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少年往门口一站,抱拳躬身满是愧意。
他道:“昨日在宫里不小心伤了晖表哥,实在是心中愧疚,特意前来致歉,还望舅舅勿怪。”
他话里叫的亲热,什么表哥舅舅的扔出来砸蒙了李煌。
李煌手臂颤颤指着裴泽渊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打了人居然还上门堂而皇之的撒谎!
“你!”
裴泽渊脸上惭愧,眼睛也不眨继续道:“晖表哥喝昏了头闹了两下,旁边的小贺大人为了维护娘娘颜面便将晖表哥哄到了休息的小楼去,也怪我,表哥喝醉了我也喝的迷糊,与表哥切磋时没收住,我手劲大,表哥没事吧?”
李煌气一口气闷在胸口。
裴泽渊维持好表情,本来他准备好的话不是这些,只是道个歉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还是贺云昭仍觉不够,势必要让安王府说不出话来。
这才有恶心人的舅舅表哥的称呼。
说实话,裴泽渊说出口的时候也有点恶心,但他还是做到了。
李煌给自己顺顺气,冷笑一声,他斥骂道:“无耻!你把我儿打成那副样子如何还敢来我府门前大放厥词!老夫必要到御前请陛下主持公道!”
裴泽渊似乎是羞愧的低下头,下一刻多宝带人从后面赶过来,将一大车的粮食果子猪油坛子放下来。
多宝小跑上前,道:“老王爷安好,这是世子准备的赔礼,全是给王爷补身体用的。”
李煌扭头一看,随即他大怒,上门怕赔礼哪有用这些东西的!
“小儿安敢欺我!”
多宝嗷的一声哭出来,“老王爷求求您开恩吧,我们国公爷常年卧病在床,公主殿下也在别院从不回来,世子爷他年纪小做事不周全求您宽恕!”
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煌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威力,愤怒和恶心的感觉纠结在胃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好一个裴泽渊,原以为不过是个莽夫,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急智!
从昨日宫宴结束道今日上门之前,准备那些东西都需要时间,裴泽渊原来是一早便谋算好了!
李煌心道,他今日竟也是碰上对手了!
他细细一打量裴泽渊,此人可谓是滑不溜手,父母亲人无一人能威胁到。
心中冷笑一声,可惜,裴泽渊遇到的是他。
李煌怒吼一声,“竖子!你殴我儿致不能下床,本不欲与你这父母亲缘淡薄之人计较,可你追到我门上羞辱,老夫为了宗室的尊严也绝不绕你!”
说罢,似乎是气急了,李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眼见着老安王晕倒在眼前,裴泽渊猛的一步上前托住老安王。
要说细细谋划裴泽渊差点意思,但事情发生在眼前,他动作比脑子快。
他就不让老安王倒下,不仅如此,直接下手去狠掐老头人中。
他使出了狠劲,拇指往老头人中一放,狠狠一压。
噗呲!
老安王人中流血了!
仆人惊叫一声,立刻就要往前把主子抢回来。
裴泽渊皱着眉头急躁的喊,“舅舅!舅舅!你别晕!泽渊知错了!”
手里却下了狠劲。
李煌疼的眉头扭在一起,他还努力在装,冷汗已经从后背冒出来。
唉?还在装。
裴泽渊眼神一动,拇指改掐为按,他四根手指托着老安王的下巴。!!!
李煌一惊,立刻睁开眼睛,“外甥!我醒了!”
裴泽渊有些遗憾对手收回手。
李煌心中狠狠一颤,这小子太邪性了!
他刚才要是没有及时‘醒过来’,裴泽渊这小崽子是打算捏碎他下巴的。
陛下登基后多少年了,李煌都没碰见过这样的对手!
他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站在了安王府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松一口气,还好裴泽渊的这样心黑手狠的人只是陛下的外甥,幸好陛下无子。
李煌嘴唇紧绷,道:“不劳外甥继续在此了。”
裴泽渊眼神怀疑的看着他,从前未与老安王交锋过,如今这短短一刻钟内他算是见识到了。
他拱手道:“无意伤了晖表哥,泽渊心中有愧,还叫舅舅如此生气,更是该死,泽渊在此赔罪了。”
李煌未曾说话,只是待裴泽渊离开后,他立刻转身回府,重新思虑。
裴泽渊伤了晖儿,告到御前便是他们安王府有理,裴泽渊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而他大可凭宗室众人之力,要求陛下惩处裴泽渊,宗室尊严不容侮辱。
但裴泽渊上门就完全改变了局势,若是人家上门致歉后他们安王府依然进宫,那就是不依不饶凭势压人。
所以李煌当机立断的晕倒,博一个优势,可惜又被裴泽渊破解。
现如今只有……“夫人……”
不消片刻,安王太妃吩咐人备好车马,邀了宗室一圈王妃太妃往皇后处去。
她捻着帕子哭道:“娘娘,你可要给我们家晖儿做主啊!”
“他在您千秋宴上遭了难,我们家老王爷不愿意叫陛下为难,但我可忍不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苗皇后靠着软枕,脸上挂着端庄温柔的神情,她秀眉微蹙,“大嫂,您这是从何说起?”
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安王太妃身上,眼看着她一顿长唱念作打,比那唱戏的还热闹。
安王太妃脸色一僵,她最恨皇后这副样子。
安王太妃韩氏是太宗皇帝指给长孙的正妃,家世豪横,本人更是要强的很。
唯独是压错了宝,先帝登基后,当今陛下就一步登天,预订了皇帝宝座。
而苗皇后这个从前远不及她的妯娌,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她僵硬着想扯开嘴角,“我儿在宫中受难,罪魁祸首就是那理国公府的裴泽渊与翰林院那个姓贺的,还请娘娘做主。”
苗皇后眉头一蹙,她忧虑道:“本宫虽为皇后,但此二人都是前朝官员,本宫岂能轻易需宣召,大嫂你这实在是为难本宫了。”
安王太妃照着老安王的嘱托一五一十的说来,“我也知道此事对娘娘而言有些为难,便请来了诸位妯娌来评理,都是咱们李家的血脉,娘娘您可不能偏外甥不偏侄子啊!”
说话间宫人来禀报宗室几位王妃一同前来求见皇后娘娘。
苗皇后心中冷笑,这韩氏在她面前一直我来我去的,连个‘妾身’都没有,在她面前摆长媳的谱!
要是真叫安王承袭了皇位,她与陛下夫妻二人是否还能有香火都未可知。
她面上不显,温声道:“此事到底涉及前朝,还是由陛下来评判合适。”
听闻夫人直接进宫,老安王哀声嚎叫,邀了几位宗室内年纪大辈分高的长辈往宫里去拦人。
李煌指着他正妃的鼻子骂道:“你这无知妇人,晖儿是被裴泽渊打了,但不过是一场意外,你还要到宫里搅扰陛下与娘娘的清净,还不快与我回去!”
韩氏指桑骂槐道:“我是太宗皇帝定下的长孙媳妇,你安敢如此待我!”
“我儿被打的那般凄惨,你竟然还粉饰太平,我怎么嫁了你这样一个窝囊人,自己儿子受屈都护不了!”
韩氏惯来是一个炮仗脾气,但从来没在人前与李煌如此闹,一时间众人都惊讶非常。
待到李晖被抬上来,身上青青紫紫还渗出血色沾湿了衣裳,这副凄惨模样叫众人连声惊呼。
贺云昭裴泽渊立在一侧,看着这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心中感叹,就说嘛,李晖那个水准是怎么做到成为嗣子大热门的,果然是家有傀儡师啊。
她脸上愧疚沉痛,在老安王与安王太妃被拉开之后,她才上前一步,跪下道:“臣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她一跪,来看热闹的襄王不乐了,老爷子立刻站起来,“我的乖孙,你快起来,这关你什么事啊!
老爷子立刻就要来扶,李煌头皮发麻大步跨过来急忙要扶起贺云昭,“小贺大人,这不干你的事,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你快快起来。”
贺云昭一脸正直的躲开李煌的手,她坚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启禀陛下,当日是臣一时疏忽未能顾及安王殿下的身体,误让世子与安王殿下产生了冲突,差点搅扰了娘娘千秋宴。”
她看向安王愧疚道:“都是微臣疏忽了。”
一个如此正直勇于承担责任的年轻臣子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襄王听了半天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他一瞧安王太妃就生气,泼妇,闹什么闹!
李煌简直要被气笑了,裴泽渊真是太阴了,居然把贺云昭这个人推出来顶锅!
贺云昭可是状元出身,文坛赫赫有名的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还是襄王他老人家曾外孙。
虽然还是个小小的修撰,但就是这种没什么权势还名声极好的人最难搞。
安王府即使名声再好,与贺云昭这样著名的‘不畏强权’之人碰到一起,众人都会下意识偏向贺云昭!
李煌咬牙刚要开口为贺云昭开脱。
裴泽渊砰的一声跪下了,他愧疚的低下头,“陛下,臣奉口谕辅佐皇后娘娘准备千秋宴,与小贺大人共事。”
“安王一时喝多了酒,险些误了娘娘的千秋宴,小贺大人哄着安王去休息。”
“只是……”他欲言又止,“臣因千秋宴太过紧张,便一直看顾安王,安王摇摇晃晃要出去,臣阻拦时失了分寸,才会……”
哎呀,这……
众人面面相觑,听起来似乎是安王先闹事的啊。
李煌夫妻演的戏看起来热闹得很,一门心思冲着裴泽渊去。
如今叫贺云昭与裴泽渊二人的同僚情谊一对冲,显然是落入了下风。
安王还躺在木板上就被扣上了一个要在皇后娘娘千秋宴闹事的屎盆子。
李煌咬牙道:“晖儿有此劫难是他命该如此,况裴泽渊往臣家中致歉,便算了吧。”
安王太妃收到眼色,她不依不饶的开闹,“不行!”
“晖儿都被打成这样了,必须给个说法,裴泽渊他一个臣子居然如此冒犯宗室,若是人人如此,那宗室还有何威望可言?”
她一开口宗室其余人纷纷赞同。
“是啊,陛下,此事于安王而言可谓无妄之灾,裴世子所言担心安王闹事没有任何证据,臣认为是裴世子巧言善辩,还请陛下决断,还安王府一个公平。”
“裴世子如此未免太过分了些,依臣所知,裴世子惯来不给安王好脸色,此次是趁机报复也未可知。”
宗室几位王爷纷纷开口说话,似乎一时间都变成了正义使者。
李燧神色紧张,他连声安抚着。
但他越是安抚,宗室几人的声音就越大,甚至上升到了宗室子弟的地位问题。
苗皇后扭头瞧一眼,立即蹙眉扬声道:“诸位还请静声,本宫有一言。”
“晖儿遭难固然是裴泽渊之过,但他也是为了本宫的千秋宴,且又去了安王府致歉,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若要评价个是非对错倒是也难,大嫂不妨说说要如何处置才满意?”
安王太妃下意识看向老安王寻求建议。
李煌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表露出任何问题,只是叹一口气。
安王太妃只好自己思虑一番,便道:“裴泽渊以下犯上殴打亲王,应当罢黜官职,领五十大板。”
贺云昭眯眼一瞧,那安王李晖下巴上分明挨了一下,可她似乎记得裴泽渊没有打他脖子以上的位置。
她轻轻侧头,点点自己的下巴。
那边李燧听的瞪大眼睛,什么?罢黜官职还要五十大板!
安王太妃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五十个板子下去,即使劲再轻也得皮开肉绽,罢黜官职更不行!
贺云昭忧虑的拱手道:“启禀陛下,如此惩处未免太过了,裴世子是为了维护娘娘千秋宴才有此举,还请陛下宽恕。”
苗皇后也道:“唉,大嫂,本宫知道你性子急,可泽渊到底也是宁安唯一的儿子,他与晖儿也是表兄弟,何必闹的你死我活。”
安王太妃怒道:“难道我儿就白挨打了!他也是宗室年轻一辈的好儿郎,还请陛下多多考量。”
安王的另一重身份大家都明白,皇帝嗣子的候选人之一。
李燧犹豫着要开口,罢黜官职是不可能,打板子也太过了,降一降品级行不行?
“陛下!臣有一言!”
裴泽渊霍然起身,他道:“臣当日根本没有打的如此严重,但安王脸上下巴处竟然有痕迹,为了陷害臣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臣没有想到安王竟然是这样的人!”
贺云昭紧跟着起身,她‘震惊’的望向安王府的人,抬起手颤抖的指着他们,“无耻!无耻啊!”
“臣初入朝堂,未曾想竟还有如此肮脏手段,天理昭昭,安王如此阴险,宗室年轻一辈竟是如此模样,臣痛心于此啊!”
天理昭昭,意为这天下的道理她贺云昭说了算。
她眼泪一流,满脸悲伤,陛下的嗣子人选竟然是如此无耻的人,朝堂之辱啊!
贺云昭拍着胸口痛斥其无耻至极的行为。
李煌眼前一黑,蠢货!连个做假都做不好!
安王到底伤势如何,叫来小厮宫人一问便知,且裴泽渊故意没打脖子以上。
一个谎言出现的时候,就会怀疑所有事实。
即使安王府造假并不多,他们对自家王爷哪里下的去手,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痕不好一直在御前展示,才在下巴做了点小文章。
贺云昭叹息一声,“臣万万没想到温和儒雅的安王竟是如此的人。”
李煌一咬牙直接跪下,砰的一声,“臣竟不知道无知妇人蠢钝如此,必是先前与宁安有旧怨才会如此作为!”
李晖是安王府最值钱的东西,嫡子且舅家势力强横,还有曾经的那些投资。
李煌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家自己儿子的,但夫人可以。
李晖狠狠点头,他说话不多,此事还有余地,哽咽道:“母亲,认错吧!”
安王太妃呆在原地,她茫然的看看自己的夫君与儿子。
她只能低下头跪下道:“妾身知错了,妄图造假,还请陛下责罚臣妾一人。”
贺云昭抬眼,她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没有继续说什么。
安王太妃犯错就不适合皇帝来罚了。
苗皇后眼神遗憾,她叹息一声,“唉,大嫂,你何必……”
她故意神情怜悯,似乎在说,遇到这样的官人与儿子,你好惨啊。
“虽说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毕竟泽渊与小贺修撰都是前朝臣子,大嫂,便着人责你手掌,以儆效尤,日后不敢再犯,便为五十之数。”
待众人退出后,苗皇后也笑了。
贺云昭则神情温和的进言,道:“娘娘,安王太妃年事已高,五十手板似乎有些太多了。”
李燧闻言看去,心中也是赞同,且安王太妃一瞧便是为了自家儿子顶罪,太过可怜了些。
贺云昭继续道:“不如每次打五个,待手养好之后再打。”
相信在长久的挨罚过程中,安王太妃即使不恨自己儿子也会恨自己丈夫。
如果没恨,那贺云昭愿意在心里赞她一声好贤妻。
苗皇后挑眉望向贺云昭,贺云昭腼腆的笑笑。
苗皇后道:“是极,如此也算照顾大嫂了。”
她笑着道:“好孩子,你在翰林院时也是常常为陛下分忧,日后多来太极殿才好,有你这样聪慧温和的臣子在身边,陛下处理朝政必然更加轻松。”
李燧伸手握住皇后的手,他笑着赞道:“有小贺修撰这样臣子在身边,是朕之幸事。”
只是……他犹豫着看向裴泽渊,“泽渊你对如此处理还满意吗?”
他对安王太妃心生怜悯,但毕竟泽渊是苦主,他若是不同意,那也不必给安王太妃恩典了。
裴泽渊扭头看了贺云昭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宽恕了安王太妃,但……他道:“没有异议。”
呃……贺云昭勉强笑笑,怪不得陛下同意,原来没明白意思……
她抬眼与皇后相视一笑。
第67章
举凡富贵人家, 即使子孙不上进败掉了家业、府内库房空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都绝不会叫外人瞧出端倪来,活的就是一个面子!
更有一个内情, 那便是家中若是真显露出败落之像, 那落井下石的人绝对比雪中送碳的人多。
但凡是有个机会, 人家也不会把这个机会给这种人家, 因为家道中落,给了都怕你拿不住这机会。
何况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单纯的付出可是绝对不存在的。
就如贺家一般, 家里的成年男人都没了, 只留下贺云昭这么一个‘男娃’, 一眼能看到的落魄, 想粉饰太平都不行。
一开始几年还有贺老爷子与贺父的友人常遣人来关怀几句送些补品玩物来, 但时间一久,有的外放出京,有的遭了难处境还不如贺家。
有两家倒是留在京城,只是时日久了难免淡忘,贺家不能提供任何助力给他们,这联系便渐渐断了。
待到贺家重新有了起来的苗头后这两家再次上门送节礼, 贺云昭自然也没有拒绝。
虽则多年不曾联系, 但不能否认,在贺云昭年幼时这两位世叔还是提供了许多帮助的。
贺云昭进入翰林书院念书他们也是各写了一封信与书院师长推荐贺云昭。
那时已经两年不曾走动,贺家没有贸然派人上门继续联络,只是由贺云昭写了一封信感谢两位世叔。
若是贺父有个兄弟, 即使再不成器那贺家也会拼命的将人扶起来,来掩饰家中的败落。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可见这面子之于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于安王府来说也是如此,此事到底是裴泽渊动手在先,即使安王有些过错,但他可是宗室亲王。
裴泽渊一个公主之子竟敢如此冒犯,不敬至极!
更别说拉着宗室一大堆亲戚往御前奏对竟还叫裴泽渊逃脱了惩罚,安王太妃甚至还因此被罚了五十个手板,令安王府颜面扫地。
若是不能将这面子找回来,那么安王府日后也不必再想着如何为李晖争夺皇位了,干脆全家去庄子上务农,还能博一个淳朴的名声!
李煌暗自思量该如何报复裴泽渊,只是还有一件需处理好。
那就是如何安抚贺云昭!
贺云昭在文坛有赫赫声名,不少文人初到京城若是有些门路都会前去拜访,比起那些年纪大地位高的大儒,贺云昭年纪更轻。
且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也很愿意同来拜访的各地年轻学子说几句话鼓励一番。
对待这样一个无权但是声名斐然的文坛青年领袖,是需要慎之又慎的。
但李晖已经留下了坏印象,实在是难以再次出面。
李煌只好领上自己的小儿子李景一同前往襄王府请老爷子帮忙说和。
贺云昭到襄王府时面上冷肃,神情不悦,她上前拱手问安,“祖祖。”
扭头又看向老安王李煌,她唇微抿,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她道:“不知老王爷有何事,在下翰林院还有公务,还请谅解。”
果然是清高,李煌心道,清高正直的文人最好应付。
他连忙伸手安抚道:“小贺大人莫急,老夫有些话想说,还请小贺大人静心听一听。”
贺云昭眉微挑,疑惑道:“不知老王爷有何指教?”
李煌无奈苦笑一声,“老夫不愿叫小贺大人误会这才特意来拜托叔祖,小贺大人,老夫只想问你一句,你认为此事难道是我儿之错吗?”
“君子论迹不论心,我儿固然险些犯错,但那裴世子嚣张跋扈直接动手,我儿直到如今还躺在床上,凄惨模样你也是见过 ,无知妇人虽做了手脚,但身上的伤不做假!”
呦呦呦,不愧是老艺术家啊,贺云昭心中赞美一番,面上还是配合露出犹豫神情。
她道:“此事在御前已经了结,不知老王爷您此时再提是?”
李煌瞧着贺云昭神情变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继续用无奈的口气道:“老夫无意为犬子开脱,只是不愿小贺大人过于误会,或许心仍有愤怒之情,但不是冲着你去的。”
他颤颤巍巍起身,抬手就要作揖。
贺云昭面上惶恐上前扶住他,她叹道:“您何必如此,折煞下官了。”
李煌扭头使了一个眼色,小儿子李景捧着盒子上前,年纪不大十三四岁。
他脆生生道:“贺大人莫怪,哥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平日里从未有那种神情,也是被人激了才如此作态。”
“哥哥他昨日道自己已经知错了,还叫我带着礼物来赔罪。”
李煌一脸愧疚无奈的看着贺云昭。
他不信这还拿不下贺云昭,此人虽有些智慧,但观其平日里形迹,颇有清高正直之气,他亲来致歉不怕不接受,再加上他特意准备的这份礼物……
贺云昭果然神态微愣,刚要拒绝话却堵在嘴里,她诧异道:“这是我祖父的画作?”
李景展开的盒子中只有一幅画,落款赫然是贺云昭的祖父!
她嘴唇颤颤,眼眸一湿,竟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接过这盒子。
李煌继续说了一些李晖的愧疚之意,并再次强调李晖被打本就是苦主,他对青年学子的扶持不是为了名声,是他真的那样诚恳去做。
贺云昭忍住眼眸湿意,道:“下官知道,安王殿下素来喜爱诗词歌赋,曾听几位年轻学子说过此事。”
成了!李煌心中得意,他继续安抚几句。
“是非对错,你心中也应当明白,晖儿受罪已经得到了他的惩罚。”
他甚至还做戏做到底,回忆了一下贺老爷子的昔年事迹。
贺云昭神色认真的听着……
……
“三爷。”
“嗯。”
贺云昭从襄王府出来上了马车,她立刻呼出一口气,将盒子收好。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里夸自己一句,演的真棒!
安王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必须要处理,但问题在于如何处理。
她有想过放出消息,将安王伤势做假与他任由母亲顶罪之事全部捅出去,如此一安王名声就毁了大半,可对安王府来说还达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李晖若是破罐子破摔的对她动手可就难搞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她将事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抓住了其中一点,那就是在安王府与宗室看来李晖其实很委屈的,不算其中动的手脚,本质上裴泽渊就是动手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能让此事为她所用?
贺云昭回府后,并未去书房静静思考,反而是去了二姐的院子。
贺锦墨正同后巷叔父家的堂妹等姐妹一同缝制各色成婚用的物件。
女子成婚有不少需要自己准备的东西,贺锦墨的嫁衣是请了绣娘专门到府里来制的。
嫁衣包含了上衣、下裙、霞披,金银线、孔雀羽线制成的云锦用了足足五匹,再加上李旷乃是宗室子弟,按照规制还有许多图案要绣上去。
贺锦墨最初打算自己来缝制嫁衣,只是做了四五日,她累的脸色发苦。
人都说女子缝嫁衣时欢喜羞涩,但她欢喜了不到两刻钟累的便有些气,甚至都不想嫁人了。
可女子嫁人皆是如此,她累得很也不好意思说,说来便显得她极不懂事,只好把累往心里压。
还是贺云昭来了一次,问她怎么看起来那么累。
贺锦墨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说来。
贺云昭大手一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从金陵请了五个绣娘来专门给贺锦墨制嫁衣。
传扬出去只当是她这个弟弟爱护姐姐。
嫁妆里的其余被褥、枕头、新郎的两套衣裳、给公婆的两套鞋袜,送嫂子、姑姐、侄女的不计数手帕荷包等等全部有绣娘帮着做。
贺锦墨只需要拿着针装两下,再笑意盈盈的同来帮忙的堂妹贺玉书、表妹姚柔柔一起聊天玩笑就是了。
贺云昭进门时三人正在吃点心闲聊,一旁放着绣篮,里面有还没缝好的手帕等物。
那条半成品柳叶合心手帕从贺云昭上个休沐日摆到今日,贺锦墨是一针没动!
“哎?三哥哥回来了。”贺玉书连忙起身欢喜道。
“表哥!”姚柔柔也跟着叫了一句。
贺云昭略点点头,也不往里屋进,倒头往隔间的榻上一躺。
她双手交叉在脑后,神情冷漠的盯着房梁继续发呆。
“唉?”贺玉书侧头一看,她好奇道:“三哥哥怎得不进来?”
贺锦墨嗔怪道:“不必去管他,他小毛病多的是,咱们继续聊咱们的。”
贺玉书扭过头继续笑着同贺锦墨说话,只是忍不住望了几下贺云昭。
这个三哥哥是整个贺家最出息的人,她自然也想要亲近亲近的。
她失落的扭回头继续说话,手里还不停的绣着手帕,劈线劈的极细,绣的也十分用心,连线头处都细细收好。
贺云昭余光关注了一下就没继续看,只是盯着房梁发呆。
不自觉的翘起二郎腿,房梁上木头的花纹她都从左研究到右,思路时不时的转一转。
贺云书是想要讨好她家然后求一门好婚事……好姑娘真上进……二姐那帕子放了好多日还没动……那本讲建筑的书她还没研究明白……安王府会不会报复裴泽渊呢……
嗯?
贺云昭翻身而起,盘腿重新坐好,她抱着手臂细细一琢磨。
唉?似乎有点意思。
安王府能放过表面上没有任何过错的她,甚至于为了名声还会来安抚一番!
可裴泽渊必然会遭到安王府反扑,不然他们颜面何存。
如此想来……贺云昭将此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脑中再次晃过了老安王的那个小儿子,庶子李景……
“嘶!”
贺玉书端了一杯茶放在贺云昭身边小桌上,她悄悄又退了回去。
贺云昭侧头一瞧,这套裙子她见二姐穿过,想来是送给了贺玉书。
她眼睛一眨,有了!
她旋即下了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二姐,我走了。”
“唉?”贺锦墨惊讶,“前一段都是待到睡前才走,今日走的倒是快。”
另一头的贺云昭回到书房翻出信纸,给裴泽渊写了一封信。
叮嘱他出入小心防备好,警惕公务上出差错,另外便是安慰道,现在与从前不同了,可不能莽撞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给人留下话柄。
她信上写的不明白,但是裴泽渊能理解其中意思。
那就是安王府若是报复裴泽渊,他必然会回敬一二,千万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曾经安王拉拢她不成之事就令裴泽渊对安王府很是不喜,如今再有几次三番的冲突,他下手不会轻。
可是贺云昭要的就是他下手重。
于她而言这是一举两得,既能打压李晖又能握住裴泽渊的把柄。
冲动之下殴打宗室亲王与暗地里下手废了一个亲王可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前者还能说是宗室的家务事,裴泽渊毕竟是公主之子,后者而言便是以下犯上,宗室与诸位阁老绝不会饶恕如此罪行。
贺云昭便是要提醒裴泽渊,即使下手也绝不要留下证据让他人发现。
她发现就够了。
而她嘛,见机行事……
……
九月初七的一日,裴泽渊在京都大营日常视察士兵训练,当晚与他们坐在一起吃两口汤水熬的饽饽。
他鼓着腮帮子正呼噜噜吃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喊。
“将军!将军!”亲卫着急的跑过来,“将军,马死了!”
待裴泽渊冲到马棚一看,他日常骑的枣红马到两匹训练的战马都嘴角冒着白沫倒在地上,营里的马倌正费力的把马扶起来,试图往最后一匹还站着的黑马嘴里灌马药。
半晌,最后一匹马也倒在了地上。
马倌抹着眼泪从马棚出来,“将军,那草里有毒物,马吃了之后发作的太快,救不过来。”
砰!
裴泽渊一脚踹在栏杆上!
咔嚓一声,栏杆断裂!
一群人连忙扑上来拦着,“将军,是喂马的几个想着给它们几个吃点好的才特意找了些草料来,里面不小心掺了毒物,不是他们故意害的啊!”
额角青筋跳动,锋利的眉眼中满是怒火,裴泽渊忍住,他呵斥道:“放手!”
他自然知道此事不关马倌的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他刚得罪了安王府,他的马就意外死了。
事情还远远没完,裴泽渊三日后回城,即将上马时他敏锐的察觉不对。
他摘下骑马时护手的革鞔,手指顺着马脖子往下摸,在马鞍处按了好几下,什么都没有?
他蹙眉,总感这匹马不对劲,他绕到另一侧,用力对着马鞍按了几下,又摸了几下马肚子,还是安然无恙。
他检查的时间有点久,黑马忍不住后腿焦躁的踢了两下,有躲闪之意。
裴泽渊冷笑一声,他抽出马鞭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
只见黑马希律律一声,撒开蹄子奔出去。
跑出不过二百米,它霍然直立,前腿飞起,随即嚎叫着绕圈,跳跃着四处乱跑。
最后马倌一检查,后背渗出冷汗,道:“禀将军,此马乃是吃了催情的药。”
战马中一部分用于冲阵突袭的是勇猛的公马,另一部分则是骟过的公马,性格更加温顺易于管理和训练。
裴泽渊的几匹马都被毒物毒死,只能从营里挑出一匹马回城,那自然只能选性格温和骟过的马来。
而这种马被人喂了配种时用的□□,自然会疯癫的乱跑。
裴泽渊这种武将出身又不会专业驯马,他察觉不对只会立刻跳下来,腿脚受伤是难免了,倒霉些的命都会搭进去。
还好他警惕的根本没有上马。
两日后,安王李晖在常去的别院内与人饮酒被姑娘哄着喝下一杯助兴的酒,与多人战至清晨,醒来后猛然发现左脚有些酸痛。
待到半月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瘸了!还不能人道了!
惊恐的李晖甚至不敢将此事告知自己父王,一个瘸腿且不能生育的人怎么可能当皇帝呢!
若他是陛下的独生子也便罢了,可他压根不是!
宗室里健全的人多的是,此事若是叫人知道了,那他必然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就连父王也会放弃他!
安王府可不只有他一个孩子,为了与庆王相争,父王才叫他提前承袭了王位。
若是他瘸腿的消息被人知道,父王一定会改变心意扶持二弟李景!
李晖只能是强自冷静下来,偷偷在左脚下面垫了东西,他走路慢一些更慢一些,尽可能坐在轿子上。
至此,贺云昭达成了一举两得,心满意足,不过还差了一个步骤……
翰林院。
贺云昭拿着一个馅饼立在一旁与人闲聊,两人随口说几句最近在修的书是什么类型的。
“最近朝上因水患事闹得不可开交,我那篇治水的文章是交都交不上去,夜里心烦的睡不着觉啊!”
贺云昭玩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睡不着的时候起来修书呢?”
另一侧的孟丞扭头看她一眼,他控诉道:“你还说风凉话?”
贺云昭无奈的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啊,我那几篇茶税的文章都压了两个月了,还在侍讲桌子上呢。”
“那还是你惨一点。”孟丞道。
两人说着说着多少谈及一些人,孟丞便道:“昨日听说安王又往文院去,还资助了几名学子。”
贺云昭叹口气,她眉头一蹙道:“安王殿下仁德,泽被寒门,扶持许多学子,颇有贤王之风啊。”
“唉?”孟丞好奇道:“你怎么同安王府走的近了?我记得从前不是……”
贺云昭无奈道:“如今也没走近,不过是瞧见了上次的事,到底是裴世子冲动了些,安王殿下遭难也有我失察之过。”
她脸上有些无奈与愧疚。
安王殿下在千秋宴因为饮酒过多导致过于放纵,贺云昭担心惹事便将人带去一旁休息,熟料竟与裴世子发生冲突,导致安王被打,受伤严重。
虽然安王殿下有错,可贺云昭仍然心怀愧疚。
安王只是言语有失,行为上不曾做什么,贺云昭因此而为安王说好话。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但仍然选择承认自己的过失并不将事情一股脑的推到裴世子与安王身上。
孟丞肃然起敬,果然是明月郎啊!心性皎皎如明月。
他忍不住靠近些,道:“贺兄下值后不知可否有空闲,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贺云昭笑着应下,“好啊!”
她侧头瞧着远处,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她其实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此刻,做一个正直的君子。
第二种嘛,自然就是不经意间把安王推母亲顶锅的事爆出来,再将安王不能人道的消息散播出去,那安王自然就废了。
可只在一瞬间,她想到了陪同老安王一同到襄王府的安抚她的那位李景。
小孩年纪不大,眼神倒是机灵的很,比李晖机灵。
安王府说到底靠的是老安王李煌,李晖若是废了,他还能扶起下一个李景。
反正也不需要考虑如何封王,只是给陛下选嗣子,推一个年纪小的可更加容易了。
贺云昭偏不允他这样做。
瞒着李晖隐疾,首先是保护裴泽渊并拿到把柄,其次能够让李晖继续维持住地位。
她再推波助澜,不断说李晖的好话,人人只会夸她君子之风,而李晖名声也会更盛。
李晖名声越盛,这个儿子就算是砸到老安王手里了!
“哈哈!”贺云昭开朗的笑了,她眼睛弯起,极快乐的样子。
顾文淮好奇,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贺云昭无辜的扭头,“中午吃肘子,你不高兴吗?”
“吃肘子!”顾文淮开开心心道:“那我快点写,一会儿咱们早点过去。”
贺云昭笑眯眯道:“好呀!”
年老单纯的李煌什么都没发现,当他知道贺云昭竟然在外面多次说了李晖的好话时,他愣了许久。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唉!”
心中竟升起谋算君子的愧疚之感!
且如此才华横溢又品行优良的君子竟然不能与他交好,实在是一大憾事。
而这一切的开端竟是因李晖那蠢货拉拢手段错了。
李煌不由得捶胸顿足,“蠢货误我大计啊!”
安王太妃却冷哼一声,“你前几日不是还说那贺云昭是个清高呆鸟吗?何况他能帮你做什么。”
李煌瞪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如此君子即使不为我所用也能给咱们当女婿啊。”
坏人也是喜欢和好人一起玩的。
他叹息一声,“错过一个好女婿,可惜了。”
安王太妃齐瞧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此时的老安王李煌还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已经在‘君子’的夸赞下彻底砸在他手里了。
第68章
天气渐冷, 当贺云昭晨起发现笔洗中清水与碗壁连接处结了一层冰裂纹时她才恍然发觉时间的流逝。
再过两日便是她的生辰,不仅是她的也是萧长沣的生辰。
她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换做原本的剧情合该是一种天造地设的缘分。
如今也不错……贺云昭心道, 萧长沣送她青云直上, 这也是难得的情谊。
她似乎此刻才突然懂了那些小说中的微妙感觉。
虐文中女主死后男主突然醒悟, 虽然他拥有了权力和财富, 但他永远失去了她!
原来这竟是一种宽容,因为她此刻不必如原书一样殚精竭虑的为他人做事, 于是在许久之后回忆起这个人时竟然是如此平和宽容。
她甚至还要轻叹一声, 赞一句他其实还个不错的人。
贺云昭将笔洗中的水换掉, 重新磨墨, 提笔轻点砚台浓墨, 挥笔写下四个大字:
上善若水。
笔墨浓淡恰到好处, 字体流动飘逸,行云流水间尽显开阔之气。
“不错。”
她很喜欢写字时这种调动全部身心投入到笔尖的感觉,凝神静气舒缓身心,能挥去一切杂念,心里顿时干净了许多。
她眸色淡淡,瞧着自己这幅字, 恍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来时路, 一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她就舒服咯!
谁能有她幸运又聪明啊!她不仅是状元,以后说不得还能当皇帝呢!
一份努力两倍回报,人生啊如此精彩!
贺云昭一贯喜欢在某些地方下一步闲棋,不一定会发挥出作用, 但于她来说只是随手为之。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有些困难,可于贺云昭来说,头脑快速反应并极快的做出行动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成了就是意外之喜, 不成也不妨碍什么,说不得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就如她有意挑拨安王父子关系,于是状似随意的点了一下师侄程颐卿。
贺云昭了解这小子,他只是看起来闹腾。
其实性格颇为磨蹭,玩闹的时候最是积极,到了做正经事情时他就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偏又自尊心强,等闲不会问旁人,况且问了也就是问他师父刘苑。
至于刘苑师兄……贺云昭深深认为他们师徒二人最适合做先生,千万莫碰朝政。
即使贺云昭对程颐卿的行动力早有预见,但她还是高估了程颐卿!
程颐卿打从‘悟’到安王的致命缺陷开始,他就在家中一边念书一边琢磨。
等到安王府先后经历了安抚贺郎、报复裴郎、王爷不举、庶子上台之后……程颐卿才刚刚想明白,终于从家中出来同几位同年一道吃酒闲聊。
程颐卿在乡试时与贺云昭还是同年,可惜后来他未能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好在他年纪轻,再考几届也不妨事。
恰好他与贺云乡试那一年的座师是苗博苗大人,此人正是归于安王府麾下,同年的举人或多或少都与安王府有些接触。
程颐卿此刻出来出来喝酒便是与同年的几人。
他心里藏不住事,喝了几杯酒下肚,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或多或少也流露出一二对安王成为陛下嗣子这件事的不看好。
再想想师叔贺云昭对安王府的避之不及,他后知后觉感叹师叔的敏锐。
他饮下一杯酒,重重的放在桌上,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同饮的几位友人自然好奇他为何如此作态,便问道:“程兄,这是怎么了?”
程颐卿又叹口气,他只是道:“我乡试未过已经被师父教训了一顿,加上还有个精彩绝艳的师叔在上头,今后就不出来饮酒了,闭关念书才是正理。”
“害!这算什么?念书本就辛苦,出来放松放松也无可厚非,何况你说的那位贺大人念书时也不见得整日苦读啊!”
“就是,可别拿这些话来哄我们,还不知道你?你是能老实待在家里的人?”
“贺大人考上状元前也不是整日辛苦念书啊,我可还知道他同我哥哥到处玩的时呢,别的不说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酒馆乐坊他们去了个遍,戏班子也少有他们没看过的,那几个杂耍班子都要活不下去了,愣是被他们给捧起来了!”
程颐卿忍不住皱眉看向几人,他严肃道:“我师叔虽然爱玩,但他做学问十分刻苦,刻苦到丁老催着他出来玩,你们怎么好和他比。”
说闲话的几个人人面面相觑,讪笑一声,“这不是玩笑嘛,你何必当真。”
程颐卿抬眼打量几人,酒色油腻之气浮于面上。
他心头生出后悔,不该出来与这几人喝酒的。
同年学子中只有一小半的人对安王府不感兴趣,且安王也不曾拉拢。
倒是隐隐和座师亲近的几个人成日捧着安王说话,他们一门心思的盼着能凭借和安王的关系鸡犬升天。
安王府。
真是好一块香饽饽!香到将好好的学子诱惑到放弃了自己立身之本。
程颐卿眼神一清,他手里捏着的酒杯倒扣在桌面上,他肃容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出来吃酒,明日起我就闭关苦读,再不出来玩耍,还望诸位兄台海涵,若有我高中之日,再与诸位兄台庆祝。”
几人互相看看彼此,不知道程颐卿发的是什么疯。
贺府在夜晚迎来了一位师侄,低头求师叔允自己誉抄一份卷子。
贺云昭微顿,她诧异的望向程颐卿,没想到随手为之竟还能让师侄幡然醒悟,这才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个意外之喜,算计不到安王府也无所谓。
她伸手扶着程颐卿的手臂,笑着道:“师侄,这一叠科考卷子早就等着你了。”
她垂眸瞧着程颐卿,悠悠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过去的错误不能挽回,而未来还有机会去补救。
程颐卿忍不住抬起头,他望向贺云昭,心神震荡。
师叔身上熏香气味很淡,只有被腌入指尖的墨汁苦涩,混合着夜晚的冷寒气萦绕在鼻尖。
高高的衣领掩盖住脖颈,望去有严肃庄重之感。
他心中更加惭愧,为自己那些飘飘然的自傲与妄图走捷径的功利心而反省。
打更声撕开了凝滞的空气,他终于看清了师叔眼底浮动的暖意,不是怜悯不是喜悦,是一种欣赏与赞许,同师父师祖无奈、欲言又止的神色混在一起。
师叔高大伟岸的身躯从此刻深深印在他的心中,他眼眶微红,低下头不知说什么。
贺云昭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她示意他抬起头,“昂首挺胸的,咱们书院的孩子可不许唯唯诺诺。”
又道:“既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犯了错,明日回去给你师父认个错。”
她眼含笑意,调侃道:“你若是继续浮躁下去,师兄都要忍不住上门找你父母了。”
程颐卿羞赧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一声谢。
他抱着一大堆的师叔特制科考押题卷离开。
而在另一边,此事终于悠悠然的飘到了安王耳朵里。
李晖左脚受伤,他还能靠着鞋子小心掩盖,但不能人道这件事可就难了。
他惯来是个爱好诗词的,懂得都懂,这世上既有水平又道德过关的文人可不多,那部分过关的多半也看不上李晖这样的半吊子。
于是凑到李晖身边的人水平可想而知,他整日养着这群不事生产的幕僚也是极废银钱,只是从前都有王府库房为他托底。
老安王也乐于儿子经常在外拉拢文人替他说话。
可这一帮子所谓‘才子’集体的吹捧都不及贺云昭说了一次话,安王府算是见识到文人的含金量差距究竟有多大了。
老安王便收紧了给儿子的银钱供给,反正那帮子文人也没太大用处,还不如用这份银钱去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呢。
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老安王的策略,他想要将自己儿子捧到台面上,但可不想让儿子真有那样的能力,李晖要是真有那样的能力那还有他这个老子什么事啊!
扯远了,且说李晖手头银钱被限制,但他不愁反喜。
不为其他,他可以避免出去喝酒饮茶了,不用花大价钱请姑娘唱曲奏乐,既省下了花销还能避免被人发现他不举的事。
这才是重中之重。
当他从这帮学子口中隐约得知自己最大的弊端竟然是因为有个父亲!
他心头大恨,可无可奈何……
他小心藏着所有事不告诉父亲,但告诉了母亲。
无他,他可是安王太妃唯一的儿子。
安王太妃出身的韩家簪缨累世,代有贤能出仕为官,或位列朝堂或外放州府,名宦辈出,从未黯淡过。
时任户部右侍郎的韩轸就是他亲舅舅。
作为唯一的儿子,李晖最信任的就是母亲。
韩氏初听此事简直要昏倒,但她坚强的撑住了,不曾露出半分端倪叫李煌察觉。
她甚至还庆幸了一下,万幸儿媳妇争气,早就为安王府诞下长孙,所以李晖不能人道这事只要瞒得紧就无妨。
她被皇后罚了五十个手板,还是分批次的罚,比起身体上疼痛,心理上羞辱更加让她难堪。
可即使如此,韩氏也不曾怪在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身上。
韩氏在御前曾说自己仅有这一个儿子,没错,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不妨碍她还有一个女儿。
作为韩氏‘独生子’的李晖依赖母亲为自己解决一切父亲解决不了的问题。
韩氏受到儿子依赖自然是打起精神,她抛下那些难堪与羞辱,即刻为十五岁的女儿李静姝相看人家。
儿子因身体有疾地位隐隐不稳,万万不能叫人知道。
作为枕边人,她很了解李煌此人,一旦发现儿子是个有瑕疵的继承人,他一定会转而捧起那贱人生的小崽子。
亲王爵位有什么用,即使亲王的头衔在晖儿脑袋上,可那还有一个皇位摆在那呢!
王位与皇位,一字之差,天地之别,君臣尊卑瞬间显现。
韩氏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将来要给那小崽子下跪!
那就只能不断为李晖加码,一母同胞亲妹妹的婚事就是极大的助力。
安王府正院。
李静姝昂着小脑袋被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到了正院,所谓一脚出八脚迈便是说这大家小姐行动时的排场。
李静姝作为安王府的嫡女,亲哥哥又是皇帝嗣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待遇只高不低。
白皙的小脸娇娇的抬起,身上穿着粉蓝色对襟长袄,前襟斜斜的挂了一条碧玺珠串,十二对琉璃盘螭扣,外罩银狐毛领雪缎斗篷,边缘处滚了一圈米粒珍珠。
她气鼓鼓的进门,跺跺脚撒娇道:“娘!你看,我这斗篷上的珍珠做的不好看,一点没有我要的样子!”
韩氏蹙眉一瞧,招招手唤她过来。
“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小事生气,回头叫绣房缀一层金丝滚边就是了。”
李静姝坐下后便凑到比母亲身边,神态娇气软乎乎的同母亲说话。
韩氏眼神一闪,她抬手抚摸女儿的鬓角,温柔道:“静姝,如今府里有些变化你也瞧的出来,娘有意早点为你相看人家,你意下如何?”
当父母问出这一句的之后,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李静姝也丝毫不意外。
她只是好奇道:“那娘看中的是谁家呢?”
韩氏指了旁边的册子,上面记了不少合适的儿郎名字,几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静姝毫不羞涩的翻开便瞧。
她神态分明还带着天真稚嫩,但说起婚事却头头是道,还能分析一下那户人家对他们府里更有利,最好是能帮衬到哥哥的。
她忽略心中隐隐的古怪,笑着道:“这个刘家倒是不必,他们家人素来和庆王府走的近,那家的姑娘我邀了几次都拒绝了。”
韩氏满意的看着女儿大方自然的说起自己的婚事。
女儿家谈及婚事的羞涩人前演一演就好了,人后要是还把姑娘养成不谙世事的模样那这姑娘就养废了。
韩氏本身就潜移默化的会和女儿提及婚事选择。
小女孩心里早早就有了一个概念,要选好的人家好的儿郎才能过的好,不必看上什么外表光鲜内里虚空的人家。
李静姝眼睛一亮看到册子上出现一个名字,她按捺住心中欢喜,抬眼蹙眉问道:“怎么贺云昭的名字还在这里,他与哥哥可是有些摩擦的。”
其实父王与她说过,若非是有后来那些事情,贺云昭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
一个好夫君看的不过就是那些东西,论家世,虽然贺家曾经落魄但是如今靠着贺云昭再次站在了权贵人家中。
论底蕴,贺云昭也有宗室血脉且他家中几代单传,家底不薄。
论人品,此人更是一派君子之风,温文尔雅又不失趣味,他不仅文采出众更是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再加上他们王府的扶持,不愁来日的地位。
何况这可是京城诸多闺阁少女最理想的夫君人选,家中关系干净不复杂且贺家两代不曾有庶出,可见家风严谨。
谁能不对这样一个夫君人选心动呢?
李静姝贝齿轻咬唇瓣,她犹豫道:“难道是有了什么转机。”
韩氏一瞧女儿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蹙眉。
“没什么,只是底下人将合适的人选都报了上来,但贺云昭此人是不成的。”
她作为已婚的妇人当然明白贺云昭这个人究竟有多合适,一个正直明理又有能力的人,这样夫君是求都求不来的。
别说她了,就连她娘家韩家都有几个嫂子有意与贺家连亲。
到了她这把年纪才能明白枕边人的人品有多重要,她与李煌成婚之初也是浓情蜜意两心不移,后来还不是中间隔了那么多的人。
贺云昭即使是个内里藏奸的,但观他言行,即使为了保持自己的名声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事来。
他若是个真君子那就更好了,静姝成婚后日子必然十分舒心。
可……一个对静姝来说完美的夫君对安王府对晖儿来说用处是不大的。
韩氏忽视女儿期待的目光,狠下心来,她道:“这个人绝对不可,此人与你父兄皆有龌龊,虽然如今解开了矛盾,但万一他心中记恨又如何?”
她厉声道:“他如今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小修撰,未来如何谁能看的清楚,何况贺家上头有两个婆婆,亲婆婆和太婆婆,那贺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个性。”
韩氏略回忆了一下听人说来的传言,添油加醋道:“贺家三代单传就得来这个宝贝儿子,贺夫人看的眼珠子一样,对儿媳妇必十分严苛。”
李静姝忍不住反驳道:“可我是郡主,亲王之女,到了他家岂敢欺我。”
“呵!”韩氏神态冷凝,眸中隐隐浮现厌恨,她咬牙道:“郡主又如何,到了人家还不是要侍奉婆母,且那贺云昭极为孝顺,必不许妻子忤逆母亲。”
就如同她一般,韩氏女如何?太宗皇帝亲点又如何?
李煌在外面胡玩的时候,她还不是要贤惠的打理好,即使再恨,能折磨那几个小贱人却不能对小崽子下手。
李静姝眼眸黯淡,她扶着椅背坐下。
韩氏回过神来,笑着拍着女儿手背,安慰道:“那贺郎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他位卑言轻,人又太正未必与你夫妻相合,况贺家是清流出身,那样的苦日子你未必能受的住。”
李静姝眨眨眼,桃心一样的小脸蛋娇娇的扬起,又是一幅笑脸,亲昵道:“就是,我可跟他过不了苦日子,娘一定要给我挑一个好人家。”
母女俩气氛重新好起来,韩氏慈爱的笑着,用手指捏捏女儿可爱的小脸蛋。
“娘一定给你选一个好人家,叫你一辈子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娇气的小郡主扭着身子哼唧几句撒娇,一埋头倒在了母亲怀里。
只是这次,她窝在母亲怀里没有笑,眼神有些空,似乎什么也没想似乎又想了什么。
安王府要为郡主选婿准备的热热闹闹,不少人家都主动的凑上去,期盼着郡主能挑中自己家。
可惜,这些主动凑上去的安王府一个也瞧不上,而那些安王府能瞧上的眼明心亮的人家已经驻足心照不宣的观望起来。
从这一年来看,貌似陛下对安王态度一般啊……
这些能被安王府瞧中的人家自然是还没站队的,与其把自家绑在站车上还不如再观望一下局势。
有些人家的下注,是不需要考虑时间的,即使他们进场晚仍然能吃到最大一份肉。
如程颐卿那般的青年学子即使每日跟着安王到处走,关系好到能互换汗巾子,可到了分肉时他们也上不了桌。
这其中的鸿沟不是轻易能跨过的。
……
贺云昭听闻安王府的消息,她神色不变淡淡道一句知道了。
曲瞻头皮发麻的抱着的自己脑袋,哀嚎道:“可千万别瞧中了我啊!”
他很是知道自家祖父,虽然对安王与庆王都不看好,可陛下无子啊!
若是有个能和安王绑定的机会可未必会拒绝。
贺云昭瞟他一眼,道:“曲大少您多虑了,就曲老干的那两件事,阻止安王庆王入宫承教,还把他们一群宗室子弟一起送去念书,安王半夜里都要起来骂一句,定然不会叫妹妹嫁给你的。”
曲瞻不信,他凑近瞧瞧贺云昭,“真的假的?”
贺云昭扯着嘴角假笑一下,伸手推开他,“千万不要对自己太过自信,宗室子弟多的是,亲王所出郡主可没多少,若没有安王的上进心在,说不得郡主能找到更好的夫婿。”
这话曲瞻赞同,他跟着点点头。
又问道:“怎么不见裴世子?”
从曲瞻哀嚎开始贺云昭的手就焦躁的不断敲击在桌面上,直到此时才停下。
她一抬下巴,回道:“那儿呢!”
只见裴泽渊与穆砚两人一起小心的端着一盆珊瑚进门,两人紧张的盯着珊瑚小心放在桌子上后才安心下来。
后面还跟着顾文淮、赵同舟、朱检、石芳典等人端着捧着各类东西进门。
裴泽渊放下珊瑚后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二姐嫁妆里最贵重的一样的宝物,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星半点就完蛋了,能替代的宝物可不好找。
贺云昭换了一只放在桌面上,她急躁的继续敲。
二姐出嫁,她不知为何就是又急又焦躁,脾气也大了不少,就连贺家其他人也被她传染的有些分离焦虑了。
她自然不好在家里人身上发泄,但同来帮忙的友人可就遭殃了,一不小心就会迎来贺云昭的白眼。
曲瞻忍不住蹙眉安慰道:“别敲了,等会儿手都要红了。”
穆砚瞧了他一眼,他也神态温和的开口道:“莫急,婚事一定顺顺利利的。”
其余人等接连安慰起来,虽对贺云昭这种姐姐嫁人的焦躁不太理解,但是他们都愿意耐心开导几句。
贺云昭虽心情没变好,但还是耐心的扯开笑脸,“多谢诸位来帮忙,云昭感激不尽。”
曲瞻调笑道:“可算是听你说了句好话。”
赵同舟道:“芳典与我堂妹成亲时你也在新娘这边走过流程,很熟悉了,别担心。”
何况他成亲时贺云昭一道跟着迎亲,这都算是走过两遍了。
贺云昭白他一眼,“你成婚时腿抖成什么样了,别以为我给忘了。”
在一群人中没有开口的裴泽渊就有些显眼了,贺云昭瞟了过去。
裴泽渊脚下不停的踩着地面,他被贺云昭的紧张传染,一边是表弟一边是贺云昭的二姐。
他眼眸震动,紧张的喉结滚动,小声提议道:“我就说应该把婚礼定在新宅院里!”
李旷在贺府旁边挨着的位置买下了一个宅子,供夫妻二人婚后居住。
但是成婚这几日还是要往到成王府去的。
裴泽渊实在担心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就不好了,一想到与小贺哥哥血脉相连的二姐姐过的不顺心,他都跟着焦躁了!
二姐姐对他很好的,每次来都给送糕点!
成熟稳重的贺云昭看他紧张的样子,她不屑的轻笑一声,道:“我早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她一捶桌子,气道:“娘不允许!”
第69章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即为六礼。
《述婚诗》中写,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 六礼不愆。
各种吉祥之事的汇聚, 两族交好, 重视此婚事, 六礼都没有差错,很直接的表达了六礼的重要性。
贺云昭在二姐婚期临近时格外紧张, 一种难言的分离焦虑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或许因为她燥的很, 新娘子本人反倒是没有那些情绪, 她对这些倍感新奇。
虽见过大姐贺锦书嫁人, 但毕竟那时候年纪下小记得不算清, 且两姐妹嫁的人身份不同, 礼仪也有一些微妙的差别。
贺云昭作为亲弟弟的责任很重,好多流程都需要她这个‘弟弟’来走,此时她才发觉什么叫分身乏术。
家中男子少,好多地方便需要堂兄弟表兄弟来帮忙。
不巧,后巷的叔父家也只得堂哥一个儿子,偏还多年未归京, 能帮上忙的只有家里的女孩。
贺云昭本人身上事情就极多, 便请了诸多友人并襄王府几个表兄弟来帮忙,奉上的彩头自不必说,都是应有之义。
裴泽渊这个既能说是新郎官表哥又能说是新娘子表弟的当然被贺云昭抓到这头来。
成亲王府那边又不缺这么个人,另有性子跳脱的赵同舟与程颐卿被安排带领孩童拦轿索要喜礼。
两人羞的满脸通红, 贺云昭不得不拿出他们成婚的事来说嘴。
两人只好应下,不仅应下,还奉上了自家年幼的弟妹来当童子。
寅时三刻, 贺云昭与祖母母亲还有叔父一道往贺府的祠堂去,里面摆着贺家已逝之人的牌位。
贺云昭被叫到前面上香,她跪在蒲团上,闭眼在心中默默道,祖父,爹,二姐今日出嫁,您二位保佑一切顺利。
此时的贺锦墨已经化了一个时辰的妆了,几乎是半夜里起来便开始各项婚礼流程。
贺云昭捧着托盘,上有一只三年老雁,祖母亲手在活雁的喙上系上红绸,防止其鸣叫叫破吉时。
出了祠堂便有裴泽渊过来接手这只雁,这就是他今日唯一且最重要的任务,照顾好这只雁,一路送到成亲王府去。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贺家厨房上的蒸笼便喷出浓厚的雾气,香喷喷的各色吉祥含义的糕点便在婆子的巧手下诞生。
嬷嬷们捧着各种东西行走在贺府各处,有人怀里的托盘上摆放了十二双错认鞋,这是藏婚鞋习俗的前身,用十二双错认鞋混淆新郎。
贺云昭牵着小侄子宁多多的手送到二姐的闺房外,全福夫人正用五色丝线为新娘去除脸部的绒毛。
贺锦墨绞面之后,眼睛瞪的大大的,她惊奇的摸摸自己的脸,竟然这么细腻,猛的一扭头,道:“小昭你来摸摸,超级滑!”
贺母紧张的心情被打断,她攥在一起的两只手瞬间分开,抬手就要给贺锦墨一下!
还是福气娘子急忙来劝。
请的五福娘子乃是曲瞻的母亲,五福娘子要婚姻美满、家庭和睦、子孙满堂、品德高尚。
符合条件的人很多但曲夫人是自荐来的,一来便是因贺云昭与曲瞻之谊,二来是先前因曲四郎之事怕贺家心有芥蒂。
贺家自然也没有拒绝,不仅因为曲夫人是极好的五福娘子人选,还因曲瞻的父亲曲勘外放出京前曾任太常寺赞礼郎,他管的就是祭祀礼仪之事,在那些年里曲夫人给不少人家当过五福娘子,熟悉婚礼礼仪。
她来是最合适的。
曲夫人见到这么‘活泼’的新娘子也是颇为新奇,忙笑着去劝贺母莫生气。
“咱们家姑娘一瞧便是福气加身,将来日子必能和和美美。”
贺母斜觑了一眼贺锦墨,“只盼着她贤惠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贺云昭此时过来了,她将小外甥宁多多领到地方。
小胖墩圆润的脸蛋上很有宁家的人一种呆气,好歹眼睛里还是机灵的,熟练像是一个卖油翁。
小胖墩捧着一床能高过他脑袋的被子走到绣床前,他在婚礼前被宁家紧急训练了一个月,甚至因为说的不利索胖屁股很是挨了几下。
宁多多脸颊鼓起像塞了一团棉花在脸蛋上,他将这一床龙凤被放在床上,嘴里还大声道:“被脚压被角,明年抱襁褓!”
他挥着小圆手将绣着石榴花的喜被拍的啪啪响,咬着小奶牙使出了吃奶劲,娘说了要用力拍!
“好了好了!”婆子们把小胖墩抱下来放到一边。
五福娘子曲夫人拿着缠枝银剪擦过贺锦墨的鬓角。
“一剪金、二剪银、三剪福寿满门庭……”
小丫鬟笑脸盈盈的捧着缠枝纹锦缎,银剪一动,曲夫人灵巧的裁出并蒂莲,道:“枝连枝,蔓接蔓,春宵剪合烛照合欢。”
曲夫人莹润的脸颊上笑出一道道的纹路,她将裁后的‘有余绸’递到贺云昭手里,道:“三郎接过有余绸,将将来给你聘贤妻。”
贺云昭躬身接过。
她眼眶微红的抬起头,望向二姐,“噗!”
贺锦墨:“……”
只见贺锦墨原本清秀可爱的小脸被涂的比那缎子还白,脸蛋上两坨胭脂仿佛没化开,还有那眉毛鼻子嘴巴,简直是重新再画了一副五官,贺云昭实在是没憋住。
贺锦墨闭眼,她此刻看弟弟真的有点烦。
此时的胭脂水粉就是那些,虽有些用,但实在不持妆,为了保障这一整日新娘能不脱妆,化的浓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好吧……不是浓一些,是浓很多。
被贺云昭这一笑,贺锦墨竟也没了那些紧张的心思。
陪同贺锦墨等待的送女客们立在一旁,悄悄说着话,贺锦墨也笑着回几句。
堂妹贺玉书、表妹姚柔柔也在其中,另有几位便是贺锦墨原本的闺中友人,如今早就嫁做妇人,还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贺锦墨需要注意什么。
贺云昭端了一盘子糕点过去,贺锦墨摆摆手,这一日还不知要多久,万一吃多了造成了什么尴尬可就不好了。
贺云昭收回手,她只好自己捻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一定是太噎嗓子,眼眶红成一片。
她转过身去不叫人瞧见,察觉有人靠近,抱着雁的裴泽渊立在她身后,看见了如此情状,他眼睛一涩埋进大雁的羽毛中。
贺云昭也伸手攥了一把大雁的翅膀,那点眼泪也抹在了大雁身上。
贺母还在一旁叮嘱贺锦墨要孝顺公婆照料丈夫,贺老太太忙着插嘴道:“莫要受了委屈不说,咱家还有你弟弟给你做主。”
贺锦墨忍不住吐槽道:“估计我还没找回家来,小昭已经打上门去了,有这悍匪一般的小舅子,李旷那小孩也不敢怎样!”
“哎呦!”贺母竖起眉毛要来打她的嘴,“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官人!”
贺锦墨轻咳一声,李旷比她还小了三岁,在家里称呼时她也羞于称什么未婚夫,只一句小孩代称,没想到这时候说顺了嘴。
坐在闺房里里的富夫人们惊听此言,四处一看,纷纷笑倒一片。
曲夫人细细一瞧,心中竟有些羡慕,观贺家人相处的细节,可见家庭和睦友爱,姑娘家养的也是明媚大方,嫁的同样还是好人家。
有曲瞻这个耳报神在,曲夫人自然是知道一些李贺两家婚事的内情,那李旷是凭何事打败一群郎君的她是一清二楚。
如今一瞧,竟有些后悔,她要是早弟妹一步来贺家提亲便好了。
巳时三刻,守在门口的姚家表弟与襄王府的表兄弟们见到李旷利索的翻身下马。
“新郎官来了!”
“快撒!快撒!”
一盘一盘的彩色谷豆洒在新郎官身上,超品国公的官服做喜服被染上各种颜色。
李旷脸上的喜色一收,豆子打在身上好疼啊!
他眼尖的瞄到了几个眼熟的人,出身襄王府,他的堂哥堂叔们,同为李氏皇族子弟!
“啊!疼!”
他抬手叉腰气道:“我可是你堂弟啊!”
人群中一宝蓝衣衫少年嬉皮笑脸道:“屁!你是堂的,里面可是我亲妹子,要想娶媳妇,先过我们这一关。”
李旷被各种谷豆砸的抱头鼠窜,还好身后傧相也够义气跑上来护着。
“旷弟,我们来了!”
“啊!”
“啊!”
“真的好疼啊……”
待新郎官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了贺锦墨的闺房前。
最难的一关终于来了!
曲瞻,丰庆十三年的探花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朱检,丰庆十六年的二甲进士,朱嫔的弟弟,稳重温和笑意盎然。
更有丰庆十六年的榜眼与探花,孟丞、顾文淮。
顾文淮腼腆的笑笑,他手上已经展开了一米长的空白卷轴。
最后的最后,新郎官与傧相望向一侧的大魔王,高山中的高山,丰庆十六年的状元郎,人称明月郎的亲小舅子贺云昭!
贺云昭着一身湖蓝色立领长袍,她眉端一挑,意味深长的笑笑。
“新郎官来到了这一关可就不能轻易过关了,我贺家也厚颜称一声书香世家,新娘子也是饱读诗书,最爱有才的郎君,新郎官快来展示一番吧。”
曲瞻跟着帮腔道:“是极,此言不虚,新郎官可要展示出才华才是,请做催妆诗!”
李旷懵逼的回头同自己的傧相们对望一眼,瞬间头皮发麻,就这个拦门阵容,谁敢展示啊!
大晋文人中最优秀的毫无疑问就是通过科举出仕之人,如今这前面站着的五个人最差的一个是二甲进士,探花郎都有两个!
李旷欲哭无泪。
还有小舅子说的什么新娘子饱读诗书喜好有才华之人,假的!假的!
锦墨姐姐才不喜欢念书呢!她喜欢尝新糕点菜品,喜欢种花品茶,她才不喜欢念书!
李旷心里硬气的很,但嘴上还是软了,求助的眼神望向身后。
傧相们倒退一步咽了一口口水,别开玩笑了好吗?
谁敢在这五个人面前写字啊!
这拦门一方的势力未免太强了些吧!
李旷深吸一口气只好自己上,他拿起笔,边写边念道:“迎亲喜轿至门旁,翘盼娇娥下绣房。且趁良辰同赴约,一生携手共荣华。”
诗很一般,李旷心中忐忑,这还是他憋了半个月才写出来的,不敢请人写怕被小舅子嫌弃。
贺云昭面上严肃的迈步过去,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一圈,终于道:“不错,好诗。”
唉?好诗吗?
李旷睁开眼睛,万万没想到还能得到一个好诗的评价!
贺云昭眼含笑意,她并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想给对面一一点威慑。
实在不得不说的就是新郎一方的傧相阵容很强大,俱是亲朋来做傧相,但成亲王府二郎的亲朋自然也是皇亲国戚出身。
在门口撒谷豆之时碰到的熟脸人还同是宗子弟,贺云昭只希望能展示出更多贺家的地位,让对面慎重对待。
不得不说这个阵容摆出来,她的目的不仅达到了,甚至还超标了。
身后的傧相们哇的一声,眼睛冒光的看着贺云昭。
不是吧?这诗还能得明月郎一句好诗的夸赞,这当姐夫也太占便宜了。
贺云昭侧身一让,裴泽渊抱着大雁上前,他将大雁放在堂前。
李旷快步上前,对着大雁行跪拜之礼。
此为奠雁之礼,表示对女方的尊重和对婚姻的诚意。
跪拜之后,裴泽渊抱起大雁,继续跟在身后。
李旷带着傧相终于到了门前,里面的陪女客们笑着站出来,傧相们连忙奉上各色荷包,连声说着好话,有些厚脸皮的还姑姑姐姐的叫一通求其手下留情。
陪女客们很是捉弄了几次傧相,最后收下一波荷包才满意的请李旷做第三首催妆诗。
李旷俊俏的脸蛋上展示出非一般的自信,无他,这最后一首催妆诗乃是小舅子亲笔所作!
他自信的念道:“催铺白子帐,待障七香车。借口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恰在最后一句时,时辰正好,太阳东出,照耀大地,光芒从房檐上洒下,整个院子瞬间陷入暖红色中,正应了那句‘东方欲晓霞’!
众人惊呼一声,连声说着喜气的话。
傧相们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恨不得把新郎揪下来自己上,这种人生中难得一次的高光时刻竟然是娶媳妇得来的!
贺锦墨持团扇遮面,在最后一句催妆诗后缓缓移开了扇子。
此刻才升起一阵羞意,她抬眼望向李旷,李旷鼻子一酸,差点要掉眼泪。
两人在堂前跪拜了贺老夫人与贺母。
“新人拜别长辈!”
贺母眼睛一热,眼泪终是落了下来,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道如今的大姑娘,就要去到别人家中生活,心中满是不舍……
她只能强自撑着情绪,缓缓开口叮嘱道:“我的儿,你到了夫家要孝顺公婆,照料官人,万万不能如同在家一般娇气。”
这话早就说过一遍,贺锦墨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母亲流泪心中也跟着难受。
贺云昭俯下身,将二姐背起一步步离开这生活二十年的家,她脖颈一热,背上姐姐的眼泪顺着她的脖颈流到了心里去。
她将姐姐送到喜轿上,贺母将五色丝线系在轿檐上。
一旁立刻有婆子将一铜镜递到她手里。
作为新娘的弟弟,贺云昭需要捧镜倒行,指引花轿前进,称为‘照路辟邪’。
“启轿!”
鼓乐声起,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百姓们来看热闹都能得一把糖果几个铜板。
贺云昭此时甚至有些庆幸,她作为女方的‘弟弟’是要全程参与婚礼的,要一直跟着贺锦墨被送入婚房。
众人跟着花轿一路离开了贺府,刚才喧闹的场景瞬间一空,只留下贺老夫人与贺母婆媳二人站在门口。
贺老夫人是个爱笑的老太太,她素来心情平和,此刻热闹一空,心头竟然一揪。
此刻便觉嫁女的痛心,倚门长望依依不舍。
……
待贺云昭归家后已经是暮色四合,两位长辈空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迎来一点热乎劲,出现在贺云昭的面前的就是关心二姐生活的两位长辈。
殊不知在她回来前,贺老太太哭到喘不过气来,贺母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人就是如此,因为什么事伤心哭泣时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哭的,哭着哭着想到的就是那个最让自己心痛的人。
于贺老太太而言这个人就是贺老爷子。
贺母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色,贺云昭凑上去笑着哄祖母两句。
还道:“您是不知,那成亲王府真是好重视二姐,连那小娃娃都被滚床时说的喜庆话里还要赞几句二姐的人品贵重。”
她口舌伶俐,此刻说起成亲王府的婚宴也是生动有趣。
成亲王府的确十分重视这门婚事,究其原因还是李旷本人足够重视,那成亲王府自然是万分谨慎在意。
贺云昭作为小舅子坐的是主位第一,成亲王亲自作陪,力求叫贺家体会到他们家的重视。
贺母一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而此时,婚房内的贺锦墨后知后觉自己离开了家,她眼前模糊,瞬间嚎啕大哭。
李旷急的抓耳挠腮,急忙俯身抱着她哄道:“好姐姐,你怎么哭了?是饿了还是渴了,这都有,你吃两口?”
贺锦墨一扭身不想理他,她继续张着嘴哇哇大哭。
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脸上的妆容都被冲的左一团右一团。
她口中的‘那小孩’此刻轻叹口气,坐在她身侧,他从丫鬟端来的热水盆里沾湿了一块锦帕。
李旷小心翼翼的拿着湿润的锦帕凑近,缠在食指上细细的在贺锦墨脸上擦拭。
他年纪不大,比贺云昭还小两岁呢,从来也不见表现出什么稳重,此刻却无师自通的知道怎么照顾人。
知道眼睛脆弱,擦过时要小心,看脸侧连着耳朵的位置有脂粉没擦干净,他也会换一次水再轻轻擦洗。
哭声渐渐弱了……贺锦墨扭头看着他。
李旷低下头笑的眼睛眯起,脑门碰碰贺锦墨的额头,他安慰道:“莫怕,咱们明日给父王母妃敬过茶后就去新宅子住,早起还能去丈母院子里吃早饭。”
贺锦墨眼睛红的像一只兔子,嘴巴抿着哭的脸颊鼓起,她呆呆的看着他,脸上红晕渐起。
李旷犹豫道:“不过咱们要避开小舅子,我还是有一点点怕他。”
他举起手指捏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噗!”贺锦墨忍不住笑了。
李旷果然信守诺言说走就走,反正他大哥成婚后王府已经把他那份家产分给他了,他想怎样都行。
成亲王夫妇心有不悦,但李旷却道这是婚前就决定好的,他不想和大哥大嫂一起住,家里人太多了,他要带着媳妇出去住。
他还混不吝道:“在府里娘总管着我,出去了我想怎样就怎样,锦墨又是温柔的性子必顺着我。”
气的成王妃拉着贺锦墨的手狠狠道:“你尽管下手管教,若是心软就送回你家给你弟弟管!”
贺锦墨腼腆的低下头,道一声是。
按照规矩是三日后回门,可贺锦墨在婆家时想回家,到了自己与官人的新宅子她反倒不敢回去,怕不按规矩来被娘骂。
第二日。
贺云昭一早去了祖母房间陪着祖母与母亲吃了早饭,看两人还是有些萎靡不振便安慰道:“二姐明日就归宁了,到时候想知道什么细细一问就是了。”
她虽安慰的头头是道,但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家里少了一个人仿佛空了不少。
晚间,她难得有些睡不着,便溜达着绕着家里的路走一遍,到处都是她与姐姐的回忆。
脚步轻轻,声音淡淡,她叹口气。
“嗯?”
吱呀一声,她警惕的看过去,后门怎么被开了。
她隐约听见仆妇小声说话,里应外合?
贺云昭眉头一蹙,是萧长沣那边来的余孽,还是安王府派人来作乱?这是趁着贺家婚事之后家中松懈前来暗害?
她后退一步藏在树后,她武力值不高还是不要硬碰硬,她暗地里窥视着。
隐隐的警惕之声传来,一道男声道:“三郎睡了吧?”
贺云昭心头一紧,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听其称呼,难道是后巷叔父家要谋害她?
她脑袋中闪过万千思绪,杀意在眼中浮现。
“哎呀,都睡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贺云昭面无表情的从树后走出来,阴影中她的身影渐渐由暗转明。
贺锦墨:“……”
李旷:“……”
“哈哈。”
“哈哈。”
李旷抬头,他僵硬的笑道:“贤舅还没睡啊,哈哈。”
第70章
李旷浑然不知自己的名字简直是在生死簿上闪烁了几次, 他尴尬的抬手同小舅子打个招呼。
贤舅……多么陌生的称呼……
谁家姐夫会这样称呼小舅子,尊敬到了极点。
贺锦墨知道李旷有些怕弟弟,但没想到他怂到这种程度, 一低头把她显出来了!
贺锦墨:“……”
她气的抬手一拧!
“啊!”
“疼疼疼!”李旷捂着腰连忙跳开, 彻底把贺锦墨整个人都暴露出来。
迎着弟弟凝视的目光, 贺锦墨仰起头可爱的笑笑, 小心开口道:“小昭还没休息啊?快回去睡觉吧。”
呵!
贺云昭眯眼打量一下几人,道:“二姐与二姐夫如此跳脱, 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被惊了一次的贺云昭也没轻轻放过两人, 她干脆利落的捅到了母亲那里去。
贺锦墨迎来了贺母堪称惊悚的反应, 随即被唠唠叨叨一个时辰还未结束。
身边的李旷倒是好运, 他作为女婿是绝对不会被丈母娘说什么的。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其实不过是母亲都顾及自己女儿在人家家中生活, 她待女婿好一点以盼望着能对自己女儿好一些。
即使有些地方女婿有错,丈母娘也不会说,十分的有分寸感。
李旷虽然为人处世不算成熟,但他这样的宗室子弟都有个特点,论起能力不能说出挑,但他们在人际关系上往往是都游刃有余。
他自己知道在母妃面前护着自己媳妇, 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要骂也是骂他,反倒衬托的贺锦墨端庄贤惠。
到了如今丈母面前李旷想要故技重施却行不通了。
他诚恳开口道:“丈母息怒,一切皆是我的提议,锦墨姐不过是听我的才搬过来的。”
贺母将面对贺锦墨的怒气一收, 她瞬间变了一副笑脸招待女婿,顺带着蹬了贺锦墨一眼。
李旷吵着闹着连三日也住不得?成婚第二日就想要来贺家?
呵呵,这种鬼话贺母能信才怪, 不过是给姑爷面子,她此刻才住口。
端坐上首的贺母轻飘飘的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神。
贺云昭旋即起身,她走到姐夫身边轻声道:“二姐夫不妨来我书房喝杯茶,娘与二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讲。”
她的身影挡住火烛,一道阴影盖到了李旷脸上,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滴落……
锦墨姐姐,救我!
李旷缓缓扭头投出求救的目光。
贺锦墨欲哭无泪,迎着母亲的眼神,她也怂了……
对不住了官人…咱们只做了两日夫妻,如此大难当头,咱们夫妻还是各自飞吧!
被贺母留下的贺锦墨挨了好一顿喷,女婿走了贺母也不再收敛,她指着贺锦墨脑袋将人好一顿收拾。
骂过之后,她还是细细教贺锦墨要时常派仆妇往王府送些东西去。
心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东西要能让成王妃出去炫耀一二。
这便是大多数儿媳妇的误区,她们待婆婆十分真心,从细节处考虑好一切,如果是亲身母亲自然是感念孩子的孝心,但婆婆与她可是没有血缘关系。
送昂贵的、新奇的能叫婆婆出去炫耀的东西,或者你能拿出来说嘴的东西就好,这招几乎能对付大多数人。
这头贺母细细的教导,虽然这些知识她没用上,但贺锦墨还是应该懂一些才好。
另一边贺云昭的书房,出乎意料的是李旷并没有被小舅子狠训一顿。
贺云昭很温和的请姐夫坐下,她斟一杯茶来请其品尝。
两人对坐喝茶闲聊,贺云昭漫不经心问一些宗室的八卦。
贺锦墨夫妻俩回家一对各自的待遇,李旷可是被有些小嫉妒的贺锦墨拍了好几下。
从此事上,贺云昭才察觉自己有疏漏之处。
或许是因她本身就是文人出身,有些地方不是很敏感,所以导致了贺家虽然有小厮婆子守着门,但本身不算严谨。
贺家的庄子上能调过来的人跑腿做事估计还行,护卫之事却是为难他们了。
贺云昭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是认为自己是站在明处的人,暗地里那伙人不会知道她才是‘皇子’,自然就不会用暗杀等手段对付她。
她的警惕心全放在了朝堂上,倒是忽略自家宅院的安全。
若非此次二姐与二姐夫提醒,她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人要从哪里找呢?
手指轻敲桌面她缓缓抬眼。
她还认识一位武将,发小穆砚。
穆砚干脆将自己手下的人调了几个过来帮忙,贺云昭忙道谢收下人。
拜托的另一个人,是裴泽渊。
他送了一份单子过来,上面有一些裴家原来养着的伤残兵丁,家中都有几个壮年的儿子,经过一番调查,大致与其他方没什么联系。
贺云昭挑好之后他再将几户人家送来。
贺云昭既有如此需求,裴泽渊定然是要先问清楚缘由。
贺云昭便道是见二姐与姐夫半夜里回贺家,来往自如没人阻拦,府中可见松懈。
安王府那边不见得会善罢甘休,倒不如早日防备着。
裴泽渊也了然,他晓得这样的人还是贺云昭自己来养的好。
于是干脆将人一户一户成单位的送过来,家中老弱养在庄子上,有武艺在身的壮年男子便安排在府内做护卫。
贺云昭回府后吩咐杨小满道:“穆家与裴家都送人过来,你去登记造册,裴家送来的人安排到咱们家的庄子上,老弱妇孺养在庄子上,能做事的壮年人安排在府里跟着穆家来的几个人练一练。”
杨小满皱眉哎呦一声,这么多人可是个难差事,万一起了什么摩擦可不好处理。
贺云昭招手让他靠近些低声道:“不必刻意将人捏成一团,叫两方各自安好就是,另外把咱们家的小厮安排进去跟着一起练一练。”
杨小满眼睛一亮明白了意思连忙点头。
只是他心里难免有所偏向,裴家过来的人可是一户一户来,眼瞧着就是要在他们贺家扎根落户的。
而穆家送来那几位怎么看都是大爷,手上有本事的人,那可怠慢不得。
虽然贺云昭认为自己不会引来训练有素的刺杀者,但万一呢?还是安全最重要。
刚好穆砚与裴泽渊送来的人可以混在一处,防止有人混进去图谋不轨。
不过此次一问,贺云昭也感觉出裴泽渊与穆砚的区别。
裴泽渊是一定要问清楚怎么回事,然后按照最能保护她的方式去准备。
他做事很仔细,骨子里是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底色在的。
而穆砚如今看待她,更多是以一种保护者姿态,因为他如今身居高位,虽然手中权柄还不稳,但是定然是比贺云昭这个翰林院修撰要厉害的多的。
他干脆派了自己手下来,人一到贺云昭才察觉麻烦之处。
这样有本事的人在前程似锦的将军手下做事自然是万分忠诚,可在她一个小小的文官宅子里做护卫就屈才了。
时日久了难免心有不忿。
贺云昭有些头疼,她干脆安排人做教官,教一教家里的小厮与护卫们,训的有些防卫意识就是了。
她已经决定事成之前坚决不离开京城,而在这样左军与衙卫循环巡逻的地方还是相对安全一些,家中护卫有些防卫意识就够用。
至于出京,她宁死都不出。
半个月后,贺云昭决定收回自己的想法。
翰林院。
丁翰章老爷子、大儒方弘文、齐钧齐老以及贺云昭十分熟悉的廖应洹老爷子被邀一同编纂《三朝文疏》。
此《三朝文疏》乃是从太宗皇帝始,至先帝、陛下,以三代皇帝的在位时间为脉络,对三朝的书籍文献进行梳理和思考,深入透彻的以今人视角洞鉴古今。
从当今陛下的角度来讲,此书才是他在位期间牵头的重大文化、政治项目。
其次以此身份令编篡此书能够从正统上对嗣子形成压制,以防来日嗣子莽撞毁了先帝与陛下的香火。
而从另一角度,如果一个皇帝在位期间一个重大修书项目都没有,那完全可以说这是个失败的皇帝。
先帝:?
先帝是个例外,他的上位手段朝臣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他老人家完全没有想过瞒什么。
但他也坚决拒绝下旨修书,以防有文人趁他不注意搞什么幺蛾子。
不到万不得已,先帝也没精力去处理什么文字狱。
而到了陛下上位后,先帝那些事自然被美化成了枭雄之姿,天命所授。
天命所授,意为老天不给自己拿。
与在位的皇帝因为过往经历争论起来,你头铁的非要记载下来,定然有很多文人热泪盈眶的支持这样的大义之人。
但要是非要在皇帝面前蛐蛐他亲爹干了什么……
不仅是逼迫皇帝处置你还显得本人很懦弱。
先帝在时你不出头,驾崩好多年了你跳出来要维护世人知情权了!
哭坟都哭晚了!
李燧下令编篡《三朝文疏》后,好多老人家怒气冲天的在家骂人,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先帝太阴了!
玛德,家里留的证据都不能拿出来了!
李燧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虽然他也害怕先帝,但那毕竟是亲爹。
他也不想看到一群文人抹黑呃……披露……嗯……冒犯先帝,于是他选了对先帝还是比较推崇的廖应洹、方弘文等大儒。
将丁翰章这样既有文坛地位又有朝中地位的老臣返聘,再加上一个比较正直的齐钧来参与编这本书。
这样重大的项目,在翰林院自然是人人向往的香饽饽,哪怕不能深度参与,只是打打下手,将来也能博一个青史留名。
族谱上都能记一笔,某某某,参与编篡《三朝文疏》。
这样顶好的差事即使和云昭自己不去争取,也有人给。
廖应洹,十分欣赏她的一位老爷子,战绩一个一,国公府门前大骂理国公。
他是诗人、词人、作家、游侠、美食家、评论家、乐手等……
方弘文自不必说,脾气十分温和的一位大儒,曲瞻的亲舅舅兼师父,他看贺云昭便是在看外甥的小朋友。
最重要的是齐钧齐老,此人是极度爱才之人,还曾经为了帮贺云昭扬名不惜在所作序文中踩自己捧贺云昭。
他是看着贺云昭从年少成名一路走到今日的,在翰林院看到贺云昭作揖时眼中满是感慨。
这里面领头的一位,丁翰章,贺云昭的亲师父。
贺云昭可是他心尖尖上的徒弟啊,他出门下棋都要随口吹两波。
他虽叫贺云昭参与,但只是做一些整理文书的工作,并不参与更近一步的内容,不耽误贺云昭继续往陛下的太极殿去做事。
他心知贺云昭并不是能安心做学问的孩子,他年轻时候都忙着追逐名利呢!
贺云昭还这么年轻不追求权力还能追什么?
反正贺云昭出名早为官早,等到五六十之后不再热衷追求名利了,那时再做学问也不迟。
不过为了避免有人诟病贺云昭不干什么事却能蹭功劳,丁翰章干脆将十几个翰林院庶吉士全部收编麾下,一道在编书处帮忙。
待到三年期满,他们中大部分人会离开翰林院进入其他衙门做官或是外放出京,但也有小部分选择专心做学问的会留下继续编书。
毕竟这几位领头的大儒年纪不小,万一要是没了,他们还能直接接手。
贺云昭玩笑道:“《三朝文疏》还要三代人来编啊。”
笑话有些阴间了,但于编书而言,编个十几年也不少见。
丁翰章老爷子负手而立,他胡须飘飞,端的是世外高人的姿态。
但人人皆清楚,他老人家是这几位老者中官位最高者,曾任礼部尚书!
“咳!”他拱手面向太极殿的方向道:“老夫承陛下旨意与诸位夫子共同编篡《三朝文疏》,陛下委以重任于吾等肩头。”
“此乃功在千秋、泽被后世之举,关乎我朝文史!”
“自即日起,望汝等抛却杂念,心无旁骛,搜三朝书籍精要,辨别真伪,取百家之言,汇古今之智,切不可因繁难而心生懈怠,亦不可恃才傲物,众人齐心方能顺水行舟。”
众人齐齐一躬身,高声道:“下官等谨记!”
丁翰章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是脾气好的方弘文上前来说了几句温和鼓励的话,简单的把众人分成几部分,按照种类搜寻书籍精要。
贺云昭与顾文淮一道分在经义典籍这一部分,她倒也不急着做事。
毕竟这书估计还要修个几年,若是一开始就忙忙碌碌的干的热火朝天,那没几个月人就冷静下来对修书没了热情。
这事不是急着做的事,要拉长线慢慢来。
她不急,从来没经过什么顾文淮却两眼亮晶晶的,他被方大儒几句话鼓励的满是干劲,拉着贺云昭就要往藏书处跑。
贺云昭急忙往后一仰,好悬被拉着走了,她纳闷道:“你急着做什么去?”
“搜寻古籍啊。”顾文淮理直气壮的回答,“咱们快点去,今日就做下几件事来。”
贺云昭哭笑不得,连忙拽住他解释道:“这差事几年能完成都算早的,也不必如此热火朝天的干。”
顾文淮小心的瞟了一眼周围,凑到贺云昭耳边低声道:“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大事,咱们好好表现一番,日后履历上也能写一笔。”
这几位大儒都是名声远扬大晋之人,顾文淮的师父虽然也是大儒,但却并未入朝文官,是以顾文淮对这样既是文坛大佬又是朝廷高官的大儒很是敬畏。
贺云昭眼珠子一转,她恶趣味上来,拉着顾文淮就往大儒处走。
“走走走,咱们毛遂自荐去。”
顾文淮:“!”
眼瞧着顾文淮被吓的那叫一个‘花容失色’,贺云昭都快憋不住笑了。
她拉着人到了几位大儒眼前,收回手,拱手道:“弟子贺云昭见过师父,给夫子们问安。”
顾文淮这才反应过来,对呀!丁老爷子是贺云昭的师父啊!
他连忙躬身行礼。
最先开口的不是丁翰章,而是方弘文。
只见方弘文疏朗一笑,他问道:“这就是文淮吧?”
顾文淮惊讶的抬起头,他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方弘文笑着打量一下,只见一身青色官袍的青年文雅有礼,神情中闪烁着曲瞻与贺云昭没有的那种质朴之色。
他笑着道:“早就听两个小子提起过你,瞻儿是大言不惭说你不如他风姿,小昭也是个混小子说你最好逗弄。”
“同这两个坏小子做朋友,也是委屈你了。”
这孩子看着可比贺云昭那种小狐狸单纯多了,也是难得能叫贺云昭与曲瞻同时对一个人有好的评价。
曲瞻对大多数人只有两个字,尚可。
丁翰章捋着胡子细细一瞧,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也听小昭提过几次。
他便道:“来老夫这里,有一道题要问问你。”
顾文淮还愣在原地,贺云昭已经伸手推着人后背送到了师父面前。
丁翰章便问道:“你既在翰林院修书,便说一说修的是什么书。”
顾文淮这时候还好没继续发愣,他基础扎实,做事认真,甚至在给贺云昭、曲瞻帮忙的时候比做自己的事还要仔细,生怕不小心出了纰漏。
虽然一直也没有上官来问过他的进度……但他此刻说起来头头是道。
几位大儒互相看看彼此,满意的笑了。
贺云昭默默退到后面给顾文淮展示的机会。
从这日起,顾文淮才终于知道在翰林院这个地方受到重视是一种什么感觉。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笑脸相迎,连侍书大人也改口称一句文淮。
他感激的望向贺云昭,人都说贵人相助才能平步青云,他的贵人就是贺云昭!
当贺云昭收到了顾文淮母亲亲手做的两双靴子与顾文淮的父亲制的各种干果时,她惊讶的笑了,怪不得能养出顾文淮这样的孩子……
半月后,贺云昭照常摊开一本古籍,她翻开每页慢慢查看,有用的地方便抄录在一边并标好书名与页码。
猛然间,砰的一声!
贺云昭扭头一看,原是门前放水的大坛子炸开了。
小吏急忙去查看,歉意的低头哈腰,道:“天热了起来,坛子没打开,这才炸了。”
一股子臭气隐隐约约的飘过来,周围几个直庐中纷纷有人出来,连忙催着小吏们处理了。
贺云昭瞟了一眼没再关心,她继续低头看桌面上这本古籍。
不知是不是被那臭气激的,她竟隐约感觉这本古籍上似乎有味道。
鼻翼扇动,小吏收拾坛子的动作更是让臭味肆无忌惮的挥发。
她下意识的靠近好闻的地方。
贺云昭猛然一顿,她蹙眉拿起古籍,鼻尖靠近仔细的闻一闻。
平日里闻不到的气味在臭味的对比下才明显,竟然是一种比较好闻的香料味。
藏书处的古籍怎么可能会有好闻的味道,疑惑在心头滑过。
贺云昭是有一点感觉不对都会重新在脑子里过一遍的人,更别说如今这本古籍有些可疑。
她立刻将书重新翻回第一页,手指顺着边缘仔仔细细摸过一遍确保没有夹层。
她从头再次看起……
这次是一字一句的看,还要轻声读出来。
暮色将翰林院染成一卷褪色的水墨画,贺云昭用腰牌压住散开的书页,皱着眉头不断翻看,窗棱下的灯光穿过她侧脸,眼睫在光下轻轻一颤。
翰林院的小猫终于睡醒,伸着拦腰从洞里爬出,刚要甜腻腻的叫一声就被一声惊呼吓到炸毛。
贺云昭眼睛绷紧,她看着手里的书页,骂了一句脏话。
“这群傻逼究竟还干了什么!”
贺云昭几乎一夜没睡将这本古籍上的所有可疑之处全部挑出来。
第二日,她眼下挂着青黑急忙奔向了太极殿。
“启禀陛下,臣有秘事要奏。”
李燧惊讶,“你有秘事?”
他也惊的很,万万没想到翰林院能有什么事能值得用上秘事这个字眼的。
贺云昭咬牙道:“臣发现了昔年二王谋反案的痕迹,二王篡改古籍,将其作旧,混淆视听,试图分裂清流,给先帝添一些不小的麻烦。”
听了一遍,李燧不太理解,但看贺云昭的脸色,他有不好的预感,忙问道:“不小的麻烦,到底是多大?”
贺云昭抬起头,委婉道:“大概就是存天理被改成了存人欲那么大……”
“以及……余孽仍在……”
李燧眼前一黑,怎么能用这么简单的口吻说出这么炸裂的话!
余孽!二王谋反余孽!他的儿子!
李燧:“宣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