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昭坐在旁边,她手里还拿着药粉瓶子。

裴泽渊的皮肤是冷白色,赤着上身时线条利落,此时侧身擦药更是显示出肌肉的漂亮,伤口下是两条延伸向下的人鱼线

从前贺云昭认为小麦色的肌肉很好看,可如今充满力量的冷白色的肌肤在昏黄的灯火下有一种微妙的瑟感……好像……唔……

吴是进来时刚好瞧见,他道:“世子爷此番因事受伤,我钦……”

钦佩两个字卡在嗓子眼里,吴是有些蒙,不是?这一条也叫伤?

裴泽渊蹙眉抬眼看向贺云昭,他似乎是有点疼。

贺云昭放下药瓶,她端茶神色平静的喝一口。

她不知道这种伤口能不能是让铁人一样的裴泽渊喊疼……

光明正大瞄了一眼腰腹处两条肌肉线条……

但她知道大晋人的裤腰一般在肚脐下,不在人鱼线上……

吴是迷茫的扭头看看贺云昭神秘的微笑与看起来很疼的世子爷。

“那……”

第76章

“那案子?”吴是挠挠头开口道。

贺云昭温润笑着, 她轻轻顿首,道:“吴统领,听说工坊贼子已被查, 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她看了一眼默默把衣服穿上的裴泽渊, 视线转移到吴统领身上, 继续听案子内情。

吴是精神一振, 将手上的一叠供词递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就着火光蹙眉查看这份供词。

吴是粗犷一笑,他道:“此次来鲁州可谓是大获全胜, 一举将篡改古籍的工坊给端了!”

“那工坊的幕后主事被称为大老爷, 本来还以为这位大老爷会藏的更严实一些, 没想到咱们去的快, 大老爷还没来得及撤退, 又躲在房梁上偷袭世子, 被世子当场杀死!”

吴是虽然感觉只案子破的太快了,或者说太顺利了。

但他这样经常接触这些事的人反倒是很习惯这样的速度,不可能每个贼人都心眼子多的和搓脚石一样。

他在做内卫首领之前还在大理寺干过几年。

据他的经验,绝大部分的案子幕后主使只是坏,脑子并不多精。

也就是在查萧节度使之死的时候他才感觉艰难,其他的案子都不算多难。

鲁州是篡改古籍的工坊所在之地, 但是大老爷也只是幕后黑手的一个爪牙, 更厉害的人还是要回京再查。

贺云昭抬手轻抚眉梢,眼神一凌。

她抬头看向吴是,问道:“这分供词里说,这位大老爷是近一年来在工坊主事的?”

吴是明白贺云昭的顾虑, 他解释道:“是,此人算是第二任大老爷,第一任大老爷已经老死了, 算算时间,第一任大老爷正是为昔年二王做事,年岁上倒也对的上。”

贺云昭放下供词,她冷静道:“下官还有一个疑惑,还请大人谅解。”

吴是无所谓的摆摆手,道:“小贺大人尽管讲。”

贺云昭缓缓顿首示意,眸色亮的叫人不敢直视,开口道:“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冒犯,还请大人勿要传出去。”

“第一任大老爷既然能在一年前老死,那就说明他年纪不会轻,而工坊被幕后之人接手是在近五六年内,就算上整顿人手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八年。”

她轻轻眯眼,语气怪异道:“大老爷在七八年前年纪也不会多轻,他效忠二王还有的说,那是什么让他决定效忠新主子的?”

“二王为太宗之子,手底下人不少,先帝的名声也不比不得陛下,可是陛下的仁和之名传遍天下……”

这句稍有些冒犯,吴是尴尬的一侧头。

裴泽渊认真的点点头。

是啊,二王仗着是太宗之子,先帝上位的手段也不是那么正直,底下人忠诚的跟着干可以理解。

那在仁慈的陛下登基后,幕后之人没有名义上的正统可以依靠,凭什么能叫这位‘大老爷’效忠呢?

‘大老爷’在鲁州几十年,要是想躲藏,幕后主使也很难抓住他吧。

吴是猜测道:“或许因二王之死对皇室心怀恨意。”

贺云昭轻笑一声,抬手随意的搭在茶桌上,食指轻扣桌面,清脆的敲击声传来。

她道:“那还有一个疑问,这位第一任大老爷潜藏在此处几十年,必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济东城一年之前可有奇怪的老者安详去世?”

吴是心中一沉,贺云昭话里话外对‘大老爷’的身份颇多怀疑。

贺云昭继续道:“大人,下官斗胆对您冒犯一句,敢问大人来鲁州只为查一个工坊?还是要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

吴是心中一惊,他瞬间起身,差点踢倒椅子。

贺云昭虽说的不算太对,但提醒的好!

他两手紧握。

来鲁州不仅是要查工坊,更重要的是能够主持古籍之事的一定是幕后黑手的心腹,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小殿下的消息。

他在京城仔仔细细的查了那么久,把萧长沣身边的兄弟、手下查了一个遍,都未曾发现任何疑点!

吴是瞬间喉咙干涩,他抬头望着贺云昭狼狈的抹了一把脸,道:“是我着急了,竟忽视这些疑点。”

他眉头紧蹙道:“可是如今证据已经完全齐全,剩下的人只能押回京城再审,即使对大老爷的身份有怀疑可没有其他线索。”

贺云昭不紧不慢的从供词中挑出一页,不是对第二任大老爷的描述,而是对原本那位老者的描述。

这页供词被抽出放在桌子上。

她道:“既然没有线索,那我给大人提供一个方向。”

吴是定睛一看,“行动迟缓,声音苍老,脸上面具……”

贺云昭点点头,道:“看到供词时我便想起一个有些古怪之处的人,刺史府的幕僚秦鹤一。

她继续道:“”此人天生有脚疾,且才华横溢,篡改古籍怎么可能只有工匠,必然是有一个学识才华过人之辈在背后指挥。”

贺云昭眼中闪过锐利的寒意,吴统领在查工坊时一直在刺史府外还未曾给她看过这份供词。

但是刚刚她在看到这里时就在想,幕后黑手真的会那么信任的用前任主子留下的人手吗?

难道不会派人监管‘大老爷’?

供词上对第一任‘大老爷’的描述,让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有些奇怪的秦鹤一。

行动迟缓,他脚有残疾。

声音苍老,可以掩饰。

脸上的面具,这位大老爷需要隐藏面容,那必然在人前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当让她怀疑到秦鹤一身上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全部与秦鹤一相处的场景从脑子里调了出来。

她回忆最深刻的除了秦鹤一的残疾还有味道,他身上厚重的熏香,产自南洋的沉水香!

同样的产地,掩盖了做旧古籍染到身上的丁香气味。

吴是抓起供词就要出去,贺云昭一惊,她急忙伸手,“唉?”

此时裴泽渊倒是一点不疼了,因为伤口愈合了,他迅速起身拉住吴是的手臂。

吴是扭头,他问道:“既知道这人有疑点,那就该立刻抓住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贺云昭眼中闪过一道流光,“抓住人不是目的,怕的是如同第二任大老爷一样说死就死,得不到任何信息才麻烦。”

吴是倒吸一口气,这才明白过来,他张嘴要开口却被抢了一句。

裴泽渊道:“贺大人你足智多谋,此时不妨说出法子来,我便立刻去做。”

吴是扭头看他一眼,“嗯!”

不能打草惊蛇,那就必然需要事情来掩饰,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何已经抓住人还不离开鲁州。

贺云昭抬手晃晃自己的右手上的墨渍道:“这便是现成的幌子。”

礼部令她带着祭泰山稿来了鲁州,自然是要主持一场常规的祭祀,实际上泰山每年的祭祀都很多,只不过是场面大小的差别罢了。

她笑道:“我来做明面上的幌子,世子爷与大人便在暗处查探,尤其要详查秦鹤一的来历还有与他亲近的老者。”

她甚至怀疑第一任‘大老爷’未死,而秦鹤一很有可能是第二任,至于工坊被裴泽渊杀死的则是被推出来顶锅的第三任‘大老爷’。

“大老爷死了要挖坟,活着要抓住,平白叫他不知道在哪里活着才是我等的失职。”

贺云昭说话时一般语气平和,听起来甚至便温润如春风拂面。

几乎在她说这几句话的瞬间,吴是下意识的摸摸手臂,他感觉汗毛立起来了,隐约想到了先帝冷厉的声音。

语气不同,但其中的坚定之意彰显了说话人的坚硬意志。

吴是眼睛快速的眨动,他甚至有些恍惚,直觉让他眼皮落下掩饰之后看向贺云昭。

贺云昭正与世子爷说话,她眼中含着笑意,明明刚才还在讨论严肃的案情,但仿佛案子只是流水划过心间,激不起任何波澜。

玩笑时眉端一侧勾起,活动手指时捏小拇指的动作……

吴是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贺云昭与裴泽渊说完后才回头,她眼含歉意,拱手道:“下官说话直了些,要是冒犯到大人了,还望大人勿怪。”

吴是用力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道;“不怪,没有贺大人,如今我还束手无策呢。”

他默默去掉了‘小贺大人’前的小字。

心中感叹道,贺云昭此人将来必是朝堂巨擘。

……

贺云昭这说到做到,她既说是自己来做幌子,那就必然要将祭泰山稿的时间往后拖延,好给他们留出时间去查人。

裴泽渊带人留在刺史府,他搬到贺云昭隔壁住着。

刺史府既有秦鹤一这么个可疑人物在,他怎么可能出去查案,当然是在贺云昭身边守着。

查的出查不出幕后主使与他有什么干系,贺云昭的安全比较重要。

另一边的吴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激动的仿佛被打了鸡血,一扫之前查案的紧张疲倦,冒光的眼睛看的几个下属心里都发毛。

“头儿这两天也太奇怪了,那劲头简直能把年轻时的我给撞个跟头。”

“是啊,头儿怎么突然这么激动,难道那秦鹤一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下属们满头雾水,脑子虽然想不清楚,但行动上查的很快。

很快秦鹤一的资料便被放在吴是手里。

秦鹤一此人年二十七,漳州人士,于十年前来到了鲁州,游历三年后决定在济东城定居,因一场文会被当时的一位大儒赏识。

因他身有残疾不能参加科考之事,许多人都很惋惜,这位大儒更是愿做一次伯乐,他将秦鹤一引荐给了当时还是鲁州通判的杜樊易。

再一年,前任刺史贪腐被弹劾,杜樊易上任代刺史,因治理鲁州大有成效,去掉了这个‘代’字。

吴是眉头皱的死紧,“那他来鲁州之前的经历呢?”

下属面面相觑,低声道:“到处找人问过,秦鹤一深居简出,除了在刺史府帮着刺史大人处理政务外几乎不出门。”

此人交友极少,除了在刺史府有些必须接触的人,与外人几乎没什么往来。

漳州离鲁州有些距离,他要是派人到好漳州去查又是一两个月过去,贺云昭那里只能拖延半个月的时间,祭泰山的时间已定,他必须要尽快查清此人的来历。

吴是思来想去,他便去了杜樊易哪里。

到了杜樊易的书房,他略微寒暄几句,说了几句京城的事。

随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大人,我瞧前衙的各种政务均有府上秦君参与,陛下此次令我等来鲁州查案,回去少不得禀报一些鲁州的情况,可这秦君既非师爷邮又非参军、记室,不知是以何等身份参与?”

辅佐主官处理政务的幕僚一般也会有一个官职,只是称呼所用是没有实际俸禄。

但秦鹤一情况特殊,他身有残疾不能挂职,因此只能不尴不尬的称呼一声秦公子、秦君。

杜樊易大吃一惊,立刻便认为吴是来此是故意找事!

这明摆着是要挑他的毛病!

但这个问题还不能不回答,他脸色铁青道:“秦鹤一虽然身有不足,但才华横溢,便以幕僚身份辅佐本官做事,他是大儒举荐的才子,吴统领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这般态度倒是让吴是心里放心,这样一看,杜樊易八成与此事没什么关系。

不然不会是如此理直气壮要撕了他的态度,如果杜樊易此人与贼子有关,那在他提起秦鹤一这个名字时就不会是如此神色了。

吴是心下稍安,他郑重道:“在下没有他意,只是好奇秦鹤一的来历,还望刺史大人勿怪,贺大人曾说您兢兢业业处理鲁州政务,回去要到陛下面前将您的功劳表一表呢。”

杜樊易神色稍霁,原来是好奇秦鹤一的来历……

他便道:“鹤一是漳州人,来鲁州已有近十年,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天生残疾,这才没办法建功立业。”

吴是抬手制止,道:“大人,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秦鹤一家中还有什么人吗?他被那位大儒引荐的?”

他审问的口吻令杜樊易十分不满,刚要开口顶回去,脑子突然转了一下。

这审问的口气,秦鹤一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杜樊易浑身一个激灵,快速开口道:“秦鹤一出身寒门,父亲是举人出身进京赶考途中去世,他是母亲抚养长大,母亲家中是开镖局的,后为了还丈夫欠下的进京赶考的银钱出去走镖,死在了来鲁州的路上,所以秦鹤一才来了鲁州落脚。”

吴是继续问,杜樊易继续答。

吴是将所有话都记在心里,打算回去给贺云昭复述一遍。

他没念过太多书,对文人的事还真是不算了解,不知道秦鹤一的经历上有什么矛盾之处。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杜樊易所言,他将刺史府里资历比刺史还老的宋师爷请到了院子里,将问过杜樊易的问题原封不动再问一遍,两相对照。

宋师爷既非贼人,又是刺史府资历最老的师爷,要是真带到狱里吓唬一遍,老爷子这把年纪万一死了可就糟糕了。

贺云昭与裴泽渊坐在不远处看着吴是翻来覆去对宋师爷进行询问。

不愧是内卫出身,审问的本事一流。

贺云昭脑子转的快注意力也一直在宋师爷说的话身上。

裴泽渊就有些发散了,没太注意听。

贺云昭这些日子忙着辨认书籍以及写祭泰山的稿子,手腕隐隐有些疲累。

手臂伸出去放在茶桌上,她自己捏了一下。

裴泽渊侧头看一眼,有眼力见的开始按揉手腕。

力道合适,贺云昭满意的投一个眼神过去,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宋师爷身上。

“秦鹤一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没什么人,好像是有一个舅舅。”

“舅舅叫什么名字。”

“赵胥。”

“母亲死在何处?”

“鲁州官道上。”

“具体位置。”

“济东到荷居的路上。”

宋师爷年纪很大,他须发皆白,老眼昏花到已经把书放远一些才能看清字。

老爷子被问的脑子都快不转了,嘴还不断跟着说。

吴是问的很快,宋师爷也努力跟上,脱口就答。

贺云昭抬眼,锋利的光芒自眼中闪过,这才是最大的疑点啊!

她突然换了神色,蹙眉道:“统领大人,宋师爷年事已高,慢着些。”

她道:“不如我来问几句。”

吴是心中一动,贺云昭从来称呼大人,叫统领大人可是未曾有过。

他侧身坐到一旁,端茶喝一口允了贺云昭的请求。

贺云昭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未曾靠近分毫,眸色温润。

她慢慢问道:“不知师爷还记得秦鹤一师从何人吗?”

宋师爷点点头,“记得,他是跟着漳州育明书院的的一位先生念书。”

“是那位先生呢?”

“张林先生。”

贺云昭恍然一笑,她叹息一声道:“张林先生,我听过这个名字,从前母亲还说过,这位先生好似要到京城来,想请人家来为我启蒙。”

她无奈一笑,对着宋师爷道:“先生一听说我母亲是郡主,立刻便来信辞了,想来是害怕拘束。”

宋师爷哎呦一声,“这张先生这般固执,连郡主娘娘都给拒了!”

贺云昭嘴角勾起,抓到了。

她啊呀一声,摇摇头,看着宋师爷的眼睛,“想来勤禾与你说过,我母亲是王府出身名对下严厉,许是名声传了出去叫人知道了。”

宋师爷白花花的胡子抖动,笑的褶子皱在一处,他听到贺云昭玩笑的语气心中一松。

老爷子笑道:“这可不敢认,勤禾小哥可说不能叫您知道他说漏了嘴。”

宋师爷哈哈的笑起来,只可惜他调侃勤禾的玩笑没能换来其他人同样的笑声。

贺云昭收了笑容,平静的看着哈哈大笑的宋师爷。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裴泽渊抬头淡淡道:“你记错,她母亲不是郡主,祖母才是王府出身。”

一个连几日前听过的话都会记串的老爷子是怎么记住秦鹤一那么多信息的。

宋师爷的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一个记性思维迟缓的老人怎么会能跟得上内卫统领的审讯节奏呢。

宋师爷眼睛震颤,用他苍老声音道:“老夫年纪大了……”

贺云昭点点头,她神情赞同道:“对,所以现在得赶紧罚,再过两年你老死我们可就拿不到功劳了。”

宋师爷:“……”

吴是也万万没想到本来是查秦鹤一,于是找来了资历最老的宋师爷询问,却意外抓到了惊喜。

贺云昭抬眼问道:“你就是第一任大老爷吧?”

宋师爷默认了。

脸上再没了刚才的苍老平和,他神情阴恻恻的扭头望着贺云昭,咧开一口稀疏的牙齿,道:“没想到刻薄寡恩的皇帝手下还有能人。”

贺云昭心中冷笑一声,她挑眉道:“不!我们不是能人,是你们摊子铺的大,一查一个准,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不好受吧?”

“你可能不清楚,归顺先帝的人都享受了荣华富贵,而你们,呵!”

宋师爷脸色霎时间颓然,心知自己是栽了。

笃笃笃!!!

门外护卫进来,拱手道:“大人,门外有秦公子求见,道是来请教大人文章的。”

贺云昭与裴泽渊对视一眼。

吴是看看宋师爷他抬手让手下控制住宋师爷。

现有裴泽渊、吴是在身侧,贺云昭自然不怕秦鹤一耍什么阴招。

吴是低声道:“我带人藏住,先听听他说什么。”

贺云昭也有此意,她便同裴泽渊一起出了门,院子门口赫然站着一个瘦弱文雅的身影。

秦鹤一抬眼看着贺云昭,神色一苦,他道:“学生无奈,文章处有无法想通之处,才想到来求见大人,望大人指点一二。”

贺云昭抬眼望着他,此人既有才华又有能力,却因天生有疾而不能建功立业,任何一个见过他那张答卷的人都会如她一般惋惜。

她叹口气道:“秦鹤一,你的文章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秦鹤一一身青色布衣立在原地,瘦弱的身躯似乎都难以承担衣裳的重量,风从他袖口刮过。

他眼眶一红,眸中泛着水色,“只是想让您看一眼我的文章,评判一句就好。”

贺云昭心中一颤,这人……这人莫非是来自首的,他已经知道了宋师爷被带过来询问,料到宋师爷会在她面前暴露。

一个有如此才华和能力的人却无法施展自己才能,以至于沦落到贼子手中成了一把暗地里的刀。

他这样爱念书的人,在改动那些古籍之时心中是否也隐隐发痛呢。

“只看一眼就好,我只想要一句状元的评价……”

秦鹤一抬眼,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落下,划过面颊上那颗小痣,眸色水亮,他努力勾起嘴角看向贺云昭。

贺云昭琥珀色的眸子眼含动容的望着他,她为这样的文人惋惜,喉咙滞涩……

她开口道:“裴世子饱读诗书,学识不比我差,让他帮你看。”

‘饱读诗书’‘学识不比状元差’的裴泽渊面无表情,眼睛却缓缓转动瞟了一眼身侧的贺云昭。

京都大营四品将军.裴泽渊:“嗯。”

秦鹤一勾起的嘴角僵硬在脸上。

第77章

鲁州的烈阳将槐树叶烤的卷边, 蝉鸣使得此刻人与人之间显得更加安静。

月白色长衫的状元郎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她眼中满是惋惜与动容,脚下却一动不动。

在贺云昭说出这一句后, 秦鹤一脸上的笑容便僵硬的难看。

他忽然抬头, 苦笑一声, 拿着卷子的手腕垂下, 苍白的手背上粗壮青筋暴起,“唉……”

一声叹息划过寂静, 秦鹤一没有说什么, 他挪动着鞋子往前走了半步。

天生缺陷的脚让他的腿拖在地上, 鞋底滑过青砖时发出毒蛇蜕皮一样的簌簌声。

贺云昭没动, 她不往前也没退后。

裴泽渊的身影蓦然在两人视线交汇处出现。

秦鹤一敛眉垂眼, 两手落在身侧, 没了刚才的惺惺作态,他声音冷淡道:“你知道了?”

贺云昭道:“现在更确定了,你就是‘大老爷’吧。”

她看向秦鹤一的脚,道:“特征明显,加上你的可疑之处,我很难不怀疑到你身上。”

秦鹤一抬起头, 却嗤笑一声道:“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对我这种残缺的人有偏见?”

贺云昭眸色清亮, 她扯动嘴角,“没想过,因为我对你没有偏见。”

她看向秦鹤一,淡淡道:“棋差一着, 悔不得子。”

秦鹤一未曾继续说什么,他神色平静,右手拿着那篇文章。

他开口道:“文章是我写好拿来给你看的, 我的死局已定,看不看也没什么所谓了。”

人既已到了面前自然不能任由他离开,裴泽渊已经迈步上前打算将人抓住,交给吴是慢慢审问。

秦鹤一手缓缓松开,宣纸从他手中坠落,留恋的划过指尖……

裴泽渊抬手要按住秦鹤一的肩膀,就在此时一朵槐花落下!

裴泽渊瞳孔瞬缩,比大脑先一步反应的是身体本能,他手臂一顺势一翻,长刀出鞘,刀光追着花影截断攻击!

铮的一声!一把短刀劈在裴泽渊的刀背上!

秦鹤一狞笑一声,他手背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瘦弱的手腕竟然能用力握着短刀残酷的压下!

裴泽渊骤然抬眼,没想到此人是竟是会武的,且水平不低。

秦鹤一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威势,他刀口下压的一瞬就感觉到裴泽渊的力道之大,震的他手臂发麻,只能咬牙继续往下压。

刀锋骤然偏了三寸,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响起,本该牢牢抵住的长刀随着裴泽渊手腕一扭将短刀生生隔开。

秦鹤一手臂一阵钝痛,虎口裂开一道血缝,鲜血随着刀柄滑下。

裴泽渊眸色如寒冰凌冽,他浑身肌肉紧绷。

短刀被隔开的刹那,裴泽渊膝盖抬起顶向秦鹤一胸口,同时将腰间刀鞘送上来。

秦鹤一刚握住刀胸口就被膝盖狠狠一撞,他急速后退避开,下一秒裴泽渊已经反手握着刀鞘横向他脖颈。

喉咙几乎能感受到刀鞘袭来的巨大力道,他毫不怀疑这一下若是挨实了喉骨会直接碎掉。

人没了喉骨还能继续活着吗?这个瞬间秦鹤一想不到答案,但他的短刀反手上劈将裴泽渊的刀鞘隔开。

两人交手不过是两三个呼吸内。

秦鹤一竟是会武的!

贺云昭一惊,随即在护卫的掩护下又退回了门内。

秦鹤一甩甩被震麻的右手,从他虎口飞出的血珠随着手的动作摔在地上裂开。

贺云昭震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秦鹤一竟会武,怪不得他写的是左手字,右手练的竟是武器……”

秦鹤一那些信息在她脑海中滑过,母亲是镖局出身的小姐,对上了!

前方交手的两人短暂的分开一段距离,裴泽渊甩开刀鞘,眼底凶气弥漫而出。

他盯着秦鹤一肯定道:“你要杀她。”

无论是袖中早就藏好的短刀还是方才不断请求贺云昭靠近的行为,无疑不暴露了这一点,秦鹤一要贺云昭死!

秦鹤一嘴角勾起,他嘲讽道:“不明显吗?蠢货。”

裴泽渊没有接他的话,手腕转动,调整好握刀的角度,右脚后退半步。

他要把这个姓秦的剁碎!

爆裂的刀光轰然劈来,秦鹤一毫不示弱的以他手中短刀来接。

令人耳麻的一声金属声后,秦鹤一瞳孔一震!刀断了!

秦鹤一反应极快的用断刀捅向裴泽渊,裴泽渊丝毫不躲,刀势不减顺势劈下!

这一下两人都不避,看看是先被断刀捅了肚子还是先被长刀劈成两半!

秦鹤一咬牙避开,他实在不敢去赌这个人劈不开他!

裴泽渊冷笑一声,凶悍之色在眼底蔓延,他左手托住刀柄,上前一步横刀一扫!

即使秦鹤一退的很快,但胸口仍然被划开一道口子。

突然!他眼睛一亮,只见一人从侧面墙头跳下冲着裴泽渊身后一剑!

咻!

金属穿过血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裴泽渊后背被溅上大片鲜血。

早就埋伏好的偷袭者胸口炸开一团血,像一个无法关闭的喷泉。

贺云昭放下手,她看看手里的掌心弩,这叫威力小?

她踮脚望了望那侧战况,喃喃道:“这位置也太好了……”

要知道裴泽渊与秦鹤一两人交手,秦鹤一被极度愤怒的裴泽渊打的后退。

贺云昭托着掌心弩瞄了半天,她发现裴泽渊把秦鹤一挡的严严实实的。

但偷袭者出现就截然不同了,刚好把裴泽渊后背挡住,那么大一个人在那,她还能瞄不准?

偷袭者轰然倒地,裴泽渊没有回头看,他眼中只有面前的秦鹤一。

此刻贺云昭与裴泽渊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秦鹤一要杀贺云昭不是因为报复或者要救人,他这般埋伏一定另有目的。

贺云昭垂眼思虑片刻,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那边的偷袭者虽然没伤到裴泽渊,但还是为秦鹤一争取到了机会,五六个人纷纷从墙头跳下落在秦鹤一身后。

“老大,给。”

秦鹤一从一人手中接过一柄长刀,他抬手刺啦一声撕开衣摆包裹住受伤的虎口,随后紧紧握住刀。

他看向贺云昭,高声喊道:“你猜你能活着回京吗?”

谁都不会料到秦鹤一竟如此疯狂,他跑都不跑,竟然敢带人闯入此处。

哗啦啦一群人从房间跑出来,吴是一脸警惕的带着身后的六个人站在裴泽渊一侧。

贺云昭看看两边差不多的人数,还有护在她身前的两个护卫。

她看向秦鹤一,“你还是猜猜你会被劈成几块吧。”

秦鹤一带来的人再厉害能如何厉害,无非是暗地里养着的武者,但他们这头带的可都是内卫的好手,论起素质可是强上一大截。

贺云昭身前的两个护卫举刀站在她身前,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半步不敢离。

秦鹤一扯扯嘴角,刚要开口,刀光闪在眼前,裴泽渊竟一句话都不说的攻来!

他急忙抬手应战!

眨眼间两拨人已经打在了一起,吴是率先踢翻了一个人,一刀扎在心口!

秦鹤一虽看着脚上有残缺十分虚弱的样子,但竟全是装的!腿短了一寸,并不代表这就是条坏腿,实际上他非常的灵活。

仗着比裴泽渊矮身形瘦弱更加灵活,他几次想要近身缠斗。

裴泽渊也丝毫不收力,全冲着致命位置去。

交了七八招后,秦鹤手腕一翻左手一把匕首再次扎向裴泽渊胸口。

藏武器这一招,他用的极熟练。

裴泽渊看也没看,抬腿狠踹逼的秦鹤一退后一步。

他抬手死死捏住秦鹤一手臂!

秦鹤一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手臂上像是被铁钳住的力道,裴泽渊右手握刀挥刀而下!

噗呲!

“啊!”秦鹤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裴泽渊凶悍之气仍环绕在身侧,粗粝的喘息带动胸口的起伏,他抬手一扔,断臂就砸在秦鹤一身上……

他侧手挥刀一带,直接将另一个贼子的颈部砍断。

很快,众人默契配合将能抓的抓住,有些危险的直接杀死。

吴是下手稍轻一些,有两个人还能救一救。

就在吴是蹲下去查看另外两人伤势时,裴泽渊已经腾出手来收拾秦鹤一,将他另一个手臂也砍下来。

他立在秦鹤一身前,冷声道:“我说要把你砍碎就一定会把你砍碎。”

终于从‘安全屋’出来的贺云昭绕开那些不能看的东西,走到两人身边刚好听见裴泽渊这句话。

她犹豫一下,拍拍裴泽渊因为用力过猛还在细微发颤的手臂,道:“这句话,你没说。”

裴泽渊:“……”

他看向贺云昭用眼神询问,没说吗?

贺云昭摇摇头。

她低头看向秦鹤一,叹息一声道:“请大夫来,别叫他死了。”

秦鹤一满脸冷汗的躺在血泊中,此刻他咬牙不愿叫一丝哀嚎从牙缝中渗出。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吴是为主导来接手这些贼人,但他认为贺云昭对案子帮助很大,有贺云昭在他能更好挖出背后的事。

失去手臂的秦鹤一没有被放到大牢去审,而是立即开始救治,吴是怕他真的死了,背后的线索就断了。

在将秦鹤一擒住后,刺史府管家匆忙来报,秦鹤一去小院之前先去了刺史的书房拿东西被刺史逼问了几句,他凶残的用砚台砸向刺史的后脑。

如今杜樊易正在紧急扎针,整个济东最好的大夫都到了刺史府,一部分去想办法给把刺史救起来,一部分在秦鹤一这边想办法止血。

最后还是一位白胡子老大夫拿出了好主意,用烧热的烙铁烙在秦鹤一的两臂伤处,如此止血。

至于止血后秦鹤一能多久,老大夫也不敢确认。

但这不重要,吴是只要秦鹤一能够说完话就行。

还有一位需要审问的是宋师爷,这位第一任‘大老爷’必然知道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宋师爷一大把年纪颓然的坐在昏暗的监牢中,栽了就栽了。

他开口道:“最早我是为赵王殿下做事……”

燕王与赵王便是二王谋反案中的主谋,其中以燕王为主,赵王为从属。

燕王年幼就得太宗皇帝喜爱时常带在身边,很早就拥有了自己的亲卫。

同样是武将的老理国公与节度使萧临在当时都是被他说服,只是老理国公反水,萧临藏的死死的等着翻身。

而赵王与燕王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人乃是因利益结盟。

赵王虽手中无权,也没能接触过太多臣子,但他本人熟读诗书,篡改古籍之事就是由他牵头来做。

二十五年前,宋师爷在赵王的授意下来到鲁州娶妻生子扎根济东城。

两年后利用手里的书局在暗地里制作被篡改的古籍,然后将古籍运往京城一本本送进翰林院或者各种书坊。

这事干了四五年,但是在二王被诛杀后,宋师爷战战兢兢的等着清算。

可实在不巧,赵王府因府中没什么能人,死的比能反抗的燕王府快多了。

人都死了,自然没人查到赵王府这些事。

有些因为在太宗皇帝年间站位导致下不去车的人,一看两王府都被先帝杀死,再也没人提及当年的事了,便感恩戴德上朝为先帝做事。

先帝手段虽酷烈,但都是为了朝堂稳定。

只诛杀首恶,剩下的因为种种原因上了贼船的臣子,他还是很愿意给一次机会的。

于是这些臣子纷纷都像是忘却了自己曾经还与燕王、赵王走的近。

宋师爷等了两年,也没见有人来抓他,于是小心翼翼的关掉了书局,后投身刺史府做师爷。

这一做就是二十余年,刺史换了好多,他一直在这座刺史府辅佐。

本以为能就此终老,没想到还有人不肯放过。

在一个黑夜,一个青年找到了他。

这个青年就是秦鹤一!

宋师爷抬头,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含着一丝苦涩,问道:“那我的家眷?”

吴是没有回答,只是道:“陛下仁慈。”

宋师爷堆叠成层的眼皮垂下,他颓然倒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终于止血后的秦鹤一躺在床上被吴是审问,“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呢,你背后的主子也不会保你分毫。”

秦鹤一脸色比宣纸还要白,他的嘴唇是一种乌黑的苍白,伤口处灼热的痛还在不断传到大脑,他一声不吭的咬着牙,鲜血已经从嘴角渗出。

吴是问道:“说说吧,你是为谁做事?”

秦鹤一艰难的松开紧咬的牙齿,他抬眼看向吴是,这位便是内卫统领。

他神色诡异的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贺云昭吗?”

吴是愣住,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秦鹤一扭过头去,道:“我要见贺云昭。”

吴是猛然起身,抬脚就要踹,但看到这人半死不活的样,真是怕他现在立刻就死。

他只能狠声骂一句脏话,再道:“好!让你见!”

贺云昭再次见到秦鹤一的时候,便是这般情景,一躺一坐。

她与秦鹤一保持着距离,虽然他没了双臂,但这人之前装成文弱书生,万一他的嘴会发射暗器呢。

裴泽渊警惕的在一旁,时刻准备着送秦鹤一上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秦鹤一仰头,视线犹如毒蛇一样缠着贺云昭。

贺云昭平静的看着他,摇摇头,道:“不清楚,但秦君可愿解惑?”

秦鹤一胸腔一阵钝痛,他笑出了声!

“我是漳州人……”

秦鹤一父亲进京赶考途中病死在路上,母亲娘家是开镖局的。

秦父进京赶考前为了凑齐赶考的费用借了一笔对那个时候的秦鹤一来说是天文数字的银钱。

他母亲只能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帮着做事换取银钱来养活两人。

秦鹤一的舅舅人还不错,心疼姐姐辛苦,便一直把秦鹤一与自己的儿子一起带,带着习武练拳。

外甥身有残缺,但若是有个一技之长也能养活自己,开镖局的舅舅能想想到的就只是教习武练拳,将来做个镖师。

秦鹤一的母亲不愿意为娘家增加负担,娘家能够给口饭吃,但秦父欠的钱还要还呢。

她开始跟着走镖,挣的钱一部分还债,一部分给秦鹤一念书。

即使秦鹤一不能参加科考,她仍然希望秦鹤一像他父亲一样饱读诗书,将来做能给小孩子启蒙的先生也不错,总比做个镖师安全体面。

秦鹤一就这样一边习武一边念书,直到她母亲因一次押镖而死。

没什么阴谋,只是鲁州的夏日太热了,她中了暑风,死在了路上,那一年他十四岁……

拿着自己母亲攒下的银钱一声不吭的离开舅舅家,他绝不要像父母那样死!

秦鹤一仰起头看着头上的帐子,“这一顶帐子价值十五两,而我爹当年欠下的就是这样两顶帐子。”

他嗤笑一声看着贺云昭道:“你们宁肯要一个四肢俱全的蠢货坐在公堂,也不允一个瘸子摸一摸惊堂木!”

贺云昭蓦然打断他的叙述,道:“卷雪轩已经被翻开,在地下查到一个工坊。”

她本就怀疑秦鹤一为何总是在她到卷雪轩的时候从才会出现。

宋师爷招工供后承认了卷雪轩的地下藏着一个工坊,是前任刺史在的时候宋师爷借着刺史贪腐的银子按修建而成。

紧接着他们将刺史贪腐的证据送到京城弹劾,逼迫人离开鲁州,而此时秦鹤一辅佐的杜樊易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任刺史位置。

在宋师爷与秦鹤一内一外的配合下,整个鲁州的官场都能被幕后人掌控在手里,或者说实际控制者是秦鹤一。

卷雪轩这样一座腾空而起的建筑,没人会怀疑它竟然还有地下室,且连接着刺史府内的池子,一旦被发现即刻启动机关,池水倒灌立刻毁灭证据。

当贺云昭带着人按照宋师爷说的方法打开地下工坊的入口,她只进去了几秒钟就飞奔出来。

惨景简直无法形容,之前被端掉的工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送走贺云昭等人,真正的工匠全都在卷雪轩地下。

秦鹤一察觉不对劲后第一时间杀死了工坊里的三十多名工匠,尸体便随意扔在那座地下工坊。

经过了鲁州连日来的高温,里面的景象简直没法形容。

贺云昭眼中浮现怒意,她斥道:“你发现不对劲后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何要杀死那些工匠!”

无论从哪里来说秦鹤一都没必要杀死那些人,若说是防备工匠说出他的身份,可他每次都是带着面具且伪装声音。

况且只要秦鹤一逃走,肯定会查到他身上,杀不杀那些工匠都会被发现,何必多此一举。

秦鹤一歪头,他眸色中带着一种黑,道:“你太聪明了,我怕他们被你发现,只能让他们安静一点。”

贺云昭怒极反笑,她道:“你该怕的不是被我发现,而是被你杀死的工匠不肯瞑目的眼睛!”

“你以为将他们的死和我挂钩,我就会愧疚难以摆脱?不,只会让我更加明白你这种人的虚伪可恶!”

贺云昭心中泛起难言的恶心,她深呼吸几下,缓缓恢复了冷静,眸色比火光更炽热。

她道:“吴统领告诉我,他在大理寺做事时,每个贼人被抓住后都会后悔,说自己一生过的多么悲惨,千方百计的为自己的罪行找借口。”

贺云昭看向他,道:“你既有文采又有武艺,即使身有残缺仍有无数方法出人头地,偏偏选择了给缩头乌龟做脏烂事。”

秦鹤一的学识不曾作假,武艺也端的是不俗。

他这样身有残缺却还文武双全,贺云昭只需动一动脑子就能想出好几种扬名的法子。

以秦鹤一的心智,她不信他想不到,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

贺云昭倒是想要问一问,他如此怎么对得起他口中上进的父亲、辛苦的母亲,但话到嘴边,她便不想再问。

神色恢复了平静,她淡淡的看着秦鹤一。

这种平静是一种不在乎,是居高临下的、是看不见眼前人,即使眼前这个人做了十分厌恶的事,但是当发现不值得浪费口舌后,此人便蓦然收回一切情绪。

这样的人,才是那种只存在幻想中远高于他的贵人。

血脉难道真的如此厉害吗?

他的主子只是一个不算笨的蠢货,一个蠢到他能探知到一切的隐秘事情的老头!

秦鹤一恍惚的看着贺云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傲。

贺云昭蹙眉,他在自傲什么?

秦鹤一当然有理由自傲!他看着贺云昭眼睛亮的诡异。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位流落民间只有他猜到身份的皇子!

第78章

秦鹤一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个聪明的孩子, 念书习武对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难事。

学堂里十八个孩子中,只有他一人能得到先生的夸奖,先生讲一遍的东西他立刻就记住了。

先生拿到一份知府大人给的文会请帖, 可以带一个学生去, 这次测验考的最好的学生就可以同先生一起去。

秦鹤一考的最好, 但是先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选择了考第二名的那个孩子。

因为他是个天生残缺的人,即使再聪明再努力都不可能参加科考。

一个无法获得功名的孩子, 对先生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 那时的他还意识不到自己的头脑有多好, 于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心生向往。

就如同幻想富人会多么善良、心情多么平和一样, 在他的幻想中先生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博学, 他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对的。

即使先生选了一个远远不如他的人带去文会, 他还会在心中为先生解释。

他不能参加科考,先生带别人去才是最好的,秦鹤一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幻想就是幻想,除非他能一辈子做一个不出学堂的孩子,不然他迟早都会意识到,对那些尊贵之人的向往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十四岁, 他离开了漳州, 他誓要创出一片天来,他绝不要像父母一样死在路上。

他要众人齐声嚎哭、路祭绵延十里的葬礼,他要世人记住秦鹤一这个名字。

在安王李晖看来,只是一次巧合的外出, 他遇到了一个身有残缺但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但于秦鹤一来说,这是他花了几年积蓄才从别人口中得到的冤大头的消息。

李晖出乎意料的蠢,几乎在能接触李晖的半个月里, 秦鹤一终于看清了这些所谓的天皇贵胄不过是一群仗着血脉的猪狗。

因金银滋养出的尊贵之气,细细一瞧不过对脑满肠肥装饰。

李晖太蠢,好在李煌还有些脑子,秦鹤一仅在李晖身边待了半个月就决定换一个目标。

李煌就聪明许多,他甚至生出一种怀疑,开国皇帝自然是神人下凡,但子嗣一代一代传下去,就仿佛神仙掺了人的血,越往下传蠢笨的毒素就越多。

不然很难理解为何李煌还算有脑子,但李晖蠢的那么明显。

秦鹤一十四岁离开舅舅家,十五岁到了京城开始为安王府做事,至今已经十二年。

李晖不知道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贺云昭道:“我厌恶的就是你这样虚伪的人,看到我才华不能施展表现的那么可惜,假惺惺送来一首诗,你装的这么好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贺云昭轻抬眼,她冷淡的扫视秦鹤一残缺的双臂以及他脸上嘲讽的笑容,她道:“不觉得,不过现在看到你倒是感觉恶心。”

秦鹤一冷声道:“你句句良善,盼我前途光明,却不愿我近身分毫,贺云昭,你这出悲天悯人的戏码倒是比琵琶女唱的还殷勤!”

他脸颊抽动死死盯着贺云昭,期待看他露出暴怒的神情。

贺云昭微微蹙眉,她瞧着秦鹤一道:“不愿你近身,是因感觉你热切的古怪。”

她道:“如果你说的想要见我只是为了说这些,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秦鹤一眨眨眼,道:“你不回答我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虚伪吗?”

贺云昭冷静道:“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秦鹤一:“你以为我需要你的祝愿吗?我只觉得恶心!”

贺云昭:“这个人必然是了解赵王府的人,才能准确找到宋师爷。”

秦鹤一:“你要是没有家世托底什么也不是!”

贺云昭:“你这样的人不会选择你看不上的人,这个人离权力很近且不会太笨。”

秦鹤一:“你与笨蛋相处不会感觉难受吗?”

贺云昭:“做脏事的人即使立功也走不到台面上。”

秦鹤一:“你也是一个庸俗的人!”

贺云昭:“只有一种可能。”

秦鹤一:“我有能力凭什么屈居别人之下!”

贺云昭抬眼看着他,道:“这个人一旦成功就能给你极大的权力。”

秦鹤一蓦然收了那些愤怒不甘的语气,他恢复了平静,“谢谢你的诗。”

贺云昭轻轻顿首,眼眸随着头颅缓缓垂下,再抬眼时她神情平和问道:“你舅舅一家还在漳州吗?”

两人对话极快,连吴是这个审讯老手都极认真才能跟上。

贺云昭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有用。

秦鹤一说了更多,每一句都避而不谈。

可当贺云昭突然问起秦鹤一的舅舅时,吴是后颈寒汗毛战栗,他瞪大了眼睛望向秦鹤一。

秦鹤一的舅舅一家本在漳州,但此刻贺云昭如此问,加上秦鹤一突然沉默,一切都指向一件事。

秦鹤一的家眷在幕后黑手的掌控当中。

贺云昭抬眼直视秦鹤一,她叹口气,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鹤一没有说话,他只是闭上眼不再看贺云昭。

他的确比贺云昭更清楚…更清楚李煌的行事风格。

在贺云昭等人从京城出发时,安王府已经做好了放弃他的准备,一个被放弃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他的家眷作为证据呢。

李煌不是不信他的能力,只是认为他这种低贱的人太好找到,所以绝对不会珍惜,因为怀才不遇的人大把,他的血脉与权力才是珍惜物品。

秦鹤一虽闭上了眼,但眼前却仍是贺云昭。

三年前,他手底下的人被李煌抽调出去做事,他的人自然是最听他的话,回来事无巨细的告诉他一切细节。

他仅凭这些便能推断出安王府到底找的是什么,加上萧节度使的死讯传来,他便明白这是安王府动手了。

难以想象,无子的皇帝竟然有一个私生子被他们这些反贼藏起来了。

他最怀疑的人本来是萧长沣,身世足够可疑,为此他甚至诈称自己家中舅舅生病要回去探病。

借机去了一趟京城,他看到了萧长沣。

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生出一种恶心感,几乎是在照镜子一样,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幸运一些的自己。

同样的懦弱不甘还有自欺欺人!

他很快发现了萧长沣的厉害之处,萧长沣在京城虽然屡次遭遇危机,但总能得到他想要的,每一次危机结束都能得到好的收获,是那么的幸运……

唯独一件事……他心心念念的师叔另有好友,对他并不在意。

随着他知道的事情逐渐完整,他开始怀疑皇子就在萧长沣分身边,一定是不被任何人怀疑身世的那个人。

贺家在镇城观供奉了长命灯,他支开小道士看到了贺云昭的八字,与萧长沣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他脑中……

秦鹤一蓦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贺云昭静默片刻,道:“一步错步步错。”

秦鹤一摇摇头,他的说的可笑不是指如今的境遇,是他自己的想法。

明明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明厌恶这些权贵愚蠢却还高高在上,但在看到贺云昭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他吧,就是他……

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有如此君子之性……

他厌恶权贵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却还是将那些美好的词汇往一个不知身份的皇子身上推,一厢情愿的认为贺云昭这样的才是皇族血脉。

不可笑吗?

秦鹤一闭着眼睛,两臂处传来的幻痛令他不禁皱眉,却还咬着牙人忍耐道:“李晖。”

“什么?”吴是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秦鹤一继续,“我背后的主子,是李晖,安王李晖。”

吴是扭头下意识去看贺云昭,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是如今确定之后还是感到震惊。

贺云昭却误会了吴是的意思,隐秘之事确实不适合她一个小小修撰来听,她略一思索后起身道:“下官先出去清点证据。”

吴是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转念一想,秦鹤一既为安王心腹,那必然知道很多事情。

他最急切想要知道的真相就是小殿下的下落,这些不适合让其他人听到。

贺云昭与裴泽渊等人均退了出去,将审讯空间留给吴是。

吴是紧盯着秦鹤一,他想要掏干净所有的真相。

秦鹤一笑笑,“我知道你最想知道什么,篡改古籍之事乃是李晖吩咐我的,他意外得知了赵王府的事情后便一直在筹谋。”

这话吴是不太相信,赵王府的事都多少年了,李晖虽然年纪不小,但当年事发时他也不过十岁,怎可能知道内情。

他倾向于是老安王的手笔,但秦鹤一不说,他也先不问,重要的是小殿下。

秦鹤一道:“三年前,我手底下的人被李晖调走去做事,萧临节度使死之前也是我的手下在跟着……”

他勾唇一笑,面颊那颗小痣在苍白到极点的肤色映衬下显露出一种鬼魅般的气质,令人望之生寒。

吴是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问道:“萧临……”

“萧临藏匿皇子本是为了替燕王府翻盘,熟料先帝下手太快,燕王府死了个透,这皇子就砸在了萧临手里。”

“殿下在何处?”

秦鹤一淡淡道:“在萧长沣身边,你们的殿下就在萧长沣身边。”

吴是瞳孔猛震,脑海中开始回忆萧长沣接触的那些人,到底哪一个年龄合适,哪个最有可能!

秦鹤一的话直接把人选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

吴是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知不知殿下如今的身份?”

秦鹤一愉悦的笑出声,忽然间他眼睛发红带着满满的狰狞,骂道:“老子他妈是反贼!你以为我是桥底下算命的,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可你……”吴是的话堵在喉咙里,方才秦鹤一与贺云昭说话时太像一个怀才不遇的文人。

及至此时,吴是才意识到秦鹤一本人会武,称一句草莽也不为过。

秦鹤一额头冷汗簌簌落下,他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打湿。

伤口处被汗水刺激,但已经并不再感觉疼痛,因为伤口本身就足够疼,在止血时又用了烙铁,以至于如今的刺激疼在他的感受中已经算不得什么。

他嘴唇苍白的吓人,扭头看着吴是,深吸一口气道:“艹!你告诉裴泽渊,老子就是武器不顺手,不然一定先砍了他!”

大笑一声,咬紧牙关,“还有贺云昭!写的诗太恶心了,老子一点不感谢!”

他眼睛亮的惊人,即使失去了双臂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仍然不认输。

吴是离时还听见他在哼歌。

“蚍蜉血溅黄金陛,敢笑青天低——!”

“借我三更魂——!”

倏尔声音婉转,“朱笔勾我文——”

秦鹤一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圆润的泪珠滑过面颊小痣,明明是个镖局长大的孩子,偏生的文雅,却又改不了骨子里的草莽习气。

低声哼鸣:“原是蝼蚁书……”

门外贺云昭正在静静等待,边上的属下正在汇报证据。

她耳朵一动,扭头看向房门,秦鹤一在唱歌。

只是听到那句‘朱笔改文’,她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一步踏错……”

勤禾正跟着护卫们一起翻开那些古籍摊在地上。

他看看自家叹气的三爷,抬手擦擦额间汗水。

他安慰道:“三爷,别叹气了,那是秦公子他自己做错了事。”

“咱们京城有句老话,一步踏错把脚崴,错了还打错上来,怪不得旁人。”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吴是的视线第一时间移动到贺云昭身上,眼中有探究。

贺云昭招手,问:“大人可问好了。”

吴是点点头,未曾作声,他神色有些紧张。

他走到属下那边细细叮嘱了几句。

片刻后,屋内猛然传来一声惊呼。

白胡子的老大夫急忙跑了出来,惊慌道:“不是老朽之治死的啊!是他自己咬了舌头堵住了喉咙死的!”

众人已经一惊急忙奔向房门,到床榻前只有沉默。

吴是这等经常做事的人才明白秦鹤一此人到底对自己多狠。

咬舌自尽并不会一瞬间死亡,即使失血也很难很快就死,大多是因舌头咬断,血液喷出堵在喉咙里把人活活憋死。

仅看床铺之上,秦鹤一脚下被子平整,他竟是半分挣扎也无,死意坚决!

吴是见惯了生死场面,但如今看到如此情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震。

从秦鹤一口中得来的线索不断在他脑海中翻腾……萧长沣身边的人……年龄合适的……他之前从未怀疑过的……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离开京城的前一日,他在贺府问贺云昭有关萧长沣的事。

那盒棋子蓦然浮现在眼前……

……“我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那棋子看起来似乎很贵,有什么讲究吗?”

“那是一副云子,黄龙玉做的,出自永昌,也称为永子。”……

吴是的眼神缓缓移动到前方面露不忍的贺云昭身上,他甚至有些眩晕……

……

案子已经查完,甚至还查到了幕后之人的名字—安王李晖。

虽然几人都不太相信是李晖,但秦鹤一是如此说的,即使他们怀疑老安王李煌也不能在此刻说出口。

为免招致非议,回京后彻查就是。

案件查清,贺云昭的泰山稿已经祭完,几人可以归京复命。

但一件大问题还横在几人眼前,刺史杜樊易被秦鹤易袭击,如今还没救醒,眼看着怕是挺不住了。

此事在鲁州官员看来可比什么古籍案要重大的多。

偏偏杜刺史是文官,吴是品级足够但是摆弄不明白此事。

他安抚鲁州官员,建议先由通判处理政务。

通判啪的一拍桌子,怒道:“吴统领,你别给我们来那套虚的!刺史大人如今病危,还是因你们查案子而起,你不给我们个交代,别想离开鲁州!”

“说的对,你们过来查案,我们鲁州上上下下没有不配合的!”

“可你们先是挖了刺史府,后又害的刺史大人性命垂危,但我们如今连你查的到底是什么案都不知道!”

“吴统领,你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刺史大人兢兢业业处理政务多年,身体康健的很,如今你们说是贼人袭击就是贼人袭击,那我还说你误伤了刺史大人呢!”

吴是满头大汗的开始劝解,但文官的嘴皮子就是利索,一个个高帽子往他脑袋上扣。

他无奈只好挑了能说出来的实情讲,“刺史府的幕僚秦鹤一是贼人,牵涉进一桩大案,因被发现了踪迹便骤然变脸打伤了刺史大人,刺史大人还在救治中说不定能转危为安。”

“大家先不要着急,驻军在安节度使与裴世子的手下十分安稳,鲁州不会有任何震动,只是刺史大人原本的政务还需要诸位费心。”

不曾料想吴是刚说完,众人怒火更盛。

通判骂道:“你还说刺史大人转危为安,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秦鹤一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幕僚,听都没听过的人,你说他是贼子,他就是贼子了。”

有人意味不明的来了一句:“秦鹤一从前可是帮刺史大人处理了不少政务,我等怎知留下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坑?”

吴是焦躁的左右安抚,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声音传来。

“诸位且听我一句!”

贺云昭神色坚毅,眉宇间沉静,她分开人群缓缓走来,青色的官袍上仿佛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她环视四周,眼神坚定,与能看到的每一位官员对视。

道:“诸位就不要为难吴统领了,刺史大人遇刺我等也万分悲痛,请诸位不要口不择言说了错话。”

通判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揪着吴是领子的手,心道,总算是来了一个懂事的人。

吴是这等武将出身,对文官的心思把握还是不够。

他们哪里是为刺史抱不平,他们分明是怕经过秦鹤一插手的政务有什么问题,最后怪罪到他们头上!

贺云昭安抚道:“诸位大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想必对刺史府的情况比我们这些外来人还要清楚。”

“秦鹤一虽为反贼,但经他碰过的政务都是鲁州的政务,具体有什么不妥之处还需下一任刺史来评判。”

“陛下圣明,我等也绝不会办错了案抓错了人,只是如今还需要尽快回京禀报,若是耽搁了时间,朝中有什么事……”

她拉长了音调,温和浅笑着收了口。

他们若是一直不放人离开,那么朝中的大臣们就没有吴是这个武将这么好说话了。

鲁州刺史遇袭,触碰过政务的幕僚是反贼,这是多么大一个把柄啊!

鲁州官员人人都脚下沾了泥。

秦鹤一处理事情这么多年,他们或多或少一定有接触,说不得还给秦鹤一意外透露了什么消息呢。

贺云昭便是要告诉这些人,他们只是查案的,其余事情还是朝中说了算。

回京越晚,鲁州这块肥肉就会越快被人盯上。

鲁州这么多官员身上都有了污点,这么多官位腾出来不知道能喂饱多少人,说不得阁老们都不必吵架了。

通判抬手整理好凌乱的衣领,正一正官帽。

他走到贺云昭面前,心中不由得感叹后生可畏啊。

“贺修撰是明理之人,回京后还请如实回禀,我等都是忠君之臣,万万不敢同反贼有什么牵扯。”

“大人不必说,我明白,”贺云昭抬手握住通判的手恳切道:“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鲁州,您一直是刺史大人之下最能稳住局面的人,劳您费心了。”

通判心领神会,他也握住贺云昭神情积极道:“忠君之事,我等理应肝脑涂地。”

吴是看呆了,担心的原来不是杜樊易,是他们自己的官帽啊!

文官还是心太黑了……

“大人,刺史大人醒了。”

吴是给贺云昭一个眼神,贺云昭立刻道:“刺史大人醒了,我与统领大人还有事要去问,就不耽搁诸位处理政务了。”

通判也是笑着道:“劳烦贺修撰将我等的关心传给刺史大人。”

贺云昭点点头。

等到了刺史房间,吴是终于寻思过味来,问道:“大人可有什么话要交托?”

杜樊易努力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贺云昭。

吴是退后一步,伸手将贺云昭推到床前去。

杜樊易受伤太重,年纪又大,大夫都已经摇头。

这临终之言还是贺云昭来听比较好。

第79章

药炉在门外咕噜作响, 大夫眼睛也不眨的盯着火苗,用尽自己毕生所学来煎这一炉最好的药汤。

鲁州的青天—刺史杜樊易正躺在房内要交代后事,大夫实不敢在这等紧要关头表现出任何对此刺史大人的放弃, 他必须一直保持这种这样急切救人的心情。

刺史大人未必会死, 但他如果一个不小心, 可真是会被扣上一个屎盆子。

房间内, 杜樊易的妻女哭成一团,他的其他女儿还未得到父亲遭反贼袭击的消息。

杜夫人边哭边道:“还请大人通融一下, 令人去通知我几个女儿, 好叫她们能见到亲爹最后一面。”

吴是一脸愁容, 此时还是封锁消息的时候, 毕竟鲁州刺史不是小官, 这是鲁州的文官之首, 掌握一州之民生,消息一旦漏出去冲击可想而知。

如今还是稳妥为要,他正愁要如何劝说杜夫人。

随即他便听杜姑娘道:“娘,咱们别为难吴大人了,反贼袭击是大事,若是传出去对整个鲁州都有影响。”

吴是大感欣慰, 没想到杜姑娘竟然如此深明大义。

他刚要开口安抚一番, 又听杜姑娘神色悲伤道:“只是有一件事,我父亲乃是为朝廷才受伤至此,还请您让我父亲走的安心。”

被吴统领推到刺史大人病榻前坐下的贺云昭闻听此言,她眉头轻轻一挑。

这姑娘真是不错, 倒是比她父亲还多出几分敏锐来。

杜樊易虽是被反贼袭击,但他失察容留反贼多年,还让他们碰到了鲁州的政务, 眼皮底下有一个多年篡改古籍经义的工坊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若是没有秦鹤一袭击这一出,杜樊易的官帽也是休想保住的,甚至有可能牵连家人。

反倒是有了秦鹤一这一砸,杜樊易隐隐能把自己摘出来一些。

杜姑娘率先开口要给自己父亲定下一个‘劳苦功高’的评价,便是要提前把杜樊易身上的责任洗干净。

这女孩聪明、果断,青出于蓝啊!

吴是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杜姑娘还是青涩了一些,她说话时太紧张,眼眸颤颤,声音也是发抖,十根手指在身前攥到发白。

吴是感觉出不对劲后便闭口不言,他等着贺云昭那头做决定。

杜姑娘名文希,此刻见吴是闭嘴,杜文希忍不住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而另一边,杜樊易慢慢换了一口气,他脸色苍白头上包着白布,鲜红的血从白布中渗出。

他看着贺云昭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

贺云昭顿首,“应当的。”

“贤侄,老夫心知有失察之责,不敢祈求陛下宽恕,可老夫兢兢业业多年从来都对得起鲁州的百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是不是?”

这话可不能轻易接,从朝廷那边来讲杜樊易罪责重大,甚至能称一声带罪之身。

但是本身他为鲁州刺史多年兢兢业业,如今被反贼袭击也勉强称一句为国尽忠。

贤侄这个称呼可不能接,贺云昭将话在心里转了几个圈才从口里吐出,“您的功劳下官等都清楚,如今您躺在病榻之上,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一说,下官做不到的便回去请示阁老。”

杜樊易眼神一黯,显是已经明了贺云昭的心思,这是怕他突然提出什么不好应付的要求。

死者为大,历来死在任上的官员待遇都要高一等,若是有什么临终心愿,朝廷也会尽量满足。

就如同贺父当年临死之前挣扎着给皇帝上一封奏表来表示自己不能继续尽忠的遗憾心情,再加上他是在任上才染上的病。

什么都没要才是最高级的要,让人家挖空心思的想给。

但杜樊易如今境况却不同,他身上扯着半个罪呢,此时就不能以退为进,不然便是真的退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贺云昭忙起身伸手按住老头的肩膀,“大人别急,躺着说就成。”

杜樊易眼中蓦然冒出大颗眼泪,他请求道:“老夫不是贪心的人,女儿女婿也自有他们的前程,唯独我小女文希还待字闺中,没了我这个父亲她还有什么能依靠的?”

贺云昭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女儿。

还好还好,最怕不是临终前有放不下的女儿,最怕的是这老头为小辈要什么名额。

要的若是什么官职,她可做不得主。

但要是不答应回京后提起免不得被人弹劾,毕竟人死为大,到时候这个不满足老臣遗愿的锅就死死的扣在她脑袋上了。

她安抚的拍拍杜刺史的手臂,换了称呼:“伯父您放心,杜姑娘乃是大家闺秀婚事必然美满,若有任何不顺的地方,云昭必然为杜姑娘张目。”

杜樊易摆摆手,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你回头看看我小女,你们年岁正……”!!!

贺云昭惊的瞳孔一震,她急忙开口:“伯父说的对,杜姑娘年岁正合适,云昭在此承诺,将来杜姑娘出嫁之时,我愿为兄长背她出嫁。”

杜樊易忍不住面露失望,这都不答应……

两人你来我往见,裴泽渊已经抱着自己的刀出去找大夫了。

大夫仿佛身后有一只鬼在追,急急忙忙把药熬完端进屋里来。

裴泽渊冷淡扫了一眼后方的杜姑娘,伸手直接将大夫手里的汤药接过来。

一道阴影晃过杜刺史苍白的脸,裴泽渊将汤药往前一递,“伯父,喝药。”

杜樊易抬眼看一眼黑沉沉的裴世子,嘴角抽动着陪笑。

于杜刺史来说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

坏消息是贺云昭不愿意做他的女婿娶文希,他的请求一个都没得手。

好消息是,他没死……

被救醒后的杜樊易连喝了两天汤药脉象见好。

他无奈道:“也不知如今究竟是好是坏,倒是活过来了,可朝廷那边说不得还要追究我的责任。”

人死如账销,要是死了还好说,他容留反贼的事就能一笔勾销,还能博一个为国尽忠的死后哀荣。

贺云昭虽不答应婚事,但承诺背着文希出阁。

他对贺云昭的人品还是认可的,有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兄长在,文希将也是多一个能指望的人。

但如今他没死,这就有点尴尬……

杜文希嗔怒的瞪她爹一眼,斥道:“爹,你说什么胡话呢!活着当然是好事!”

她往床边一坐,机灵的瞧一眼门外,看到四下无人,便小声道:“贺大人提点我,让我替您写一封请罪折子,我写好后他一起带回京城去,您就放心吧。”

杜樊易黯淡的眼睛豁然一亮,他用力拍着床边,“我就说贺贤侄是个好儿郎啊!”

父女俩像得了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细细簌簌的笑开了。

……

贺云昭等人既办完了案子,且鲁州刺史并未丧命。

如今只是由通判来代理鲁州政务,至于杜刺史本人所犯的罪责到底该如何评判这就不是贺云昭等人能决定的事了,这要回京后由阁老们商议决定。

贺云昭倒是能随时离开,可吴是却突然磨蹭起来。

吴是严肃解释道:“我等回京乃是带着重要真相回去,难保路上没有袭击,为保安全还是应当准备好护卫才能上路。”

裴泽渊蹙眉,他有些不理解,“咱们带着的有三十人,我还从驻军里挑了二十轻骑,这还不够吗?”

难道是吴是还有什么差事没完成,还不方便告知他们,于是在这拖延时间。

贺云昭也是好奇的看过去,吴统领怎么奇奇怪怪的。

吴是迎着两人的目光,他下意识去看贺云昭的神色,紧张的心头开始发颤。

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心态,尽量沉稳的开口道:“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随后吴是便推开房门离开,身后的贺云昭与裴泽渊面面相觑。

吴是紧绷着一张脸,脑海中却是无数思绪在不断翻滚。

他曾经离真相那么近,萧长沣身边的所有人他都查的一清二楚,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

唯一不曾被怀疑的贺云昭因为与萧长的交集不那么多而被忽视。

他懊恼的用铁锤一样的拳头砸自己脑袋,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萧长沣住在丁家的时间不多,与贺云昭的交际也不多,但仍然那么热切为他找寻生辰礼物,这多么明显一件事啊!

通了!通了!全都通了!

在准备物资和护卫回京的前几日,吴是总是忍不住将眼神投向贺云昭。

是了……贺云昭中状元的那年恰好是十九岁,京城里不少儿歌都是在说十九岁中状元,算一算岁数还真是对的上。

可如今还有两个重要的地方还没对上,一是小殿下右手臂内侧的月牙形红色疤痕,二是那块玉佩。

玉佩暂且不提,他没在贺云昭身上看到过,以后再找也来得及,但小殿下手臂内侧的疤痕还是能确认一下的。

只是临到贺云昭眼前,吴是额头便泛起冷汗,张口要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感觉他的胃紧紧缩在一起,纠结成一团,这种恶心感在他每个想要开口确认的时刻都存在。

吴是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感,似乎是近乡情更怯,又或许是他太害怕失望了。

害怕看到贺云昭手臂上光洁一片,又扑了一场空。

“吴统领?”贺云昭蹙眉在他眼前挥挥手,“吴统领,问你马车定几辆呢。”

吴是晃神了一下,急忙眨眨眼睛揉按自己的眉心道:“啊,听到了,还是安排八辆吧。”

被抓的贼子中有几人是受伤的,压着回京怕他们死在路上,还有因为护卫增多需要拉着的帐篷和粮食等物资。

贺云昭点点头,随后她招手叫人安排好。

她伸手从裴泽渊手里接过文书,手臂抬起袖子滑落,堆叠的丝绸像是一层层的蜜糖。

吴是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着贺云昭看。

一切似乎慢下来,堆叠在一起的衣袖……裴泽渊的唇部缓慢的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贺云昭接过文书,她抬抬下巴,示意道:“还有那边几本。”

她一回头竟吓了一跳,吴统领嗷嚎着抱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念叨着什么东西。

“为什么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贺云昭好奇问道。

吴是狠狠闭眼,他粗鲁的搓搓自己的脸,回:“没什么,我是说看不到太阳。”

裴泽渊仰头看看天空,“都傍晚了哪来的太阳。”

吴是走匆匆忙忙,他步履中透着一股慌张。

傍晚的济东城凉爽舒适,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后才是人们纳凉的最佳时刻。

贺云昭手里捧着文书,她看着吴是的背影若有所思。

下一刻,她垂下头瞧一眼自己的手臂……又很快抬头。

是这个吗?

贺云昭心道,难道秦鹤一告诉吴是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多?

秦鹤一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甚至不需要知道他做过什么,只看他的自身的条件以及获得的权力就是知道他这个人心思有多深沉。

能凭借残缺之身得到安王府重用,他一手掌握了安王府最大一笔花销的行动,篡改印刷古籍可是一笔只出不进的买卖。

秦鹤一不仅能握着这条路线,手底下甚至还有得用的大批爪牙,可见其心思敏锐。

这样的人若是因为安王府调查萧家进而发现其中秘密倒也不足为奇。

他这样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叫人连惋惜都开不了口,他做了太多的坏事……

不过……贺云昭看看自己手臂,秦鹤一竟然能给吴统领提供线索,她着实是没想到。

她以为秦鹤一那样自卑到自负的人不会说出任何线索………

贺云昭抬眼看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逐渐落下,琥珀色的眸子随之沉静。

等待……懵懂无知的等下去,直到有人将真相摆在她面前……

……

吴是心焦如焚,但又无法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他只能想办法看到贺云昭的右手臂的内侧。

只要一眼就可以确认了!

文官坐轿,武官上马。

出发时,贺云昭在城门口接受了济东城男女老幼的哭泣送别,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和挽留。

“郎君不能多留一些时日吗?你还没有仔细逛过济东城。”

“贺郎还没喝到我家酒馆酿的酒。”

“郎君再多留些时日吧!”

“你还没有看过我们这儿最美的景色!”

“郎君!”

贺云昭无奈地笑着,她温和道:“济东城如此多姿,昭未曾多待一些时日,心中也是万分遗憾!”

“但无奈公务在身,将来若是有机会还要重游故地,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说完话的一瞬间,在她的周围就响起了一群群的尖叫声,通判大人也忍不住跟着叫了一声。

“我们等着你再来!”

“我那瓶酒一直给你留着!”

“不愧是明月郎!”

贺云昭:“……”

众人依依不舍下,甚至马车上又被热情的塞入了不少东西,贺云昭这才终于能坐上马车。

吴是的视线经常的划过贺云昭的马车,他在心中思衬着如何才能不引起贺云昭怀疑的看到他手臂内侧。

待到晚间一行人在野外开始休息时,吴是吩咐人点起篝火。

夜色如墨,篝火在枯枝间劈里啪啦炸开祭奠猩红,贺云昭饶有兴趣的拿着树枝拨弄着火堆。

裴泽渊撕开干巴巴的饼子抹上一点油烤一烤,烤过的干饼子味道会好一点。

他撕了一块递给贺云昭,贺云昭接过放进口中,眼睛一亮,“嗯?可以。”

裴泽渊好大一个体型,却同贺云昭一起缩在篝火旁。

他扭头看看贺云昭,嘴角美滋滋的勾起笑容。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吴是打断。

吴是将一串活鱼递给贺云昭,道:“贺修撰不妨试试烤鱼,自己烤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烤鱼的时候为了避免衣袖被火花溅到总会将衣袖撸起的。

胡子拉碴的吴是露出善良微笑,他的牙齿在火光下看起来格外淳朴。

贺云昭接过烤鱼,她笑着道:“多谢大人。”

道谢之后,这串善良的烤鱼就被熟练的勤禾接管。

勤禾摆出专业的架势炯炯有神的盯着火上的烤鱼。

让他来烤鱼!

这东西薄,很快就熟,看他大展身手为三爷加餐!

吴是若无其事的坐在一旁,他脚尖恶狠狠碾出了一个坑!

第二日在一个小镇停下休息,一行人住在客栈。

吃饭时,吴是消失了好久,随后他若无其事的回到桌子上。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看到的,文官,尤其还是出身富裕人家的文官,通常居住精细,从来见不得虫子,连夏日的蝉都有人专门去粘了不叫他们打扰睡觉。

一只巨大的黑色蟋蟀突然出现在贺云昭的袖口!

吴是故作惊讶的道:“贺修撰,这有个虫子!”

蟋蟀两只细长的触须微动,后腿高高抬起,它突然被换了环境,本虫难免有些慌张。

“啊呀!”

惊喜的叫声传到吴似乎的耳朵里。

贺云昭小心翼翼的捏起蟋蟀放在眼前,笑眯眯盯着蟋蟀道:“小家伙,你怎么来的呀?

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笑嘻嘻的捏着蟋蟀对裴泽渊道:“你瞧,这品相不错呢!”

“品相?”吴是蒙了,“什么品相?”

贺云昭神情恍然,她扭头对着吴是道:“我小时候玩的东西多,斗蟋蟀嘛,大人没玩过。”

吴是脸上一片空白,糟糕!忘了这是个抛开状元身份其实比纨绔子弟还能玩的公子哥了!

贺云昭还用指腹摸了摸这小家伙的背,兴冲冲的眼睛垂下后滑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吴是不放弃,他坚定认为是自己没有找好方法,又无法与贺云昭明说。

突如其来的要求必定会被怀疑,若是贺云昭不是小殿下,那岂不是泄露了秘密!

在第七日的夜晚,众人在破庙中休息。

吴是的眼神不经意滑过贺云昭,他是找贺云昭掰腕子还是劝说贺云昭换衣服,那个更合适一点呢?

贺云昭盘腿坐在垫子上拿着一根小木棍玩小蚂蚁,本来是想要看书的,但是她真怕吴统领不管不顾的一盆水泼过来,那她的书可就遭殃了。

只是,总感觉她似乎是忘了点什么,什么呢?

她琢磨一会想不起来,干脆放弃。

伸手放了一小块饼渣在蚂蚁的去路上,然后看着它跑回去找其他蚂蚁来搬走食物。

“表哥。”

檀木馥郁暗香般的声音传来,裴泽渊落坐在她身侧。

热度透过薄薄一层衣裳传来,贺云昭继续看着小蚂蚁,没说什么。

裴泽渊轻轻抬眼,眼神扫过对面的吴是,他一手抚在腰间。

他的指腹从抽出的匕首上划过,幽深的眼神扫过吴是及他那几个手下。

“他这几日总是在暗处看你……”裴泽渊低声道。

贺云昭:“……”她就说感觉忘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吴是为何有如此举动,但裴泽渊不知道啊!

一路上察觉到吴是行为古怪,裴泽渊脑袋里不一定想了什么呢,他能忍到今日……也不容易……

她扭头,看见裴泽渊紧绷的下颚、黑沉的眼眸。

心中无声的叹口气,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她抬手拍拍裴泽渊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吴统领应当没有恶意。”

“贺修撰,咱们来掰手腕吧!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吴是如此说道。

贺云昭笑着道:“好啊。”

她撸起袖子,月牙形的红色疤痕在手臂内侧乍然显现!

第80章

男人们凑在一处便像是街面上的流浪狗成群结队的出去玩, 不论玩的是什么,他们总是兴致勃勃到令人怀疑脑袋里缺根线。

在吴是邀请掰手腕的前一秒,其他人早就四处玩开了, 烤火的、吃东西的都是性子沉闷的人, 但凡是个能吭两声的早就凑在一处瞎玩了。

勤禾都凑到一旁去看两人斗鸡。

护卫们围成一圈, 中间两人摩拳擦掌, 吐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一搓,然后抱着自己一只脚, 膝盖高高的翘起, 像是公鸡叨人的喙。

一圈人起哄着支持自己人, 旁人扯了勤禾一把, 起哄道:“勤禾小哥, 这边开盘子, 你也下两注?”

勤禾脑袋摇的像是铃铛,两眼一闭宁肯不看也不下注。

“小抠门,你这性子怎得不随你家大人。”

勤禾是任由旁人如何说,都是坚定的不下注。

他们这一帮人看似都是几位大人的下属,但勤禾可明白的很,人家叫他一声勤禾小哥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上。

要是换了别的场合遇见, 人家是官爷, 他是奴婢,哪能混为一谈。

他手里可没有多少银钱能跟人家玩两把的,要是三爷下注还好说,他能跟着添几个零头。

赢了当是赚了, 输了三爷顶多笑骂他几句,亏的银子也不会叫他拿。

想到这,勤禾就对旁边劝自己下注的侍卫大哥有些躲闪, 他急忙回了贺云昭身边侍奉。

要说不参合斗鸡这种玩闹的只有少数几个性子沉闷的还有三位大人。

吴是自己心里压着事,别说玩了,就是旁人说话的声音耳朵里都有些听不进去,他急的耳朵眼都上火了,鼓起一个小红包。

火疖子长在了耳朵眼里,这谁听过?

裴泽渊不去,是他这人本身性子就偏沉,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何况他眼睛里还盯着一个人呢,吴是!

从鲁州出发开始,他就发现吴是态度古怪,几乎是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贺云昭。

案子已结,功劳也是他们三个人分,那这吴是闲来无事一直关注贺云昭做什么?

裴泽渊不作他想,警惕了好几日,他想不出什么阴谋来,便只当吴是对贺云昭图谋不轨。

吴是长的就是一副恶人面,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贺云昭,但裴泽渊心想,有他在吴是就休想得逞!

刀刃磨的锃亮,他小声提醒贺云昭后,等的便是吩咐。

贺云昭头疼的按住裴泽渊。

这厢几次三番想要使出计谋都未能成功的吴是终于决定直白的开始行动。

他就是要看贺云昭的右手臂上到底有没有月牙型的疤痕,即使经过分析小殿下很可能是贺云昭,但没有标记,就什么都做不得准。

掰腕子开始,吴是的眼睛就一动不动盯在贺云昭的手臂上。

贺云昭手腕翻转,拢一陇衣袖,丝绸的衣裳堆叠出雅致的弧度,吴是甚至开始气这宽袍大袖。

时间在此刻凝滞,吴是恍惚间感觉耳朵在痛,眼前的眩光令他瞳孔散开,升起的晕眩感叫他几欲窒息。

在那片白光中,他看到最想看见的东西—贺云昭手臂内侧的月牙形疤痕。

吴是甚至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问句是有什么孤魂野鬼上了他的身,掌控着他的身体开口道:“这是?”

贺云昭低头瞧一眼,她随意道:“哦,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弄的疤吧,我一直以为是胎记来着。”

月牙形的疤痕呈现出一种暗红色,没有疤痕增生的狰狞,几乎像是一块紧贴在肌肤上的嫩肉。

可不是普通的月牙,这是用来辨认皇子身份的月牙!是大晋的明月!

贺云昭伸出手来,用掰腕子的姿势抵住吴是的手腕,她玩笑道:“吴统领,你可要让着我点,在下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吴是没有说话。

在裁判勤禾的一声令下,贺云昭手臂用力直接将吴是的手臂压倒。

她惊讶一笑,“大人,您这放水放的也太狠了。”

吴是没有作声,他垂下的左手上青筋根根暴起扣着膝盖,指甲透过裤子扣在了肉上,他极力压制着震惊到失态的感受。

他嗓音嘶哑,“我出去走走。”

说完这句话后,吴是便招手叫一个护卫过来扶自己一把,他道:“坐的太久,腿麻了。”

他浑身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连灵魂都在震荡在身体之外,遥遥的用几根丝线控制着身体,灵魂和□□在此刻分离。

眼前青年笑时眉毛的弧度,那标志性的耳朵,耳垂厚略宽……

他恍然间突然明白了为何在某个时刻会感觉贺云昭很眼熟,因为眼前青年的皮相似陛下,而神态却是随了先帝!

耳鸣声逐渐远去,侍奉过的两代帝王的身影逐渐与青年合为一体,身影消退,眼前是神色无奈玩笑着的贺云昭。

为了避免在贺云昭面前失态,他极力控制好自己。

脚下软软的被人搀着出了破庙的门,他抬手一指,“把我送到那边去。”

护卫一瞧,那边恰好有棵大树,有些纳闷的搀扶着首领走到郁郁葱葱的大树下。

吴是摆摆手,将手下打发走。

他脚下慢慢恢复了力气,靠着大树缓缓跪坐,他还需要这棵树给他一些支撑。

似哭似笑的声音从口中溢出,五官纠结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口中喃喃道:“陛下……陛下……臣不负陛下……”

念的不是如今京城的陛下,是他的那个陛下,是躺在皇陵里的先帝!

他抬手盖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喷涌而出。

这个看起来粗糙狠厉的汉子,此刻哭的仿佛回到他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犯错。

还是王爷的先帝一脸嫌弃道:“傻小子,哭的真丑,下回打回来就是,只要他们不弄死你,你早晚弄死他们。”……

先帝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来的皇位若是最终还是到了敌人手里,那吴是死都不敢去死啊!

将来阴曹地府他该如何面见先帝呢!

要是那些个被先帝弄死的王爷们联手在地府嘲笑先帝,吴是都不敢去想那样的场面。

还好如今找到小殿下,年纪对的上,疤痕对的上,加上萧家与安王府的行为还有秦鹤之的临终之言……

他几乎能肯定,贺云昭就是小殿下。

只是还需回京后重新确认一番,吴是已经决定好先一步告诉陛下,然后一同确认。

贺家的老太太乃是襄王的大女儿,襄王辈分高地位高,不能随意对待。

要说贺家参与了谋反,这事吴是都不信,从贺家两代人崛起的时间以及去世的时间就能推定出他们家绝对不可能掺和进去的。

何况贺家除了贺云昭便是一门的女眷,就算是想要掺和进来恐怕都就会被人拒绝。

吴是心有怀疑,是不是贺家也不知道贺云昭的真实身份,要真是如此,那可就难办了……

另一边,破庙里的贺云昭看着吴统领出门的背影,问道:“这是怎么了?”

勤禾挠挠脑袋,道:“许是吴大人要出去散散心,毕竟输给了三爷你。”

贺云昭无奈道:“吴统领是让着我,要是真用力,我哪能掰的过他。”

裴泽渊看着出去的吴是若有所思,他眼中依然带着警惕,摸不准吴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贺云昭一眨眼的功夫,裴泽渊已经去而复返。

贺云昭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裴泽渊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纠结、困惑、震撼、恶心、嫌弃,他抿唇艰难的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凑近后低声告诉贺云昭,“他好像是因为输给你,所以哭了。”

他脸上的震撼久久未曾散去……

庙外浠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还在外面收拾马匹的护卫们一一窝蜂的钻进了庙里。

贺云昭不欲多待,味道实在难闻,好在勤禾人如其名十分勤快的将原本是僧人居住的房间收拾了一间出来。

贺云昭便自己住在旁边,众人也很是习惯,如贺云昭一般好伺候的文臣已经算是少有了。

刚收拾出来的破旧房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炕上收拾的干净一些,铺盖铺在稻草上免去了潮气侵身。

贺云昭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纸糊的窗子早就被侵蚀的差不多,要是没有这窗框子真和露天席地没什么区别。

窗外昏昏暗暗,雨滴砸在地上便是一个小坑,湿润之气扑面而来,下雨是一件很吵的事。

她抬起手臂搁在了窗边,下巴搭上去,眼眸空空的瞧着外面的小雨。

长长的眼睫被湿气浸染,于是浓密的睫毛更加黑沉,眼眸中似乎随着下了一场雨。

裴泽渊进门时眼睛看到就是这幅景象,贺云昭沉静的趴在窗户边上,她看着传窗外的蒙蒙细雨,眼中似乎谁也看不见,清清冷冷的仿佛一块冰。

他没有走近,驻足在门口片刻后才转身离去。

贺云昭的眼角余光瞧见了他,但并不想开口说话,她想要安静的看一会儿雨,短暂放空后再去慢慢思考。

她就这样看着、思考着,反复揣摩着,直到手指有些发冷,才恍然待了好久。

簌簌撒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静谧的氛围被破坏。

贺云昭扭头去瞧。

裴泽渊甩甩脑袋上的雨滴,他看着贺云昭,嘴角下意识弯起,眼睛被润的十分明亮,冷白的肤色在此刻并不显得冷淡,或许是眼神太过亲近。

贺云昭往下一看,他手里拖着一一大堆枯枝和两个不太结实的椅子。

裴泽渊道:“外面下雨柴火不好找,我绕了一圈看后面的柴房还有点枯枝,刚好给你烧个炕。”

贺云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侃他道:“田螺小子,快点火吧,我还等着你烧的热炕呢。”

她这样一笑,清冷之气消失了大半,等到她盘腿坐在炕上啃肉干时,仙人总算是下了凡。

裴泽渊嘴上也跟着用力,他一手拽着椅子一脚踹过去,等椅子散架后踹一踹再折一折,塞进火道后再将枯枝也塞进去。

破庙里的火炕自然没有富贵人家那般讲究还要将火道口放在外面,为了冬日不在外面吹冷风,这是火道口是放在屋内的。

贺云昭就一边啃着肉干一边看裴泽渊手脚麻利却不太熟练的干着活。

好在这烧火的活计也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把能烧的东西塞进去再点上火就可以。

裴泽渊掏出两样东西,一小瓶火油和一个火折子。

小心往枯枝上倒了小半瓶火油,他鼓起腮帮子吹着火折子。

蹭的一下!火花冒出来,映红了整张脸,即使火花突然出现神情也丝毫未动,深邃的眉眼在红黑映衬下更显专注。

唇缓缓收回,他将火点好。

如果忽视他此刻是在烧炕,那美的就像一幅画。

裴泽渊的想法似乎总有惊人之处,甚至好多时候是出乎贺云昭的预料的那种。

如果是旁人进门时看到贺云昭冷冷清清的趴在窗边思考,有的人会询问在想什么然后试图开导一二,有的是默默出去给她让出自己的空间。

而裴泽渊想到的是,看起来有点冷,点火烧炕吧…….

……

第二日,众人稍晚一些才出发。

昨天下了雨,官道上泥泞的很,马匹走起来费力,要等日头出来后地面晒干一些马才走的稳。

裴泽渊发现吴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着重保护贺云昭的车架。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防备心更深。

同为武将,好多举动都能看出来一些。

吴是后知后觉自己被裴世子给盯上了,在他提出要给贺云昭换一个马夫的时候,裴泽渊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盯的汗毛直立的吴是想要找裴世子说些什么,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却是贺云昭。

贺云昭脸上有些纠结,她委婉道:“吴统领不必如何照顾下官,下官虽是文官但是身体康健,区区路途还是能够承受的。”

吴是尴尬的轻咳一声,道:“咱们走的快了些,怕您……你累到,在能够保证的情况下还是过的舒服一些吧。”

贺云昭无奈拱手道:“您体恤下官,下官心中感激,但您这般总显得可疑了些,再这样下去世子都要怀疑您是不是独吞功劳了。”

吴是直接忽视了后句后,心中道,我才是那个下官啊!

不过……吴是看着贺云昭谦和的神情,眼眶一热,又有点想哭了……

太像了,太像陛下了,和陛下长的一摸一样,眼睛不太像,应该是像先帝了……

吴是小心翼翼的藏着心里的大秘密,要等到回京后告知陛下,还要防备着队伍里有人对贺云昭不利。

他忙着照顾贺云昭、保护贺云昭、防备队伍里有坏人、骑马赶路、找机会和裴泽渊解释但因为不能说出口就显得有些挑衅……

吴统领偷感略重且很忙。

一行人回京城的速度稍慢一些,马车比离京的时候多,加上还有马车里的受伤的囚犯。

出发四日后,贺云昭看到道路旁眼熟的一片果子园,她记得去的路上也看见过这果园,只是急着去鲁州,未曾停下。

正好天色临近傍晚,一行人便留下休息。

此地的果园乃是一富户的庄子,因临官道常有旅人在此停留歇息,这家的主人干脆就把两间院子改成了客栈。

贺云昭吃过饭后便同裴泽渊一起在果园散步。

吴是厚颜跟上,他无视裴泽渊的冷眼。

闲聊间,贺云昭一扭头瞧着旁边被摘干净的两棵树,她有些好奇,便问仆从:“怎么只有这两棵树被摘干净了呢?”

仆从道:“前两日来了一群押镖的,正好在这停留,便买了两棵树的果子,他们人多大半天就吃完了。”

几人走了两步,神色一顿,突然同时停下。

吴是神色一厉,他问道:“小哥,能跟我说说那些镖师吗?越详细越好。”

仆从不敢隐瞒官爷,将记得的细节原样复述,从衣着人数到停留在此都做了什么倒了个干净

裴泽渊从仆从说到这些人穿着起眼神一凌,直接问道:“这些人往那个方向走,可曾问过路?”

仆从挠着脑袋,他紧张道:“问倒问了,问的是从那条路回京最近。”

贺云昭抬眼,“押的是什么东西你看见没有。”

仆从脸上一片空白,也察觉不对劲了,他咽一口口水道:“就一个马车……”

三人面面相觑,果然是来了!

压着这么多贼人回京,已经从秦鹤一口中得知背后之人是安王李晖。

贺云昭心想,如果她是安王府的人,必然也会选择在他们这些查案的人回京城把人留下。

暴露出来的才是罪责,如果被牢牢掩盖,那人就是干干净净的。

实际一路上他们一行人都在防备这件事,前后都有斥候探路,最怕不是被人袭击,最怕的是别人有预谋的埋伏。

倒是没想到这些人出发的如此晚,竟然就在这里碰上了。

裴泽渊当即道:“我带人护送贺大人和证据回京,劳烦吴统领押解犯人。”

他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色,若要避免被袭击定然要兵分几路回京,

案子如何不重要,贺云昭安全回京就好,只有他自己来保护才能放心。

“不行!”吴是大喊一声,他眼中藏着警惕,“我同贺大人一起带着证据回京,世子战力无双,留下迎敌正好。”

他必须亲自保护小殿下回京才能放心。

裴泽渊神色一顿,吴是如此古怪,不会是要对贺云昭不利吧……

吴是也是暗自警惕,世子爷怎么扒着小殿下这么紧,虽然世子是没有任何理由害陛下的孩子,但万一……万一世子与贺云昭有旧怨呢……

“我骑术好,带着贺大人回京城及时把证据交给陛下,吴大人吧就带着其他人走小路避免被袭击。”

“不不不,我必须亲手把证据交给陛下,世子您押解贼人我才放心。”

就在两人神色紧绷的靠近前一秒,一只手蓦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安静。”贺云昭冷淡道,看看裴泽渊眼神警告,再看看吴是轻轻顿首。

“两位不必争吵,听下官一言如何?”

两人齐刷刷道:“好。”

贺云昭拿出两个橘子来放在桌子上,她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追杀的人。”

她指着另一个道:“这是我们。”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只能是沿途不断的询问,确定我们走到了何处,然后暗地里派人盯着最后再袭击。”

安王府派出的人又没有定位,怎么可能准确知道他们的位置。

别说贼人了,如今这破道,他们都要靠队伍里有经验的人才能辨认出自己所在位置。

“所以这些人曾经来过这,那必然是先往我们之前到过的地方去问才能知道我们具体到哪。”

他们是自鲁州向京城,贼人是自京城向鲁州,那么中间的果园就是唯一一个两方人马都到过的地方。

他们上一个停留的地点是梅镇,贼人要到梅镇之后才能知道他们的位置。

贺云昭道:“这样一来他们就必须追上我们才能袭击。”

裴泽渊眼睛一亮,“所以你的意思是?”

“没错!”贺云昭拿起代表‘贼人’的那个橘子,“如今他们在明,我们暗,何不反客为主呢?”

吴是惊的瞪大眼睛。

谁说他们只能被动等着追杀,主动设埋伏不是更好吗?

从果园往京城方向走有一道靠近山坳的官道。

吴是便提出,“我们人少,滚石恐怕设置不了,弓箭倒是可以。”

裴泽渊道:“可以设绊马索。”

贺云昭左右看看,她有点怀疑自己的道德底线,她小声道:“他们人不多,为什么不能直接在他们歇脚的地方下药呢?”

蒙汗药手头没有,但……“咱们又不需他们活着……”

裴泽渊瞬间扭头,他雀跃的夸赞道:“贺大人智慧无双,不愧是状元郎。”

“哎呀,小道小道,不值一提。”贺云昭谦虚道。

吴是呆住了,他看着贺云昭的谦逊神色,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个陛下内里却是先帝。

计谋一出,很快执行。

吴是感觉自己这辈子白当官了,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收拾了来袭杀的贼人。

解决了这些人后,一行人很快回到京城。

吴是急切的请求进宫 。

他砰的一声跪在太极殿内,泪眼婆娑哽咽开口道:“臣幸不辱命,已探到小殿下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