部是何等的厉害。

但正因此,贺云昭才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在常裕提出改革之后, 户部的没有任何反对吗?

体仁殿的库房里有不少难得的古籍,她视线扫过,伸手从书架上挑出一本,小心的翻开书页,这本正合适。

这本古籍外层包了一层封皮,小心安放在红木匣子中,从体仁殿到曲瞻手里。

曲瞻将这本古籍送到了卢府。

卢见宏心中疑惑,但面上还是挂着笑容接待。

曲瞻打开红木瞎匣子,他轻点头,笑着伸手,“请大人详观。”

卢见宏抬眼一瞧,曲瞻神色平静,从容温和。

他起身走到桌旁,看着匣子中这般古籍,心中有些不悦。

曲瞻本就是出生高门,从翰林院出来后很快就被分到了户部,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但却只是他的起点。

卢见宏本对曲瞻没什么想法,不过是一个下官而已,在户部这样出身的人不少。

都知道他们夫妇爱古籍,他夫人还是训诂学者,更是爱这些老物件。

训诂学者便是专门研究训诂的学者,主要是研究古代文献中的字词含义、语法结构、语音演变以及修辞方式等内同,准确的解释古代文献的含义。

因此卢见宏的夫人对这些古籍十分难以抵抗的。

但夫妻俩都是聪明人,在官场爱好容易毁掉一个人,当遇到自己难以抵抗的东西时很难不心动。

很多贪官都是这样一步步掉入陷阱的,最开始只是一瓶酒一盒茶,不是需要做什么,只是交个朋友图个安心。

但交上了朋友,朋友遇难,难道还能眼看着吗?

卢见宏在官场多年,想要投其所好给他送礼的人数不胜数,曲瞻的举动并不陌生。

只是他心中还是难免起了厌恶之意,他侧头眼中划过嫌恶,但面上未曾显露,只是打定主意请曲瞻收回去。

他为户部右侍郎,曲阁老对他来说虽是大人物,可他也不是软柿子,推了就推了。

卢见宏脚步轻移,话刚要说出口便瞧见了古籍外层包了一层封皮,上面有一方小印,衡芜清逸。

朱砂红的小印在封皮外面十分刺眼,曲瞻伸出手指,他点点小印的位置,“哝。”

卢见宏的笑挂不住了,嘴角拉直冷静的扭头看着曲瞻。

送礼没有这么送的……

他本以为是曲瞻自信拿出的东西绝对让他心动,这才让他瞧一眼。

他心中满是不屑,他们夫妻二人与训诂学上颇有研究,家中古籍无数,不信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动不已。

但看一眼这封皮就知道他错了,大错特错!

封皮盖住了古籍,哪里能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重要的从来不是古籍,而是封皮上这方小印。

东宫太子养于贺家,朝野中对其了解不多,只知其曾为状元文采斐然,但对贺家往事知者甚少。

而走到卢见宏这个位置的大佬们却不敢如其他一般听那些传言,自己或多或少都要探听一二。

贺云昭,字衡芜。

衡有平衡权衡之意,芜有繁茂之意,此字为在纷杂事务中保持平衡和清醒,从而达到心胸宽广的境界。

太子的字为衡芜,少有人知,可却不能不知,若是不小心写了文章以衡芜二字引贬斥,那便是冒犯太子。

眼睛盯着那朱红色的印记,卢见宏扯开僵硬的嘴角,扭头看向曲瞻,“原来曲郎是来做信使的。”

曲瞻眉眼含笑,他温和道:“大人可喜欢这本古籍。”

“喜欢,本官如何能不喜欢呢?”卢见宏叹口气。

哪怕是太子殿下当面说出一些事,他都能义正言辞的拒绝,但盖着私印的礼物送过来,太子给了他面子,他这个臣子又能如何呢?

曲瞻很快瞧出他的心思,眸色一闪,他很快笑着道:“我同殿下年少时都极爱猜字,讨论古籍中的字词是什么意思,念了翻了不少尊夫人写的文章,殿下对其十分推崇,只是无缘拜访。”

卢见宏神色稍霁,“不必奉承,殿下的名声我早就有所耳闻,夫人是对殿下神往已久。”

曲瞻笑了,他眼睛一弯,十足的狐狸样,卢见宏心中呸了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直说就是。”卢见宏话给的失直白。

他是无意参与那些朝堂争端的,太子乃是陛下亲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且太子可是状元出身,本事是没得说,他私心里认为比陛下是强了不少。

卢见宏这样权利欲没那么旺盛,没想过压制皇权的臣子对待太子的看法都十分积极。

如今太子给了他颜面,来的人还是曲阁老之孙,太子的友人,更是户部的自家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曲瞻哑然,卢大人倒是比他想象的好说服。

他正色以对,“大人,近来盐政之事,您想必也十分清楚,下官便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您,希望您能详实的回答。”

卢见宏点点头,“本官若是知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瞻立即便问:“大人,常转运使提出改革盐政之事,户部难道没有人提出反对吗?”

户部官员众多,商议事情时自然不会像开大会一样人人都知晓,例如常裕的事定然是只有户部三位上司以及他们的心腹才知晓。

卢见宏作为户部右侍郎不可能不知晓,常裕的折子上面可是带着户部的章呢。

常裕?

卢见宏心中一动,反问道:“可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曲瞻笑而不语。

卢见宏也乐了,他转身走到椅子旁,撩开衣摆潇洒坐下,“曲郎,既都带了殿下的私印来,那有些事也不该瞒着本官吧。”

曲瞻伸出大拇指,“还是您厉害。”

“吏部何侍郎之死与常裕有关,听到这个消息,您是不是也该开口了呢?”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卢见宏神色严肃,再次确认了一次。

曲瞻还是给了肯定答复。

卢见宏嘴角抿起,眉间的川字形痕迹明显,这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

他无奈的摇摇头,“常裕的改革的确是我与尚书大人、左侍郎韩轸共同认可的,当时都认为常裕的改革能够成功,不仅能增加国库收入还能使得江南官风气一清。”

“常裕带着改革的法子来找我,我看了之后交给尚书大人,我们三人……”

曲瞻从头听到尾,他仔细斟酌其中的细节,可无论从哪里分析都认为户部没问题。

卢见宏是贺云昭问过曲瞻后精挑细选出来的,此人出身虽也富裕,但不是那种官宦世家,身为二品大员,本人最大的名声来源于学术方面,能力虽强,但却是最不可能操纵盐政的人。

假如此人心中有鬼,曲瞻立刻便能借着何礼之死的内幕试探出一二。

若此人清白,那从他下手了解户部的事是最合适的。

曲瞻琢磨半晌后抬眼,他看向卢见宏,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便开口问:“大人,假如户部有一个人操纵了盐政,逼死了何侍郎,您认为这个人会是谁呢?”

卢见宏能客观简述的只有那些有记录的事,但有些事便是没有证据心中却怀疑的。

曲瞻笑道:“您放心,只是猜测,算不得证据。”

卢见宏大笑出声,他点点曲瞻,“狡猾!”

出自他口的怀疑,必有人去查。

既然说了他就不怕什么。

卢见宏道:“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本官认为左侍郎韩轸最可疑。”

“韩轸?”

……

曲瞻对这个人不陌生,贺云昭对这个人也很熟悉。

当年韩侍郎回京的接风宴,贺云昭也是参加了都。

她对韩轸的印象就是十分爱才的一个人,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慢之气但是又有边疆历练出来的果断。

此人回京后便坐上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在如今的韩家,排除那些老爷子的虚衔,他应当是韩家官位最高的人。

贺云昭伸手敲敲桌面,“我记得韩太妃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对吧?”

曲瞻点头,思索道:“对,就是这个韩家。”

“韩轸对常裕的提拔可是有迹可循,常裕在户部的几年都是在韩轸手下做事,是后来才调去了工部,又被举荐被转运使。”

韩轸,唇齿间琢磨着这个名字,本以为没有关联,但韩轸的名字一出现,这才察觉,似乎每一步都少不了韩家。

贺云昭突然想起一个人,“李景还在国子监念书对吧?”

“他母亲与姐姐都在韩家,他也该多去看看才好。”

曲瞻笑而抚掌,卢大人还说他狡猾,真正狡猾的在这才对,里外配合不愁查不到韩家的底!

贺云昭拿起茶杯饮一口,抬眼才猛然看见曲瞻一身金银绣线的衣裳,照的屋子都亮堂许多,头上的银冠更是闪亮。

银子这东西,其实没那么亮的……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曲瞻收回撑在桌子上的手,理一理衣领,“如何?”

贺云昭挑眉,“穿成这样,要做什么去?”

曲瞻若无其事道:“给你看看新衣裳。”

贺云昭:“谢谢你哦。”

曲瞻:“应该的。”

笃笃声响起,曲瞻的手按在桌案上。

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手背有凸起的青筋,一看就是男人的手,还是很好看的那种。

曲瞻垂眼:“那不是正道。”

贺云昭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无奈向后一靠,“你怎么还没放弃?”

曲瞻固执道:“你不断,我就不放弃。”

贺云昭嘴角一抽,该怎么告诉他,这真是正道啊……

“先办差,理清了之后再谈。”

她的身份不可能瞒一辈子,适当的让一些人知道也很有必要,也防备将来有人会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需要一些即使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也依然会效忠的人……

曲瞻离开走出书房,恰好碰见裴泽渊走来。

曲瞻咬紧牙关,他盯着裴泽渊看,“裴世子怎么又来了?”

裴泽渊心中冷哼一声,十分冷酷的擦肩而过,轻声道:“真酸啊……”

曲瞻猛的扭头,看着裴泽渊的背影。

他果然是装的!

曲瞻冷笑一声,“为人臣子应该劝谏殿下不要走歪路!”

裴泽渊缓缓回头,原来曲瞻还不知道呢!

他嘴角弯起,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笑容,故意捏着嗓子开口:“曲大人放心吧,我会劝表哥的!”

曲瞻气疯了,随即甩袖而去!

第110章

裴泽渊瞧着曲瞻背影冷嗤一声, 和他斗,做梦去吧!

他在门外肆无忌惮气曲瞻,但进门见了人很快就换了正色。

贺云昭在书房内听到门外隐隐的声响, 对两人的摩擦心知肚明, 但她装作不知情。

虽都是她的人, 但不代表他们就必须和睦相处, 事实上,他们要是相处和睦才麻烦, 在划定的范围内不和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又不是玩过家家, 还要手拉手做朋友。

同样的, 裴泽渊与曲瞻都明白当下什么事才最重要, 私事闹一闹无妨, 贺云昭也不是冷厉不近人情的人, 但要是耽误了正事,她可不会轻绕。

曲瞻以为自己了解贺云昭,但他只了解一部分,贺云昭在他面前不是全然放松的。

而裴泽渊相比之下却了解的更多,比如,贺云昭其实脾气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 温和有礼只是没碰到点子上, 要是触碰了她最敏感的事,她最懂怎么伤人、羞辱人。

他从汇通钱庄入手,查到了一点与韩家的关系,但并不是韩轸, 而是韩轸的夫人,从韩夫人的嫁妆中查出了问题。

另一面,曲瞻一边在心里骂裴泽渊, 一边抓紧手头的事,户部与韩家,总有一个要查明白。

曲瞻自然是奔着查户部,难度极大,户部乃是六部之一,清查户部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若是皇帝下令清查户部,就像是红楼梦中抄检大观园,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会引起朝堂动荡。

因此这户部要从里面开始查,曲瞻得了令很快就与卢侍郎配合起来,将与盐政、韩侍郎有关的资料搜集起来,一一翻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而韩轸本人自然不能留在户部,皇帝下旨难免打草惊蛇,贺云昭便亲自去了一趟户部,请韩轸帮忙。

韩轸年纪很轻,还是个中年人模样,听到动静起身从屋内出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

贺云昭抬手,笑道:“韩大人快起来吧,孤贸然来此,不会打扰你们把?”

户部众人连忙说没有。

太子驾临他们怎能说不好听的话,只是心中忍不住猜测,太子来此是有何事?

韩轸抖抖袖子,扭头示意成尚书迎太子至屋内。

成尚书也很快反应过来,“殿下,请进。”

贺云昭面上有些尴尬,她连忙摆手推拒了。

“孤来此不是要蹭你们的茶,只是有些私事,父皇便提了韩大人。”

“韩大人?”

众人视线汇集到韩轸身上,韩轸顿时一愣,他连忙笑着请贺云昭进门。

两人笑着进门,户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反应,都小心的的抬眼去瞧成尚书与卢侍郎的反应。

卢侍郎冷脸看了一圈,“还不快回去做事!”

众人瞬间散开。

成尚书老神在在的摸着胡子,他瞟了一眼太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卢见宏,笑着摇摇头,背着手回去了。

尚书、侍郎、员外郎各有分职,皆置厅事,厅事便是指官员办公的地方。

韩轸身为户部左侍郎,其办公的地方便称为左侍郎厅。

贺云昭进门便瞧见小吏们正埋头处理事,韩轸开口就要吩咐人来见礼。

贺云昭伸出手按住韩轸,道:“叫他们安心做事吧。”

韩轸惊讶一瞬,很快便领会到意思,他带着贺云昭进了内书房。

即使吩咐了不必过来见礼,但屋内的小吏都有眼睛,抬眼瞧见了也未曾声张。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为太子的常服度上一层光晕,一袭月牙白圆领袍衫利落垂坠,隐有暗纹浮动,尽显雍容精致,腰间束着一条深紫色的革带,金线勾勒出龙纹。

行动间下摆微微散开,露出同色的中裤与乌黑的锦靴,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从容。

有些人眼睛虽然还瞧着桌子上的折子,但魂儿都跟着飘走了。

韩侍郎的几个心腹对视一眼,面上不禁多了几分喜色。

太子殿下来了户部第一选择是到韩侍郎这儿,其中意思……

韩轸神情平静温和带着几分恭敬请太子落座,随后亲自斟茶,臣子的姿态做的满满。

贺云昭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她笑着看向韩轸,“韩伯父这样反倒叫我无所适从了。”

韩轸忙道不敢,还是恭敬的姿态。

贺云昭眼神一闪,茶水沾沾唇边就放下。

她闲散的将手搭在茶桌上,“韩伯父,咱们两个可是曾经把酒言欢的,你都快把我灌晕了,回去了大睡一日才缓过劲来。”

韩轸从边疆回京后,在府里办了宴席,宴请亲朋,贺云昭算是蹭着熙合公主的帖子才进门,本坐在角落,阴差阳错却成了主角之一。

爱才的韩轸更是把亲儿子忘到一边去,拉着贺云昭喝个不停。

贺云昭这样一提,韩轸神色稍松,他忍俊不禁:“我家那个小子还一直酸气冲天的吃殿下的醋,如今可是吓个半死。”

贺云昭笑了,“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呢。”

两人闲聊几句,很快步入正题,韩轸便问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贺云昭含笑道:“是我那王府的事,原是安王府的旧地改的,工部的人去修建,孤心中也有一二私心,便令两位姐夫参与,谁知道账目出了问题,如今也是难辨。”

“我同父皇说了此事,父皇便道韩大人在数算上可是好手,从您手里出去账本绝对理的清清楚楚,便过来请您帮个忙。”

韩轸心中一顿,抬眼看着贺云昭的神色,温和带着笑意,瞧不出什么。

他收了嘴角,故意低下头沉思,“这……”

贺云昭移开视线,眼中不含任何探究,“韩大人若是为难也无妨,我去回父皇就是。”

韩轸很快抬起头,笑道:“反正近来臣也没多少事情做,便替殿下走一趟就是。”

贺云昭惊喜的道谢,很快又问了几句琐事,韩轸一一答来。

她又道:“听闻您的次子今年刚中了童生。”

韩轸心头疑惑,“是,犬子侥幸得中。”

贺云昭面上踌躇,但还是问了一句,“不知令郎可曾订下婚事?”

韩轸眨眨眼,攥着袖口的手猛然一松。

太子殿下突然前来本令他十分疑惑,但闻听此言,倒是放下心来来。

原是为了拉拢他前来……

韩轸笑容和蔼,“犬子不曾订下婚事,还等着他母亲瞧一瞧哪家姑娘合适呢。”

贺云昭点点头,绕开这话换了别的话来,韩轸也明白意思。

既是问他的儿子,那太子殿下想要做媒的另一方必然是姑娘家,姑娘家总是要矜持一二,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但韩轸还不知太子想给他儿子说的那户人家,也不好直接应承。

待晚间回了府后,韩轸很快就询问了夫人,可知道贺家相关人家中有年龄合适的姑娘。

韩夫人一听便纳闷,“只听过贺家两个姑娘都嫁人了,别的倒是没听过。”

“哎呦!”韩夫人猛的一拍掌,“我还真想起来一位,那贺家在京城还有一门亲戚,同姓贺,那家好像有几个姑娘来着。”

韩轸蹙眉,这关系倒是远了一些,可能是太子手头的确没有能用来联姻的人,便看上了贺氏其他家的姑娘。

韩轸心中嫌弃贺家门第低,要是太子出身的那个贺家也就算了,两个姑娘都与太子有姐弟情谊,但是其他人嘛……

他眼中闪过嫌弃,虽瞧不上人,但不失为一个能和太子搭上线的方法。

何况,若是因着这位贺姑娘的事,那太子的态度就是能解释清楚了。

韩轸叹息,“明日叫那两个小子都跟我走一趟,我往宸王府去理账,叫他们跟着学学。”

韩夫人也是聪明人,她蹙眉问:“你是不是要给孩子订婚事?贺家的姑娘?”

她不悦的抿唇,贺家是什么门第,他们韩家是什么门第?

韩家四个儿子,老大与老二都是韩夫人所出,三郎四郎则是妾生的。

韩夫人心道,要是贺云昭的那个贺家就算了,好歹是太子的养姐,另外一个贺家……

她道:“那就给三郎。”

韩轸斥道:“无知妇人!”

“有用没用看的可不是姑娘的门第,太子认她是妹妹,她就是贵女!”

韩夫人心里还是转不过那个弯来,但韩轸也不想说服她。

二郎行,三郎也成,反正都是他的儿子,不管那个娶了太子的妹妹,都是好事。

韩轸将心思放在了儿子婚事上,满心以为这是太子的拉拢,对着两个儿子耳提面命。

第二日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到宸王府查案。

贺云昭做戏做到底还特意叫大姐姐把后巷叔父家的贺玉书带来。

贺玉书是个聪明姑娘,很会为自己打算,跟着贺锦墨身边帮了不少忙。

韩轸也有结亲的心思,对出现在官员面前的贺锦书等女眷没惊讶,总要叫两个小儿看一看。

那头韩轸被宸王府的事情拖住不能回户部。

这边,曲瞻抓紧时间查韩轸在户部的痕迹,与此同时还有路承炀带人去查汇通钱庄。

几日后,韩家二郎三郎同时告诉父亲自己愿意娶贺玉书,两兄弟谁也不愿退步。

而贺云昭看着眼前的证据,她手指轻点脸侧,扭头看向翠玲,“告诉玉书,回头我给她换个更好的人。”

韩家人是不成了。

十月初九,御史台悍然发难,箭头直指户部侍左侍郎韩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