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册封大典临近, 整个皇宫宛如一座高速运转的巨大政治机器,所有人都如同螺丝钉一般严丝合缝的钉在自己位置。
朝臣中或有不驯者,但在册封太子的大典面前, 他们也不得不收起各种心思, 谨防有人将事情甩在自己身上。
宸王是陛下亲子, 册封为太子是理所应当, 这还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而心思阴暗者想的则更多一些,种种利益纠缠之下决定了他们不会轻易放手。
宗室里的人被抓了一批, 穆砚因为父亲那点不太干净的事在此时选择避嫌, 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便只有裴泽渊。
他抓了人之后还未曾审, 只是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好似这些人里没什么出彩的人物……
或许是他太困于那些例子, 总认为能暗地里组织谋反的人一定是心机深沉之人。
裴泽渊仔细看了这些被抓的人, 一个个都是按照崔阁老的口述抓来的,但这些人……意外的十分普通?
他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总感觉怪怪的……
老安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人已经死了,但必须承认此人腹有韬略,最擅把握机会, 下手也足够果决。
死在鲁州的秦鹤一同样文武双全, 大事小情皆能拿捏精准,甚至临死前还要摆一道,将事情推到了安王身上意图报下老安王。
庆郡公府的孙太妃,女中豪杰, 一介妇人未曾接受过任何人教导便能悟出最适合自己的手段,在儿子陷入困局后又能当机立断的解决了儿子的念想,打击崔家围魏救赵。
虽被崔阁老破了一局, 但庆郡公府邸的困局已解,家财保住了大半。
这些人裴泽渊都见过,他敏锐的感觉到抓的这些人里没有这样的人物,既没有这样的人,那为何宗室能这么快的组织人来威逼崔阁老呢?
他隐隐感觉其中有些矛盾之处,手腕搭在刀柄上,一道利光闪过,刀刃在空中呼啸而过。
裴泽渊反手将刀背砍向栅栏,砰的一声巨响,被抓来的宗室子弟惊恐的缩成一团看着他。
他细细打量每个人的神色,竟也瞧不出什么,只觉人普通了些……
沉思片刻,他虽没什么证据,但直觉不能忽视,他很快就将可疑之处报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皱眉看着信件,裴泽渊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不会虚构出什么东西来展示自己的能力,何况裴泽渊也不需要再证明自己什么能力了。
既能叫他感觉十分不对劲,那恐怕此事还有些蹊跷之处。
现下还是册封大殿比较重要,但……安全也很重要,贺云昭沉吟片刻。
“翠玲,帮我磨墨。”
“是。”
笔尖吸满了墨水,挥洒在信纸上,她专注的写好这封信,很快收笔,甚至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笔迹。
“将这封信给裴世子送去。”
裴泽渊收到信后直接扔到一碰火盆中看着信件被火苗吞噬,扭头吩咐道:“去请路大人来。”
朱雀司司长路承炀!
路承炀有些不解,但还是很快赶到了大牢,他拱手道:“不知世子爷找下官何事?”
裴泽渊第一次干这样拉拢人的事,还稍稍有些不自在,嘴角动了动。
他抬手一招,“听闻路大人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正好抓了这些比较棘手的人,还望路大人指教一二。”
路承炀有些懵,他上前一步,瞄了一下关押的的人,这不是宗室那几位爷吗?
裴世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路承炀不动声色道:“不过是外面传言可怕,人人皆知陛下仁善,我们朱雀司已经空置许久了,世子爷要是想要找好手倒不如去大理寺寻。”
裴泽渊抿抿唇,他看着路承炀,“宸王殿下多次称赞,路大人就不要客气了。”
宸王?
路承炀猛的抬起头,眼中精光闪过,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裴世子。
世子爷不是来找他帮忙的,倒像是提醒一句!
路承炀试探着开口:“殿下客气了,臣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要说宸王殿下夸赞最多的还是世子爷您。”
裴泽渊点点头,没错,就是夸我最多。
路承炀被世子爷的诚实给噎住了。
好在裴泽渊很快继续道:“表哥一向是个爱才的人,取才不拘一格,对武将也十分看重,这样的储君实在是我大晋之幸。”
路承炀眼睛亮的能把整个大牢照亮,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他脸上升起,机会来了!
他很快顺着杆子爬,拿出毕竟所学在裴世子面前说宸王的好话。
这个话题就十分安全了,裴泽渊也爱听。
不过……从他嘴里出来的就多了那么一丝炫耀,表哥表哥的叫个不停。
路承炀嘴上还要笑着,心中却一梗。
科举出身的看不起荫蔽入仕的,荫蔽入仕的文臣又看不起武将,武将中出去打仗的看不起镇守京城的,镇守京城的看不起他们这些做脏事的。
要是真叫人闻风丧胆,他们也就认了,可陛下登基以来很少动用内卫,几乎都是用来查案,搞的他们内卫名不副实。
一向以刑讯出名的朱雀司更是名存实亡。
路承炀本认为宸王殿下那样文采风流的人也必然同陛下一个脾性,本来都打算继续混几年找人帮忙挪个窝。
没想到时来运转啊!他也是抓住机会了!
得了一点宸王的意思,路承炀没有贸然去体仁殿,而是回家琢磨了一整夜。
第二日的朱雀司司长出现在了太极殿。
路承炀跪在太极殿,他神色认真道:“陛下,册封大典或许有些波折,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必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请求陛下允许臣在暗地里护卫。”
李燧一向不喜朱雀司,在他看来一个帝王使用暗地里的血腥手段威慑朝臣,此乃不仁之君。
先帝除外,先帝是用明面上的血腥手段威慑朝臣,所以先帝是光明磊落的人。
李燧很谨慎,即使亲爹去世,他在心里也不敢说亲爹的坏话。
内卫还算有些名头,而朱雀司就是实打实的被忽视了。
李燧听了几句,倒也觉得有道理。
他沉思片刻,盯着路承炀瞧了一会儿。
小昭身份如此必然诸多艰难,他不爱用朱雀司,但代表小昭不需要。
何况朱雀司名声虽难听,但能力的确不错,倒不如叫他们听从小昭的吩咐。
暗地里用血腥手段不是仁君所为,小昭不一样,她是女儿身啊!
不用些雷霆手段,将来被人算计可怎么办?
李燧在心中理所当然的双标中,他的道德规范只是冲着自己,不会要求小昭也如此。
他很快就点头,并对着路承炀叮嘱道:“宸王是朕唯一的儿子,脾气与朕相同,为防有人作乱,朱雀司要谨遵她的号令。”
“有你们,朕就放心了。”
虽然路承炀心里偶尔也觉得陛下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但这时被摘出来送到宸王哪去,他心中便只有敬服与感激之情。
陛下真乃圣德君子!
“陛下圣德恢弘,臣拜服!”
李燧笑着摆摆手,“你啊!就别拍马屁了。”
傍晚李燧回了皇后宫里,饭后他便对着皇后抱怨起来,“那小路分明是嫌弃朕没给他发挥机会,满腔热血冲着小昭去了。”
苗皇后拍着他后背哈哈大笑,调侃道:“陛下这是醋了?”
李燧哼一声,“我醋什么?”
苗皇后笑的眼角泛起褶皱,“陛下安心,路大人再热切,到了小昭那儿,恐还要磨合磨合,他啊,指定被收拾的老老实实!”
李燧没忍住笑了。
……
贺云昭看着眼前跪下的路承炀,她哂笑一声,动作可真是够快的。
这路承炀脑筋灵活,虽得了裴泽渊几句话,但没有贸然行动,内卫就像是皇帝的手上的武器,颇具杀伤力。
路承炀可不愿意背着陛下与宸王勾勾搭搭,日后若是出了事情就百口莫辩。
宸王是皇家的独苗苗,人家不会有事,到时候就是他这个替罪羊担责了。
倒不如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将来也好交代。
贺云昭很快笑着叫路承炀起身,她伸手,“来尝尝这雪顶含翠味道如何。”
她还需要一个能暗地里做脏事的人,裴泽渊不算,准确来说她需要一个人人都知道他是做脏事的人。
那么裴泽渊就不行了,他作为表弟本身便与她绑定,他的名字就不能沾染太多污点。
当然了,暗地里若有什么事还是需要他来做的。
不过嘛,路承炀的作用不一样,二者并不冲突。
……
丰庆十六年,季春之望,帝欲册立太子,以固国本。
内阁诸臣殚精竭虑,起草册文,字勘句酌,述储君之贤德,天资与厚望,翰林院饱学之士悉心勘审,礼部上下奔走筹备,调度有方。
当是时,储君方幼,性喜嬉游,常与人较艺,一日忽发奇想,竟埋名赴科考之试,技压群英,得状元之荣,帝与诸臣皆瞠目惊愕。
帝叹曰:“此吾家儿也,其乃吾家之紫微星邪?真龙子邪?”
诸臣皆纷纷上奏,请立皇子昭为太子……
既告祭天地,宗庙讫,遂于太极殿行册封之仪……
贺云昭踩着赤舄踏上玉阶时,冕冠两侧的黈纩轻轻扫过她耳际。
九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出一片混沌的光晕,跪在丹墀下的群臣皆成了官袍叠成的浪花,一波波伏向太极殿。
衮衣压得她肩头发沉,神色却那样沉静。
"殿下千岁——"
山呼声撞上了席卷的云,她搭着玉剑的手指微微发紧,掌心一阵阵灼热。
"众卿平身。"
喉间滚出的声音比她想象中更沉,她以为自己会更加紧张。
风吹过,腰间的青白玉珩佩突然撞出清越的一声。
年轻的太子将掌心贴上剑的螭纹,“孤既承父皇之托、万民之望,必殚精竭虑,奋进不辍。”
贺云昭抬眼看向身前跪拜的朝臣,她眼眸中跃动着光芒,“孤与诸君共勉。”
第102章
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本以为会迎来新一轮的挑战, 但出乎她的意料……
朝堂上的大臣们与她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朝堂是老人的天下,内阁的阁老们年纪都不算小,他们固执又圆滑, 稳固的地位恰恰让他们没办法下高台。
贺云昭其实对诸位阁老都不算喜欢, 就连曾经十分有好感的曲阁老, 作为一个太子来看曲阁老的形象也不是很好。
可问题在于, 年轻人朝气蓬勃有冲劲,但能力的确不到位, 眼光视野都差了一点。
贺云昭在太极殿听到许多事时都认为自己还十分稚嫩, 她需要更多的学习。
朝堂不是那么简单的, 治理一个国家更不是那么片面。
殊不知她虚心学习的态度也同样令朝臣刮目相看。
不仅太子殿下准备迎接挑战, 朝臣们同样胆战心惊,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谁都不确定太子殿下这把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比起太子殿下的雄厚本钱,朝臣们更怕自己被打的起不来。
废话!皇帝是人家亲爹,不向着自己宝贝大儿子难道偏袒你一个外姓人?
阁老们年纪大经历多,人也相对稳重,他们是懂规矩的人。
初为太子,一切都在磨合与适应当中, 此时若是骤然发难, 那便是没了规矩,动手的人不需要皇帝说什么,其他人也会收拾他。
但他们不确定太子殿下是否也同样懂规矩,单从之前几样事情看, 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强硬派,后面还有的磨呢!
新上任的代班阁老齐钧还不算融入内阁,本来也是, 他从前在朝堂上就不算多合群。
要是他知道了这些阁老心中的担心,一定掷地有声的请他们放心,太子殿下不是青瓜蛋子,那是正经科举状元出身,政治素质没的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太子本来也不需要靠三把火来立威。
谦逊进入学习状态的太子殿下令群臣十分满意,他们开始遵守规矩帮助太子殿下适应政务并组建东宫的建制。
他们温和恭谨的对贺云昭,扭过头撸起袖子与其他人掐架。
无他,东宫属官是个香饽饽,香到大家都想吃进嘴,吃不到咬一口也行。
贺云昭挠挠头就把朝臣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
东宫属臣嘛,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什么用。
东宫官属有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和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这些官职多为虚衔常以他官兼任,主要用来表示尊崇以及对太子的教导辅佐。
此外还有太子詹事、宾客、左右庶子、左右谕德、中允、赞善大夫以及东宫卫队等。
东宫的属官不仅代表着辅佐太子,还肩负着教导太子的职责。
不过嘛……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乃是状元出身,学识这方面,谁教谁还真是不好说。
至于政治见解等,这种就比较私密,不是普通关系能够担任的。
关系不够亲密的情况下贸然对着太子袒露自己的个人政见,着实是有一些不便之处。
不过朝臣们本来也不是为自己而掐架,为的都是儿孙!
贺云昭在梁阁老撸起袖子之前,她恭敬的对着父皇躬身一拜。
“关于东宫属臣,儿臣有一事想要禀明父皇。”
李燧看向她,问:“太子有何事要禀?”
贺云昭神色严肃,她眼神坚定,头上金冠闪闪发亮,天皇贵胄的气度不外如是。
她转头看向众人,“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
“孤幼年得刘师启蒙,又拜丁老为师,诸贤达爱才多教导孤世事,因此,这东宫属臣必要给他们留一个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忽略了这点,太子毕竟是有正经师父的人,这可不能忽视。
李燧急忙招手,尊师重道可必须要做到,“朕也如此认为,爱卿以为呢?”
礼部尚书王域很快站出来,他老神在在的拱手,“臣也如此认为,丁老乃太子殿下的师父,理应占据一席。”
这话众人都反驳不了,即使知道王域这是给前辈养老呢。
同为尚书,礼部没有吏部、户部、兵部等衙门强势,他们入内阁的人也少,朝堂上往往都认为在户部、兵部更容易做出政绩,而礼部做的事做好了是分内之事,做不好便是塌天大祸。
内阁不好进,席位固定,还要等有阁老去世或者是自己告老,这才会空出来一个位置来。
接下来便是诸位实权的正一品大臣的乱打,最后在内阁与陛下的双重赞同下入阁。
而礼部难出政绩,便鲜少能够染指。
这就造就了礼部截然不同的风气——后辈给前辈养老。
像陈阁老与崔阁老那般同为户部出身,便隐隐有竞争,实打实的同行是冤家。
而礼部则是入阁极少,后辈会心照不宣的保持对前辈的尊敬和一定程度的帮助,被人调侃为‘养老’。
就像如今,王域开口为丁老说话,既能给前辈填添一份光荣,又能对太子示好,他何乐而不为呢?
大臣们瞧了一眼,心里明镜一样,但他们不会拆穿。
何况太子要的只是那几个虚职,没必要闹的不愉快,不然把自家孩子塞进东宫了,太子照样能玩死人。
在贺云昭的推动下,太子太师自然是丁翰章的囊中之物,曾教导过贺云昭的廖应洹大儒为太子太傅,启蒙师兄刘苑为太子太保。
皇帝痛快的将官职赐予这三人。
贺云昭眼神一闪,她嘴角勾起笑意,轻轻点头。
这算是她玩的一个小小的花招,作为一位太子不可否认她还很年轻,但她可不愿意让其他的老臣占据太师、太保、太傅这三个职位,这三个职位就是明晃晃的教导太子。
她不希望有人借着这个身份做些什么,何况她孝敬恩师是理所应当。
丁老很愿意多出这么一个虚职,廖大儒本来还有些不情愿的在家骂了贺云昭两句。
还是曲瞻有办法,他偷偷告诉廖大儒,要是有人干了他看不惯的事,他可以直接上朝骂了。
廖大儒眼睛一亮,他拍着曲瞻的脑袋夸道;“好小子,真机灵啊!”
而人到中年,突然又当上官的师兄刘苑很是惶恐几日,但见也没什么事做,他心里反倒安定了。
丁老却很是不爽的踢了刘苑两脚,这靠父兄靠师父的见多了,他老人家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运道能这么好,啃完师父啃师弟!
贺云昭动作极快,她朋友里能够安排的基本都联合起来安排,即他们家中出六分力她再出四分力,迅速给小伙伴安排好官职。
官职都不大,属于不会被拿到早朝上说的那种,不起眼但实权的位置。
东宫是整个京城的关注焦点,贺云昭的动作也没有丝毫隐瞒。
这位太子殿下手段作风倒不似清高书生,反倒是带了几分匪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但这样的人……这样人才叫人愿意投奔效忠!
贺云昭处理了一大堆事后,东宫属官也被补的七七八八,她特意跟父皇提过,希望东宫属官的位置能留两成给寒门子弟。
皇帝很是赞同,遂着手与内阁商讨此事。
从结果来看,贺云昭认为还算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东宫的属臣是待在皇宫东南处,从体仁殿往西到前朝步行一炷香的位置。
贺云昭可以随时召唤属臣到体仁殿来。
从前翰林院的同僚都被贺云昭否决,在他们还没适应好转变的君臣身份之前,她并不打算那么快就用这些人,除了顾文淮。
她需要一个帮助处理文书的秘书,顾文淮就很合适。
锻炼几年后送去六部,这也是一条好的晋升路线。
……
体仁殿。
忙碌大半个月的太子殿下正坐在凉亭里小酌一杯,但并非独酌,请的是内卫朱雀司司长路承炀。
路承炀今年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野心与能力气匹配,只是缺了一点运气。
贺云昭笑着看路承炀小心的提起酒壶斟酒,“今日用的是青梅酒,孤还有些担心路司长喝不惯,没想到路司长竟是滴酒不沾。”
路承炀心中一抖,纠结着要不要立刻表衷心说自己能喝酒。
他来时做了准备,但还是有些慌张,看到宫人上酒的刹那眼神有些纠结,太子立刻问一句“你不喝酒?”
在坦诚和撒谎之间,路承炀选择了坦诚。
贺云昭便笑了,抬手便吩咐人给这位路司长上了一份米汁子。
这是她知道的第二个不沾酒的武将,裴泽渊也是不喝的,他酒量也很差,极少数动酒的时候都是陪着贺云昭玩。
“路司长不要紧张,你的能力父皇与我都清楚,要不然父皇也不会让你辅佐我。”
路承炀称是。
当今陛下是任何人都很难说出坏话的那种人,即使陛下不喜内卫对朱雀司更是平淡,但陛下是个极好的人。
贺云昭很会与武将相处,她知道他们通常比较直接,性子虽直但脑子并不简单。
武将其实分两种,一种是熟读兵书的,这样的武将智谋不见得比文臣差。
另一种是文化水平不高,但能力很强的,他们靠直觉和经验行事,所为之事是文臣可以用书本上的知识来总结的计谋,但对他们来说只是本能的动作。
贺云昭夸路承炀的能力,又问他办过成什么差事,如今手下人动向如何。
路承炀一一答了。
并将册封大典当日的事从头说给贺云昭,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
册封大典并非一帆风顺,在众人不知道的背后出的岔子无数,有些是偶然出现的,比如香料返潮、缎子褪色,但也有些是包藏祸心……
路承炀讲完之后犹豫片刻看向贺云昭,他开口问道:“臣不知是不是误会了,听说丁夫人问过臣的母亲……”
贺云昭一蒙,啊……差点忘了这一茬!
她眼神严肃看向路承炀,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但师父说了……
“你打算成婚吗?”
路承炀:“啊?”
师母打算做一次媒人,她娘家有一位表侄女,年纪轻轻守寡,今年刚好二十七岁。
路司长有些羞涩的挠挠脑袋,他眼神闪躲,耳朵红的滴血,“多谢丁夫人,臣听家中安排。”
能够得到太子的师母做媒,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机会,能够绑在一起。
贺云昭万万没想到,路承炀竟是误会丁夫人要把守寡的女儿嫁给他。
丁家守寡的女儿只有一个,萧节度使的遗孀!
第103章
路承炀此人出身贫寒, 家中父兄均是低阶武职,他父亲只是京城街面上巡逻的小兵,养家糊口还好说, 旁的就不成了。
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三个哥哥只有二哥混的还算不错, 如今是正七品的守备。
家境一般, 儿子又多,父母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关心孩子, 只有老大能几分特殊, 路承炀得到的关心微乎其微。
路父平日里累的要死, 路母忙着照顾几个孩子也是身心俱疲。
不过路承炀倒是没什么缺爱的敏感特性, 巷子里长大的小孩皮实的很, 也没什么心思去想什么爱不爱的, 跟着三个哥哥摔摔打打的也就长大了。
按照大晋平均孩子的生存率来说,路家四个儿子都身体壮实的长大,路母绝对是最大的功臣,四个儿子都养的不错。
路家四个儿子小时候都调皮,闹了什么事了路母先揍一顿,等路父回来后再揍一顿。
等到路父升了一级当上伍长之后, 老头这才意识到能力有多重要, 武将的上升通道尤其窄,家中没有底子人还没有本事,那只能一辈子在街面上巡逻。
于是路家四个小子都开始开始习武,此时路承炀天赋开始显现。
习武与念书一样, 有没有天赋很容易看出来。
路承炀就这样一路到了十六岁参加武举出仕,光荣的成为了……守备。
年纪小的孩子因为上头有三个哥哥能学习,同时因为哥哥都比自己力气大脑子聪明于是只能想法设法的抢夺资源, 可能是母亲手里的一个果子也可能是第一个洗手的位置……
路承炀就是这样脑筋十分灵活的人,他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升的更快。
他除了身手还算不错兵法等都没学过,先天上就差了一筹,再加上家世没有助力,他只能另辟蹊径。
就在这时机会来,内卫招人,路承炀就这样进了内卫。
内卫与普通的皇宫侍卫不同,皇宫的侍卫名叫金麟卫,主要任务是守卫宫门保护皇帝安全。
而内卫则主要负责帮皇帝做一些不太明面上说出来的事,从这点看就能知道内卫的出身一般都很普通。
家里有背景的人怎么也不会来干这个,毕竟名头上难免有些不好听。
但难听的名声分在谁手上,在先帝那里内卫就是皇帝恐怖的爪牙,在陛下这里内卫就会武术的秘书。
路承炀在内卫待了八年,升到了朱雀司司长的位置,正四品,品级到了,地位却普普通通……
他家境一般,有了银子后很快给父母换了大宅院,几个哥哥也帮衬一二,但不能否认的是家境普通银钱就是不太趁手。
先后三个儿子都要拿聘礼娶妻,且三个儿子都是武职也能真找普通民家的女孩,聘礼自然就将路家掏空还把路承炀的口袋也掏的差不多。
路承炀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这样耽误到了三十岁,年纪大,但这对武将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按理来说路承炀官职也有了,银钱也能攒,这时候娶妻岂不是正好。
大错特错!
媒婆介绍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好,路母在能选择的范围内已经挑花了眼睛,但路承炀不同意。
他一听媒婆说姑娘的年龄就牙疼,十五六的小姑娘也太小了,只有他年纪一半,这哪能成?
媒婆也怒了,路承炀能选择范围内的姑娘她找了个遍,一个都没看上!
既要要官家出身又要家中和睦不能有烂赌鬼等糟烂事,年纪还不能太小!
媒婆怒喷了路承炀半个时辰,这样人家的姑娘还瞧不上你呢!
他要是个四品文官,那以后多少人家抢着嫁姑娘呢!但他是个武职啊!
人家姑娘家中父兄当官,家庭和睦没有破事,年纪还在二十以上,能留到这个年纪是万万看不上路承炀这样的武职。
人家文官怕污了名声,武将家又没那个耐心。
被媒婆了一脸口水的路承炀倒也没生气,知道自己有些为难人家,他好声好气的塞了银子请这位继续找。
媒婆也是直爽,上下打量之后就道:“那老身就丑话说在前头,这再找只能找那守寡的妇人了。”
路承炀琢磨了一下,他没什么忌讳,人家守寡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年纪、人品合适就成。
守寡的妇人总比十五六的小丫头合适,他心糙的很。
他一摆手,“那就您看着来,我没什么在意的。”
媒婆这回乐了,这要是奔着嫁过人的妇人去,那选择还多了呢。
丁夫人就是从这儿才知道这件事的,恰巧她娘家侄女想着再嫁,这不是刚好合适嘛。
丁翰章听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几日,便道:“那你不妨和小昭说说,他能做主。”
丁夫人“唉”了一声,她也没细问,反正这死老头是不会说的。
丁夫人就这么把口信递到了路家去,在贺云昭来看望师父师母的时候也露了口风。
贺云昭觉得不错,师母的侄女有意嫁人,路承炀又未曾婚配。
而在路承炀看来,既能娶妻又能和新主关系更紧密,一举两得!
五月的京城飘着槐花香,马车上的金铃被风吹的凌凌作响,贺云昭端坐马车内,帘子支开一半,顺着车窗向外看去,京城百姓挑着柳条筐将自家的菜拿出来卖,市井百态尽收眼底。
贺云昭莫名有一种想法,所谓的在京城引起震动,或许只是在朝臣与文人之间。
真正的百姓其实并不关心太子是谁,只在册封大殿那日受到金麟卫抛洒的铜钱才会跟着喜悦。
马车前路承炀骑马护送,他如今倒成了东宫的侍卫一般。
今日贺云昭约好与穆砚一同去探望师父,顺道将路承炀也带上好给师母瞧一瞧。
轱辘辘的马车缓缓停下,贺云昭撩开帘子踩着踏杌下车,招招手示意路承炀过来,她吩咐道:“你同孤一起进去。”
“是,殿下。”路承炀回道。
他扭头看着丁家大门,有些惊讶。
门外三尺青石阶,青苔上散着碎玉般的落英,两株银杏树相对而立,待从门口进入,只看周遭便有闲云野鹤的舒适之感。
顺着小径向内,贺云昭心情不错便开口介绍了几句,“那是琉璃鸟又叫白腹琉璃。”
头顶钴蓝色的小鸟在林中顽皮的跳跃,一点不怕人,看的路承炀颇为惊奇。
太子殿下到了自然有人来迎接,早到了半刻钟的穆砚便同丁令仪一同出来。
小径尽头一男一女结伴而来,穆砚换下武将的衣衫,今日穿了一件圆领银黑色的袍子,他远远瞧见了人影,脸上迸出笑容,长腿一迈就快步跑了来。
“殿下。”穆砚拱手行礼,贺云昭伸手抬了一下。
“到师父家中不必这么多虚礼,只当我是师兄便是。”
穆砚听了前半句话还笑着拉她的手,听到后半句眼神一囧,他俩是同窗好不好!
他扯着贺云昭的手哼了一下,“咱们俩同日入的书院。”
贺云昭摸着下巴一琢磨,瞟他一眼,“我师父是丁老,你先生是刘苑师兄,那你应该叫我师叔啊!”
穆砚捂着胸口想要吐血,他一脸愁容,“这辈分怎么还往下降呢。”
贺云昭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拍拍他肩膀,笑着闹他,“谁叫你比不得我聪明!”
穆砚没忍住笑出声来。
贺云昭笑看他一眼,心中稀奇,穆砚打从解决了家里的事后,人倒是恢复了从前的几分活泼。
穆砚抬眼看一眼她,心道,果然不能太严肃,他边疆待久了人自然冷硬。
与小昭之间情谊虽在但到底没了年少时的闹腾,好在如今情况明朗。
穆砚方才被丁老叮嘱几句又开导一番,人也没那么冷硬,倒是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神态。
两人没说几句,慢一步的丁令仪才从小径尽头走来。
丁令仪年方三十,随了丁夫人的鹅蛋脸,她浑身书卷气,神态温柔,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消不去的愁。
妇人一身青色衣衫,脖颈手腕素净,莹白的肌肤在竹林的翠影下浮着一层润气,只是眼眸一抬便像轻轻柔柔的水雾一般将人困住。
路承炀愣在原地,看着妇人靠近同殿下说几句话,他手下意识一侧,有些防备的姿态,在妇人开口后才收回。
穆砚瞟了一眼,又是抬眼看了一下路承炀的神情,嗯?
唉?
路承炀?
穆砚若有所思……
贺云昭却不知两人所思所想,她笑着同师姐说了几句话,请师姐先行。
丁令仪在萧临死后被吴统领困了三月之久,人也心力交瘁,只能强撑起整个萧家,努力保护好三个孩子。
萧临之死结案后萧家宗族便跳出来要接管萧家的资产,丁令仪心知在冀州不安全,便干脆将萧家的财物折成银子,大部分的铺子庄子都甩给了萧家人。
随后丁翰章就请自己的老友帮忙把女儿和三个外孙接回来。
本来萧家人还有些不依不饶,萧家老太太想回两个孙子,萧临还有个弟弟,虽不成器但也能养两个侄子。
丁令仪不愿,她坚定要留下自己的三个孩子。
萧临的弟弟是个不器的人,说什么养侄子还不是图孩子名下的财产。
至于萧老太太虽是亲祖母,但儿子死了,还有另一个儿子,比起孙子她更认为儿子能给自己养老。
丁家与萧家纠缠了好一段时间,还是贺云昭封王之后萧家才消停,不敢再来抢孩子。
三个孩子倒也是懂事,他们眼巴巴的紧跟着母亲。
如今事情虽解决了,但到底那些日子令人心力交瘁,丁令仪还没恢复过来。
贺云昭安慰过一次,并叮嘱三个孩子努力念书或习武,将来她这个做师叔的来安排。
两个半大的小子哭的像两只小猪一样,小姑娘也小猫一样抽抽噎噎的。
贺云昭看向师姐,她笑着道:“师姐比之前状态好了许多,可见是应该找些事情来做。”
丁令仪点点头,神态温柔,“还要多谢殿下,给我找了画图的活计,最近也是精神了许多。”
贺云昭又问了些图纸的事,她勾着师姐多说几句,看神采模样可比刚回京城时好多了。
临近门前,路承炀拦了穆砚一把。
穆砚扭头看去。
路承炀整个人成了小红人,他扭扭捏捏的道:“麻烦穆兄了,我愿意。”
穆砚:“?”你愿意什么?
第104章
路承炀整张脸像是红糯米皮包的糕点,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跟在贺云昭身后走进去。
穆砚嘴角一抽,他伸出长腿……一绊!
还好路承炀也是身手灵活,他两步稳住了步伐, 回头一脸纳闷的看着穆砚。
走在前面的贺云昭被动静吸引, 她回头一瞧, “嗯?”
师姐丁令仪也跟着扭头看过来, 路承炀下意识露出憨厚的笑容,“没事。”
穆砚斜觑一眼没说话, 路承炀忙将位置让出来。
穆砚先行坐在贺云昭身侧, 路承炀则在穆砚左手边。
人坐定, 丁令仪便亲手端着茶水递给几人。
路承炀接过茶杯整个人都要呆住了, 捧了好半天也舍不得喝。
还好他今日算是主角之一, 不然铁定能捧着茶杯直到茶水变凉。
丁翰章不乐意管这些事, 但是夫人在身侧,他也不好耍脾气,在他看来夫人娘家侄女的婚事不算什么大事。
路承炀这小伙子还算不错,年纪是大了点,但是头婚,也没什么不好的传闻。
从前内卫还算地位尴尬, 但小昭明摆着是要用一用的, 路承炀的前程不必说。
就算是没有小昭这一茬,一个正四品的武职也不是小人物了,还能在御前说的上话,配夫人娘家守寡的侄女绰绰有余。
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路承炀, 待贺云昭与师父说了两句话后,话题自然的带到路承炀身上。
丁翰章便问道:“近来身边人可还趁手?”
贺云昭笑着配合好,道:“一切都好, 手下人机灵做事也稳妥。”
她扭头看向路承炀,也有意帮路承炀保这个媒,“路承炀最近可是帮我处理了不少烦心事,做事谨慎得体从不叫人多费心,我还纳闷呢,从前怎么从来没听过这样能干的人,原来是叫内卫给藏起来了。”
路承炀在内卫中是个什么形象不用多说,朱雀司是专门管刑讯等事的。
他本人卖相不错,身量极高,面容坚毅,宽面剑眉,因做的是内卫的差事也未曾蓄须,需要伪装的一些差事留着胡子倒是麻烦,瞧着还是个年轻人模样。
贺云昭一夸,路承炀更是羞的不行,脸上的热度蒸腾,他憨厚的笑笑,“都是有殿下提拔,不敢居功。”
丁夫人更是满意,看着就是个正派孩子。
这时丁夫人就要开口问一些事了,笑容满面对着路承炀道:“家中父母可好?”
路承炀道父母身体康健。
丁夫人又问如今可是同家里人住在一处。
路承炀诚实道:“几个哥哥都已经娶妻,另居他处,我现下同父母住一起,打算等我成婚后父母就去同大哥一起住。”
路家不是豪富的人家,兄弟几个也不可能买个四进五进的大宅子一起居住,干脆就分开。
路父路母自然是更愿意跟着大儿子,长子嘛到底地位不同。
但就剩下路承炀这么一个单身汉的儿子,老夫妻俩也放心不下,便留路承炀一起生活。
丁夫人是满意了,路承炀则是察觉不对劲了。
虽然一问一答间那位丁师姐偶尔笑看着他,但这才更不对劲啊!
男女相看即使有会面,但不会叫女子一直在旁听着,丁夫人既当着女儿的面问他家中的事,那就代表……看中他的不是丁姑娘。
路承炀脸色一变,红色瞬间褪去,神情微微窘迫。
他手指抓的膝盖处的布料皱起,既不是这位丁姑娘,那就不适合继续聊下去了,要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显得对丁姑娘不尊重。
人家本就是守寡回了娘家,再波及一点名声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但现下他也不能开口直说,求助太子殿下更是困难,路承炀只能把视线看向穆砚,低声叫了一声。
穆砚眼神一闪,他可比贺云昭知道的多,贺云昭没来之前,他就听丁夫人说了一嘴,这会儿一看路承炀的反应也知道是出了误会。
等到丁夫人再次开口问路承炀平日休沐时间,穆砚立刻拦了一手。
“唉,上次休沐去看了一眼先生,听说他家小子挨揍了,那小子是做什么了?”
贺云昭端茶的手一顿,她瞧了穆砚一眼。
穆砚不是多嘴的人,如今突然冒出来,想必是有什么事发生。
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穆砚嘴倒是快直接将事岔了过去。
既到师父家中总要留下用一顿饭,席间丁翰章时不时回忆起贺云昭与穆砚两人少年时念书的事。
有些老爷子不知道真相的事,两人憋着笑意对视一眼。
丁翰章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年宋家的小子来了书院整日耀武扬威的,你们好多人看不惯,谁把他的文具扔了?谁往他书桌放的虫子?”
贺云昭连忙摆手,“那可不是我。”
穆砚一脸无辜,“那更不是我。”
丁翰章眯眼看着两人,哼一声,他也忍不住笑。
其实老爷子也看不惯那整日来书院炫耀家中豪富还用金银买通人拉帮结派的小子,只是当年他欠了人情,被迫接手,好在那小子吃不得苦闹着自己偷跑了。
用过饭后,丁翰章带着贺云昭在园子散步。
贺云昭伸手要扶,丁翰章一脸嫌弃的摆手,“老夫身体好着呢,还用不着你扶。”
贺云昭无奈,“我这不是怕怕您摔了嘛。”
老爷子仰着脖子道:“怕什么?这是我走惯的路。”
师徒二人在林间一走,贺云昭有些好奇的问:“师父,你同小砚说什么了,怎么他今日瞧着开朗了许多。”
丁翰章背着手扭头看向贺云昭,“你小子啊!”
贺云昭迷茫的眨眨眼,“我怎么了?”
丁翰章哼一声,他扭头看向前方,“你就是心太小,非把人捏在手里。”
她挠挠脑袋,怎么还说到这儿了?
丁翰章继续道:“穆砚发生个什么事你都要知道,把人捏手心里才放心。”
贺云昭顿觉荒唐,她哪有这么做?
“师父,这你可是冤枉人了,我是同小砚关系好嘛,才想多了解了解。”
丁翰章这把年纪了,贺云昭还是他徒弟,也没什么不好直说的。
“你打小就这样,你师兄还说过你是个霸道的性子,穆砚只准和你好不准和别人好。”
刘苑这个从小启蒙的师兄倒是看的十分清楚,穆砚从前性子软,贺云昭就爱拿捏人家。
任何事超出控制她心里就不高兴,小时候还不太能隐藏这个霸道性子,越长大倒是能伪装了。
贺云昭讪讪一笑,没有反驳。
人是需要陪伴,即使意志坚强,可是陪伴就是人非常需要的一样东西。
她又对大多数师兄师弟敬而远之,不愿意那么亲密,只有从小一起玩的穆砚性子软很愿意听她话。
她自然对穆砚格外关注,倒也没有师父说的这么夸张,不过……“师父,你同小砚说了什么怎么不能告诉我呢?”
贺云昭理直气壮:“我可是他最好的友人。”
丁翰章烦躁的抓抓头发,还是没糊弄过去,“就算是关系好,也要有空隙,你给小砚留点自己的空间,他可能不想让你知道呢?”
贺云昭‘哦’了一声。
丁翰章扭头盯住:“不准去问他。”
她拍拍手,“师父真是神机妙算啊!”
丁翰章笑着骂一声,“少拍马屁。”
他不告诉贺云昭还有一个原因,两人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
大人有更强的自尊心,穆砚或许也不愿意让小昭知道。
穆砚人冷硬许多不仅是因边疆的经历,还有一部分是因家人的态度,明确的知道家人心中自己不重要会让人陷入很失落的情绪。
其实穆家人错的不是偏心,人都是偏心的,他们错在偏心又非要展示自己是一碗端平,那么总要配合演习的穆砚自然会渐渐与家人离心。
丁翰章是个好先生,他这把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了,开导穆砚不成问题。
先是耐心安慰,从小时候的表现夸起,再讲一个好故事给穆砚一点启发,当前两步没奏效的时候就要拿出绝招。
“你再低沉下去,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
托了老爷子的福,穆砚瞬间燃起斗志。
鞋子踩在青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间小鸟嬉戏时不时飞过头顶。
贺云昭认真的同师父请教,“师父,我总认为宗室背后还有人,抓的人里似乎没什么重要人物,这是我的错觉还是说不需要一个领头的人他们也能组织起这样的行动。”
她这几日左思右想都在想这件事,实在是放心不下,宗室背后若是还有人会是谁呢?
是大晋的某个世家?还是说有外邦参与?
树叶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俊俏的脸上眉毛拧成一团,冷厉之色从眸中浮现。
丁翰章抿唇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他问:“你是谁?”
贺云昭不明所以,“我是云昭啊。”
老爷子又问一次,语气更怪,“你是谁?”
贺云昭蹙眉,“我是太子。”
丁翰章点点,这才对啊。
“你是太子又不是大理寺查案的,何必去管背后是谁,既然不能露面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人,你只要做好太子该做的一切,背后之人就会被压死,要有耐心。”
贺云昭停下脚步,她紧锁的眉头散开,“……是啊……”
不管背后有谁,都不会成为她的阻碍,因为她是太子,既然是不能露面的人那么就是名分不正!
可……“那要是他们还在暗地里做手脚呢?”
老爷子瞟她一眼,他一副高人做派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胡子,“那等马脚浮现再抓出来处死,没发现苗头的时候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些人身上,看看各地递上来的折子,瞧瞧百姓的日子过的如何,这才是应该做的。”
何况,谁当太子的也做不到被所有人接受,总会有利益冲突的地方。
“小昭,为师只有两个字送给你。”
贺云昭好奇,“哪两个字?”
丁翰章拍拍她的肩膀,他意味深长道:“用心。”
贺云昭明白过来,她笑着拱手谢师父提点。
师徒二人聊的也不都是正经事,老爷子暗戳戳的提了一句,“你玩也不要玩过火啊,孩子挺好的。”
贺云昭装傻,她听不明白。
老爷子哼一声,“你别给我装傻,老夫怕最后你自己心里难过。”
贺云昭没作声,她扭头看林间的叶子。
丁翰章瞟一眼,“曲瞻是个好孩子,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人来我门前哭诉。……
贺云昭挠挠头,她有些含糊道:“会处理好。”
丁翰章撇撇嘴,年轻人啊……爱和恨都那么充沛,老了老了,不理解他们咯!
丁翰章节是个好师父,师徒关系甚至比父子还要更紧密,父子是不能选择的,而师徒是自己的选择。
他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不是没见识,小昭年纪不算大还好说,那曲瞻二十四了还未曾定婚事,这里面能没有事吗?
从前他还担心一二,毕竟那曲瞻年长几岁家世更好,看着是个风流模样,丁翰章就怕将来小昭被带坏了回不了正道。
如今一瞧,好家伙!
曲瞻是陷进去了,他徒弟是太子殿下,这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回想一下老方暗戳戳的试探,丁翰章啧了一声。
反正他徒弟不吃亏,不管了不管了,他老人家要心平气和的养老。
……
前脚说着心平气和的老爷子后脚就喷出一口茶,“噗!”
老夫妻对视一眼纷纷呆住了,丁夫人急匆匆就往女儿院子赶,一脸震惊的讲完 。
路承炀误会了!
他以为看中他的是丁令仪!
他还相中了!
知道自己误会了托穆砚道歉并婉拒丁夫人的侄女!
母女俩坐在床上人都是懵的,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还扭头上下仔细瞧瞧。
丁令仪也呆住了,没有害羞还有不悦没有厌恶,她满脸荒唐,“我?”
丁夫人捏捏自己女儿有些圆乎的手,拇指一按一个窝,再扭头看看的确长的白净富态,那更不对了!
“这路承炀是为了……讨好太子?”丁夫人只能想到这个。
丁令仪待字闺中时确实是个美人,弱质纤纤浑身书卷气,出门赴宴谁都赞一句大家闺秀。
可她出嫁十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平日里忙着打理萧府的事务还要关心萧临手下那些人的家眷。
指望三十岁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女子仍然是一位美妇那是强人所难,不否认的确有,但那是少数。
丁令仪肤色白净,鹅蛋脸圆润,手胖的一按一个小窝,说一声美也可以,起码作为母亲的丁夫人还是认为女儿很漂亮。
但能让路承炀一见钟情就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视角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在贺云昭看来,师姐脸有些圆正常,生育过的妇人也不会达到少女一样的身形,何况丁令仪又不靠讨好萧临立足。
但在路承炀看来,眼前的丁令仪美的不能再美,温柔可亲,令他心脏砰砰跳.
可……是个误会……路承炀失落的同时也是意识到此事不可能成。
他这么一个人摆在面前,既然丁夫人先考虑的是别人,那就说明丁姑娘没想过再嫁。
他当然需要托穆大人帮忙道歉并且婉拒。
路承炀是有分寸的人,他自己光棍一条自然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哥哥们又都娶妻也不怕什么。
可丁姑娘是守寡,萧节度使死的又不太光彩,背后事杂的很,他不能给丁姑娘造成困扰。
另一头的丁家人只觉十分好笑加荒唐,还能闹出这种乌龙,。
丁夫人晚上睡前,她琢磨半晌对着老头子道:“要是令仪愿意,也不是不行,到底多个依靠。”
丁翰章冷哼一声,“要什么依靠,咱们不是依靠吗?”
丁夫人伸手拍他一下,“咱们都多大岁数了,难道还能一直陪着令仪,你我活着还好说,等咱们没了,令仪怎么办?”
两人有儿子,只是在外为官,年纪一把儿孙众多孙子都有了,那还能顾得上令仪这个守寡回家的妹妹。
丁翰章梗着脖子不愿意,他嘴硬道:“还有小昭呢,他不会不管他师姐。”
丁夫人没忍住叹口气,“那是太子啊,太子能在师姐遇到坏事时帮忙,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这日子还要她自己一个人过下去。”
老丁翰章背对着老妻,他脊背佝偻却带着一股子倔。
丁夫人眼睛一热,却道:“若是路承炀贴上来装作不知道是误会求娶令仪,那我还瞧不上他,但这孩子托了小砚致歉还婉拒了婚事,人真是不错。”
丁翰章没忍住,“我也不反对女子再嫁,但咱们家令仪膝下还有三个孩子呢,怎能只顾着自己,这……唉!”
他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守寡过的苦,但三个孩子摆在哪儿呢,总不能叫孩子难堪。
丁夫人叹口气,“要没这回事,我也不会起这个念头,但有这么个好人选在,对令仪也好。”
夫妻俩相对叹气,都是纠结,人的确是个好人,但也不能不顾及三个孩子啊。
令仪年纪轻轻守寡,那将来可是几十年的孤独日子,没谁能陪着。
第二日一早吃早饭,两人便对着女儿说了顾虑。
丁令仪放下手里的一碗粥,她哭笑不得,“爹,娘,你们是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便觉得再嫁我也能过的舒服,但我是嫁过一次的人,有没有枕边人那就那么回事。”
一辈子感情和睦的丁翰章夫妻俩是认为再嫁后女儿有个陪伴,将来老了也不会孤独。
但已经嫁过一次的丁令仪却不这样觉得,枕边人又如何呢?
未曾交心的枕边人即使躺在身边也不过仿若陌生人,她经历了被骗婚,又大闹萧家妥协后也试图和萧临做一对和睦夫妻。
但萧临藏着太多事,即使做了多年夫妻,她有时还是会觉得他十分陌生。
“至亲至疏夫妻,娘,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二老这样和睦恩爱。”
老两口被女儿堵了回来,彼此互看一眼,尴尬的低头喝粥。
……
宸王府作为太子的私宅改建的如火如荼,大半部分已经修建好,只剩下少部分的建筑还没有修好。
贺云昭偶尔去看一次,顺道瞧瞧祖母与娘。
路承炀作为手下人自然时刻护卫着,如今东宫属军的大半人都是路承炀挑出来的,贺云昭筛了一遍,结果还不错。
却也不是故意安排,丁令仪未出嫁时本就十分擅长绘图,同贺锦书贺锦墨熟悉起来后对修宅子很有兴趣。
贺云昭也没在意,反正两个姐姐都在帮忙做事,再加一个师姐也没什么。
丁令仪出现的十分勤,她跑来跑去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她没有寡妇不能到处跑的观念,她身份摆在这,这个年纪人长的还富态,还怕谁看中她不成?
贺云昭抬眼一看,“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偏了。”
丁令仪瞧,她解释道:“西南角引了水流入府,此处位置就要往北挪一挪,这样呈玉带环腰的格局,后院有高大的树木,宅兴人旺,遮风避雨。”
贺云昭脑袋上冒出大大的一个问号,她凑近了又问,“嗯?”
丁令仪哭笑不得,小声道:“夏天水边蚊虫多,后院树木高杨絮容易刮进屋子,太高了刮风时墙壁易有摇动之感。”
听了简易版解释的贺云昭心满意足,她抬脚往北面走去。
路承炀目不斜视的跟上,他一点余光都没有留给丁姑娘。
曲瞻今日也来了,他只瞟了一眼,便侧头小声道:“什么情况?”
贺云昭憋住笑意,她抬手拍拍曲瞻胸口,“顺其自然,别管别管。”
曲瞻一脸莫名的摸摸胸口,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姿态僵硬的路司长和萧夫人……还是叫丁师姐吧。
贺云昭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继续同曲瞻往前走,她状似无意问道:“对了,你怎么还没成婚,家中还没相看好吗?”
曲瞻眼神动也没动的看着前方,神态自然平静,“哦,我打算修道,家中人允了。”
“修道?”贺云昭诧异,不是诧异曲瞻居然修道,而是诧异他居然找出这么个借口。
她实在是没忍住,给曲瞻竖了个大拇指,赞道:“真好,曲道长。”
曲瞻脸不红心不跳,他点点头,“嗯,我从小喜爱道学。”
贺云昭瞟他一眼,她嘴极快:“你喜欢吧喜欢吧,学有所成了记得通知我。”
曲瞻扭过头,嘴硬的恰似寒冬腊月的老树皮,“贫道承施主厚恩。”
走着走着周遭一片安静,只有远处工人们做工的声音传来,一步两步三步……
曲瞻轻声道:“我们是至交好友不是吗?”
贺云昭不知道他又盘算什么呢,但还是点了头。
曲瞻扭头看她,“今日能不能只做友人。”
贺云昭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可以,不谈君臣。”
风轻轻吹过,两人走路都十分默契的脚步同频,曲瞻垂头,他艰难开口,“裴泽渊……他……”
贺云昭十分坦然,一摊手,“就是你想的那样。”
曲瞻猛的抬起头,他破口大骂,“妖……男魅惑君上!”
贺云昭戳戳他的手臂,“你不会是就等着找个证据好骂他吧。”
曲瞻气的要爆炸了,一连串的劝解话从嘴里溜出来砸的贺云昭晕头转向,这还是臣子劝君主的话啊!
“臣请殿下万万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迷惑!国之储君当……”
他完全可以去御史台,那里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贺云昭简直想捂住耳朵,曲瞻的这反应大的出乎意料。
就像她对路承炀与师姐的态度,顺其自然……
东宫的建制筹备好后,她没有刻意藏什么,作为被重点关注的太子,她身边不可能严密的一点消息都不透出。
比如说她不要宫人侍奉沐浴,只有翠玲一人能贴身伺候,比如说她到现在也没有妻妾,皇帝夫妻俩也不着急。
当她是断袖也成、怀疑她是女子也无所谓,只要她自己不光明正大的承认,谁都不会戳穿,大臣们恐怕比她还接受不了她居然是个女子身份。
她扭头看向还在发疯怒骂裴泽渊的曲瞻,发现不了,那就是笨呐!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路承炀跑过来,违背了贺云昭之前的的吩咐。
路承炀飞快的跪下,“殿下,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
贺云昭撩开衣摆,抬脚踹了曲瞻的屁股,“停!走。”
第105章
投缳, 一种自尽的方式。
通常是先准备好绳索,将绳索的一端固定在高处,如房梁树枝上, 然后打一个活结, 再通过身体的重量使绳结收紧, 压迫颈部导致窒息死亡。
具体的操作很多, 但单从原理来看就明白死者一定是死意十分坚定才能做到。
但凡有一丝后悔求生的欲望,完全可以将手往上伸护住脖颈后再下来, 不过有些死者因为操作上的一些问题可能做不到, 于是在后悔之后也无法救自己,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大理寺官员尴尬的站在中心, “……所以何侍郎是自尽的没错。”
理论和实践知识都很丰富的大理寺官员经常会遇到这样的尴尬情况, 出现了震惊朝野的死亡事件, 他们只在最开始发挥效用,剩下就要看那些大人们是怎么看的
贺云昭手里捏着一个核桃,不是玩物只是御膳房送来的能吃的核桃,并若干糕点茶水一起上来。
经验丰富的御膳房很懂诸位贵人们在商议事时其实对糕点不是很感兴趣,能润喉咙的茶水和能消解烦躁情绪的干果才是好东西。
比如……被贺云昭捏在手里面的核桃,拇指要压、食指要戳, 时不时还是握住当锤头砸茶桌, 弄出的不体面的声响没人关注,满场都是这样的人。
她没心思听大理寺官员的技术讲解,实在来说,乌泱泱的一个屋子也没谁来听。
皇帝不在, 那位在处理其他政事,曲老与梁老正在御前吵,盐税可是大事。
吏部侍郎同样是位高权重高官, 正二品的大员,加上吏部的特殊权力,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从京城到各州、郡、县。
举一个例子,曲瞻在翰林院进修之后被就是由吏部考察后根据其表现分配官职的。
礼部尚书入内阁的少,因礼部管的祭祀、科考等事,没什么能出政绩的地方,爆点还非常多,一出事就是大事。
但换做吏部来说,从大晋建国起,吏部尚书侍郎入内阁的数量是……零。
一个能掌握各地官员的所有信息,能够凭借手里权力让他们升降、调任的官员,他要是进了能干涉皇帝决策的内阁,那……皇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吏部的人就算是想要入阁,其他官员都不会同意,同意的必然有利益牵扯,看看你升迁路上是不是有吏部给你打开方便之门。
吏部尚书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任何一任吏部尚书是从一品的位置升上去的,全部都是在其他六部担任过侍郎之后才会调去吏部。
同样的,同一个衙门,一把手出了任何问题,基本不会从二把手里选人上位,这是最基本的朝堂规则。
吏部左侍郎何礼投缳自尽,这绝对是一件令朝堂沸腾的大事,皇帝与内阁都十分关注。
要是换做去年,皇帝本人必然亲自主持小会,定下查案的人,再等待结果。
但如今不是有太子了嘛,太子可是国之储君,皇帝理所当然的就将事情交给了太子安排,他手头还有盐税暴雷的大事要处理,阁老都跑那边去了。
何礼死了,事情无从更改,只不过是查出谁是凶手再探究背后的问题,而盐税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太子本人有些烦,她烦的开始玩核桃。
曲瞻已经调整好情绪去和大理寺的人扯皮,扯的非常有水平,毕竟他祖父摆在那里,他不是不懂装懂的人。
既不是不懂行的人,大理寺的人就愉快的把人纳入了小圈子。
“脚下的痕迹能瞧出来,这是下定决心就自己套了绳子上去的。”
“没琢磨多长时间进门小半个时辰就定了。”
“绳子从何处来?”曲瞻问。
何礼是个标准的文官,书房里最多是书,连水果刀都没有,这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好诠释。
文官还爱留长指甲,老一辈的尤其喜欢这样。
何礼的小拇指就留着不短的指甲,但凡是被人逼着上吊的他的指甲就不会那么完整,总会有一些损坏。
“绳子是粗麻绳,府上在修一个凉亭,工人的工具都摆在那儿,他应是自己顺手拿的。”
细节、逻辑、现场还原都非常完整,但听着听着曲瞻就感觉古怪,他挑眉一瞧,这怎么光还原现场探究自尽过程,不讨论因何而死啊?
“诸位,这方向是否有些偏了。”
大理寺几位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推搡着让一个面嫩的年轻人上来同曲大人交谈。
年轻人脸色有些古怪,他态度不太好,开口道:“小曲大人,您是谁我们都认识,可我们大理寺的事您掺和这也不太合规矩吧。”
呵!
曲瞻笑了,灿烂的笑容看的人心里发毛,他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他抬手点点几个大理寺的人。
“诸位,这话同在下说合适吗?”
“人死了,你们现场查的清楚,让你们过来是还原现场吗?难道不是让你们查案吗?”
“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消耗一些体仁殿的茶水?”
曲瞻年纪不大,但在这一群人官位最高,大理寺来的也不是那几位,他毫无顾忌的骂个透。
贺云昭注意到动静没说话,大理寺的人的确有些躲事,吏部那边给的压力太大,他们不太敢。
吏部的做法也没问题,他们的人投缳死了,死人的名声才更要维护。
她是太子,皇帝之下最大,但只要不涉及皇位,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贺云昭也不能拿身份去压人,朝堂不能这么玩。
能力的确没有问题,但态度不对,一门心思绕着何礼的行动来,大理寺摆明了不敢查别的地方。
曲瞻过去骂一通才是最有效的,但也不能任由继续下去,不然曲瞻作为一个名不顺的上司就需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这个台阶一给,威望就没了。
贺云昭忽视了周围几人的表情,扭头给了顾文淮一个眼神。
顾文淮很快起身走到一旁去,他伸手抱着曲瞻拦一把,对着这边说曲大人就是着急出结果,您别介意。
对着另一边再讲,大理寺的人也不容易,线索少没办法,大家心里都急。
曲瞻很快被‘劝’的平静下来。
大理寺的人也能好好说话了。
被推出来的年轻人叫姜杉,人虽年轻,但确实大理寺这帮人的领头。
他往曲瞻面前一站,神色有些无奈,叹口气道:“小曲大人,实话实说,我们几个的确方向没对,但这也不能怪我们,您要我们查死因没问题,保准给您出一份详细的折子出来,但要再往后查,我们大理寺的人还没那么大能耐。”
姜衫让小曲大人讲讲道理,他们大理寺是负责审理京城官员犯罪、京畿地区徒刑以上案件,各地的疑难案件都会报过来。
他们大理寺虽然也承担一些查案的责任,但大部分案件送到他们这已经很清楚了!
贺云昭明白,这属于体制问题,审案的衙门有很多,专门负责查案的却没有,查案的权力分散到所有有能力审案的衙门。
包括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鸿胪寺,甚至还有御史台。
但体制问题是体制问题,大理寺的人态度有问题还是要及时处理的。
她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是不能因为仅凭自己感觉出来的小事发火的,这个坏人就需要曲瞻去做。
曲瞻在这个方向非常有潜力,他本身脾气就算不得好,人也容易炸,又是个标准的三代的出身。
平日里在衙门收敛很多,但在这个场合他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事。
他一脸怒火对着大理寺的人,从衙门骂到本人,骂到大理寺的人抬不起头,顾文淮看着情况跟他配合一二。
这小会儿,太子殿下就在不远处坐着喝茶,态度给的十分明显,大理寺的人也不抱什么侥幸心理,什么都敢说了。
姜杉带人重新回来后,他被骂的灰头土脸,恭敬的对着贺云昭一拱手。
贺云昭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拨茶叶,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上,她脸上冷冷淡淡,没说什么。
朝堂上的百官,能混到她面前就没什么青涩新人。
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了,跟他们发火没必要,用的多了反倒显得她这个太子无能。
姜杉被骂这一通也是想明白了,吏部给的压力确实太大,这位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主,总要哄住一个。
他抹了一把脸,在东宫一众官员的激烈争论中,他低声对着太子道:“殿下,臣等虽查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但能肯定,何侍郎是畏罪自尽。”
在一众各种阴暗猜测中,姜杉的看法最有意思。
贺云昭来了精神,她身子也坐正了,“继续。”
姜杉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官员投缳摆不脱两样,要么是自己有罪,要么是有人威逼,何侍郎身居高位,即使有人威胁也不是没有破局的路子。”
何况威逼都是拿着家人威胁本人,哪有直接威逼本人的,唯一的解释的就是何礼自身有罪。
这种事倒是多,文人总是清高自傲,名声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
一旦发现自己罪有被暴露出来的可能,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就会令他们走上极端。
吏部官员掌握最大的权力,堪称六部之首,其他衙门都要卖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