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官员如何揭露户部左侍郎韩轸的罪行之事, 裴泽渊是很好奇的。

“为何不直接拿出证据,将人枷住扔进大牢。”

贺云昭撑着脸趴在榻上,她懒懒散散道:“若是由我来讲出真相, 那么无论起史官如何记载, 总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场政斗的结果, 阴谋论者总是对这些抱有怀疑。”

她说的认真极了, 如果忽略她晃悠的脚,看起来十分严肃庄重。

可裴泽渊半信半疑, 直觉是在逗弄人。

她什么时候怕过别人议论了, 当面说的话都不怕, 何况是后世的陌生人。

他将信将疑问道:“真的假的?”

贺云昭嘿嘿一笑, 笑容可爱极了, “假的。”

“真相是……”

“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 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裴泽渊欲言又止。

贺云昭瞧出来, “想说什么?”

裴泽渊挠挠头,“那为何不让我说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贺云昭一脸诚恳,“你们武将就不要掺和文官的事了。”

要是裴泽渊上折子弹劾韩轸,呵呵……以韩轸的心智谋略加上他巧言善辩的能力, 时刻都能掀翻裴泽渊的话。

贺云昭自己虽然了解了全部事情, 但都不敢轻易与韩轸这样的老油条对上,怕的不是被抓住破绽,怕的是韩轸真的推翻证据!

韩轸若是能够推翻证据,那么手下那么多人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朝堂之上, 论口才、思维、心态以及头铁的程度,弹劾韩轸的任务非御史台莫属。

就连李燧这样脾气很好的温和款皇帝每年都被要御史台弹劾几次。

贺云昭也被弹劾过,因为她的宸王府修建的不符合规格, 不是常规王府的布局。

她对御史台的能力非常信任!

……

“臣弹劾户部侍郎韩轸!”

御史台的年轻人打头阵,他立刻迈步上前,大声喊出自己的目的!

这样从一到一百的情绪,在喜剧中叫干拔,再次证明了好演员只在朝堂。

“臣伏闻转运使常裕利用改革盐政之机于江南收受盐商贿赂,伪造假账,将十万两白银送进江南汇通钱庄,再由汇通钱庄将银钱转送至吏部侍郎何礼手中,其为买官卖官!”

“此事本就骇人,但背后竟还有幕后主使,主使者便是他!”

太极殿内百官将来视线顺着坚定的手指移动过去,指尖的的方向正好对准韩轸。

韩轸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他眉端狠狠皱起,中间川字痕迹像是干涸的沟壑。

他身后几人默默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环视一周,唯独户部另一位侍郎卢见宏神态怡然,不紧不慢的测过身子继续听御史台的‘小将’讲述韩轸的罪行。

韩轸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握拳看向前面的太子。

他只能看到太子的侧脸,太子脸色难看………

不经意的扫过几人,太子脸上出现探究之意。

他有些后悔,应该早日给儿子订下婚事。

御史台今日既然敢在早朝发难,那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但他十分确信自己做事谨慎,不会留下太多证据,若是此时太子肯站在他这边说一句话,那……

早知今日,不过是娶贺家女而已,他来娶都无妨!

可惜,还没到韩轸能说话的时候,御史台的‘小将’还没施展开全部本领。

一封封折子被递到御前,皇帝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折子。

御史台的人再次上前,抖一抖袖子,面上一片愤慨之意。

“吏部侍虽有罪,但罪行应由陛下决断,而非在有些人包藏祸心的威逼之下投缳自尽!”

“陛下,韩轸其人,为旧安王府韩太妃之兄,安王之舅,安王府谋逆之行有韩轸幕后支持,他为了安王府的各种谋反之花销而操纵盐政换任,将转运使的位置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

“擅更江南盐课之官员达十年之久,吏部侍郎何礼因事情即将暴露而被威胁致死,遗书墨迹未干而其韩家竟已迎来喜事!”

说着说着,御史台官员看了贺云昭一眼。

贺云昭:“……”

很好……战斗力很强……这都能劈到她了。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韩家最近在与贺家接触,韩家二郎三郎都争到了明面上。

但人人皆知,贺家的那位姑娘也不是什么天仙一样的人物,能叫韩家两个郎君争的脸红脖子粗还不是因着太子殿下。

迎来几道谴责的眼神,贺云昭尴尬的摸摸鼻子。

好在御史台的人没有揪着不放,今日是为揭穿韩轸的罪行,太子只是被顺带提一嘴。

御史台的人继续道:“此獠外窃国帑,内结宗藩,实怀伊霍之心!”

“盐政乃国脉所系,今岁半而盐课税收未齐,全因常裕改革之祸患,究其根本,则为韩常二人结党为私,毁盐政之根本,官府、百姓、盐商,人人皆受其所害!”

韩轸脸色越发难看,但还勉强保持平静,几乎是在御史台的人说完的一瞬间他便立刻给身后人使眼色。

立刻有同党跳出来,“荒谬!你们御史台整日里弹劾来弹劾去,只不过是捕风捉影,凭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肆意弹劾一部侍郎,我看你们想出名想疯了。”

有人叱喝一声,“御史台的人有监察百官之责,但未免太过偏激,可有任何证据?”

御史台的官员们笑了,他们没有证据怎么还在早朝直接弹劾,冲着的就是今日把韩轸拽下去!

“韩大人,你是不是认为你与汇通钱庄的勾当没人知道,不巧,老夫得到一份正义之士匿名的证据。”

‘正义之士’裴泽渊默默点点头。

御史台的长者出马,他掂量着手头的一本蓝封皮的账本,“韩大人,你该如何解释这几十万的流水呢?”

韩轸从容的站出来,抬手安抚几个同党的情绪,他冷脸看向御史台的几人。

“本官一向秉持清者自清,但如今被点到头上,也不得不出来为自己辩驳几句。”

他拱手面向东方,正色道:“家妹乃是太宗皇帝赐婚于安王府,为皇长孙之媳,后安王府虽谋逆,但家妹仍是韩家人。”

“韩家从来不否认与安王府逆贼的联系,姻亲关系也无法消失,但不能仅凭此便对我韩轸就妄加揣测,视为我恶!”

“若姻亲关系能为证明,那我们韩家可不止一门姻亲,熙合公主同样与我家亲,成王府世子妃也是韩家女。”

韩轸一派正气,“要是拿出这点事来揣测我,那韩轸不认!”

贺云昭心中叹服,这一派大义凌然的姿态,要是御史台的证据不是她给的,她都要怀疑韩轸是被冤枉的了。

但御史台可不止有年轻人,老油条也有,立刻便顶上来抓住韩轸的漏洞。

“我等说的可不是姻亲,姻亲只是你向安王府输送银钱的缘由,而非你操纵盐政的缘由。”

“你操纵盐政官员换任,逼死二品官员,还伺机销毁证据,你认是不认!”

韩轸当然不会认,他昂着脑袋冷嗤一声。

御史台的老油条道:“陛下,账本上清清楚楚,韩轸从转运使手中拿走了几十万两!”

韩轸却道:“如何证明账本是真的,臣认为是安王府因韩家不肯支持,于是暗中陷害臣!”

事情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但各种证据自此,桩桩件件都指向韩轸,唯独缺的就是关键人证。

能够证明韩轸的确做过这些事!

吏部的人在此时站出来了,他们拿出的是决定性的证据,常裕的供词!

吏部的官员纷纷将仇视的眼光对准韩轸,逼死一个吏部侍郎,这是往他们吏部的脸上扇一个巴掌,将吏部的脸面按在地上!

“陛下,常裕已经招认,幕后主要使为韩轸!”

韩轸手臂轻轻颤抖,他心中恨恨,常裕这个蠢货,居然招了!

但在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一件事,常裕没死,他派去大牢里杀死常裕的人被人控制住了!

果然,吏部的人紧接着就摆出韩轸派人刺杀常裕的证据。

“韩大人,没想到您这般的心狠!连同党都说杀就杀,不愧是安王府的同党啊!”

即使有如此多的证据摆在眼前,韩轸还是不认,依然是一副所有人构陷他的模样。

龙椅上的皇帝叹息一声,看着韩轸久久无言。

贺云昭抬眼,她上前一步,拱手:“父皇,证据众多,虽还未曾查证,但韩大人的确可疑,儿臣以为应当搜查韩家,以证此事。”

殿内人都听的清楚,韩轸迟迟不认,想要赌的就是陛下的信任,只要陛下犹豫了,韩轸就能赢。

证据什么的,完全可以说伪造。

韩轸十分谨慎,得到的证据都是第三方的证据,即其他人记录的有关韩轸的东西而能证明韩轸身份的证据则是什么都没有。

那么要证明只能搜查韩家。

韩轸想要赌一把贺云昭站在哪边。

贺云昭叹息着摇头,她当然是站在自己这边啊……

随着一声令下,韩轸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单间,床铺舒适,环境很好,甚至还有几道好菜。

砰一声,身后大门关闭,韩轸没有去看那床铺,只是撩开衣摆坐在地上。

他心跳震耳欲聋,但努力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必须找到一个好方法保全韩家。

脱罪是不可能了,还有什么……

拿到一个人的把柄……太子……裴家……

韩轸回忆着跟太子有关的一切,他知道的消息,从安王府了解到的…亲眼看到的…还有那些宫内的传闻……太子的怪癖……

韩家人陆续被押进大牢,纷纷进入与韩轸隔开的牢房。

韩轸睁开眼,忽视耳边传来的妻妾的哭泣声,他看向门口半臂宽的窗口,小吏的身影走过。

“我要见曲瞻!”

第112章

刑部大牢的居住环境很好, 远超话本子里描述的好。

通常能被关到刑部大牢的,犯的罪便不是那些‘百姓’能犯的。

何况韩轸的地位摆在这,他虽然备受怀疑, 但是整个韩家可不会倒, 韩轸的事情只是关乎韩轸一家, 而非整个韩氏家族。

韩氏在大晋根深蒂固, 祖籍徽州的韩家在本朝便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二十七位,其中四位在京城为官。

在韩轸被押入刑部大牢的第一日, 韩家另外三位同族不同辈的官员便立刻发动了京城所有人脉, 户部中韩轸的属下也在为此事奔走。

曲瞻需要应付的事情极多, 韩家不是吃素的, 曲瞻与卢见宏在户部做的事很快就被发现, 不少帖子飞进曲家请曲瞻出门聊一聊。

曲阁老在此事上万分沉默, 连曲家其他人也被按下。

曲瞻可没通知家里人他要做的事,换言之,在这件事上曲瞻与曲阁老的政见有了微妙的偏差。

曲瞻倒是看的极开,他有自己的取向,即使祖父想要帮他也会拒绝。

他来朝堂上做官的,又不是给祖父当身外化身, 有自己想法再合理不过的。

不过这也就导致他应付起来难免有些吃力, 一波波的压力透过韩家在各个位置的影响力传进来。

卢见宏已经请了一小段长假,理由是夫人生病,他要回家照顾。

对待卢见宏这样的户部大佬人物,户部一些人还是存了保护的心思, 毕竟同为侍郎,二位不合闹出来倒没什么。

但在这件事里‘吃里爬外’的曲瞻名声就很难听了。

事实上,直到韩家人被分批押入刑部大牢, 仍仍然有不少人认为韩轸就是冤枉的。

或者说他们认为韩轸不是那么干净,但绝对没那么到罪大恶极的程度,想要把人拉下水的是费尽心思帮吏部何侍郎脱罪的吏部众人。

何礼收受贿赂可谓是证据确凿,转运使常裕是凭着何礼的举荐上位也是毋庸置疑。

怎么?何礼收了银子,难道是有人逼着他收的?

韩家的账目一目了然,韩轸可没有中饱私囊,饱的是吏部何侍郎的肚子!

户部尚书成德谟保持了中立,既允了卢见宏的‘假’,又默许户部众人义愤填膺,但他牢牢的控制住了那条线,户部的人只是嘴上愤慨,但行动上却谨慎。

韩轸是不是真的有帮助安王府敛财还是未知数,他们可不愿意在未知的情况下冒险。

可既然想要静待事情的持续发展,又不能显得自己与户部离心,该怎么做呢?

这不是还有一个曲瞻嘛……

曲瞻顿时就成了户部人表忠心的好材料,既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和韩轸车上关系,又迎合了户部与吏部隐隐对立的氛围。

曲瞻都要被气笑了,他一头钻进了刑部大牢,死命的开始找韩家的罪行。

就在此时,狱卒来报,“小曲大人,韩轸要见您。”

曲瞻想都不想的立刻拒绝。

韩轸这个老狐狸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然还有什么事等着他呢。

狱卒面上为难,又道:“韩轸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您听一听。”

曲瞻握着案卷的手指一僵,诧异的扭头看过去,他沉思半晌,“人在哪?”

韩轸只用一句话就勾起了曲瞻的兴趣,事到如今,韩轸居然说他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不信。

韩轸盘腿坐在地上的稻草上,头发依然整齐的包在方巾内,他神情淡定。

耳朵轻轻一动,狱卒腰间挂着那串钥匙碰撞的脆响越来越近,脚步声杂乱,狱卒在前带路,身后脚步声听不见。

钥匙转进锁孔,粗壮的铁链被扯开,粗壮的门板在地面滑出I刺耳的声响。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韩轸睁开眼,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曲瞻,笑了。

他一笑,曲瞻瞬间明白,韩轸没有证据!

沉默在监牢中蔓延,即使韩轸住的是奢华单间也不掩盖不了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这小小一间房内结局的事实,霉味与隐隐的骚臭味也随着沉默蔓延。

曲瞻淡淡的扫了一眼这间屋子,他率先开口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韩大人有什么话还是早日说的好。”

韩轸仰头看向曲瞻,“老夫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曲瞻惊讶的呦了一声,“您也知道我想飞升成仙?”

韩轸:“……不是这个。”

曲瞻嘴角勾起,他一副不正经样子,“害!您早说嘛,还以为您有什么仙丹妙药呢。”

韩轸想要把谈话拉入他的节奏,那他就要必须打破这种节奏,不能顺着老狐狸的话来。

韩轸笑了,他眼尾炸开纹路,“好小子,一代比一代强啊,你爹可不比上你。”

曲瞻理直气壮的应了,“青出于蓝嘛。”

韩轸:“难道不是因为有朋相伴?”

一道哭喊声传来,又渐渐被人拖拽走,远远的只剩下微小的泣声。

两人都没有去在意那道哭声,四目相对一个更比一个冷。

朋友?众所周知,他最出名的那个朋友是谁。

曲瞻点点头,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韩轸继续道:“你对那位痴心一片,却不知人家对你是怎样的想法……”

暗淡的烛火透过小窗,曲瞻的面庞沉浸在一片阴影中。

一声轻笑响起,曲瞻深呼一口气,“嗯,所以呢?”

韩轸愣住了,他诧异的看向曲瞻,本以为曲瞻不会轻易承认,但没想到……

曲瞻一摊手,“跟你有关系吗?”

韩轸愣住。

曲瞻抬脚踹翻了韩轸的饭桌,嘴里冒出一句脏话来,他眉宇压低,眼中厉色浮现。

韩轸笑了,原来也不是一无所动啊……

曲瞻的祖父怀疑二人早就是一对,但韩轸这样的外人反倒看的清楚。

都是少年气盛的年轻人,要是真心意互通,不信他们只通心意,却不通身体。

都是那个年纪过来,谁还不知道呢?

但两人一有了身体关系自然就会呈现出一种别样的亲密氛围,而曲瞻虽与太子关系亲近,但只看身体距离就知道二人没那个关系。

算一算曲瞻与‘贺云昭’成为朋友的时间,基本上能对曲瞻是何时动心的猜个七七八八。

曲瞻动心了这么多年,却一点进展没有。

韩轸玩味的看向曲瞻,他就是男人,对男人的节操非常清楚。

曲瞻很俊俏,他的俊俏中甚至有一点漂亮在,飞扬的剑眉,略带诱人的狐狸眼。

曲瞻若是洗干净把自己送上去,想必太子也不会拒绝。

可为何没成呢?

韩轸仔仔细细的回忆了所有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其中甚至包括萧家人与他的接触。

他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位太子或许是天阉!

正因他身有隐疾,萧家才会迟迟不敢动手,一个不能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子,宗室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成为太子!

他看向曲瞻,意味深长道:“老夫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你愿意帮我说服太子。”

曲瞻绕着小小的牢房走了几步,“我怎么知道你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有没有用?”

韩轸很自信,“你听了便知道这是最有用的,你不过是痴恋太子,这个秘密能让你与太子更进一步。”

曲瞻眯眼看向他,“韩大人这么自信我是个痴情人?”

“情爱可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韩轸抬眼看向他,“那你是爱权?那这个秘密就更有用了。”

太子若是有隐疾,那曲瞻这个亲近的友人既能得偿所愿爬上床,又能参与挑选下一任储君!

曲瞻心中一沉,到底是什么秘密让韩轸这么自信?

“好,您请说。”

韩轸:“我的诚意有了,你……”

曲瞻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说服殿下,但能保证会原封不动的将您的话带给太子。”

韩轸沉默良久,他需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身处牢狱能求助的也只有眼前曲瞻一人了。

太子不会见他,他很确定这这件事。

“好。”

……

曲瞻脸色铁青的冲出牢房,直奔刑部门口而去,他翻身上马,迅速往宫门口赶。

焦急了等待了两个刻钟才被体仁殿的人带进去,他急匆匆的往体仁殿走,过来接人的小太监吓个半死,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边跑还要一边提醒,“小曲大人,宫内不可疾行!”

曲瞻充耳不闻,东华门进来一直往西走就是体仁殿,这条宫道只有体仁殿的人走,只要小昭不处置他,就没人会在意这件事。

等到了殿内,小太监都喘起了粗气。

门打开,曲瞻直接冲进去,他开口刚要问,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关上门。

砰!

小太监惊恐的看着差点砸他脸上的门。

屋内。

贺云昭歪歪头,“你这么着急,是做什么?”

曲瞻大步冲到人眼前,他两手啪的一下撑在桌子上,“你……”

贺云昭茫然,“我什么?”

“你是不是天阉!”

贺云昭感觉脑袋痒痒,好像问号长出来了,“啊?”

曲瞻嘴巴飞快叽哩呼噜的解释个遍,韩轸的请求也算完成了,就是语速太快,贺云昭还没听清。

不过重点是……曲瞻神情复杂,有难过、悲痛、烦躁、气愤还有奇奇怪怪的别扭。

“到底是不是?”他压低了嗓子怕被外面人听见。

贺云昭挠挠耳朵,反应了一会儿,其实如今而言,她已是太子,告诉曲瞻也没什么。

曲瞻若是背叛,完全可以让裴泽渊动手嘛。

他跑到外面说她是女子,别人都会认为他疯了。

朝臣就算怀疑也不可能脱她裤子看啊。

只是一直没有好的时间,总不能找个晴朗下午,曲瞻美滋滋的喝酒,她来一句‘其实我是女的。’

贺云昭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曲瞻眼眶泛红,眼泪快要流下。

她啧了一声,抬眼看向曲瞻……

……

“什……什么?”

曲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贺云昭摸摸鼻子,她含糊道:“你知道的……小裴那里嘛……我找他才算是正常……明白吗?”

曲瞻像一座雕塑,他僵硬在原地。

贺云昭试探开口:“曲瞻?”

“瞻……”

啪的一声,曲瞻一掌拍在桌面上,“我不信!”

贺云昭:“……”

曲瞻嗷的一声绕过书桌扑上来,贺云昭还没反应过来呢,曲瞻已经跪在身前伸手来扒她腰带。

他一脸坚定之色,他都快要接受自己居然喜欢男人了,他兄弟却告诉他,他是女的!

曲瞻一边哭一边扒贺云昭腰带,他誓要眼见为实!

贺云昭骂一声,她抬脚就踹人,曲瞻挨了一脚也不躲,不依不饶的上来就要看。

“没有证据我不信!”

贺云昭一巴掌呼过去,“你不信个屁!”

她死死抓住腰带,她是男是女也不能让曲瞻扒腰带看啊!

两人手脚缠的死死的,曲瞻还满脸泪痕的,情绪太复杂。

贺云昭斥骂一声,曲瞻哭的更大声了,“你证明给我看!”

她证明个屁!

她做噩梦梦到过自己需要证明自己是个男子,但现实却是她先要证明自己是个女子?

贺云昭又是一伸手,曲瞻脸上挂着两个红艳艳的巴掌印,还很对称。

不让扒腰带,行!

曲瞻伸手又去扯领子,“那你给我看看上面。”

贺云昭气笑了,用力抡起手臂就是一拳头!

门外噪杂声传来,从贺云昭骂的一句开始,门外就聚了不少人。

“殿下?”

“殿下怎么了?”

贺云昭清清嗓子,她高声道:“没事,做事去吧。”

宫人散开,有两个侍卫还是半信半疑的守在门外,“殿下?您还用糕点吗?”

贺云昭也没说过用糕点的话,这是两个侍卫起了疑心,怕太子被劫持了。

贺云昭狠瞪了曲瞻一眼,她整理一下腰带,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笑着道:“没什么事,你们忙去吧。”

东宫的侍卫这才放下心来,只是……

殿下衣衫凌乱,领子还扯开了一些,脸颊薄红……里面还是曲大人……

侍卫不敢回头,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往外走,殿下不会是强迫……那个……曲大人……吧……

重新回了屋内的贺云昭两腿岔开往椅子上一坐,“冷静了吗?”

曲瞻仰着脑袋支支吾吾,伸手捧着自己鼻子,鲜血哗啦啦地冒出。

“嗯……嗯……你下手太重了……”

贺云昭白了一眼,“活该!”

曲瞻鼻子的血好半天止不住,贺云昭只好从他身上撕了一块里衣,给他堵上。

鼻子里塞了小布团的曲瞻终于不用仰头了。

“冷静了?”

“嗯。”

“明白了?”

“嗯。”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不比姓裴的俊俏?”

贺云昭看看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头发凌乱衣衫撕碎,下巴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多年情谊还是让贺云昭顾及了一些,“还行……”

曲瞻眼神幽怨的看着她。

贺云昭嘴角一抽,“别逼我再扇你。”

曲瞻哼了一声,“话我是带到了,韩轸那边你自己想吧。”

贺云昭点点头。

曲瞻伸手拉着她的手,问:“姓裴的也知道?”

贺云昭瞟一眼没说话,曲瞻又问:“穆砚呢?”

完蛋!

贺云昭顿时有些头疼,小砚还不知道呢!

但他要是最后知道肯定也会生气。

她眼神一闪,“要不你去告诉他。”

曲瞻瞬间撒开她的手,他翻个白眼,“想让我死可以直接说,谁能想得到呢!”

“我要是告诉穆砚,你发小是…那个……他绝对对当场拔刀捅死我!”

贺云昭玩笑道:“那你就和他对打。”

曲瞻往榻上一倒,给贺云昭全方位展示自己惨状,“谢您高看”

贺云昭踢踢他的靴子,“还不走?”

曲瞻起身,他一点点凑近,盯着贺云昭的眼睛,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

“噗!”贺云昭没憋住,曲瞻这一脸伤实在是……太好笑了!

曲瞻捂着火辣辣的脸,他幽幽道:“负心人……”

贺云昭憋住笑,“答应我,脸恢复好了再来,好吗?”

曲瞻:“……”

他看着贺云昭眼睛认真问:“如果没有韩轸这件事,你会告诉我吗?”

贺云昭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她沉默半晌,道:“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曲瞻明白了,他点点头,随即咬牙恨恨,韩轸,你死!

他起身,叹口气后认真叮嘱道:“还是不要告诉穆砚了,万一他背叛,那可就……毕竟他家中人多,他心也软,唉!”

贺云昭看着他笑而不语,曲瞻一点没有坏心思被看透的尴尬,他若无其事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至于韩轸……”

贺云昭淡淡道:“孤以为,触犯律法就应当得到惩罚。”

“哪怕他会很有用?”曲瞻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贺云昭笑的眼睛弯起,“不缺他一个,你觉得呢?”

曲瞻挑眉,“好,那我处理。”

韩家有用,但韩轸嘛……人是最不缺的……

迟迟没等来消息的韩轸看着窗上透出的小小亮光,他哑然失笑……

太子还真是傲慢,连堂堂一部侍郎的投诚都不要……韩家这样的大族也不稀罕?

第113章

韩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在看到刑部耗时两个月整理好的罪证时, 贺云昭默默在有意思前面加上两个字,极其。

韩轸是个极其有意思的人。

人身上一种突出的特性往往能带来矛盾的感受,《易经》中写阴阳合德, 而刚柔有体。

事物中常常呈现出两种不同特性, 互相对立而又统一。

韩轸有远见、思维活跃、手段不落俗套, 好的一面来看, 他是个实干派的臣子。

坏的一面嘛,他不会被世俗观念约束, 律法、君臣、百姓都不在他考虑之列。

他自信、敢做, 引申出的就是傲慢、自视甚高, 甚至操控安王与老安王的作对, 令父子二人之间出现裂痕。

不得不说安王的确不够聪明, 他的父亲想要操控他上位, 他的舅舅也想要操控他上位。

贺云昭很欣赏韩轸,在之前,她甚至是略带几分憧憬。

韩轸可谓是世家大族中少有的麒麟子,这个称号隔着十几年的时光落在了同样是大族出身的曲瞻身上。

但曲瞻的能力或许不输,但心性上难企及,韩轸对权力的热切远超曲瞻, 很多事时候, 旺盛的欲望才是向上的最大动力。

韩轸比老安王更早的意识到皇帝膝下空虚是宗室的一个机会,更是安王府崛起最大的契机。

韩轸从十几年前开始遍逐渐通过姻亲关系渗透进安王府中,他的妹妹韩太妃为其提供了诸多帮助。

在韩太妃看来,夫君对她也不是那么忠诚, 后院里的妾侍从来也没少过,在维护自己与儿子的地位这方面,韩轸是她的天然同盟。

老安王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谋算皇位这件事,还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可靠的吗?

没有。

韩轸就这样一步步探入了安王府的全部势力范围内。

但韩轸心知机会需要等待,陛下只是膝下空虚,谁也不能保证皇帝不会突然生出一个儿子来,只要有那么一个孩子,宗室的什么嗣子不过是笑话。

他安心等待着机会,他对安王府暗地里那些勾当一清二楚,包括接下‘二王’的遗产继续在暗地里破坏先帝与皇帝的正统性。

很正常,老安王只是想要通过推儿子当嗣子来让自己获取权力。

皇位这样好的东西,谁坐也不如自己坐。

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父亲也是理所应当吧的。

韩轸眼光长远,他明白皇帝身体还很好,日子还有的熬呢。

老安王未必能活过皇帝,那么只要老安王一死,安王成为皇帝的嗣子,他自然就是皇太子的亲舅舅,未来皇帝的亲舅舅。

外戚干政古来有之,韩轸心中也升起了诸多野望。

韩家虽是累世望族,但名声与实质是两回事。

一个书香门第即使传承的再好也不会去暗地里立刻准备能够掀桌子的那些东西,但安王府能。

皇帝的儿子能这样做,皇子的儿子也能这样做,安王府暗地里的人手绝对不少。

最开始的韩轸是作为安王府一个辅助角色,在老安王眼里,那就是支持自己夺位的大舅哥,很可靠。

可韩轸却不是老安王幻想中那种士为知己者死,他只是一个投机者。

一个看准机会黏上来的吸血藤,从安王府吸血壮大自身。

如果没有贺云昭的横空出世,那么接下来的剧本或许就是安王成为皇太子,老安王与韩轸在安王登基之后展开搏斗,最后看到底是老安王逼儿子退位还是韩轸成为外戚干政的那个权臣。

但没有如果,贺云昭就是出现了。

于是乎……一切崩盘!

安王父子因诸多罪证的曝光被处死,韩轸急匆匆的扫干净了自己的痕迹,努力维持好手里那些东西的平衡。

他通过操纵江南盐政给安王府输送了不少银钱,谋反哪能没有钱呢?

原本保持的很好的平衡因为安王府这座庞然大物的倒塌而轰然碎裂。

韩轸从盐政拿银子——输送给安王府——安王府拿去收买官员——官员上位瞒住盐政的问题。

简单来说,韩轸挖出的窟窿最后还是需要有人才能隐瞒的住。

但安王府一倒,没有人能瞒住,盐政的亏空必须及时补齐。

于是常裕便想出了这一招,改革盐政!

改革盐政增加盐课收入,从五两银子中贪污不太容易,但将盘子做大不就容易拿银子了。

但万万没想到,老天爷都不帮他们。

天公不作美,盐场晒不出盐,盐商赚不到银子,盐税迟迟收不上来。

本就有诸多亏空的盐政是一点风浪也经不起,常裕只能掏空自己全部家底去补,但窟窿太大了,怎么补也补不上!

此时,韩轸已经有了抛弃常裕的念头,那么自然要让常裕说不出话来。

知道常裕是他推上位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常裕本人,还有一个就是收受贿赂的吏部何礼何侍郎。

急切想要甩脱盐政这顶黑锅的韩轸只能是匆忙出手。

他的确很聪明,几乎没留下什么能够当作证据的东西,银钱他不曾粘手也没花用到自己家中。

堆满了半个屋子的各种证据,从任意一方的视角证明了韩轸的虚伪与谋算,却没有他自己主动留下的痕迹。

但即使如此境地他仍然认为自己能翻身。

太子需要能做脏事的人不是吗?需要一个在朝堂上承担骂名的人。

在贺云昭封王之后,韩轸就重新审视了这位皇子,从贺云昭在书院的经历查起来一直到在翰林院曾写过的各种文章。

他在刑部大牢给贺云昭写一封厚厚的信件,信厚到狱卒怀疑他夹带了什么东西,但看看信封上的‘殿下亲启’四个字,狱卒也不敢打开。

最后还是曲瞻将这封信带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打开这封颇有重量的信,里面是韩轸对她本人的政治倾向全方位的分析。

贺云昭越看神色越严肃,直到她嗤笑一声将一页信纸扔给曲瞻。

曲瞻接过这一页,他低头看看上面的字,“殿下素有鸿鹄之志,臣深信殿下绝非庸碌之辈,亦非虚耗岁月、无所作为之人,殿下欲行革新之举,以焕国之生机,臣以为殿下或需臣之辅佐,臣及韩氏满门愿为前驱,效犬马之劳。”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曲瞻难以置信的翻开全部信纸,韩轸对贺云昭的取向分析准确到惊人的程度,很多小的方向连曲瞻都不知道。

贺云昭眸色冷淡,仿佛细碎的寒冰,她抬手点点眉尾,“你怎么看?”

曲瞻沉默良久,道:“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两人都清楚,可惜韩轸的才学用错了地方。

贺云昭在翰林院写了很多文章,有些能发布出去,有些不能,有些连翰林院的大学士都没看过,老爷子看都不看直接放在一旁。

这样怀揣抱负有梦想的青年在翰林院一砖头扔下去能砸中好几个。

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才华惊世,认为自己的看法举世无双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幻想自己写出的方案能被人看重然后一举提拔成改革的主官。

梦很好,当务之急是醒来去翰林院的直庐当值。

一个稳定的国家是缺乏改革的勇气的,维护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墙破了只需要想着补一下而不是重新修一个更坚固的墙,墙与墙是互相支撑的,万一有什么地方没弄好那房子就会跟着倒下。

当然也可以选重新盖一个房子,可是重新盖的房子还属于原主人吗?

谁都不清楚。

韩轸则看出贺云昭心中的想法,于是拿此作为唯一能交换的东西,来赌贺云昭要的东西。

曲瞻蹙眉看了好一会儿,他抬眼问:“你不会动摇了吧?”

贺云昭摇摇头,道:“若是此事事发之前我看到韩轸的这封信定然会激动的热泪盈眶,满怀激动的认为自己遇到了知己,但如今……”

曲瞻遗憾的叹一声,“韩轸是极难得的有才之士,只可惜他触犯了律法。”

贺云昭伸出手,她手背向下,用骨节敲敲书案,“不只呢,你看出什么没有?”

曲瞻一愣,低头又翻了一遍,他摇摇头,“没有,还有什么?”

贺云昭提示道:“你瞧瞧他对我的迎合。”

曲瞻诧异,“难道你不喜欢太过迎合你……不对!”

他低头一看,随即顿觉荒谬的笑了,“不会吧?”

“韩轸有八成以上的地方都与我的看法不同,但他却能写出绝对迎合我想法的方案。”贺云昭抱着手臂,她心中也满是荒唐之感,“人皆怀政见,但韩轸却随风俯仰,这样的人简直比老顽固还可恶!”

老顽固也不全是坏的地方,他能够提醒革新者们应当保留的东西,而非全部改的失了根本。

可韩轸此人,只是汲取权力的动物,却没有自己的抱负!竟如此……荒谬!

贺云昭随手将信纸扔在桌面上。

笃笃声响起,贺云昭扭头,“进。”

翠玲推开门进来,她轻轻一福身,面上有些为难,道:“韩轸大人的族兄一家亲往府里去,想做一做媒人。”

贺云昭若有所思。

案子拖了将近三个月,眼瞧着事情越来越复杂,韩氏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韩轸这真栽了,犯下的事还不小,此时如何能继续沾边。

且刑部将韩家查个遍也不曾动其他人,可见是不打算动其他无辜的人。

那当务之急就是表自己的忠心了。

韩氏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那桩有意向的婚事,韩轸之子与贺玉书。

贺玉书只是太子殿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远比不上贺府两个姑娘,但从之前来看,太子殿下显然是有意为这位姑娘做个面子。

韩家的人很快从自己族内挑了年龄合适的人,抛开韩轸不看,他们对太子对陛下可是十分忠诚的啊!

韩家不愧是官宦世家,族里的老人多,人老成精,很快就意识到此事不妥。

贺玉书处处不如其他人家的千金,不论是从相貌、品行、处事还是父兄的官职,但唯有一点,太子认这个妹妹!

他们韩家本就是出了韩轸这么一个犯错的人,要是还执迷不悟一样拿出自家子弟要联姻,那岂不是显得太子非要嫁妹给他们家?

韩家不过是臣,怎能压着君来成全自己的面子。

老人们很快想打出新办法,牵线,从姻亲中找年龄合适的子弟,再送到贺家去,只是韩家来牵线,赔贺家一个好女婿。

贺家人被惊的目瞪口呆,简直不知该如何去做,也担心破坏了贺云昭的规划,很快就派人进宫禀报了此事。

“殿下,这?”

贺云昭摸摸下巴,“韩轸废了,但韩家的实力不容小觑,且他们不曾参与……”

她起身活动活动腰身,“好,那孤就去瞧瞧。”

贺玉书……那可是个聪明的姑娘……

第114章

贺府后巷是京城最普遍的小巷, 从巷子口进入一路往西是挤挤挨挨的小院子,一间院子不过三五间房,通常会在院子西面盖一个厨房东面再加个库房。

要是家里人口多, 那可不得了, 顺着正房的墙开始就地修三面墙, 一间小屋子就成了。

后巷贺家的院子比旁的人家都好, 前后院子加起来有十几间房,周围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门贵亲戚, 前街的侯府与他们家是同宗。

识文断字的人惯来受人景仰, 何况贺铭昌这样的书香门第出身, 后巷也不全是穷苦人家, 还是有些富裕人家的, 都是京城的坐地户, 院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贺铭昌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他总是仰着鼻孔看人。

后巷的其他人家他都不屑交往,殊不知人家其他人背后也瞧不上他。

朴实人家勤恳能干,攒下银子轻易也不敢花,一代代的积攒下去家里才有起来的机会,这样的人家自然不爱和贺铭昌这种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人交往。

说来就是贺铭昌处境尴尬, 家底比周围人家强, 但又强不到离开这一层级,搬家到其他位置还能好些。

最适合的就是小官之家附近,家底差不多,彼此能相处的来。

但贺铭昌偏不, 他还瞧不上人家小官的出身,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哪里值得他低下高傲的头。

贺铭昌的夫人宋氏倒是个好性儿的人, 同邻居家的媳妇婶子们关系都不错,他们家在京郊还有十亩地,紧靠着贺云昭家的庄子,借着这点光收成不错又免了小吏的骚扰。

宋氏脾气好,人也勤快,她带着女儿们做了不少针线活来补贴家用。

贺铭昌是个眼高手低的又极其重男,他对家里儿子那是恨不得抽血补贴,但对女儿则是动辄斥骂,还要嫌弃她们在家吃白饭。

但明明他的女儿们七八岁的年纪就会做针线补贴家用了,可比那几个儿子有用多了。

宋氏心里难受的很,但她出身平平,本事也平平,远也没到能改变自己与女儿处境的地步,只能是安慰女儿叫她们不要记恨亲爹。

她这样的母亲唯一能帮女儿指的路就是给谋划一门好婚事。

贺玉书是家里的老三,七八岁上就能熟练的做一双鞋子出来,小姑娘十分勤快。

眼前唯一的道路就是前街的侯府,那是贺玉书唯一的机会。

贺玉书听着母亲的教导,心中且羞且愧,她最恨父亲那样的人,如今却也要同父亲一样的做派到侯府去打秋风。

小姑娘心里羞耻的很,但她更明白那是唯一的机会。

贺云昭在外事情越来越多,自然没时间同贺锦墨玩,贺锦墨无聊久了偶尔也是会叫贺玉书过来说说话。

一开始还有些顾虑,但是年节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贺玉书实在是乖巧,接糕点时手一伸出来就能瞧见手上不少茧子,都是用锥子纳鞋底时留下的。

贺锦墨心一软就给了两次东西,还问过贺云昭的想法。

贺云昭只回了两个字,随便。

她对堂妹表妹都没什么想法,反正二姐也需要有人陪着玩,何况人家小姑娘知道为自己打算也挺好的。

要是贺玉书是那种想要为自己父兄谋好处的姑娘,那贺云昭都不会允许这样的同贺锦墨玩。

贺铭昌此人前倨后恭的,有依仗的时候频频摆长辈架子,她长大了些不吃这一套后,老家伙老实许多,而堂兄贺云旭那更是‘上进’,还成了高官的乘龙快婿。

过了几年后,贺云昭还找人打听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嗯,赘了。

贺云旭那等人都为自己打算,一门心思的往上找呢,贺玉书这样勤快又聪明的姑娘想嫁个富贵人家不是理所应当嘛。

何况贺玉书足够的贴心,光是这一年中就给贺家每个人做了两双鞋子,那可是十双鞋子,鞋底都是她一层一层的纳上去的。

眨眼间,贺玉书的地位一路飙升,作为贺云昭还未成婚的有些联系的堂妹,贺玉书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有些人家也跑到了后巷提亲,其中不乏官宦人家,或许在侯府看来那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但对贺玉书来说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家。

贺铭昌更是激动的要立刻答应下来,巴不得将女儿立刻嫁出去,但贺玉书却不从,只道是要去找伯母商量,她甚至因此被贺铭昌打了一耳光。

贺玉书还是很坚持,靠着没有血缘的堂哥得到了官宦人家的看中,无论如何都要去问一问意见。

仗了人家的势得了好处却不知会人一声,哪个好人家会这样行事。

何况她很清楚,这些人家不过是想要娶了她同太子殿下有联系,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同堂哥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可能有什么面子?

要是那些人家娶了她之后却发现没有任何用处,那……

聪明又谨慎的贺玉书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机会……

骨碌碌的马车声响起,‘吁’的一声,马车在贺府停下。

帘子掀开,贺云昭迈出马车,从容的拍拍衣摆,门口早有大群的人在此等待。

韩轸的族兄韩轩带着几个韩家人立在贺府门外一派恭敬之色,在贺云昭露面的瞬间,齐刷刷的跪下,高声道:“殿下金安!”

大晋的官员虽然需要向太子下跪,但不那么重要的场合是不需要如此大礼的,作揖就好,而韩轩带头如此恭敬的行大礼可谓是十足的有诚意。

现在是韩家要卖好,自然要摆好自己的位置。

贺云昭慢一步,她看着人群呼啦啦跪下后才慢条斯理的笑着道:“快请起,何必如此大礼。”

韩轩一把年纪了姿态却做的十分到位,他起身的瞬间就躬身到马车前,将手臂伸出。

贺云昭眼睛一瞟,她虚扶了一把。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贺家。

厅内人头攒动,韩家人只有几个坐下,其余人等立在一旁。

贺云昭面上含着笑意,略略寒暄几句,便丢出两个姐夫来应付事,她则转身去了后院瞧瞧。

韩轩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子殿下无意为难韩家其他人,一切都是韩轸的过错,从他始就从他终,不牵扯旁人。

贺云昭也是这个意思,韩家其他人不曾参与韩轸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他人兢兢业业的维护着韩家的名声,却多了韩轸这样一个搅屎棍,他们恐怕比外人更恨韩轸。

她也清楚,不过是形势如此,若是韩轸的谋算成了,那么韩家人此刻也会簇拥在韩轸身边尊他为韩家的大功臣。

脚下轻快,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贺玉书满脸羞红的被贺锦墨打趣。

贺云昭进门笑着扭头,“这么高兴?可见是满意这门婚事。”

见贺云昭的身影,贺玉书瞬间紧张的起身,急忙福身行礼,“殿下金安。”

贺云昭抬手一按,“坐,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妹。”

贺玉书心中瞬间安定下来。

贺锦墨瞧瞧贺云昭,她好奇的问:“前面怎么说的?”

贺云昭斜靠在榻上,“定的差不多了。”

她看向贺玉书,“可满意?”

贺玉书急忙点点头,她眼眶微红,“满意,只要是殿下定的,我都满意。”

韩家人推出来的人是韩家的姻亲曹家,韩轩的外甥曹易舟,年方十八,端方有礼,也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

贺玉书瞧了一眼,便生出了羞惭之意,她嘴上说着同意,神色却有些犹豫。

贺云昭抬眼,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喜的地方。”

堂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商议的婚事从韩家换成了曹家,中间还出了韩轸这一档子的事,心中恐惧也是常事。

到底是她之前利用贺玉书钓了韩家人一次,此时便耐心解释道:“韩家人的事不必在意,韩轸倒了碍不着其他人,韩家是为了同韩轸切开关系才急忙求和,推出来的曹易舟也是个极出色的青年。”

“不过你若是还是有些犹豫,那也无妨,咱们换个人家就是。”

贺玉书闻言连忙摆摆手,神色有些无措,她不是嫌弃蓸易舟,是……

小姑娘嗫嚅着开口:“我怕我配不上他……”

她既想着要为自己着想,一定要嫁一个好人家,但真有一个样样都好的摆在面前,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配不上。

曹易舟家世出众,人品学识都极好,以他的出身背景是无需娶贺玉书这么一个‘假堂妹’的,此次还是为了给韩家解围,韩轩使了大力气才说动了妹夫同意此事。

贺玉书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手腕便缩进了袖口,她垂下头缓步避了。

她一门心思想要嫁个富贵人家,但只是看了曹易舟一眼,她就在想自己配得上吗?

小姑娘低下头,“我既无家世傍身,父兄又非得力之人,嫁妆简薄,就连相貌我也不出色……”

贺云昭蹙眉,她有些没太理解,“你是怕嫁过去受冷落?”

贺玉书抬起头,她眼神有些迷茫,“我……我也不知道……”

“我挑人家,人家也在挑我,瞧不上我但还娶我,那我……”

贺云昭明白了一点小姑娘复杂的心思,她伸手拉住堂妹的手。

小姑娘明明才十几岁,手已经粗的厉害,摸起来都是干干的,有几处位置还带着茧子。

贺云昭便道:“何必想这么多,你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相配还是更好?”

“不必去想别人如何看你,你要什么就奔着什么去,想要好的人家就要接受人家可能会在心中瞧不上你,想要相配就往下找,自然看得上你。”

她神色冷淡含着淡淡嘲讽之意,“但你可想清楚,往下找了婚事,那人家看来不是你下嫁,是他出色才被看中。”

贺玉书心中一惊,她惊慌的捂住胸口,“我要嫁富贵人家!”

担心豪门大族会冷落她,可要是嫁了平常人家,难道夫君就会亲她爱她?贺玉书可没有这样的妄想。

但……贺锦墨有些愁,“玉书想的也有些道理,她若是嫁到曹家受了委屈,日子也是难过。”

贺云昭敲敲桌子,“怕什么?孤在此,曹家岂敢。”

韩家为投诚太子保媒的婚事,女方还是太子养父家的堂妹,曹家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苛待儿媳。

贺锦墨嗔了一声,她对着贺云昭道:“你又不懂,明面是不敢,可是那些说不出的小细节才叫人难受。”

不说旁的,曹家人要是面上热情心中却冷淡,那就能处处给贺玉书难堪。

曹易舟作为夫君,要是在房内冷淡,甚至于在床榻之上羞辱,那贺玉书只能把苦果咽进肚子里。

“夫妻间的事也不是都能说出来的。”

贺云昭眼神一凌,杀意闪过,问:“你怎么这么清楚,李旷做什么了?”

贺锦墨一蒙,看贺云昭神色不对,惊的她一巴掌拍在贺云昭手臂上,“你姐夫很好的,你别吓他!”

李旷因为媳妇的表达能力险些丢掉自己的小命。

贺云昭哼笑一声,她扭头看向贺玉书,“别听二姐的,要是受了委屈说不出口就直接来找我,咱们换个人再嫁就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措,再嫁这么大的事在贺云昭嘴里却万分轻松。

贺云昭嘴角一瞥,“曹易舟那样的青年大晋多对的是,孤的妹妹就这一个,他吃不了这碗饭,总有人上赶着吃。”

话虽难听,但却是现实。

在贺云昭看来贺玉书虽然已经很有上进心了,但比起她见过的几个同龄的郎君可差远了,那一个个都想着娶高门贵女,然后平步青云。

贺玉书还会考虑自己配不上?

贺云昭玩笑道:“玉书连谦虚这么难得的品质都有了,配曹易舟那可是绰绰有余。”

两姐妹对视一眼,笑个不停,贺玉书也没了那种紧张。

贺云昭还嫌不够,她看向二姐用自然到仿佛喝口水的语气开口道:“你也是,要是对李旷不满意,那就换了他。”

贺锦墨一囧。

婚事十分顺利的开始,贺玉书所担心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曹家人脑子清楚不会犯浑,曹易舟是个聪明人,对贺玉书这个未婚妻万分体贴。

在大婚当日,贺玉书低下头。

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不那么漂亮的手,姑娘家的手要纤细白嫩才够美。

但她的手粗糙,掌心手指都是干干的,还有几处陈年的疤痕。

当这样一双手的上方盖上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公子哥的手,很不相称。

曹易舟俊朗的面孔上带着温和浅笑,他问她,“饿不饿,下人准备了糕点。”

贺玉书下意识摇摇头,又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很快又点头,一整日未进水的喉咙有些嘶哑,“饿。”

曹易舟很快注意到了这点小插曲,亲手端来茶杯递到贺玉书手上,让她润喉咙。

他有意避开其他敏感的话题,但此时的贺玉书在曹易舟的态度中敏感的感觉到一种东西,曹易舟娶她绝对不是吃亏。

当曹易舟再次握住她不太漂亮的手时,摩挲着她食指的一处疤痕,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贺玉书仰起头腼腆的笑着,“我给哥哥做了一双鞋,用锥子时不小心划伤了。”

曹易舟犹疑道:“三哥哥是……?”

贺玉书眨眨眼,“就是太子殿下。”

曹易舟恍然,随后温和笑着替她摘下沉重的凤冠,“夫人辛苦了。”

贺玉书嘴角勾起,那些犹豫的、敏感的、自卑的东西,在此刻轰然消散。

……

在刑部大牢的韩轸在有心人的提醒下得到了韩家的消息。

韩轩亲自保媒,让自己外甥娶了贺家女,韩轩添的嫁妆能敌得过自己嫁女了。

韩家像太子表了忠心,切割了与韩轸的关系,曹易舟娶了贤妇,还同太子隐隐有了联系。

贺云昭得到了韩家的支持与曹易舟的效忠,贺玉书嫁了一个好人家。

所有人都赢了,除了韩轸。

韩轸冷笑连连,他静静的盘腿做坐在原地,在月色照进大牢的那一刻,他缓缓起身……

撕碎了身上的衣裳结成一条绳子,挂在门上,手腕异动,打个圈。

韩轸背对着门将绳子套在自己脖颈上,用力往后一坠!

呼吸变得困难,眼前一片模糊,胸口越来越疼,但他没有曲腿,放任自己陷入死亡中。

嘶啦!

“哈!哈!”韩轸伏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空气瞬间涌入喉咙,眼前恢复了清明。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他扭头看去,曲瞻两手撑在栏杆上探头看来,另一侧是手握匕首的裴泽渊。

曲瞻眯眼看向韩轸,“韩大人,不愧是鬼谋韩监军,您在边疆的外号真是没叫错。”

案子可没开堂审理,此时要是韩轸死了,只能捏着鼻子停下,看管不利的刑部丢了颜面要被骂一声无能。

而还没定罪就让人自尽而亡的曲瞻也是触碰了红线,不少老臣定然会诟病他做事方法……

曲瞻就防着韩轸这一招呢!

人死账消,他可不允许自己的功劳这样消失,何况韩轸自己,他可就清白被泼了一层脏水!

“您啊,还是好好活到刑部开堂吧。”

韩轸抬起头,声音嘶哑可怕,“你赢了……”

曲瞻摇摇头,“不是输赢,是你触发律法就要受罚。”

裴泽渊默默补充道:“这是太子殿下所说。”

韩轸大笑出声,被勒伤的喉咙咳出血丝,声音回荡……

第115章

冬初天气暖, 小似立春时。

立冬后的第二日,刑部立即开堂审韩轸之罪,堂上有刑部尚书、侍郎, 左侧有太子旁听, 右侧坐着曲阁老与梁阁老, 身后是静默立着的户部众人。

证据确凿后, 韩轸算是惹了众怒,他所作所为超出了朝堂上众人的接受范围。

人都是这样, 刀子没扎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每年都有贪污的官员被抓, 但总有人替他们说惋惜之言。

只要这个贪污的官员相貌端庄或有一技之长或才华出众或曾经立功, 甚至于他与夫人琴瑟相和, 只要出现任何一点好都能被人叹一声可惜。

而那些瘦的仿佛一截枯枝的百姓死在了路边的场景又几个大官能看到, 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熟悉人物,听不到远方的惨痛的哭声。

韩轸此事若只是操纵了盐课的换任,除了那些有利益冲突的政敌,其他人都不会真心的厌恨韩轸的所作所为。

可偏偏韩轸不仅操纵买官卖官、收受贿赂,他甚至还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而逼死了吏部侍郎何礼。

何礼的形象可是万分清晰,兔死狐悲的情结缠绕着所有人, 他们纷纷开始将厌恶痛恨砸向韩轸。

堂下衙役高呼一声, 声浪震的四壁隐有回响。

刑部尚书端坐正堂之上,他身着绯袍头戴乌纱,面容冷酷目光如炬。

砰的一声,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阶下所跪之人正是原户部侍郎韩轸,往日风光早就荡然无存,此刻衣衫凌乱, 双手被锁链枷住。

但眉宇间仍残存几分傲气,他心知如今已无翻盘的余地,但绝不愿叫别人看他笑话。

韩轸直起腰身,在众惊异的目光中昂首,他一点不像个正在受审的犯人。

刑部尚书一瞧,他心中冷笑一声,“韩轸,今你所犯之罪,桩桩件件国法难容,收受贿赂以金钱为饵,在江南买官卖官,使得盐课乌烟瘴气,多少无能鼠辈借此上位,真正贤能却被埋没!”

“你竟还敢涉及谋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逆贼狡猾不肯坦白竟叫你埋藏至今!”

“做下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你眼里可还有陛下,还有这江山社稷?”

“何侍郎被你逼迫而死,盐政因你而出大乱,如此行径简直是人神共愤,你可认罪?”

韩轸抬眼嘲讽看去,他缓缓张口:“何礼可不是被我逼死,是他自己甘愿去死,他犯了错胆子又小,生怕被发现损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宁愿抱着清白的名声去死,这等懦弱小人你还替他把抱不平,着实可笑!”

如此理直气壮的指责死者的行径瞬间引起众怒,立刻有吏部之人站出来怒斥。

韩轸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再说盐政之事,难道就是我一个人的错不成?”

“户部所有人皆赞同,难道就没有人看出这改革背后会有的风险?要是拿这两项说事,最该被罚的就是户部的人。”

立在阁老们身后的户部众人脸色青青白白,气的人不禁握拳头。

刑部尚书厉呵一声,“住口!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如今铁证如山,你竟还妄图狡辩,简直是痴心妄想!”

惊堂木一动,砰的一声!

“你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参与安王府谋反,逼死同僚,此等滔天罪孽,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今经三司会审,叛你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韩轸抬起被枷住的双手,他挑衅似的抬抬下巴,一点不将审判他的刑部尚书放在眼里。

原本还能说几句话的户部之人此时也是纷纷生了怒意,都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轸却截然相反,哪怕是将要被问斩他也半点不留旧情。

甚至还意图将黑锅扣在户部众人脑袋上,原本念着几分同僚情谊的人此刻也像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贺云昭无奈的摇摇头,韩轸此人极端骄傲,催生出的自信让他什么都敢做。

这或许就是君主软弱的另一种表现,即使贺云昭并不愿意说的难听,但事实上皇帝本人就是稍显软弱,可以说脾气好也可以说他仁善,是一个好人,但很难说他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君主软,臣子就会强势,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总是保持着平衡。

隔着人群,曲瞻与贺云昭对视,他轻轻一颔首。

韩轸倒台能带来的功劳很大,大到不少人都盯着这块肉,刑部首当其冲的拿到最大的一份功劳。

户部丢了脸,但好歹他们在事情爆发时没有为韩轸说话,不让此事只会更难堪。

而曲瞻自然是不甘心的厉害,他一门心思想要凭此事崭露头角。

从头到尾,他都走在查案的第一线,办事的时候一同办,分功劳的时候知道他不是刑部的人了?

这个时候被踢出去,曲瞻自然不甘心极了,但无奈,他必须要忍住。

此时若是直接站出来,自然众人都知晓他也有功劳,但却有两个坏处。

第一就是刑部人定然看他不顺眼,一个抢夺的功劳的外人自然让人敌视,甚至于还会容易叫刑部官员被诟病无能。

第二,户部的人更加会厌恶曲瞻,同为户部官员,你查弹劾顶头上司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帮着刑部的人做事。

到时候他就是两面不讨好。

韩轸的案子的确是功劳一件,但比起办案子的功劳,韩轸倒台后他那一派人空出来的位置才是真正的香饽饽。

有些人在暗中对太子也起了不满之心,在韩轸被调查的过程中,贺云昭表现的太冷淡了。

要知道当时韩轸还没有完全被定罪,而贺云昭表现的就十分漠视,连装一装样求两句情都不愿做。

这等做派隐隐让人有些不好的想法,但贺云昭浑不在乎。

有想法又如何?她只要抛出鱼食来,很快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大臣像金鱼一样健忘,只记得吃眼前的东西了。

半月后。

贺云昭借着韩轸倒下以及与韩家友好的机会,她将韩轸空出的位置纷纷占上,曲瞻在户部也升了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