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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同赵同舟出去玩,那家老板突然冲出来抱着他的大腿大喊,赵爷你可算来了!……”

贺云昭挑了一些有趣的事将讲,两人听的都有些入迷。

孩子在面前说着与朋友出去玩的趣事,这样的温馨场面他们没想到能拥有。

即使贺云昭说的没趣,他们也会听的入迷,更何况贺云昭本就是个十分有趣味的人!

只是中途皇帝不得不走,有官员求见,他走时还依依不舍。

贺云昭便给苗皇后一个人讲,这次讲的更顺畅,有些不太好在皇帝面前说的事在皇后面前将倒是十分有趣,比如一些京城公子哥中的趣闻,谁家小哥被姑娘追上门……

苗皇后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她屁股一挪动,坐的更近了一些。

待说到口干舌燥,贺云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放下茶杯擦擦嘴角,猛然便想到一件事。

她若有所思,“是不是快到酉时了。”

苗皇后看了一眼漏刻,“快到了。”

贺云昭眼睛一亮,她顽皮的劲立刻上来了,“体仁殿门口有巡逻的小侍卫长的十分俊俏,小宫女们都偷着去看。”

这种点评侍卫容貌的话皇后几乎没听过,但是此刻听,猛然还是有些怪异之感,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处。

贺云昭瞧出了皇后的微妙不自在,便笑着道:“我倒是也想要瞧瞧,可惜没遇到,听说是换成酉时的班了。”

苗皇后立刻开口:“那本宫陪你去看如何?”

她不过是想要孩子开心一点,下意识有些讨好,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

贺云昭却不叫她反悔,直接拉着皇后起身,“母后,走,咱们去瞧瞧。”

苗皇后被这样的行动力惊住了,但不由得心里也有些好奇,不是好奇小侍卫,是好奇与小昭一起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很有趣。

她一贯端庄温和的脸上浮现一种紧张与不知名的雀跃。

贺云昭却浑不在意的道:“就是去瞧一眼,也算不得什么。”

她亲手扶着皇后的手臂,到了体仁殿还不忘把翠玲叫出来,装作出来散步一般,三人在宫道上走过。

一小队侍卫经过,恭敬的行礼,抬起头的瞬间,贺云昭与皇后都知道了俊俏小侍卫是谁。

小侍卫果然!大眼睛高鼻梁白白嫩嫩的,被盯的紧张了还下意识笑一笑,脸颊有酒窝!

她们的嘴角压根压不下来!

贺云昭装作严肃的点了人出来问了两句话,让皇后和翠玲仔细瞧瞧。

“哪里人?看着眼熟。”

“什么时候进的宫?”

小侍卫认真的回答好问题,贺云昭便吩咐他走了。

夕阳下,橘黄色的光照的皇后脸上浮现一层油润的兴奋与喜悦,她看向贺云昭,心中猛然有种做了坏事的愧疚。

贺云昭却握住苗皇后的手,她眼睛弯起,安慰到的捏捏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平心而论,小侍卫的确俊俏,但定然是不如年轻时的皇帝俊的……皇后也不是没见过俊俏的年轻人,但这是不一样的……

在此刻,苗皇后猛然便明白了自己内心所想,还好是贺云昭……

她身上的紧绷与讨好之感迅速消散眉宇间笑意浮现,“谢谢你,小昭。”

贺云昭看着苗皇后的面庞,心中一软,伸出手犹豫着抱住了她。

苗皇后很瘦很瘦,骨头硌的人疼,而贺云昭很高,能轻松环抱住她。

被人拥抱,被女儿拥抱,这是第一次,苗皇后忍不住贴贴贺云昭的脸,女儿真好……

第96章

贺云昭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她喜欢有趣的玩物喜欢有趣的事。

她可不会因为成了王爷就压抑自己原本的个性,她都成王爷了,要是还要委屈自己, 那她当这个王爷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皇后对贺云昭从前那些名声早有耳闻, 但也并未放在心上。

孩子还年轻, 爱玩是常事, 等到他们这把年纪再喜欢的东西都很难带来快乐了。

李燧很快知道了小昭竟然带着皇后溜到体仁殿看俊俏小侍卫,不是他安排了人监视。

而是苗皇后自己炫耀的!

当批完折子脑袋昏昏躺在床上的皇帝迎来了兴奋的跺脚的皇后, 他少不得问一句:“怎么这么高兴?”

苗皇后嘴角翘起, 她眼中满是得意, 还要浑不在意的扭扭脖子, 装作平淡的神情, “也没什么, 就是小昭拉着我去看小侍卫,这孩子真是的,看到了什么都要和我说一次,哎呀,我这个做母亲都有些不适应呢~”

李燧呆住了,他茫然的看向自己媳妇, 腾的一下以不符合他身体素质的行动能力迅速翻身而起, “什么!”

随即便有些气,他抬手就指着皇后,“那你怎么不叫我?”

苗皇后得瑟抬手抚一抚鬓角,“哎呀!”

“也没什么, 不过是顾念皇上政务繁忙,不好叨扰,小昭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

李燧委屈死了, 他哪里有什么政事!

还不是朝中有官员出了矛盾,他才去调和一二,结果人没劝好,还错过了一家子的趣味小活动。

他胡子委屈的翘起,“就我没去……”

苗皇后十分温柔大度体贴并宽和的安慰道:“陛下不必心焦,小昭是个孝顺孩子,日后你也可以……”

她猛然一顿,急忙捂住嘴,眼带炫耀的看着皇帝。

李燧:“……”

“小舒,你是故意的!”故意在他眼前炫耀!

李燧气死了,苗皇后满意了,至此,皇后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

李燧心想,这算什么他也可以和小昭一起去看……

不行……李燧顿时呆住了,他做不到同女儿一起看美人,道德感颇强的皇帝只要想一想那个画面就羞耻心爆棚。

别说和女儿了,那怕小昭真是个儿子,他也做不到父子一起看美人这种昏君之举啊!

李燧哀嚎一声埋在被子里,苗皇后不依不饶还要追着他耳朵边问,“想什么了?”

夫妻俩一个追一个躲,门外的宫人们迷茫的对视,帝后感情好是好,但从前都十分平淡温馨,怎么今日两人还闹起来了。

……

庭前梧桐褪了青,乌云低压,天空仿佛倒扣的汝窑釉瓷盏,细雨初收之时,凉风便从檐角游来,鼻尖能闻到雨后的泥土气。

回廊处宫女娉娉袅袅,腰间缠着鹅黄色的勒帛,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曲瞻跟在宫女身后,他眼睛瞟过那条宽宽的……应该是腰带?

这宫女是不是不庄重了些?曲瞻不由得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到体仁殿,只是看着殿中的侍女穿着十分鲜艳,他心中忍不住有烦躁之感。

他得劝劝云昭,如今是重要时期,万万不能被儿女私情缠身。

走到书房门口,侍女低首屈膝请曲瞻稍等,随后敲响房门,待里传来声音后才推开门示意曲瞻进门。

曲瞻迈步跨过门槛,他垂眼步伐轻巧的走过,躬身行礼,“臣曲瞻,恭请王爷圣安。”

本以为很快会听到叫起的声音,但却是顿了一个呼吸才听到一声,“嗯,起来吧。”

曲瞻直起身体,他抬头一瞧,便见贺云昭身侧的座位旁站了一个熟悉的人,裴泽渊。

本该与裴泽渊见礼的曲瞻此时却猛然停顿了片刻,他看到贺云昭唇上红润,心中古怪感升起。

“曲兄。”

“裴兄。”曲瞻再次拱手。

贺云昭端起茶杯欲盖弥彰的喝了一口,道:“都别愣着了,坐下吧。”

趁着曲瞻坐下的片刻,她扭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裴泽渊,他的唇比她的红多了,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男色误人啊!

还好曲瞻不是很关注裴泽渊的脸,不然心中的古怪感会更多。

大晋的官员每年节假日有八十六日,每月三日旬休,一年共三十六日,去掉重合的部分每年至少能放一百一十日假,甚至皇帝打算等贺云昭册封为太子之后,在贺云昭生辰那日还放一天假。

今日恰好便是授衣节,朝廷会给官员一日假期让他们能够有时间准备寒衣。

贺云昭一早便收到了不少衣裳,各种款式都有,翠玲早两个月便忙着帮贺云昭准备各种送人的寒衣。

授衣节对大晋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节日,给亲人、长辈、晚辈送一件能有御寒的衣裳表达关心关爱,也会烧一下纸做的寒衣给逝去的亲人。

贺云昭上午便同皇帝皇后一起祭祀,两人心里还惦记着裴泽渊,便早早把人叫进宫里来。

裴泽渊那双父母有还不如没有,裴尚玄打从知道昔年内幕之后便一蹶不振,皇帝虽伤心但也不忍对行动不便的裴尚玄太多苛责。

而另一位宁安公主,从前对裴尚玄表现的十分情深不改,那只是因为裴尚玄再怎么都没有触碰到她的利益,何况还有一个裴泽渊站在前面挡着。

但一旦有碍自身,宁安公主跑的比谁都快,甚至来不及带上裴泽渊。

前两年倒是听说过宁安公主在别院与一位书生关系亲近,倒也没人在意。

裴尚玄都没说什么,难道还能指望裴泽渊这个当儿子的去管吗?

不过坏就坏在宁安公主走的匆忙,好多财物还留在理国公府,她派人找裴泽渊要过一次,裴泽渊本来决定把财物送过去。

但多宝嗷的一声给拦住了,公主的侍女说,“这是公主的私产!”

多宝脑袋转的倒是快,那时贺云昭已是宸王,这府上的财物可是三爷的!是宸王的!

他声音都劈了,义正言辞的怒斥侍女,“这是债主的!”

年少无知自己写了高利贷借条的裴泽渊:“……嗯。”

还是贺云昭知道后,她安慰了两句,便叫裴泽渊将公主的嫁妆送过去。

那是先帝给女儿的东西,就此一次,日后别多牵扯就是。

宁安公主的嫁妆除开金银首饰古董摆设等还健在,许多容易损耗的东西早就在十几年中用完了。

清点过后的库房被裴泽渊看出了问题,他就算是再不通庶务也知道理国公府的库房绝不可能一大半都是宁安公主带来的嫁妆!

宁安的公主还要求将公主十几年里损耗的、颜色不鲜亮的各种昂贵绸缎折成银子给公主。

难得善良一次的贺云昭都被气笑了。

裴泽渊干脆叫人盯着嫁妆单子一样一样的对,除开先帝给的嫁妆一样也别想多拿走。

在侍女得到宁安公主吩咐后,第二次回了理国公府理直气壮的要裴泽渊补上公主嫁妆里的绸缎时,裴泽渊同意了。

然后他转头将行动不便的亲爹打包好上轿送往公主别院,并且吩咐亲兵不得离开别院。

本来还打算给妹妹一些银子用的皇帝看着委屈的眼睛都红了的外甥,他心中一虚,绝口不提宁安公主了。

今日授衣节,皇帝还叫人备了两件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贺云昭与裴泽渊一人一件。

收了东西后裴泽渊说有事要说,两人便一起回了体仁殿。

可巧说起穆家的事,贺云昭便派人去请了曲瞻。

这也是曲瞻一进屋就看到裴泽渊的原因。

贺云昭伸手要摆弄一下安放在紫金泥炉上的茶壶,裴泽渊急忙挡住,“我来吧。”

他伸手拎起茶壶,手腕一点就要倒入热水。

“唉?”曲瞻蹙眉制止,他瞧了裴泽渊一眼,笑着道:“裴兄大概粗糙惯了不大会煮茶,还是我来吧。”

裴泽渊心中一紧,敏锐的神经让他察觉出不对劲,他眼睛微眯看向仍然温和笑着的曲瞻。

茶壶被移交到曲瞻手里,曲瞻轻轻颔首,神色从容的整理宽大的衣袖。

大晋人喝茶注重仪式感和精神享受,每一步都各有说法。

裴泽渊从小习武,茶这东西他能喝出好坏但要是自己煮茶可就有些勉强他了。

他面容冷峻神情平静仿佛曲瞻的举动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但看着贺云昭神情愉悦的接过茶杯,他牙都要咬碎了

会煮茶有什么了不起!他还会舞剑呢!他会的可多了!

刀、剑、枪、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棍、棒、拐、流星锤!他都会!

裴泽渊心里喊的大声,但此刻煮茶是曲瞻的主场。

书香门第的麒麟子,煮茶时的一举一动都风采斐然,今日休沐他也没有穿官袍,一身湖蓝色交领长衫,身姿修长动作优美,他浅笑着伸出手请贺云昭品茶。

这熟悉的感觉……

裴泽渊:“!”

狐狸精与狐狸精之间一定是有感应的……

他死死盯着曲瞻看,年纪一大把的老男人这么轻佻!

的确虚长几岁的曲瞻,他狐狸眼微微一眯,斜觑裴泽渊一眼,这一眼含着挑衅之意。

裴泽渊:“!”

曲瞻心中冷笑,他是个成年男性,虽没娶妻但也不至于真迟钝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云昭与裴泽渊之间一定有问题。

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染上断袖之癖一点作用没有!还是被妖男勾引了!

他就知道,说话装可怜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云昭轻咳一声,她眼睫轻颤,道:“穆家近日有些异动,你怎么看?”

曲瞻缓缓收回和裴泽渊对峙的视线,略一思索,“的确有些问题,之前我就在怀疑此事,穆砚与咱们交好,但穆家却一直态度不明叫人捉摸不透,我感觉其中有些内情。”

穆家与曲家情况可不同,曲瞻本人站在贺云昭身边影响不了曲家的总体的决策,他就算再受曲阁老看重,终究只是一个刚刚进入六部的文官。

在小官们看来曲瞻的起点已经是他们遥不可及的终点,但对曲家来说,一个正六品的官算不得什么。

等什么时候曲瞻坐到了四品的位置,曲家才有他提意见的份儿。

但穆砚可不同,武将升官快,他本就是三品的武职,穆家当家人穆砚的父穆嵩任京都大营副指挥使,只比穆砚高了一级。

在如此情况下,穆砚既然能与皇帝的亲儿子宸王殿下有交情,还不立刻来拜,那此事就十分古怪了。

曲家的文臣,中立也不足为奇。

但穆家武将出身,穆嵩还是京都大营这样要紧的职位,他中立个什么劲呢。

除非是有人让他想投也不能投!

贺云昭轻笑一声,“本王知道一件有意思的事。”

“昔年穆副使在忻州为将,负责护送已故的文大人治水,户部抽调四十万两银子全力支持,此事是时任户部侍郎的崔老一手督办……”

崔老、穆家,李景曾说安王府手握崔阁老的罪证,便与当年在户部的亏空有关……

曲瞻轻挑眉梢,他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

狐狸眼含笑,他眼尾压着两笔阴影晕进鸦青的鬓角,因为刚才倒茶的动作,襟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抹……

“曲兄,别着凉了。”裴泽渊一脸认真的上手将曲瞻的衣襟扣的死死的。

他蹙眉关切道:“天冷了多穿衣服,你们文官身体弱经不起折腾。”

曲瞻拳头攥的死死的,他面上风淡云清,“多谢裴兄关心。”

他抬手用力抵住裴泽渊,“麻烦裴兄了。”

裴泽渊笑的真诚,他露出一口白牙,“不用客气。”

曲瞻扭头看向贺云昭,"穆家的事我去跟,适当的时候推一推。"

贺云昭点点头,她随即提醒道:“还有一件事,适当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庆王府的动静,朋友越多越好嘛。”

拉一批打一批吃一批这个道理不用贺云昭提醒,曲瞻也能领悟到。

既然庆王府、崔家、穆家,三家都与此事有所牵扯,那么自然是吃掉一家最合适了……

贺云昭抬眼,她玩笑说:“这便麻烦曲大公子了。”

曲瞻故意夸张一些,他有些羞道:“别总打趣我了。”

两人互动可谓十分自然亲昵,这回轮到裴泽渊攥拳头了。

待曲瞻走后,贺云昭玩味的瞧了裴泽渊一眼。

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她自然看的清楚,但也不是很在乎,只要不耽误正事就好。

裴泽渊有时酸归酸,但绝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不会耽误她正在做的事。

她眼睛一弯,在裴泽渊心虚的眼神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啊……”

裴泽渊还在心虚,但他很快把脸贴过去,“曲瞻年纪那么大了一点不见稳重。”

贺云昭笑一声没说话。

吃醋才是正常的,感情本就是有独占欲的,要是裴泽渊大度的不像个人,那她才要怀疑是不是另有所图。

裴泽渊嘴里嘟嘟囔囔的,他脑袋灵光一闪打算暗戳戳说曲瞻两句,但被贺云昭打断。

“对了,有一件事你找几个稳妥的人办一下。”

贺云昭拿出一张纸来,“这上面的几家,盯好了他们有没有暗地里搜罗人或者派人出京。”

裴泽渊点点头,“要是发现了他们有异动就报给你。”

贺云昭两只手伸出严肃的盯着裴泽渊,四目相对,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一场薄雾,“你会杀人吗?”

裴泽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伸手覆在贺云昭贴着他脸颊的手上,坚定道:“臣必承君命,匪石匪席。”

贺云昭笑了,“你知道怎么证明宸王不能继承大统吗?”

裴泽渊犹豫道:“宸王为假?”

他对此略知一二,她说过,宗室里必然有些不死心的会试图证明她是假的。

贺云昭嘴角勾起,她眼神冷冽,“其实还有一条毒计,那就是造很多假皇子出来。”

然后再一个个戳破谎言,那么同样从民间认回来的宸王殿下必然会遭到质疑,是洗也洗不干净!

而她绝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虽不知那些人能不能想到这个毒计,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她看向裴泽渊,捏捏他的脸,被扯的变形的脸颊看起来没了那份相貌中带来的冷,“所以,要是有人这样做,你就……”

裴泽渊眼中杀意浮现,一个不能登基的皇子是什么下场,没人会不清楚。

“我就送他们去见先帝!”

贺云昭满意的拍拍他的脸,“真聪明!”

她雀跃道:“刚才还没夸呢,你竟然都会用匪石匪席了,什么时候学的?”

裴泽渊嘴角压都压不住,他笑容憨憨没了刚才的冷血。

“是吗?我只是学了一点而已。”

他可比曲瞻聪明一点!

第97章

曲瞻走出书房后在回廊处被翠玲拦住。

他瞧了一眼, 问:“翠玲姑娘,这?”

翠玲将手里的包裹递给曲瞻身旁的宫女,“殿下吩咐给曲大人准备的一套寒衣, 里面有两瓶子养身丸, 是太医院配的温补方子, 望曲大人注意身体。”

曲瞻沉默片刻, 他伸手从宫女手里接过了包裹,对着翠玲道了一声谢。

作为新上任不久的户部员外郎, 曲瞻真没那么闲, 正因他进户部没多久才更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换来一点正视。

家世在户部这样的衙门还真算不上什么, 两只脚站在户部地界上办公的每个官员都不是软柿子。

少有的几个家世单薄的官员无一不是在人堆里杀出来的人精, 即使曲瞻精明强干, 但应付起来也不是十分轻松。

朋友之间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贺云昭没有问曲瞻眼下的青黑是怎么回事,也没问他近来差事忙不忙。

不论曲瞻忙不忙累不累,贺云昭的意思十分明显,你的疲累我看到了也知道你很辛苦,但穆家这件事你得紧着办。

曲瞻也没提自己忙不忙没说自己是否有时间去做,他开口主动提了就是最好的表态, 不论他忙不忙的过来, 穆家的事他一定办好了再来交差。

贺云昭对曲瞻的能力十分放心,曲瞻是十分稳重成熟的人,换言之他是个足够合格的政客,一切以利益为导向, 能狠得下心但又能保留一点底线。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对贺云昭来说是很舒服的,大多数时两人的看法都一致,偶有不同的地方还能略过, 在曲瞻保持忠诚的情况下,这样的臣子是让人十分放心的。

即使有意见不同之处,贺云昭也能尊重曲瞻的看法,曲瞻也不会想着试图来说服她。

但裴泽渊则完全不同,他没有曲瞻圆滑,或者说他还做不到曲瞻那样的成熟,他还停留在比较浅显的阶段,可贺云昭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阶段。

曲瞻那样智慧非凡有主见的朋友是很好,可小裴‘奸臣’也很好啊!

她理直气壮的想,要是按照臣子的类型来判断英明与否,那性格温和的父皇岂不就是最英明的皇帝了……

但她感觉,也就马马虎虎吧……

曲瞻是文臣,裴泽渊是武将,一个武将可以有大局观可以狡黠的算计敌人,但是最好不要像曲瞻那样圆滑,对二者的要求本就是不同的。

何况真算起来,曲瞻比裴泽渊大了半旬,稳重精明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而如今急需处理的穆家,里面有一个特殊的人——穆砚。

穆砚则又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穆砚是比较幼稚但脾气软、情绪稳定。

一个性子软情绪稳定的小男孩—这是贺云昭选择这个发小作为最好的朋友的重要因素。

小男孩的杀伤力可大多了,贺云昭很清楚还没成熟的男孩们脾气有多不稳定,即使打闹两下,闹着闹着突然就急了的情况很多。

而穆砚就是情绪十分稳定,也可以说他从小就展现出一名武将至关重要的品质——冷静。

他很少在贺云昭面前抱怨家中的事,顶多不过两三次,在两人十几年的交情中只说两三次,这个频率就可以看出穆砚一部分隐藏的性格。

穆砚总认为在小昭这样父亲早逝家中只有祖母与母亲两个长辈的孩子面前抱怨自己父母偏心是一种隐晦的炫耀。

他很清楚即使父母偏心,他将来入朝为官后能得到的来自家族的助力是大于贺云昭的。

穆砚的柔软总是体现在细微处。

而如今,要在穆家与贺云昭之间做选择的话,穆砚自己会选择贺云昭,这不仅是作为一个兄弟的义气,更是一名官员的基本政治素养。

他可没有跳到别人船上下不来,那么跟着皇帝的心思走才是顺着时局。

但穆砚不确定,在他离开的几年中,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如今父亲一直保持沉默。

有些时候沉默便是一种态度。

在被贺云昭问到脸上之前,穆砚便一直犹豫,他该如何与父亲开口。

裴泽渊能够不在乎家族,他自己一个人便能做裴家的主,即使父母抱着相反的立场,他解决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曲瞻也可以不在乎,曲阁老的智慧不比任何人差,不会真的站在贺云昭的对立面,他顶多是保持中立,而曲家显然也不需要靠着从龙之功再上一层楼。

穆砚却完全不同,父母虽然偏心,令他与父母不甚亲近,但还做不到因此就把父母当作陌生人。

若是穆嵩一条路走到黑,那最后为难的只是贺云昭,处置了穆家后……穆砚她是没办法放心用的。

穆砚明白这个意思,他在心中做了好久的建设,在要开口之前,曲瞻来了。

他闻言蹙眉,“请进来吧。”

曲瞻悠哉悠哉进了穆砚的院,他一点不像个第一次来的人,反倒熟稔的像是穆砚的发小一般。

环视一圈小院,明显还是个给小孩用的摆设风格,各种花色也根本瞧不出穆砚自己的审美,倒是书架上一对黄瓷瓶子让曲瞻眯眼打量了片刻。

甚至毫不见外的伸手摸了两下,指尖抚摸,嗯没错,是这个触感……

曲瞻挑眉问:“是宸王殿下送你的吧。”

穆砚皱眉上前,直接把瓶子换了一个位置,不叫曲瞻继续摸。

但也没有回答曲瞻的问题。

曲瞻轻笑一声,“我也有一对同样的瓶子,一摸就知道是同一炉出来的。”

穆砚打断他的叙旧,“曲大人来找我是有何事?”

“穆兄如今叫我这么生疏了吗?”曲瞻神态轻松,他负手而立。

穆砚心道,还是一样的讨厌,他嘴角扯开略带僵硬的笑容,“曲兄,有话直说就是。”

曲瞻狐狸眼一眯,他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可是来帮你忙的,这么冷淡可不好吧,穆兄。”

穆砚瞬间抬眼看向曲瞻,瞧那微眯的眼睛,本来就是个小眼睛还总要眯眼,看起来真猥琐。

他神态平静回道:“哦?”

穆砚圆型的眼睛平日里看起来威慑力并不强,惯来更是穿浅色的衣裳,那是因他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所以要压一压。

此刻放开了气势,冲着曲瞻而去,煞气瞬间扑到曲瞻脸上。

“曲兄有何见教?”

姓曲的还能有这种好心?

穆砚很怀疑曲瞻是得了小昭的令才来的,但参与的法子有很多种,直接过来找他……呵呵……这就是挑衅!

穆砚脾气很好情绪稳定,但不代表他能被压到脸上还不反击,曲瞻这是想压他一头啊。

曲瞻神色不变,他心中暗骂一声武夫,都是武夫!

裴泽渊也是没脑子的武夫!

他果然最喜欢的还是朱检。

朱检——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年纪大人稳重,长相四平八稳,膝下有一子一女且夫妻十分恩爱,贺云昭的师兄之一,两人关系不错,曲瞻最喜欢的贺云昭的朋友!

而面前的穆砚,从前他最不喜欢的人之一,排在穆砚下面的分别是裴泽渊、赵同舟、程颐卿、孙……云娘子……宋娘子……说书的刘小郎……等。

如今裴泽渊已经跃居第一,曲瞻调整了对穆砚的讨厌程度,甚至他现在看穆砚的神情称得上温和。

“穆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礼部已经在加紧筹备,明年三月之前一定会举办册封大典,到时候宸王便是太子之尊,穆家的时间可不多了。”

穆砚心里清楚,只不过不愿意在曲瞻面前露怯,他神色的冷淡的看着他,道:“这倒是不必曲兄来操心,我自有决断。”

曲瞻挑眉,“穆兄,你的决断……确定能说服令尊吗?”

两人对坐,面前摆着的不过是两盏热水,茶叶都没放,也没人有心思喝茶。

穆砚很快冷静下来,他不确定。

人的偏心就是丝毫不讲道理的。

如同之前,穆家兄弟几人还没在朝堂站稳脚跟,穆嵩就已经有了偏向。

原配发妻与宠妾的儿子自然吃到最大的一块肉,而继室的两个儿子就只能分到一小口,甚至这一小口还要兄弟两个分。

而如今,穆砚是穆家兄弟中官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但穆嵩还是偏心其他儿子。

甚至可以预料到的,假如穆家有一日遭了难,那么穆嵩还会要求穆砚关照几个哥哥。

曲瞻开口说正事之前,他严肃提醒一句,“这话殿下不好与你说,但我得问一句,你能接受的最大程度是什么?”

若是穆嵩一意孤行,那穆砚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在哪里?

这取决于接下来曲瞻要做的事。

如贺云昭与穆砚这样的发小,他们生命里大半时光都是同对方一起度过的,所以贺云昭更难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最为难的不是穆砚的选择的,他的选择一直都很坚定,为难的是如何对穆家,对穆砚的父亲。

而穆砚自己是个好的将军,但却不是个好的政客。

贺云昭难开口的话,曲瞻可以代为开口,曲瞻心里清楚,这恰恰代表着贺云昭很在意穆砚的感受……

穆砚沉默了,半晌后,他才道:“活着就好。”

曲瞻抬手比划一下,“如果我没理解错,这之上这之下,你选的都是殿下没错吧?”

穆砚认真的点点头。

曲瞻笑了,“很好,那就简单多了。”

穆砚停顿片刻,抬眼看着曲瞻,他艰难的开口:“多谢。”

曲瞻的狐狸眼笑的眯起,“穆兄不必客气,我毕竟是殿下最好的朋友。”

穆砚垂在膝盖上的手攥的嘎吱作响,曲瞻还是一点没变的讨人厌!

第98章

穆嵩此人, 做官做的四平八稳,冒险之时极少,但看此人行事, 风格也不是很明显, 算是比较典型的武将类型。

曲瞻摸着下巴, 道:“穆副使是个行事谨慎的人, 能叫他束手束脚的事定然不一般,我倒是得到一个消息, 与一桩旧事有关。”

他抬眼看向穆砚, 眉端轻动, “我想把这件事分享给穆兄。”

穆砚眼中嘲讽之色一闪而过, “你确定不是殿下同你说的?”

的确是从贺云昭那儿听来的曲瞻一点没有拿来就用的心虚, 反倒十分自然道:“是啊, 我从殿下那儿得来的消息。”

穆砚眉头蹙起闭眼一瞬,他耐心告罄,警告道:“莫要耽误时间。”

曲瞻笑着称好。

“穆副使当年的事不好查证,但好在有人正在查,咱们便做一次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既然这桩旧事这么多人关注, 那不如躲在后面捡现成的东西。

“查到之后,我去同我父亲谈一谈。”穆砚道。

他看看面前的曲瞻,虽心中讨厌曲瞻的作风,但此刻二人同时办事总要有所配合, 他也能抛开那些不满,冷静的使用曲瞻。

“若有必要之处,可能还需要曲兄配合一二。”

曲瞻问:“如何配合?”

穆砚声音冷淡, “你与我一起去找我父亲谈。”

曲瞻有些不解,他手里的茶杯放下,“穆副使……”

穆砚眸色淡淡,他神情平静,“这世上大多数的父母都是很难被自己的孩子说服的,但别人的一句话却很愿意听。”

何况曲瞻的口才他早有领教,他自己干巴巴的说倒是难以说服人。

曲瞻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倒是无妨,只怕穆副使会将我撵出去。”

穆砚转转手腕,道:“我会让他听你说话的。”

曲瞻沉吟半晌,还是决定提醒一句,“若是穆副使真的做的什么不该做的事,那……”

穆砚直接打断他的话,“绝无这个可能。”

曲瞻:“就这么肯定?”

穆砚抬手示意曲瞻看看四周,“这是我的院子。”

“我兄长们的院子没比我强多少,照你所说的旧事多半与钱财有关,但穆家这么多年从来没富裕多少,前面两个哥哥还因为娶妻的聘礼之事争了好几次……”

穆家虽是官宦人家,但从前只有穆嵩一人支撑门户,孩子还多,嫁娶都是大花销。

他看向曲瞻,“事涉钱财,要么他没拿到,要么拿到了却不敢用,这还能有多严重。”

说句难听的,穆嵩与曲阁老昔年的户部一桩旧事有关,涉及几十万两银子,但穆家就没富裕多少,单凭这点就能判断出来穆嵩身上的事没什么实证

抢劫都不分他两个子儿,还能有什么证据,就算再严重最大的黑锅也不该穆嵩来背。

曲瞻一时间无言,只能是点点头。

但曲瞻手底下没那么多人去查,还要穆砚自己派人动手跟着。

穆砚的手下盯上了崔家,安静的等着崔家的动静。

而另外一方面,庆王太妃开始动手详查崔家旧事。

最先拿到消息的是庆王太妃,她手里有崔阁老的罪证,从结果推证据自然是容易的多,而穆砚也跟着顺藤摸瓜摸到一点线索。

他总不能推开庆郡公府的大门,到庆王太妃面前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啊?

当然是要任户部员外郎的曲瞻来发挥作用了。

户部库房高达五米的书架上摆满了户部全部的记录,空气中的灰尘呛的人咳嗽。

曲瞻找了一个查记录的借口便拿到了库房钥匙,顺着年份开始找。

“丁字十二层,二月、三月、五月……”

曲瞻蹙眉,不对劲,怎么少了一个月的?

他顺着梯子爬下来,迈步在书架中绕来绕去……

这不可能啊……户部的记录应当是最齐全的,怎么会突然少了一个月的。

户部的这些账本是不能带出库房的,即使是户部尚书要查看也必须在此地,不能将账本带走。

除非是皇帝下令才会将账本放在光滑没有任何纹路的红木箱子中由户部三位长官盖印带能带走。

曲瞻抬头看着高高的书架,鼻尖的书霉味令人眉心一痛。

要是记录没了,这事可是大了。

但曲瞻总感觉不可能,就算崔阁老胃口大一口气吞了三十万两银子,但说破天不过是贪污,拿走户部记录可比三十万两银子的事大多了。

曲瞻来回踱步,抬眼瞧着细小的灰尘在光下跳跃。

他想到了一个人——顾文淮。

顾文淮出身低微,但却是正统江南文人,承教于大儒膝下,与贺云昭同一年参加科考,位列一甲第二夺得榜眼之位。

此人还有一个值得称道之处,那就是他有一天赋——过耳不忘!

曲瞻急匆匆奔向翰林院。

还在修书的顾文淮直接被拉起来,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啊?曲大人?”

曲瞻立刻问:“户部的账册记录你看过没有?”

户部的库房存放的是具体的账册,而目录这样的东西在翰林院是有备份的。

顾文淮点点头,贺云昭写的最多的折子就是有关税制的,他帮过忙。

且翰林院十个庶吉士,八个半都写银钱的事,他自然听过多次。

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文文弱弱,他看起来十分腼腆,但却是深藏不露脑袋里东西多如繁星,但从不会拿出来炫耀。

此刻被曲瞻一问,便将东西从脑子里调出来,“是有几本,您……”

曲瞻立即问道:“乾曜二十一年,忻州水患户部拨银子,四月的记录在哪里找?”

顾文淮垂眼,他略一思索,“这不是在户部的记录上,这是刑部的事!”

他诧异的抬头对上同样不解其意的曲瞻的,“乾曜二十一年户部尚书与户部左侍郎因买卖官位被查,事情杂时间紧,下一任尚书便将在年末将四月的账本整理好放在年账里了。”

曲瞻瞳孔震颤,紧张的咽一下口水,他满脸震惊的看着顾文淮,“顾兄啊,这下可算是见识到过耳不忘的威力了。”

“哈……”顾文淮还有些蒙,尴尬的抬手挠挠脸颊,神情还是有些腼腆,“我这个不算什么。”

曲瞻感叹着拍拍顾文淮的肩膀,他叮嘱道:“此事万不可叫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顾文淮犹豫道:“可宸王殿下召我呢?”

曲瞻无奈一笑,“除了宸王。”

顾文淮点点头。

这等消息,除开户部亲身经历者还有谁能提醒他呢?

但乾曜二十一年距今已有约三十年,上哪去找啊,要是没有顾文淮,恐怕曲瞻只能在户部库房一直翻了。

他有时间翻,但庆郡公府与崔家可没时间等他。

还好顾文淮帮上忙了。

急匆匆来的曲瞻很快大步流星离开翰林院,走到路上顾文淮的脸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有些苗头若隐若现,顾文淮似乎还没娶妻,倒不如他做一次媒人?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曲瞻很快就抛在脑后,迅速钻入户部库房。

很快找到乾曜二十一年忻州拨款年账的曲瞻从账本上看到了清洗写明的银子数额,具体负责的官员与实际用途。

与此同时穆砚那边也有了进展,被庆王太妃推出来的孙南荣畏手畏脚,穆砚干脆抢先一步拿走原本,同时留下一个假的复制账本。

待到两人汇合一处,这才推测出事情的大体细节。

当年忻州水患夸大了受灾程度,是当地官员想要骗取赈灾银,户部一共拨了两笔银子,一笔是修建治水之用,另一笔则是振灾银子。

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但很明显在年轻的崔阁老的手下出现了一笔三十五万两银子的亏空,而当时负责带着一部分银子在鲁州采买粮食的穆嵩也不无辜。

这笔失踪的三十五万两银子,只有统领全局的崔阁老以及负责做事的穆嵩才清楚。

户部拿出了银子,忻州没收到银子,只收到一部分,好在忻州水患并不严重也能勉强糊弄过去,这才叫崔阁老蒙混过关,甚至在之后十几年内做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最后入了内阁。

曲瞻拿着账本连连冷笑,“崔老的胃口可真大啊,还只是户部侍郎就敢做这种事。”

户部有钱,官员的待遇最好,但是户部的官员也是最不好贪污的一批,他们手里管着银子,才最难将银子觅到自己手里。

反倒是工部这种往外花银子的衙门最好动手脚。

穆砚拍拍账本,“我去找我父亲谈谈。”

他看向曲瞻,“麻烦曲兄在门外等我片刻。”

曲瞻点点头。

两人很快往穆嵩的书房而去,穆砚进门,曲瞻便在院子里等着。

他打量了一下这院子,还真是平平无奇,就连看起来最贵的那棵树一看品相都卖不上多少价钱。

他摸着下巴琢磨一番,该不会穆副使一个子儿都没拿到吧。

书房内,被儿子贴脸送上罪证的穆嵩彻底蒙了,他惊悚的看着穆砚,“六郎,你怎么知道的?”

穆砚本想心平气和的谈论,但到了他父亲面前还是有些憋不住,“知道的人都能坐满西南大街了。”

“从前我不知为何父亲不愿意投到宸王麾下,但如今看了这些我就什么都明白了,父亲你还是与我说实话吧,我与宸王竹马之交,总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穆嵩眼神锐利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为了让我投宸王,竟然背后查我的罪证?”

“穆砚,你太令我失望了!”

穆砚看着父亲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由得想到了小昭,如果是小昭,那此刻……

“父亲,你也令我很失望。”

“贪污赈灾银你都分不到银子,如今怎么就觉得自己能聪明的在宗室与宸王之间左右逢源呢?”

一根尖刺瞬间刺中了穆嵩苍老但高傲的心,他嘴唇颤抖,抬手指着穆砚,“你!”

半晌后,穆嵩颓然的坐下,“当年的那笔银子,我拿了,只有五千两,给手下人分了一下,剩下的一些便给了你大姐做嫁妆。”

穆砚看着父亲颓丧的表情心中意外的平静。

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本就十分复杂,他作为被忽视的那个,对他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只能是叹息一声,难以说出什么话来。

他早就在那些年自己消化的纠结中看开了许多,此刻也能冷静开口问:“三十五万两银子,你只拿了五千,另外三十四万五千两银子呢?”

穆嵩猛的抬起头,“不是八万两银子吗?”

穆砚:“是三十五万两银子……”

穆嵩:“!”

穆嵩瞬间从椅子上腾空而起,一脚踹翻了桌子,他破口大骂,其中脏话含量极高,涉及崔家祖宗十八辈。

待冷静下来后,穆嵩才解释道:“我一直以为是八万两银子被贪了,当年那个环境如此,赈灾一次从上到下都吃的满嘴流油,我若是不吃人家还不信我,不拿银子真容易被留在外面。”

何况穆嵩就算自己不拿也会有人逼他拿,但问题在于穆嵩为何一直不敢直接投到宸王的那头。

他当年虽只拿了五千,但作为负责到鲁州采购粮食的武将,他负责的不是具体的买粮,而是押粮,每一层关卡都有他的盖章。

崔老作为当年统领此事的人,对官位不高的穆嵩自然是拿捏的死死的。

穆嵩惧的就是这个,他敢说自己只拿了五千,但没有任何证据啊!

文书上都是他的名字。

他抬头看着穆砚,被气的要笑了,“六郎,为父还要多谢你,让我知道背的不是八万两,是三十五万两!”

穆砚:“……”

他脑子一时间都要转不动了,文官的心是真黑啊!

穆嵩叹口气,“我是脱不开身了,六郎你还是干净的,你去找宸王吧,只要你将来还能念着你几个哥哥当爹的就心满意足了。”

穆砚抬手拒绝了父亲的煽情,“我出去一下。”

吱呀一声,书房门打开,穆砚冷静走出。

他走到曲瞻走到面前,看着眼前人的轻松的笑意。

“你们文官心都这么黑的吗?”

五千两背三十五万的锅,要是没今日这一遭,他父亲还以为背的是八万。

曲瞻:“啊?”

穆砚三下五除二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他叉腰盯着曲瞻,有些烦躁道:“现下你说该怎么办?”

曲瞻:“……”前辈们把路走窄了啊!坑武将也不是这么坑的啊!

曲瞻深呼一口气,“让我捋一下。”

“亏空的银子是三十五万,这三十五万出了国库,但是没到忻州百姓身上,上上下下贪的人多,崔老是拿的最多的那一个,具体的银子分配估计只有他本人清楚。”

“穆副使拿了五千噗!”曲瞻抬手捂住嘴,“不好意思。”

穆砚翻个贺云昭同款白眼。

他补充道:“文书多是我父亲盖章的,崔老把自己摘的干净,目前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庆郡公府有一份忻州官员口供直指崔家,但崔老能把这件事推到我父亲身上,如今差的就是证据。”

曲瞻蹙眉,那就糟糕了,此事就此陷入僵局。

庆郡公府肯定是要动崔家,但崔家能拿穆家做替罪羊,可穆家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忻州!”

“崔家!”

“唉?”曲瞻诧异的眨眨眼睛。

文官武将的思路差异尽显,穆砚笑道:“既然找证据难,那不如去崔家看看。”

曲瞻顿觉荒唐,“谁去?你?”

“你一人怎么行事,你要带手下去?你亲兵都是边疆带回来的手脚够灵吗?”

至于左军里那些人带去夜探阁老家显然不行,没办法完全信任。

穆砚负手而立,他淡淡瞧了曲瞻一眼,道:“我自有帮手。”

……

贺云昭看看穆砚,再看看裴泽渊,“你,和他一起?”

穆砚点点头,“还请殿下应允。”

贺云昭扭头看看裴泽渊,她用眼神询问。

裴泽渊爽快的点头。

穆砚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裴兄,多谢。”

裴泽渊揽着穆砚的肩膀,立刻道:“不客气,穆兄。”

两个武将好兄弟一样勾肩搭背,用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贺云昭身边喝茶的曲瞻。

曲瞻心中嗤笑一声,两个笨蛋还抱团了……

狐狸眼轻轻一眯,他才不需要……

因为都看不惯曲瞻,裴泽渊与穆砚很……投缘!

第99章

崔家。

檐上月色被清浅浮云遮蔽的瞬间, 两道身影从高墙处风翻身而起。

一道身影如同流水的影子般悄无声息的掠下,另一道身影则单手抓住檐角,他就着一点力腰身柔韧的将自己扔起。

玄色的衣衫吸尽了所有管光线, 脸上面巾勒到眼下, 为首者腰间一层腰带挂满了柳叶刀, 紧随其后者则佩了一把匕首。

裴泽渊出发前还十分好奇的摸摸衣裳, 这身衣裳是一层轻薄的皮子,若是遇到危险, 这一分的差距就足够存活。

贺云昭对事十分有兴致, 但她这个身手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便在贺家瞧两人做着准备。

有做斥候经验的穆砚还从家里灶台拿了一碗锅底灰来, 将脸上摸的黑黝黝一片。

裴泽渊趁着穆砚往脸上摸锅底灰而他脸上还白白净净的时候, 穿着这身将身材暴露无遗的黑色短打到贺云昭面前不经意的晃悠一圈。

他故意神色谨慎的问:“若是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那你就被抓住啊, 曲瞻忍不住在心中回答,他眼睛里一把把刀子直冲裴泽渊而去。

贺云昭哑然失笑,她瞟一眼裴泽渊的小巧思,终究是嘴下留情,“那你自然是以自己安全为要。”

本该在此时出言调侃贺云昭的曲瞻却沉默不语。

裴泽渊浑不在意的回去找穆砚抹锅底灰。

两个黑黝黝的身影就这样翻入了崔阁老的家中。

四进的大宅子,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山川湖水尽在院中。

鹿皮鞋尖刚触到青砖缝隙, 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的震动,穆砚与裴泽渊对视一眼,两人立即缩成一团阴影挂在高高的廊下。

拎着灯笼巡查的小厮打着哈欠揉揉眼睛,眼睛也不往四周瞟, 只是睡眼朦胧的看着廊下的道路,嘴里含糊的抱怨几句。

小厮走后,两道黑色的身影齐刷刷的倒仰坠下, 在触底的前一秒迅速翻身而起,没发出任何声响。

裴泽渊爬上院墙,居高临下的看着门前两盏灯火,他手腕一翻,凌空甩出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冰块击打在火苗上,待明日冰块化水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他脚下轻点换了一个位置,照样从灯笼的上方空处将冰块打入。

很快在外望风的穆砚赶来,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穆砚进去找证据,裴泽渊则留在外面望风。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穆砚掏出火折子吹出一点火星来照明。

顺着屋内的布置看去,他迈步上前开始翻找起来。

门外的裴泽渊敬业的翻上房檐,四处望一望可有人经过。

其实,即使崔家有一位阁老坐镇,但文官武将到底是差距甚大。

或许文臣在朝堂上看起来十分的傲慢强势,但他们家中其实护卫力量并不多,只是家丁人多而已,真论起质量比不过武将家里的护卫。

倒与其他无关,不过是他们手底下的人方向不同,阁老家中识字的下人说不定比武将手底下的小将识字还多,但要是打架嘛……

在崔家一个文臣家中,如此薄弱的护卫力量面前,其实二人不必太紧张,对他们来说这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正如贺云昭回应裴泽渊的那一句废话,被发现了怎么办?

去一个纯文臣家中,如果还被发现了,那裴泽渊与穆砚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水分挺大。

至于崔阁老家中是否有养亲兵,那更是绝无可能。

武将养亲兵是约定俗成,剿匪打仗的时候身边带的都能叫一句亲兵,那都是自家庄子上三代养着的人,不仅忠心可靠身手还不错。

一个文官要是这么干,那政敌都会迫不及待的将一大堆证据摆上太极殿。

待穆砚出来后,他点点头。

裴泽渊扭头看了一眼,随后轻巧起身,两道影子从院中翻出,在月色下像是摔碎的影子,只留下一片残影。

二人身手都很好,穆砚警惕性更高,他变招快,实战经验更多。

裴泽渊则更能适应各种地形场景,比起穆砚这个中途还学了文的,他技巧好力气更大,武器更是样样精通。

一个鹞子翻身,裴泽渊从高墙上跃下。

穆砚同样脚踩墙边,灵巧的翻身而出。

齐刷刷的落在巷子里,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奔走。

崔家出文臣多,护卫的能力也就一般,这二位刚才却纷纷展示了不少身体的能力,不是怕被崔家发现,那只是他们二人一段小小的比试……

穆砚不动声色的扭动脚踝,他跳的有点高,震的脚底麻。

裴泽渊目视前方,他胸膛挺的老高。

两人心照不宣的小切磋暂且不论,穆砚的确找到了关键性的一点证据。

一封当年忻州官员写给崔阁老的信,信中有问到莲花怎么处置。

莲花便代指赈灾银,崔阁老的回信虽然不在,但仅凭这一封信已经足够认定崔阁老一定与当年的事有关。

曲瞻道:“那接下来,咱们是自己做还是……”

贺云昭眼神一闪,她将手里这封信放在桌案上,“何必废咱们的力气,那不是有太妃娘娘嘛。”

她需要拉一波打一波,将宗室里一部分顽固的力量击碎,并且那些还在后怕当中的人收入囊中。

而另一方面嘛,想必庆郡公府也急切于摆脱原本的形象。

孙太妃心中应该会十分焦急,既怕她会盯上李映,又怕宗室里的人因庆郡公府败落而一拥而上吃干血肉。

李映需要保持好一个很微妙的姿态既要让宗室里等着吃肉喝血的人忌惮,又要让贺云昭认为李映已经没有威胁。

孙太妃需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命还要保住庆郡公府仅剩的银钱。

要是李映依然有可能登上皇位,那孙太妃不会顾惜那一点银钱。

但正因为李映如今没有任何希望,才更要保住这点银子。

有了权势,金钱就会紧随而来,但没了权势,攒下银子可是很难很难的。

现下处境更加危急的是庆郡公府。

贺云昭挑眉看向穆砚,“何况…要是咱们出手,便要委屈伯父几分了。”

穆砚抬眼看向贺云昭,他犹豫道:“让我父亲受些罪也未尝不是好事。”

贺云昭却不赞同。

穆嵩虽然被崔阁老拿捏住背锅,但想想,崔阁老可是进入内阁的文臣。

他当年是户部侍郎、二品大员、阁老幼年体,拿捏穆嵩一个五品武将那是手拿把掐。

就像是如今,贺云昭手里有了一些证据,但这些证据只能证明崔阁老与户部几十万两银子的亏空有关,却无法完全证明这笔银子就是到了崔阁老的手里。

他甚至还能有余力泼脏水给穆嵩。

贺云昭昨日已经思考了好久,在拿下崔阁老与保下穆嵩之间她选择后者。

崔阁老的事可是先不急,反正还有庆郡公府来做出头的人,一样能达到打击宗室那部分人的目的。

但穆嵩可就重要多了,穆嵩手握京都大营三分之一的话语权,人品怎样暂且不说,能力还是有一些的。

裴泽渊也将与穆嵩共事的经历告诉了贺云昭。

穆嵩此人在京都大营威望很高,他的确没那些文官聪明,但为人豪爽对手下很厚道,肠子直了一些,可这样反倒是对武将的胃口。

目前她手里的人还真不多,能够直接顶替穆嵩的人更是没有。

短时间内,裴泽渊还真是不好吃下穆嵩那一份,最大的可能就是内阁重新商讨一个接替人选。

贺云昭心想,倒不如先留下穆嵩,至于崔家则留给庆郡公府。

穆嵩很快知道了具体的安排,在从穆砚口中得知宸王安排人将他从这件贪污的事里摘出去后,穆嵩激动的热泪盈眶。

当天下午就乔装打扮出现在贺家的书房,穆嵩砰的一声的跪下,“殿下大恩大德,臣无以为报,从此之后愿为殿下驱使!”

跟在身后的穆砚神情平静,但贺云昭却瞧出他心情很好。

展示演技的时刻再次来临,贺云昭眼中很快浮现惊喜之色,她快步上前,扶着穆嵩起身,“穆副使何必如此,本王只是不忍叫一个好将军被人构陷罢了。”

她看着穆嵩激动的神情,眼神飘向身后,淡淡示意。

穆砚指着他爹的背影,无声开口:‘弄他’,随后才转身出去。

“殿下!”穆嵩饱含感情的喊了一声。

贺云昭眼中也是泪花浮现,她感慨道:“本王还以为是穆副使另有明主,没想到是被人算计难以脱身。”

她只见过穆嵩两次,穆嵩对她的印象不深,毕竟儿子多,谁会在意儿子的小朋友长什么样呢,

这时候可不是亲亲热热喊伯父叙旧的时候,“本王怎能看穆副使这样的忠心为大晋的将军蒙受冤情呢?”

穆嵩感动坏了,皇帝都没跟他说过这么熨帖的话,宸王!他懂武将的苦!

在穆嵩的满怀激动之下,贺云昭的套话格外容易,穆嵩几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令贺云昭意外的是,穆嵩很坦诚的说了安王府曾经拉拢过他,庆郡公府也曾经试图将女儿嫁到穆家以此联姻。

甚至穆嵩还说起宗室里仅在两家王府之下的宋王府前段日子也拉拢过他。

但穆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凭派谁来说他都当没听见。

甚至最近的一次崔阁老主动找他谈,他都坚定的拒绝。

贺云昭一想也是,都被崔阁老坑了一把大的,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人家呢。

穆嵩也不是完全的愚钝,他很清楚自己有把柄在崔阁老手里,他可以拒绝崔阁老的提议,但不能站在宸王这边。

他拒绝还可以说保持中立,崔阁老也不会非要把事情扯出来,毕竟扯出来后要是穆嵩来个惨烈撞柱,那崔家是洗也洗不干净。

可穆嵩要是站在了宸王这头,那崔阁老在某些情况下就会为了打击宸王而爆出这件事。

到时候他丢了京都大营副指挥使的位置,对宸王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如今岂不是刚刚好……

“殿下!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贺云昭一脸感动,“有穆副使这样的忠臣,本王就安心了!”

穆嵩眼中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贺云昭嘴角翘起,不经意扫过门上穆砚的影子。

穆嵩离开之前,贺云昭还是专门叮嘱一句,“二月册封大典,还要劳烦穆副使多多关心一些人,本王不想父皇遭受惊吓。”

穆嵩躬身称是。

而跟在身后的穆砚在离开前,他扭头看着贺云昭,抿唇不知道说些什么。

贺云昭笑着挑眉,眉眼风流一如昨日,她轻抬下巴示意。

穆砚嘴角咧开,他高高的扬起手用力挥一挥。

回到穆府之后,父子俩‘心怀鬼胎’,同时到了书房。

穆嵩心想,可得教教六郎,宸王殿下为君我们为臣,日后可要注意分寸。

穆砚心想,他爹就不是个伶俐人,可别给小昭拖后腿。

第100章

庆郡公府的孙太妃果然是机敏果断, 很快就察觉到有人暗地里在帮助她。

暗地里调查阁老的罪证都能一路顺风顺水,她可不信自己能有这运道,她几乎是认定了有人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走。

李映却没有他娘这种自知自明, 他反倒认为是手下人得力。

孙太妃心知背后之人定然有些说头, 虽不知是谁, 但必然也是与崔家不合之人

如今正在关键时期, 她少不得要叮嘱几句。

孙太妃坐在上首,神态严厉但眼中满是关切, “映儿, 如今正在最关键的时候, 背后之人还摸不清楚, 你万万不能惹出事端了。”

李映脸上隐隐有不耐烦, 他一挥手, 满不在乎的样子,“娘,您就安心吧,我如今都被削了爵位还能惹出什么事端来,说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孙太妃横眉竖目对着李映,她是恨铁不成钢啊, “你这瘟死的小子!我在前面给你冲锋陷阵, 你倒是对着自己亲娘摆起脸色来!”

孙太妃性子厉害,一个人撑起了诺大的王府,端的是牙尖嘴利不让人,年纪大之后略显几分刻薄之相。

“可怜我辛辛苦苦反倒是没落下半分好!”

李映顿觉头疼,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几百遍了,我知道娘你辛苦。”

孙太妃并不想他辩驳,开口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斥骂。

要说孙太妃这个当娘的有一点好, 无论何时她只要是开口骂儿子的时候从不叫任何下人听见,仅有他们母子二人。

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李映的脸面,毕竟他从前是王爷之尊,孙太妃要下人们敬畏他。

另一方面自然是宗室人多口杂,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忍着怒气被骂了一通的李映回了自己院子就是一顿踢踢打打,他恨不得将眼前看到的东西都砸碎,好在是下人们哄着给劝住了。

李映挥手就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一他屁股坐在凳子上,胸口猛烈起伏喘着粗气。

身边小厮乃是他的乃兄弟,自小就在身边伺候,关系十分亲密。

此刻也不必避讳什么,李映扭头就开始抱怨,“太妃近来脾气越来越大,骂人的劲头比老黄牛还足。”

小厮劝道:“太妃娘娘也是着急了些。”

李映一撇嘴,道:“什么着急,她分明是在拿我撒气呢。”

“这可不是我挑母亲的不是,人生出来就有三六九等,又要看父母托举几分,我运道不好父王早逝,母妃脾气也不好,从小打骂就没少过。”

“没法子,爹娘没本事自然就落到这下场,娘要是有本事我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被削了爵位,如今还做的王爷该多好。”

小厮听着主子越说越不像话,隐隐有抱怨太妃娘娘家世不显没本事的倾向,他急忙开口打断一句,“主子,听说李景那小子如今在国子监念书呢,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推的名额。”

李映被转移了注意力,骂了一句,“李景那小狗腿子抱上了宸王的大腿,要不还能从韩家出来?”

唉?

李映眼睛一转,坏水就要冒出来,

还是被小厮及时制止。

小厮为难的开口劝道:“太妃娘娘吩咐了不准您出府。”

李映脸色阴沉,瞬间起身将人踹翻,他满脸怒气,“你到底是谁的人?给你吃饭的是本王!”

小厮抬着手臂挡了几下,挨了几脚后李映才终于消停下来,只是嘴里还是时不时的抱怨几句。

孙太妃没没空管儿子的小心思,十分迅速的将证据整理好,她预备在十月十五发难,彻底的打击崔家!

不论崔家最后倒不倒,她都要向所有人证明庆郡公府不是软柿子,想要落井下石?没门!

却不料阁老就是阁老。

崔阁老很快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迅速组织人手去查到底是谁要针对他们崔家。

他手下的人都为文官,虽然不如武官好用,但人一多知道的事自然多。

庆郡公李映在府里许久没出门以及孙太妃的弟弟孙南益多次前往庆郡公府,这还是他十分容易就能得到的消息。

崔阁老本名崔胜,一大把年纪还要在内阁受到限制,那种滋味十分不好受。

不过他心态还算不错,打算仗着自己年纪轻身体好熬死陈阁老,时年六十七岁的崔胜如此想着。

人啊,最怕晚节不保。

崔胜如今就有这样的感受,崔家人丁辈出,虽不像曲家的曲瞻那般出色,但综合一下质量,他认为自家是胜过曲家的。

崔胜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夜,他年轻时走了岔路,老了老了反倒是要为自己年轻时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

书房内沉香缓缓升起,空气是分贵贱的,掺了香味的自然十分昂贵。

老者盘腿坐在榻上,他两手拢在身前,长寿眉随着蹙眉的动作一跳一跳。

孙太妃虎视眈眈看样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明面上还有宸王摆在哪里,他可不能乱了阵脚。

崔胜在权衡利弊,究竟怎么做才能最好的保存崔家的力量。

书房内一声叹息缓缓响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只留下飘散在空气中的沉香。

崔阁老颇有壮士断腕的果决,他迅速组织起崔家所有人,从库房中将能够折价的古董摆设等物件纷纷搬出来。

崔胜瞧着满院子的物件,他叹息一声,问道:“现银呢?”

儿孙们不敢上前,被斥了一句,这才胆战心惊禀了缘由。

崔家发展这几十年,虽最早靠了那笔银子,但后来总有崔家自己经营的东西,银钱除开留着府里花销的,自然是压在各种铺子里。

一时间抽调如此多的现银恐怕……“不容易。”

崔胜斜看儿子一眼,“老夫不管那些,不管你们是变卖铺子还是翻自己的私房银子,总之明早之前,老夫要在院子里看二十万两银子。”

“要是明早老夫看不到,那就别怪律法不留情。”

崔家人大惊,急忙问:“父亲,这是为何?”

崔胜面容冷淡的捋着胡须,“有人盯上了咱们崔家,要是不能先下手为强,别说老夫了,就是你们一个个都要丢官回家。”

而丢官之后,毋庸置疑,一个没了权力的家族还要再走多少年才能重回巅峰呢。

崔家人立刻意识到了严重性,他们很快就卖了几个铺子加上各房攒的一些私房钱,凑齐了二十万两银子。

账本上存在但在现实里消失的三十五万赈灾银,五千两在穆嵩手里。

十万两被忻州当地官员吃进肚子,四万五千两是给了那些具体督办的小吏还有兵卒。

而最大头的二十万两银子被崔胜收入囊中。

第二日一早,崔胜就急忙进宫求见陛下。

一进到太极殿,崔阁老的眼泪哗啦啦的就顺着衣襟流下来,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念先帝的恩德。

有些蒙的李燧急忙开始配合的身手要将人扶起,手臂一用力,唉?

没扶起……

崔阁老伏地嚎啕大哭,“陛下啊!老臣对不起您!老臣有负皇恩啊!”

李燧慌慌张张给了贺云昭一个眼色。

贺云昭一脸紧张的走到身前,“崔老您这是怎么了?”

在皇帝父子的共同努力下,崔阁老总算是由趴改为跪。

崔阁老用自己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他脸上红彤彤一片,“老夫是来认罪的。”

“认罪?”李燧一脸诧异。

崔胜叹息一声,他满脸苦痛,“臣实在是痛彻心扉,日日难以安眠。”

贺云昭抱着手臂在一旁,脸上认真专注的听崔阁老开始……调换顺序。

在崔阁老的嘴里,一切都是忻州官员的错。

他们篡改了水患的情况,使得朝廷误判给出了振灾银子,而崔阁老本人信以为真,认为忻州水患严重,直到去了忻州才知道自己被骗

他流泪道:“老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在那样的环境中只能和光同尘,我拿了那笔银子,旁的人才会收下,人人都拿了,银子才能下发,不然就会无止境的拖延下去。”

崔胜说着说着自己都快当真了。

“当年之事已经无从辨认,但臣实在内心难安,已经备好了二十万两现银并家中所有古董珍藏,求陛下宽恕!”

李燧只是脾气很好,但他没那么傻,此时已经缓缓收回手。

他失望的垂眼看着崔阁老问道:“那你如今为何突然想要自首了呢?”

崔阁老抬起头,他心中一横,“陛下,因有人掌握这些不全的证据,意图威胁臣为他们做事,要求臣……”

他扭头看向贺云昭,“要求臣对付宸王殿下,臣年轻时走了岔路,但对大晋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万万不能容忍竟然有人想要伤害宸王殿下!”

哇哦,贺云昭在心中鼓掌,不愧是阁老啊。

够果决,够无耻,还足够心狠手辣……

崔阁老立刻爆出了几个宗室里的名字,表示都是他们在暗地里组织事情,他坚决不愿参与,那些人就拿罪证威胁他。

最后的最后,崔阁老展示了政客表演层次的最顶点,“陛下您尽管处置臣,但臣希望陛下与宸王殿下一定要小心宗室那些密谋之人啊!”

一番话说的李燧都来不及去怪罪一桩几十年前的贪污案了。

朝堂上历来就有这样的规矩,自首轻两分,还赃再轻三分。

像崔阁老这样有理有据还回了全部赃款甚至还告发了反贼的有功之人,属实是在高台下垫了几十层垫子,摔下来也不会死。

崔阁老十分冷静的没有趁机报复庆郡公府,要是孙太妃真要拼个鱼死网破,鱼不一定会死,但网肯定会破!

既然他们都想活下去,那不如就把别人踹下去吧。

按大晋律法,崔阁老贪污的二十万两银子足够判他一个死刑,但在近年来刑部的具体判罚中,很少会对贪污犯罪直接判处死刑,多半是流刑附加刺配。

贺云昭的师兄朱检曾研究过刑罚的问题,在大晋判处流刑的官员死亡率大概在四成多。

而像崔阁老这样的年纪,一旦判处流刑,那几乎是必死无疑。

但崔阁老又有立功的表现,职位肯定是保不住的,具体就在于如何处置。

内阁再次聚集在一起,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是一个照面就知道崔胜这老东西在玩什么了。

他们可不信有谁会突然醒悟的到皇帝面前自首。

梁阁老此刻是最激动的一个,他可以算是背叛的第一人,投宸王投的那叫一个快。

现在他家小孙子都送到了丁家的书院去启蒙,盼着与贺云昭同出一门呢。

同样是踩着宗室靠向宸王,梁阁老与崔阁老路线重了啊!

梁阁老眼神一利,心道,老崔啊,别怪老伙计不讲义气。

“陛下,国之兴衰,系与吏治,民之安乐,根在廉风,如今崔胜身为内阁之人却贪污赈灾银,此等消息一旦公布便会造成朝堂不稳,腐败之风渐起,若不速速遏制必会危及社稷。”

贺云昭在那一旁点点头,神色严肃的看着梁阁老。

既有梁阁落井下石,自然也有人为崔阁老说话,说话的是曲津曲阁老。

曲阁老暗地里瞟了一眼贺云昭,心中十分怀疑此事与贺云昭有关,但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毕竟崔胜不能在如今这种关头被弄下去。

贺云昭依然严肃点点头,看起来很是赞同的样子,这下子连曲阁老也有些不明白了。

宸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云昭十分谦虚的等阁老们都说完后,她才缓缓环视众人。

声音清脆利落,稳重不失温和,“父皇,诸位阁老,我认为此事事实清楚,崔老的罪证十分清楚明白,咱们不能因此时时机不对就包庇犯罪的官员,这可与大晋律法不符,但的确如各位所说,再过几月就是册封大典,此事闹出事端,容易导致人心浮动。”

她眼神一闪,很快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崔老便称病回家修养,崔老提及的威胁他参与谋反之事的人都直接请到内卫大牢去,至于崔老本人,到底于社稷有功,既已退还赃款何不给他一个体面。”

几位阁老心中一沉,陈阁老率先问道:“那内阁中崔胜手下的事?”

贺云昭抬眼,眼神无奈,抬手安抚道:“诸位阁老别急,我知道要是将崔老手下的事给给任何一个人其他人都会有些不服气,若是造成诸位生出矛盾那才是大事。”

“要本王来说不如安排一位代理阁老前往内阁处理事务,待事情结束后再行……”

曲阁老眼睛一眯,立刻开口道:“臣以为如今朝堂上没有直接能补上内阁的人选,各部尚书手头事务繁忙,此刻召来他们无疑会更加麻烦,翰林院也少不了大学士的主持,其余人等还没有足够的资历进入内阁。”

贺云昭眼神很是无奈,她一摊手,“的确,人选是个大麻烦,要是此时有一个正直有能力有资历的人进入内阁可就好了。”

梁阁老抬眼瞧了一眼殿内情况,他呵呵笑着摸一摸胡子,“臣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李燧默默听了好一会,此刻搭话茬:“何人?”

梁阁老一张嘴,缓缓吐出两个字:“齐钧!”

贺云昭嘴角翘起,与曲阁老无声对视。

“好,那就请齐老!”

齐钧,侍奉三代帝王,两次起复,且一次比一次高的神人。

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还要侍奉第四代帝王。

这一次,贺云昭大获全胜,在内阁一举插入了自己人。

虽不算完全的自己人,但齐老的品行众人皆知,有他在,内阁要有什么动作他一定最先站出来阻止。

体仁殿。

贺云昭心情好的不能再好,她悠哉游哉的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本书闲看着,裴泽渊在旁边扒松子,手边的小盘子里攒了一小堆。

他在贺云昭面前话倒是多,开始念叨庆郡公府的情况,什么李映抱怨孙太妃没本事的等等。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孙太妃费尽心力给儿子铺路,若是没有孙太妃,李映这个名字都不会在朝堂留下多少印象。

但李映竟然还是不满意。

贺云昭抓了几个剥好的松子塞进嘴里,含糊点评:“他再怎么废物也是王府的主人,孙太妃是借助他的权力去与众人博弈,他年纪渐长自然慢慢察觉自己地位比母亲高,但偏偏是个废物要仰仗母亲来谋算,所以别扭。”

她又抓了几个塞进裴泽渊嘴里,挑眉道:“总结一下,他就是个既要又要的白眼狼!”

裴泽渊呆住了,指尖滑过他嘴唇,触感仿佛是幻觉。

停顿一瞬,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他黏糊糊的凑近了小声讲着事,挑挑拣拣去掉所有有关曲瞻、穆砚的内容。

贺云昭瞟他一眼,默许了他靠近。

他离的越来越近,瞄一眼院子里,宫人都出去了,他小声在她耳旁求了两句。

贺云昭看着他轻笑一声,她用眼神示意。

还没试过被动一下呢,看看裴泽渊学到了什么。

裴泽渊:“?”

他没领会意思,也不敢轻易动,怕挨揍。

下一秒不耐的贺云昭就伸出手指扯了扯他领子,还好裴泽渊没傻到底,要是贺云昭扯一下没扯动绝对会错失这次机会。

裴泽渊第一次主动,他眼睛盯着贺云昭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倾向。

唇瓣相贴,他缓缓顺着形状描绘,耐心的温柔的照顾到每一处地方,顺着开启的口进入,濡湿的柔软的……

手掌要贴着后颈托住,不能太急切不能太粗糙,像是一阵轻柔暧昧的风。

但柔和的久了又无聊,没意思透顶……贺云昭闭上眼睛舌尖恶劣的逗弄他一下。

裴泽渊僵硬一瞬后,少年人的冲动还是冒了出来,急急忙忙的贴上来,动作失了控制,亲的不知道轻重。

亲了一会后,贺云昭哼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在他停不下的时候扯着后领将人拉开。

小狗眼睛湿润润的,他胸口起起伏伏,绷紧的手臂圈在贺云昭的椅子上,像一只护卫大型犬,狼血统更多的那种。

喉结滚动,脖颈红成一片,他声音喑哑低沉,“我学会了,真的。”

贺云昭嘴唇红润,但还算能自控,她摸摸裴泽渊的耳朵,食指中指夹着他耳根摩挲,眼神含着一丝笑意。

靠近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裴泽渊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