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郁郁多年的苗皇后猛然间来了精神, 连早膳都多吃了两个素包子。

她先是叫来了宫中掌银钱的女官,吩咐道:“将本宫库房里放金子的箱子拿出一箱来,送到大佛堂去请工匠为佛祖度金身。”

“是, 娘娘。”

苗皇后相信一定是她多年烧香拜佛才得来这天大的福报, 送了一个孩子来给陛下与她。

定然是佛祖显灵才如此, 佛祖达成了她的心愿她总要还愿才行。

虽然她心中认为是佛祖显灵, 甚至花大价钱给佛祖镀一层金身。

但人的信仰就是如此,要么是奔着疏解心中郁愤, 要么是心有所求。

苗皇后一达成了心中所愿, 她便立刻吩咐太医院前来诊脉。

她伸出手腕放小枕上, 温声吩咐道:“陈太医有何话但说无妨, 本宫近日感觉易疲累, 便想调养调养身体, 只盼着能多陪陛下一段时日。”

皇后神情温和的靠在软榻旁,她是贤后的典范,说出此话时简直是令宫女都悄悄落下泪来。

陈太医心中感叹一番,伸出手指搭在腕子上。

眉头不禁一皱,皇后内里虚空,长久下去人都要无力了, 何况还有心神震荡的脉象, 或有悲喜之事。

但想到皇后近年来的状态,陈太医只能想到皇后是心中郁闷难消。

他犹豫片刻,才道:“娘娘茹素多年,虽是诚心侍奉佛祖, 但于佛祖来说,娘娘已经足够诚心,娘娘身体自然安然, 仅有小恙。”

常年吃斋念佛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好多少,气血不足才是常态。

何况于皇后来说,她不仅是吃食上过于严苛,于自身而言心情同样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因素。

陈太医本人虽不信什么神佛,但他也不敢出言冒犯,只能是委婉提示。

苗皇后懂了,一个眼神便吩咐女官跟着陈太医一道出去。

出了殿,陈太医才细细吩咐此女官皇后娘娘日常的起居应当注意什么,并道:“至于温补的药膳,待明日便送一份食谱过来,原样做给娘娘食用。”

这份食谱中自然少不了各种温补的肉类。

苗皇后要调理好自己的身体,她心中有盼头干什么都有力气。

但她几年的郁郁寡欢到底对身体造成了一些影响,刚做了一会儿事便气喘不已,额上冒出虚汗。

女官关切道:“娘娘,歇一会儿吧。”

苗皇后摆摆手,身体虽累但是心里不累,她总要撑起来才是。

她神色柔软……

陛下温和善良包容臣下,是个再好不过的君主,但问题就在于这样好的陛下是做不出雷霆之举的。

一个人如果能被评价为好人,那很难说他真的是一个好皇帝。

她知道陛下心软,等孩子找回来时自然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宗室总要质疑那孩子的来历。

她既为陛下的妻子,受教于先帝、先太后,她这个中宫皇后合该撑起来才是。

陛下狠不下心做的事,她来做……

何况从陛下口中所述,她对那个孩子的性格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万一是随了陛下的温和,那她更要为那孩子遮风挡雨!

正在思考间,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娘娘,是崔总管来。 ”

崔德中从门外进来,他笑容满面的走到皇后深浅,躬身一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苗皇后招手,“起来吧。”

崔德中躬身道:“闻听娘娘有意举办宴会宴请宗室年轻子弟,陛下忧心娘娘劳累,便吩咐给娘娘找了两个帮手。”

“帮手?”皇后好奇的问道。

崔德中道一声是,“陛下吩咐将世子爷与小贺修撰一并拨给娘娘做事,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就好,以娘娘身体为重。”

苗皇瞬间来了精神,是泽渊啊……

正好她还打算试试泽渊的心性,将来总要是泽渊与那孩子一同走下去的。

皇后在女官的服侍下移步至宫中顺德楼,此处离太极殿不远,也在前朝范围内,从前皇后也曾在此地处理内务。

裴泽渊虽是宁安公主的儿子、陛下的亲外甥,但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如今是十七岁的少年将军。

皇后的年纪倒是不必担心进后宫有什么传言,但毕竟后宫还有其他妃嫔,皇后总要为她们考虑一二。

出发前的皇后心里想的都是裴泽渊,到了顺德楼,她却眼前一亮,满心满眼都是小贺修撰。

苗皇后抬眼一瞧…

一身青色官袍的青年风姿出众,头上乌纱帽两翅颤颤,青年行礼后起身,白皙的脸庞上是水墨一样风流的眉眼,似乎并不紧张,从容淡定的问礼。

皇后心中一喜,倒是看这青年面善,“好孩子,快起来。”

她笑着道:“曾听陛下提过小贺大人的才华,还以为是个古板的小学究,如今一瞧竟然是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

贺云昭似是不好意思的耳根一热,她拱手道:“娘娘谬赞。”

苗皇后越看越觉得贺云昭面善,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坐下后看着贺云昭温柔的笑道:“本宫瞧你十分眼熟,瞧着眼角眉梢如此熟悉,不知是那家的孩子,许是见过你家长辈?”

崔德中忙上前赞道:“娘娘好眼力!这位小贺大人不只是昔年贺老的孙子,她祖母乃是襄王府大姑奶奶。”

苗皇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也是咱们宗室血脉,瞧那耳朵,与宗室孩子们长的一摸一样。”

贺云昭拱手未曾说话,只是笑时一侧眉先抬起,将练习过无数次的神态化做自己本身的习惯。

苗皇后看着她便生出几分欢喜,莫名认为此人该是个十分好脾气的人,瞧这一派温润如玉的风姿。

苗皇后虽身处后宫但也听过不少,便将一些宴席上的具体安排交给裴泽渊与贺云昭二人。

她相信贺云昭这个大才子的审美。

贺云昭与裴泽渊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拱手称是。

苗皇后是以自己的生辰宴为幌子召集了宗室的年轻子弟,不仅如此还包含了诸多朝中官员家中年轻的男孩女孩们。

于是大家心知肚明,皇后此举似乎是为了做一做媒人。

常有京中爱好热闹的贵妇人举办一些宴会,用各种各样的名头召集大家前来,自然不少人趁此机会到处为自家孩子相看一番。

只不过如今举办人是皇后娘娘,更加显得这是个高端的局儿。

一个宴会上最少不了的就是各色表演了,贺云昭便与裴泽渊一同到乐坊等场所看诸多艺人。

皇后的宴会自然不能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

唱戏的戏子需得是正经的戏班子,正经的戏班子就是男戏,无论花旦小生都是男角。

至于小戏自然就是女角,小戏便带了几分不正经。

乐坊的小吏知道是裴世子与翰林院的贺修撰来挑人,连忙将一帮子艺人叫过来。

唱戏的只选男角,但也另有其他女艺人,弹琴、说书、变戏法,各种各样的节目纷繁展现在眼前。

诺大一个乐坊清空了半座小楼,只在原本的台子下安置了两个座位给贺云昭与裴泽渊。

罗汉椅椅背硬便被下面的人安置了软靠枕软团垫,茶桌上摆的是春山龙井并各色小点。

裴泽渊坐的笔直,他皱着眉有些不悦。

贺云昭倒是习惯的很,她往后一靠,二郎腿就翘起来了,她熟练的吩咐一句,“来吧,叫出来瞧瞧。”

裴泽渊猛的扭头看过来,道:“咱们是来做正经事的!”

贺云昭扭头,她挑眉笑他,“也没说要做不正经的事啊~”

裴泽渊气闷。

贺云昭本就是爱玩的,她惯来不是什么严肃的人,闲着无聊也更愿意出去乐一乐。

加上她有一帮子‘狐朋狗友’,虽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京城里正经的玩乐场所他们也是玩了个遍。

听戏,她是听不懂的,但京城那家琴弹得好、那家书说的妙,她可是一清二楚。

兴致来了也同他们用花生做筹码玩几把叶子牌,贺云昭下棋是臭棋篓子,打牌也是稀烂,要不是屡屡抓住人,人家都不愿意同她玩。

这其实也不怪她。

贺云昭心里也是清楚自己的毛病,她是没事琢磨人的时候多,下棋打牌的时候就太过放飞,仗着是游戏总是灵机一动,于是便出了诸多叉子。

赵同舟还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金手贺云昭’,便是挪揄她牌技烂。

贺云昭总是处事万分严谨,在玩乐上倒是宽松的很。

还真别说,完美无缺的圣人都会被人诟病几句,但贺云昭这样有缺陷的人设反倒是赢来无数喝彩。

人无完人才是人们最想看到的东西,贺云昭也乐得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展示自己的缺陷。

她虽玩但动真格的时候从来不去,狐朋狗友们虽笑她是假正经,但本身他们也都是读书人,也不会太过放浪形骸,对贺云昭的举动接受良好。

但贺云昭的假正经在裴泽渊看来已经很夸张了!

他也不去看台子上是谁在弹琴,一门心思的盯着贺云昭。

贺云昭瞟他一眼,问道:“怎么?不满意这些?”

裴泽渊没憋住,直接凑过来气着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是不是跟别人出去了好多次,怎么不叫我?”

贺云昭哑然失笑,他竟然是气这个。

在裴泽渊看来这很严重了,他与贺云昭可是生死之交,虽然生死是他……

他们还一起干过坏事,虽然行动的是他……

但……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友情坚不可摧!

他明白朝堂上的潜在道理,展示出来都不一定是真的。

就像大家都说曲瞻与贺云昭才是知己好友,但裴泽渊知道曲瞻一定不如他受贺云昭信任。

要是真做什么隐秘的事,小贺哥哥肯定找他啊!

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跟别人出去玩了那么多次…

贺云昭有些尴尬,她对带十七岁的世子爷出来玩还是有点心理负担的。

她含笑看着裴泽渊道:“那不是你太忙了,京都大营可缺不得你。”

“何况,那些不过是酒肉朋友,真要正事还需找你才是。”

裴泽渊瞬间被哄好了,他有些雀跃的开口道:“那你下次也要找我出来。”

贺云昭连忙道好。

她的朋友不少,信任的就那几个。

穆砚吧,太正经,还把自己当哥哥爱管着人。

曲总怕她染上龙阳之好,他盯的更紧,还要时不时耳提面命的。

她明白曲瞻的好意,但问题是她纯纯异性恋啊,只喜欢男的!

她不看小郎君唱曲看什么,看姑娘唱曲她心里感叹,真好听啊!

看郎君唱曲,她心里感叹,真好看啊!

贺云昭侧头瞧着裴泽渊,琢磨了一下,下次还真可以叫裴泽渊出来玩,定然不会防着她。

贺云昭:^_^

她将头扭过去继续欣赏台子上的表演,还记着自己的职责,叫来管事的将一些不合时宜的剧目删去,力求做到雅趣。

在贺云昭转过头去时,裴泽渊悄悄又扭头去盯她。

她侧脸专注认真,看到有趣的地方也会浅浅一笑。

说书声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男声响起,贺云昭看的更加专注认真。

裴泽渊笑容一顿,他感觉不太对劲……

贺云昭怎么如此认真,二郎腿都放下了。

他僵硬的脖子咔咔咔的转到台子一侧,台上一身蓝色布衣青年正在抑扬顿挫的讲述一段跌宕起伏的破案故事。

是故事太好听吗?

他怀疑的扭头,看贺云昭一眼……再看舞台一眼……看贺云昭一眼……再看舞台一眼!? ??

裴泽渊心中一沉,脸色霎时间不对,他猛的扭头看向舞台,台上已经换了一个弹琴的男琴师。

他招手叫小吏过来,低声问道:“这曲子弹的算好吗?”

小吏陪着笑道:“这位的琴技不算出众,但风姿着实好,不少客人都喜欢听。”

裴泽渊扭头又看了一眼贺云昭。

琴技的确一般,只是人生的好看,贺云昭有些遗憾,这可不适合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宴会。

她摆摆手,口气有些遗憾,吩咐道:“不合适,换一个来。”

换上来的一位女琴师,她笑容温婉,琴技高超。

贺云昭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成。”

裴泽渊小心的观察着,越看心中越沉。

贺云昭看台上人表演时,虽然都欣赏,但明显看俊俏的郎君时神色有微妙不同。

他低头看着地面,心中复杂难言,小贺哥哥居然是喜欢男人的?

是只喜欢男人还是那男女都喜欢的,他也听过宗室里有人好男风,沿海等地结为契兄弟的事也不少见……

原来小贺哥哥也是……

心中的古怪升起,他是很喜欢贺云昭这个人,视为兄长,但……

在猜到这件事后,他居然一点也不想给贺云昭送什么人,实在有些奇怪……

在处理好表演者的事情后,贺云昭还与裴泽渊一起往少府监走了一趟,宴会上各色摆设玩物都要从此出,库房东西实在多还要好好挑选才是。

少府监的林少监在一旁登记造册,看挑的差不多了便上前笑着道:“久闻裴世子与小贺修撰的风姿,如今得见实在是幸事一件,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一同吃杯酒。”

少监为正六品的官职,他与贺云昭乃是同级,如此说话是给足了面子。

林少监品级不高,但这职位油水丰厚的很,可谓是肥职之一,即使自己不怎么贪,到手里的银钱也绝不少。

贺云昭含笑看了裴泽渊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裴泽渊动动脖子,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问他干嘛,他什么时候能做贺云昭的主了?

但在贺云昭的眼神下,他下意识点了头。

贺云昭长舒一口气,便扭头与林少监道:“林少监不必客气,等待会下了值咱们一同去就是了。”

两人出了少府监的大门,裴泽渊立刻便眼神犀利的问:“刚才怎么问我的意见,是那个林少监有什么不妥吗?”

仿佛只要贺云昭断一句不妥,他立马就要冲回去拿下林少监。

贺云昭憋不住笑,她踮脚搭着他的肩膀道:“想哪儿去了?”

“人前你可是国公府世子爷,陛下的亲外甥,”她调笑道:“下官怎能做世子爷的主儿。”

她语调玩笑,一点不正经。

裴泽渊不自在的把她手甩下去,不自在道:“嗯,我知道了。”

小贺哥哥不会喜欢他吧,这可不行啊……

两人晚间又到了一家酒馆同林少监吃酒。

林少监本就是为了拉近些关系,且皇后娘娘宴会上要的东西多,这里面新做的那些东西还有翻新的摆件可是要银钱的。

他拿不准这世子爷到底要不要里面的油水,但未免得罪人,他还是得孝敬好才是。

一杯水酒下肚,林少监瞥见世子爷伸手把一盘水果挪的近一些,刚要开口就见贺修撰顺手捻了一块桃子放进口中。

林少监:“?”

他心里有些糊涂,试探问道:“世子爷,这一批的摆设造价不菲,您看这?”

他手放桌子上握拳伸出两根手指。

裴泽渊一瞧桌子,他伸手把另一盘冷做羊肉也拿近一些,贺云昭喜欢吃这个。

贺云昭侧头瞪他,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笑着伸手搭在林少监袖子上,“大人客气了,娘娘是为了生辰才举办了宴会,世子爷作为外甥是该尽一尽心的,您上心着做就是。”

她将林少监的两根手指收回去,道:“仅一样,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林少监明白过来,世子爷不要油水啊,心立时放回肚子里。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贺修撰才是做主的人。

他笑着道:“小贺大人年少有为。”

贺云昭摆摆手,谦虚道:“林大人客气,您才是前途无量。”

她伸筷子夹了一块冷做羊肉。

两人边说边饮酒,贺云昭不经意的问道:“我祖祖是襄王,听他老人家说今年的白釉瓶都不太好,分到手里的都不怎么样。”

她故意玩笑的推推林大人手臂,“林大人,这该不会是底下人做假了吧?”

口气不认真,林少监也没防备什么,何况贺修撰有什么好打听的呢。

他便道:“今年的确不好,瓷器厂那边出的少,最好的一批都送进宫里去了。”

贺云昭凑近了,她暗戳戳道:“我怎么听说其他王府有呢,你们少府监不会是敷衍我祖祖他老人家吧。”

林少监吓的一跳,他连忙摆手道:“岂敢岂敢,剩下的品相好的都送去安王府了,给襄王他老人家的也绝对不输安王府。”

贺云昭手里拿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她笑一声,问道:“怎么没听说给我姐夫家成亲王府送呢?”

林少监是听出来的,这是要东西呢。

他便笑道:“成亲王府明年有婚事,我等心里清楚,一定不会少了东西。”

贺云昭端着杯子递过去,再次灌了他几杯。

林少监只以为贺云昭是忧心他们对他姐姐姐夫的婚事不上心,所以故意提两句。

裴世子不要其中油水已经是帮了他们很大的忙,这两成的油水都能投到成本中去,做出来的东西更好。

少府监投桃报李对成亲王府的婚事更加上心也是应该的。

只是林少监心中不由得感叹,这贺修撰真是一点亏不吃啊!

不要油水但是要他们拿别的来换。

贺云昭侧头给裴泽渊斟了一杯酒,眼睫轻轻垂下压着眼眸中的若有所思。

她心中暗道,原来不仅是名声上,连少府监这样负责造办的衙门竟然也偏向了安亲王府吗?

有趣有趣,安王本人没那么有深沉有心机,那么看来就是老安王在背后一力支撑了。

她在太极殿也不是白待的,看了好多折子,朝堂上的各种事情知道的多,但她接触不到萧临有关的事情。

她与吴是统领推测的一致,那就是贼子不在朝臣当中,必与宗室脱不了干系!

贺云昭最怀疑的就是安亲王府,倒没什么证据,只是如果陛下没有孩子那么安亲王府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能看得出来,陛下这个人用好话说就是温和怀柔,难听一点就是优柔寡断,压不下臣子。

要是朝臣一致选定了安王,他是很难反驳的,只会认为是大势所趋。

作为最大受益者的安王府嫌疑最大。

她哎呦一声,起身摇摇晃晃,“醉咯醉咯!”

裴泽渊连忙上前来扶,“小心!”

不喝了,撤退。

第62章

皇后娘娘的生辰在七月初九, 正是暖日高悬、花草丰茂之时,御花园一片生机勃勃。

两个大小戏台各有不同的节目,供与宴者挑选。

不过年长的官员与夫人们都去了前面的大戏台伴皇帝、皇后共赏。

侧面的小戏台上就有年轻的郎君娘子并一群稍稍懂事的娃娃们, 能在这个时候进宫的娃娃自然也不是普通娃娃, 无不是皇亲国戚出身。

花园内粉桃夭夭, 繁花成簇, 馥郁的花香与各色糕点酒水的甜香交织一起,错落摆放的石桌旁有垂眉侍奉的宫人。

郎君们身着绣工精湛的锦袍, 头戴金玉之冠, 他们身姿矫健, 谈笑间尽显意气风发。

贺云昭只是看了一眼郎君们聚集之处, 她便扭头看向了年轻小娘子的位置。

少女们三两成群, 轻迈莲步, 罗裙之上的金玉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挽起的发髻上有蝴蝶珠钗,蝴蝶翅膀镂空泛着微光,随着步伐轻颤,宛如一只真的蝴蝶。

她们眉眼含笑,捻着手帕轻轻掩住嘴角, 似乎在此刻都成了最规矩不过的大家闺秀。

有十二三岁的姑娘家还梳着花苞头闹闹的玩着, 被姐姐训了一句顽皮的瘪瘪嘴。

贺云昭心下叹口气,她是个纯纯异性恋,只喜欢男子,但是!

男人这种东西在一个人面前开屏时还是很有趣的, 但是一群男人一起开屏时便有一种……

贺云昭实在不想看下去,怪烦的。

最引人瞩目的不是穿着规矩官袍的贺云昭,而是一身黑衣的曲瞻, 他不仅衣裳黑,脸也是黑的可怕。

曲.曲家麒麟子.探花郎出身.晋升户部员外郎.未婚.瞻。

他一身黑色锦袍,半掌宽金银两色缠枝纹腰带紧紧勒住腰身,浓眉狠狠压低,狭长的狐狸眼斜瞥过来,唇不点而朱,不悦的紧紧抿住。

长腿一迈,大步走过来,他抱着手臂往贺云昭一站,像个门神一样。

贺云昭侧头瞧他一眼。

啧啧,这姿色,往她身边一站,谁能想到女扮男装的是她呢?

曲瞻扭头瞧她一眼,抬手估量一下距离,他眼神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长高了?”

贺云昭淡淡回道:“我本来就是还会长身体的年纪。”

曲瞻:“十九岁还能长身体?”

贺云昭:“八十我都能长。”

曲瞻:“你垫高了?”

贺云昭微笑着扭头,“闭嘴。”

被刺一句,曲瞻开心了。

适龄的姑娘们把视线一收,纷纷扭头回去。

鹅黄衣裳的姑娘扭头悄悄道:“还是贺三郎俊,那曲大人好像上门要债的一样。”

“可不是,瞧着就吓人。”

贺云昭隐隐约约听见几句,得瑟的看向曲瞻,还是她这款比较受欢迎啊。

曲瞻翻个白眼,道:“我先去陛下面前侍奉,你待会儿快些过来,莫待久了。”

他左右看看,低下头悄悄在贺云昭耳边道:“安王也来了,小心别与他冲突,有事就派人过去找我。”

贺云昭笑着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是个脾气再好不过的人。”

曲瞻皱眉,他叮嘱道:“没玩笑,之前得罪了,保不齐他今日要找回场子,虽不怕他做什么,但平白无故受委屈也没必要,有事就叫我,我来周旋。”

他伸手捏捏贺云昭肩膀,当作安抚。

贺云昭点点头,承了他的好意。

曲瞻一走,立即有熟悉的人到贺云昭身边说话。

朱检师兄走到贺云昭身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看着曲瞻背影道:“听说是曲夫人催着他相看,惹的这人一身黑衣前来,不愿叫其他姑娘看中他。”

时下可不流行黑脸冷酷这一款的,曲瞻这么一装扮可把桃花斩的差不多。

不过婚姻大事本就与儿女私情干系不大,门第家世才是第一重要的。

以曲瞻的家世和前途,看中他为贵婿的人家真不少。

贺云昭不曾作声,不过是立在一侧静静瞧着场中,她视线扫过一圈,看看各处各有疏漏,若是发现了能够即使弥补。

朱检在旁边时不时说几句闲聊,贺云昭有一搭没一搭的回。

“唉?裴兄。”朱检笑着抬手招呼一声.

裴泽渊颔首,道:“朱兄。”

他侧头笑了一下,“云昭兄,我刚才去查了一圈,各处并无疏漏之处,膳房又上了一轮糕点,戏班子已经装扮好等着陛下与娘娘点戏。”

“你吃过了吗?我瞧了一眼,茶糕做的不错。”

朱检:“……”好歹毒的拥趸!

贺云昭因才华出众风姿卓越,在京城有大片拥趸,朱检万万没想到这小裴将军居然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简单来说,好毒的毒唯啊!

贺云昭拍拍他手臂,“吃过了,你呢?饿不饿?”

裴泽渊话到嘴边改了口,“饿。”

“嗯?”贺云昭道:“那咱们过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裴泽渊点头跟着她走。

理国公府的世子,陛下的亲外甥,一己之力握着京都大营三分之一的势力,论权力、论恩宠,无人出其左右,就连庆王等宗室子弟都要小心别得罪了。

这是大晋一等一的金龟婿,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十七岁定下婚事也合适的很!

少年一身武将官袍,暗色朝服加身,里面为白色软罗单衣,外系罗料大带。

体态修长,宽肩窄腰,冷白的肤色映衬成景,脸庞略显稚嫩,锋利的五官显露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感。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贺云昭,两人挑了一处中间石桌坐下,捻着糕点吃了两口。

贺云昭眼角一瞥便瞧见了安王李晖。

李晖端着酒杯扫视一圈,他也看到了贺云昭,嘴角僵硬的扯开笑一声。

裴泽渊咬着糕点,他侧身含糊问道:“收拾他?”

他糕点往嘴里一塞,起身就要去干安王。

贺云昭:“!”

她连忙伸手拦住,阻拦道:“没事没事!你老实吃一会儿吧。”

贺云昭头疼的扶额,怎么她身边还能有性子如此相反的两个人。

曲瞻小心叮嘱怕她吃亏,裴泽渊则是她看一眼就要冲上去收拾人。

她顾着差事需得四处瞧瞧有何疏漏,还要一边防备安王,一边防备裴泽渊。

她扭头瞧一眼低头吃东西的裴泽渊,有种养了一只大型护卫犬之感,出门还要带好嘴套。

“早上没吃吃东西?”

裴泽渊道:“吃过了,但巡查一圈,又饿了。”

贺云昭羡慕的看他一眼,这才是还能长个的年纪,不知道要长多高呢。

她未曾想到,她低调不惹事,居然还有人主动来惹她。

安王端着酒杯绕了一圈,同熟悉的各家子弟玩笑两句,他又喝了一壶酒。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只是抿唇沾沾,酒水并不入口,少数几个人才能真得到他喝酒下肚的待遇。

寻常宴会定然有不少官员愿意过来同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王爷喝上几杯,但此时此刻皇帝皇后在上首,阁老们老神在在的坐着,自然没有官员会来同他推杯换盏。

只是在年轻人这处,有家世好入朝早的年轻官员穿着常服热切的凑上来说几句话。

安王府的郡主在女孩堆里同样是居于中心,她神态傲慢的与身边姑娘们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贺云昭能认出男子中去与安王喝酒的有谁,心里记下名字。

不过姑娘家那边她就不太认得了,大致扫了一眼记住明显的特征。

贺锦墨与小未婚夫李旷亲亲热热的坐在两张挨着的桌子边,时不时的说几句话。

另一侧,有人笑着指了指贺云昭,“晖哥,你瞧,原来那贺三郎也知道找靠山了。”

“还以为她多清高呢,原来是瞧不上咱们啊。”

李晖扭头看过去,正好瞧见贺云昭与裴泽渊两人侧头笑着说什么。

台上的艺人换了一波,一队乐手上台,安置好乐器便奏响了悦耳的乐曲。

贺云昭耳边蓦然传来一声,“贺公子,好久不见。”

安王端着酒杯懒散的笑笑,他靠近贺云昭,显是不怀好意。

贺云昭瞬间眼睛一眯,随即起身拱手道:“下官贺云昭,见过王爷。”

她是朝廷官员,如今叫贺公子怕是不太合适吧。

裴泽渊默默起身,笔直立在贺云昭身侧,他冷冷的盯着安王。

李晖脸色一僵,一瞬间收了神色,他道:“本王与贺修撰有旧,只是说两句话而已,难道贺修撰是忘了宴请之谊。”

贺云昭垂眸,她恭敬道:“下官不敢。”

心中倒是很平静,早预料到的事,若是不入朝堂还能直接将安王撅回去,但如今身有官职反倒是需要顾忌。

身份所限,她可不能在此处与安王发生冲突,不然便是砸了自己招牌。

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是她与裴泽渊辅助筹备的,出了岔子难堪的是她。

想必安王也是绝对不敢在此处闹出什么笑话。

李晖心口憋了一口气,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贺云昭好不识趣!

不知好歹的拒绝他的拉拢也就算了,贺大才子声名显赫为人清高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如今是怎么回事?

不屑于攀附他,倒是乐颠颠的攀附裴泽渊去了?

裴泽渊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的外甥,父王可说过等他上位后第一要清洗的就是京都大营。

李晖眼神中含着恶意扫过裴泽渊。

裴泽渊抬眼突然开口道:“你怎么不与我打招呼?”

他原封不动的还回去,“李晖,好久不见。”

“我与你有旧,怎么?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周围视线瞬间汇聚过来,李晖咬牙道:“裴泽渊你什么意思?”

两个拒绝他拉拢的人凑在一起的,不知好歹!

他给贺云昭安排的可是最高级别的接待,给裴泽渊送的礼物更是十分丰厚,重金砸下去一点响都听不到!

贺云昭缓缓抬眼,安王似乎变了一点,更加自信了……就这么确定自己能够登上皇位?

李晖低声呵道:“我找贺云昭说话,与你有何干系?”

裴泽渊眯眼看着他,他拳头握住瞬间就要上前,胸前突然横了一只手!

贺云昭不欲起冲突,息事宁人最好,便暗示道:“下官年少莽撞,有得罪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海涵,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还望王爷注意分寸。”

李晖冷哼一声,“原来你贺云昭也知道说软话。”

贺云昭:“?”

宗室傻逼这么多吗?

有脑子吗?

有智商吗?

作为一个反派这也太脸谱化了!

萧长沣的人生竟然是这难度?

贺云昭叹口气,两手放下垂在身侧,她看着安王道:“我的意思是,娘娘生辰宴你别闹事,出了岔子谁也讨不了好。”

李晖一蒙,脸色涨红,周围人的视线让他下不了台,指着贺云昭怒道:“你敢威胁我?”

贺云昭眨眨眼,对着周围隐隐看热闹的几位拱手,“一会儿上台说书的是有名的艺人,诸位不妨多瞧瞧。”

周围人就有脑子多了,转身看向了戏台子,只是心中暗笑一声,不敢得罪安王,但也不想配合他欺负人。

安王惹出事来不痛不痒,到了他们身上可就不好说了。

贺云昭带着‘打手’裴泽渊上前,她道:“下官过去轻狂了些,有诸多不规矩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只是今日还望王爷给个面子,如何?”

裴泽渊抬手按住李晖肩膀,手指用力一捏,李晖后颈汗毛直立,刚才的微醺瞬间淡去。

明明他才是身份最高的那一个,此刻望着贺云昭冷淡平静的神色,他心中却不自觉的瑟缩。

只是他不愿承认,他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他惧的是裴泽渊这个疯子动手,嘴上强硬道:“你说给面子就给面子?”

贺云昭心中无奈,出身高贵的蠢人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他们闯祸之后永远有人为他们善后。

安王可以蠢可以惹事,但不能在她辅助办差的宫宴上闹出事来。

她一手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温声道:“王爷是个最大度不过的人,从前被下官拒绝了也不曾在意,今日只是酒后失态,下官能理解。”

“不如到这边醒醒酒,如何?”

贺云昭笑的温和,她微微躬身给了些面子,扶着李晖换位置。

旁人一瞧居然没起冲突,心中还有些遗憾。

两人带着李晖换了旁边一处休息的小楼醒酒。

李晖心中隐隐得意,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贺云昭进了朝堂居然也知道奉承人说软话了。

裴泽渊虽然讨厌看着吓人,但也不敢对他如何,只能顺着贺云昭的话说。

贺云昭上前推开门,引着安王进门,她落后一步。

李晖:“贺修撰,本王……啊!”

啪!

李晖猛的捂着后脑勺扭头,“你!”

贺云昭眼神无辜,她扭头谴责道:“世子爷,你怎么打了王爷啊!”

“哎呀哎呀!”

裴泽渊默不作声的背锅,他点点头。

贺云昭一脸慌张惊讶的退出去,十足的窝囊谨慎,她含糊道;“二位千万别冲突啊!我去找人劝劝你们!”

一个窝囊书生的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

不用她发挥太久,裴泽渊已经一拳头闷了上去。

邦!

李晖鼻头一痛,他伸手一摸,惊叫:“血!”

裴泽渊扭扭脖子,他熟练的上前一脚踹倒,长腿一抬用力踩在李晖屁股上。

“啊!”

李晖隐隐约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仅他熟悉,裴泽渊更熟悉。

上回揍人的时候,挨打的那个不清醒,动手的人可记着呢。

同样的原因,同样的打人者,同样的被打者,就是地点不一样。

但没关系,裴泽渊很快找回了手感。

贺云昭窝窝囊囊的哭丧着脸退出去,一出门换了一副表情,她扭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

裴泽渊还真是半点不为自己考虑啊,安王这样的嗣子大热门也当面就打。

他这个行动力,连她都敬佩不已。

看来少不得先给安王府添点火了。

贺云昭甩甩袖子,神态怡然地回到了宴会中,笑着举杯与人共饮。

及至酣时,年轻人也不再拘于一处,众人四处跟着友人认识认识其他人,很快周围就坐了一群文人。

贺云昭一身青色官袍本来不显眼,但无奈她名声实在是盛,明月郎的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

被人敬了两壶酒,虽神智清醒但脸颊已经泛起薄红,衣领微松,谈笑间风流之气扑面而来,不知是听到什么好笑之处,她侧头一晃轻笑一声,看的人脸热不已。

若说一个姑娘不好意思上前,那姑娘一多,胆子可就太大了,很快便聚成另一团围着贺云昭坐下。

瞥见这一幕的皇后好笑的用手推推皇帝,“你瞧。”

李燧低笑一声,抬手掩口,他到皇后耳边道:“朕从前就说这小子长大后必然是惹得无数姑娘遗落芳心。”

帝后二人笑的前仰后合。

被看热闹的贺云昭可就有些无奈了,“妹妹们可饶了我吧,写诗哪有诀窍,不过是兴之所至。”

曲婷哼一声才不信这话,立即戳穿:“你糊弄人,我哥哥都说了你有诀窍的。”

贺云昭犹豫道:“那真要听?”

姑娘们对视一眼,她们斩钉截铁道:“要听!”

“表哥你快说吧!”这是襄王府贺云昭三舅爷家的姑娘。

贺云昭嘴角一勾,“秘诀就是……要祈祷!”

“祈祷?”

“祈祷什么?”

贺云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潇洒的摇一摇,她闭眼神秘道:“动笔之前默念一句,贺郎赐我文采吧!”

姑娘们惊呼一声,叽叽喳喳的笑起来,被逗的不行。

一个个小姑娘笑起来闹起来如同黄鹂鸟鸣叫一般悦耳,贺云昭被表妹推了一下。

她轻笑着跟着晃一下,眉眼含笑睫羽轻扫,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

耳边是女孩们的笑声,爽了!

来的宗室女孩多,算一算辈分差不多的也跟着襄王府的姑娘们喊表哥,还有的喊出了表舅!

襄王府小舅舅家的小姑娘才十一岁,刚才去一旁玩投壶,脸蛋红扑扑的跑过来。

小姑娘的脸蛋像一个可爱的小苹果。

可爱的小苹果捧着脸甜甜的喊一句:“表哥!”

脆生生的喊到了贺云昭心里,她哈哈一笑,伸手捏捏小孩的花苞头。

小孩一下变了脸色,哇的一声:“表哥讨厌!捏我头!”

贺云昭吓的跳起来,她连忙哄道:“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莫哭!莫哭!”

小姑娘唰的一收表情,娇娇道:“你把题诗的扇子赔我。”

贺云昭:“……”

“你纯是过来骗我扇子的啊!”

小姑娘嘿嘿一笑,扇子到手。

裴泽渊缠着护腕回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脸上两个小括号一收,他眼眸一沉。

他往左一走,年轻文人们聚成一团,催着贺云昭题诗。

往右一走,小姑娘们闹成一团,还喊着表哥!

不好意思挤入姑娘那边,他拿出自己武将健壮的体格哐哐挤开几个年轻文人。

“唉?你挤什么?”

裴泽渊扭头冷冷看过去。

“你……你说一声……我不就让开了……”

他一屁股坐在贺云昭旁边,看着她又是写诗又是题诗,还有几对郎君小娘子借着机会对视一眼。

烦!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多热,裴泽渊抿着嘴。

有一少年捧着宣纸过来,问道:“表哥表哥,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贺云昭接过来一看,笑道:“不错呀!”

裴泽渊脸色更不好,叫什么表哥!

要是有些姻亲的都叫表哥,那他也要叫表哥呢。

他关系这么好都不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倒是叫上了。

帝后四处瞧瞧,年轻的孩子们四处一聚闹的出了声响。

有大臣蹙眉道:“陛下莫怪,臣去约束小儿!”

“不必,”李燧笑道,“孩子们还小,随他们闹去吧,若是拘了性子,反误了皇后本意。”

大臣拱手称是。

皇后瞧一眼贺云昭所在之处,正被人拉着袖子扯去投壶,她轻笑道:“风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李燧扭头与皇后相视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待到鼓乐声止,与宴者纷纷退去。

贺云昭仰头望着与夕阳一同出现的明月,她懒懒笑道:“待踏马蹄清夜月。”

裴泽渊道:“上车吧。”

第63章

明月挂檐边, 车辙碾过青石板时发出细碎的声响,两盏绢纱灯在车门前摇曳,将幽兰雕花的车厢映的忽明忽暗, 腰带上的玉佩碰撞出的清脆之声回荡在耳边。

更夫敲着梆子路过, 好奇的眼神投向这一前一后两架马车, 贺家马车在前, 遵循清流人家一贯的素雅之风。

后面裴家那辆马车就豪华许多,车厢宽大, 颜色鲜亮, 拉车的两匹马一看就是十分稳重的老马。

多宝与勤禾二人都坐在车厢前, 勤禾自然是要片刻不离身的跟紧自家少爷, 多宝讨好的笑笑, “勤禾哥哥。”

勤禾扭头笑笑没说什么话, 多宝话倒是多,时不时的说几句话拉近关系。

多宝见勤禾不大好接近的样子他心里一阵哀嚎,怎么这贺家竟然都是这么厉害的性子啊!

老话说的好啊,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就是世子爷不急,他多宝急的屁股着火。

借条就是压在小多宝头顶上一道天降圣旨, 想一想他都要哭了。

世子爷给贺大人写过一张借条, 那可是九进十三出的借条啊,胆子简直比天大,这也敢写!

几年下去本金倒是还清了,利息一年比一年多, 偏世子爷像是不知饥饱一样的,有点银子也给人家送去。

虽说贺大人不是那种坏蛋,但多宝一想到自家少爷身上背着这么大一笔账都想以下犯上的开口问问, 少爷啊,你怎么睡得着的!

多宝是裴家的家生子,他家往上数几辈都是伺候裴家人的忠仆,他从来没在外面生活过的。

他只是知道高利贷可怕,哪想到高利贷如此可怕!

他找府里的老账房算过一次,这一年一年利滚利下去,不出两年,整个理国公府都要赔给人家贺大人。

多宝偷摸给好几个寺庙、道观都许了愿,一个都没灵验过。

虽说贺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不要世子爷的银子,可万一将来两人分道扬镳或是世子爷惹了贺大人,他可能就要跟库房里诸多财物一起赔给人家贺大人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世子爷与贺大人的友谊地久天长。

多宝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比如和勤禾套近乎,比如他听说贺大人身边的翠玲姑娘还是未婚,他想去认个干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同意。

翠玲正好比贺云昭大八岁,比多宝大了十岁,这个年龄差认个干娘也不过分。

况翠玲姑娘明显是不嫁人的,多宝在心里对天发誓,他若是认了干娘,绝对比对亲娘还孝敬!

想到这里,多宝扭头讨好的笑笑,“勤禾哥哥,我这还有带来的肉干,你吃一口?”

勤禾拒了,他道:“我不饿,你吃吧。”

多宝又道:“我们世子爷对三爷可是诚心实意的,一早就吩咐我把车厢布置的舒舒服服就等着三爷用呢。”

勤禾侧头瞧了一眼,他心里有些嘀咕,这裴世子的小厮怎么感觉有点傻呢。

贺云昭靠在车厢内,她甚至还清醒着,不过是一天下来略显疲累,事情太多太杂,她此刻分明想睡过去心里却还记挂着事。

两种相反的情绪在脑海中纠结,她头微微发痛,不由得抬手按住眉梢揉捏。

一道浅淡的皂角气味靠近,裴泽渊道:“我帮你。”

贺云昭摆手拒绝,她自己接了茶杯饮一口温水漱口,再擦干净手掌脸颊。

浮着一层湿润气的脸颊柔柔润润的透出薄红,她呼出一口气,人也松快一些。

裴泽渊脸色有些不好,他遇到过两次贺云昭喝醉酒,他都细心照顾着,没有哪处是疏忽了叫贺云昭不舒服的。

怎么今日反倒是拒绝了?

他立即张嘴就问:“为何不让我照顾?”

贺云昭手搭在车厢一侧,懒懒散散的扭头来瞧他,笑道:“你如今瞧起来都是个大人了,哪里好意思叫你照顾着,我又不怎么醉。”

宫中的宴会即使看起来饮的酣畅,但是酒水都是极淡的,即使有人来敬酒也不过是喝几杯罢了,不至于喝到醉的程度。

贺云昭虽极受欢迎,但是能来身边说话喝酒的都是有些分寸的人,不会闹着非要人喝。

而女孩们则更是可爱,还会给来劝酒的公子出题为难他们两下,不许他们劝贺云昭说太多。

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好人,女孩子们都是矜持温婉不失活泼的大家闺秀,而男子们则各个气宇轩昂,似乎是天底下最君子不过的人,还顺着女孩们的意思去做。

即使贺云昭知道这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是什么傻白甜,但她仍然会被这种氛围感染。

她喝的不多不少,看起来酣畅,本人还是十分清醒的,不过是出来时演了一波,看起来迷糊而已。

没什么醉意自然不需要旁人多照顾,何况……

她扭头看向裴泽渊,从前这人还隐隐有些孩子模样,照顾她的时候,她也只会感叹小孩细心。

但如今的裴泽渊比她还高半个脑袋,肩膀宽阔腰身劲劲,这样一个偏男性的形象太亲近的照顾她,会令她不太自在。

裴泽渊心里不乐意,怎么他成了大人就不能叫他照顾了。

他成了大人有了经验照顾的应该更仔细才对!

他盯着贺云昭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白的肤色在昏暗的马车内有种隐晦的晦涩,视线紧紧的跟过来。

贺云昭察觉到,她扭头看回去。

她身上是一种冷香味,不是什么香料,只是常年浸在笔墨中那种苦香混着惯用的果木香。

鼻尖嗅到了桂花酒的气味,裴泽渊喉结滚动,他瞳孔一颤移开视线,问道:“今日打了李晖,还要给个说法。”

安王在他脑袋里没留什么痕迹,像什么流动的东西一样从他大脑上滑过,浮现在脑海里是贺云昭。

即使她就在他面前,但脑海中还是回忆起她的面庞。

那似乎是下雪的一日,他去了贺家……

满屋书墨之气,贺云昭坐在书桌,神色疲倦,眼角眉梢压抑着一丝情绪,似乎是书本已经耗光了所有了情绪,所以整个人又冷又疲……

两道身影重合……人就在眼前……

他视线移回,再次落在贺云昭身上。

贺云昭啧了一声,安王啊。

她道:“明日你先去安王府致歉,只要做了他们就说不出什么,也没有理由去陛下面前告状,只要他们不提,陛下也不会多管什么的。”

她抬手摸摸额角,沉思片刻道:“我打算给安王府找点麻烦。”

“明面上他们会接受道歉,背地里说不定还会做什么,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无暇他顾。”

她眼中隐隐兴奋,这种挑拨干坏事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她道:“咱们也能瞧瞧安王父子斗法。”

李晖的致命缺陷之一就是他有个亲爹,这点上自然比不得庆王有优势。

但问题是没人会说出这种话来挑拨,能附庸安王的都是经过他老爹挑选的人,老安王可是把自己儿子拿的死死的。

但要是李晖一旦知道了有个亲爹是他的劣势,那他情绪必然发生变化。

贺云昭针对的可不是老安王,因为安王那个蠢货定然是斗不过亲爹的。

只是老安王一旦发现儿子有情绪不对劲自然会开始防备自己儿子。

她抬手按按自己的手指指根,愉悦的想自己的谋划。

父子版黑暗森林法则,你敢赌他是孝顺儿子吗?敢赌他是慈父吗?

“到时候你可不要觉得我下手狠辣。”

裴泽渊神色一慌,意识回归,他低下头道:“不狠,是应当的。”

“哦?”贺云昭玩笑地看着他。

裴泽渊道:“安王府势力强于贺家,有强弱之分,再狠辣也不为过。”

贺云昭骤然屏住呼吸,惊叹的打量裴泽渊,这是她欣赏裴泽渊的一点,从来不扯什么良善的大旗。

她与安王府之间,不仅是强弱高低之分,实际来说安王府为尊,她为卑。

本就处于劣势地位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善良用在别人身上吗?

父子相残似乎太过残忍,但若是安王父子一道对付她,那痛苦的可就是她了。

对上位者来说轻轻的一次惩处,于下位者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她笑道:“世子爷长进不少。”

“跟你学的,”裴泽渊道:“你讲如何做,我去,反正我是坏人,坏事我来做就好。”

他神色淡淡,他知道他对裴尚玄的态度被很多文官抨击,御史台甚至有弹劾他的奏折,只是他没影响到别人的利益所以声量不是很大。

贺云昭无奈,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你可不是坏人。”

“我问你,裴尚玄对你坏,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点点头,“是。”

“梁阁老斥你不孝,他是不是恶人?”

裴泽渊犹豫了,其实梁阁老斥的也……

“对,他是恶人。”贺云昭肯定道。

她道:“一个人欺负你,一个人是坏人,两个人欺负你,那两个人是坏人,朝堂上要是都骂你,那说明恶人联合在一起了。”

裴泽渊瞳孔颤抖,还能这样解释?

贺云昭心满意足,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一路闲聊,马车骤然一缓,驶入巷口。

扬鞭的声音激起鸟雀,纤细的叶片打着旋跌进车内,贺云昭掀起帘角,她一怔。

明月清亮,繁星河水流动,静谧美好。

“表……哥?”

贺云昭诧异的扭头,“你叫什么?”

裴泽渊耳根红的要熟了,他又轻声喊了一句,“表哥。”

“咱们有亲的。”他有点期盼道。

贺云昭哑然失笑,眨眨眼睛眼睫轻颤,她像对小表妹那样,抬手摸摸裴泽渊的脑袋。

裴泽渊低下头让她摸的更顺手。

手收回时从脖颈、脸侧滑过,激起一片细细麻麻的痒,脸颊上的细小汗毛都在昂扬着竖起要随着那素白的手指一道飞起。

裴泽渊耳鸣如雷,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只手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一定喜欢我吧,他想。

不是。

是他的心在跳……

他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意识到,那些错乱的思绪与怀疑,不是贺云昭心悦他。

是……是他……

他送贺云昭进府,夜晚的微风滑过脸颊,马车内拆下了累人的银冠,发丝飞起落在他面前。

伸手……滑过……他抓不住……

他扭头看过去。

缓缓抬起的眼……微蹙的眉……月光下莹润的侧脸……困倦后眼角沁出的一点湿润……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人生中第一次、仅有的一次,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好可怜……

可怜我吧……在这一刻……他开始祈求。

贺云昭扭头看向裴泽渊,撞入他眼中。

十七岁的少年藏不住一切情绪。

她抿唇,神色稍冷,道:“多谢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回府吧。”

裴泽渊缓缓点头。

他转身迈步,离贺云昭越来越远。

人的一生中总有这样一个时刻,心神晃动的刹那既是动摇也是偏离,心脏片刻的颤动后再次回过神继续走自己自己认定的路。

可人世间最动人的也正是这样的时刻,那是灵魂上细小的切口,像是被不知道从哪里路过的月老玩笑般用红线抽了一下。

大多数的人擦肩而过时意识不到这样的瞬间,再走几步才会恍然发觉,有人苦笑一声越走越远,有人猛然回头驻足在原地。

而裴泽渊是猛然回头后迈一步的人,他不管这一步是向前还是向后。

一步找不到,他就迈两步,两步找不到他就迈三步,九十九步找不到,他就迈一百步、一百二十步!

脚步顿住,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去。

在翠玲关门的前一刻他的手出现在门框上。

“啊!”翠玲一声惊叫。

贺云昭问道:“怎么了?”

裴泽渊紧张的手发抖,他咽下口水,道:“我还有事说。”

贺云昭垂眸,“时间不早了。”

他手牢牢按在门边上,声音紧的发颤,“我说完就走。”

贺云昭心下一叹,她抬眼,道:“翠玲,让他进来吧。”

裴泽渊进门,他一步步靠近坐在榻上的贺云昭。

翠玲关了房门守在门外。

一步步靠近,眼前的人越来愈清晰,裴泽渊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贺云昭喜欢男子,但不一定喜欢他,他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贺云昭。

他盯着贺云昭的眼睛,只能看到眼眸中的冷静与克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心沉沉的落入泥泞中,他咬紧牙关,还是一步步走近。

脚下似乎发颤,他的力道能一脚将人脑袋踢碎,如今在软软的地毯上竟连走路都发颤。

贺云昭是个很强势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包装的太好,以至于会认为脾气温和。

才子的外衣是最大的伪装色。

诗人、才子,合该是敏感的、多情的,可她不是。

裴泽渊停住脚步,他单膝跪下……

缓缓抬起头,他容貌锋利逼人,有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矫健,泛红的眼眶昭示了太多太多。

贺云昭瞳孔颤动,她看着身前跪下的少年,一时间大脑宕机,说不出任何话来。

裴泽渊仰着头,他望着贺云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一切锋利,声音都刻意软了许多。

“你喜欢男子。”是肯定的语气。

贺云昭没作声,算是默认,这也不算太难猜,有的顶多是猜她风流玩的花,男女通吃。

裴泽渊却是第一个把她喜欢男子的事说出口的人。

裴泽渊继续道:“你不会找外面的人,找我最合适,我会言听计从,但有吩咐绝不反驳。”

他绞尽脑汁的提出自己一切优点,说出自己一切的优势,他不想贺云昭和其他人在一起。

男女都不行,谁都不行。

“我……府里还有好多财物,尽可拿去。”

“朝堂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不伤害舅舅舅母。”

他急切道:“还有安王,我去杀他!”

贺云昭还在震惊中,她看着裴泽渊小嘴叭叭的痛快,她人都傻了!

裴泽渊喜欢她很正常,她这么俊俏还这么厉害,谁喜欢她都是应该的。

但裴泽渊这个行动力也太惊人了一些!

她从没想过独身,只是现在身份不稳才要小心,等到身份稳定,她会顺其自然的不亏待自己。

如今还是太早了。

裴泽渊看她没有反应,他一咬牙,回忆了一下两人在乐坊看到的几幕。

他眼角微红,努力带着勾引,唇微张,眼眸睁的圆圆的。

冷白的肤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微妙的暧昧瑟感。

他伸出一只手按在贺云昭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

贺云昭垂眼,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按在腿上,隔着一层柔软的锦缎将炙热传到肌肤之上。

另一只手也伸出,指尖靠近腰带。

贺云昭垂眸瞧他,俊俏听话,眼睛里满是专注,虽然勾引的表情不太到位,一看就没有狐媚子的天赋。

但…猿臂蜂腰,脖颈很漂亮,男人的脖颈要好看,隆起的喉结,两侧的线条,看着有股劲在。

她居高临下看去,连胸前起伏的薄肌都清清楚楚。

她承认自己有此时时机不对,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她叹口气,伸手阻碍他的动作,道:“表弟,听我一句劝,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

裴泽渊僵硬了,他怔愣的望着贺云昭。

这都不行吗?

不喜欢他?

连一点都没有吗?

他失落的垂下头,两只手缓缓垂在身侧。

瞳孔空空荡荡,他膝盖用力,将要起身,视线猛然一顿。?????

他抬起头再次看了贺云昭一眼,垂下头再看看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贺云昭的腰带之下,再低下头看看自己。

男人,有些地方是会鼓起的,哪怕是平静状态,那也是鼓起的。

裴泽渊正跪在身前,低下头就能看的清楚,他怀疑的看着那个位置,再低下头看看自己。

贺云昭腰带之下衣摆之上很平很平……

他鼻子一酸,贺云昭他……他难道……

风流才子、状元郎、前途无量的翰林院修撰,贺云昭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的。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屈辱的事发生在身上。

只是想想,裴泽渊就为他难过,他应当是意气风发的,这样的缺陷……

贺云昭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隐疾呢!

他眼神坚定,抬起头主动拉着贺云昭的手,“我花重金请名医给你治病!就是找遍天下我也要把你治好!”

贺云昭疑惑,“什么?”

裴泽渊难过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定有名医能够治好,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治好,你喜欢谁都行。”

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缺陷,心里一定一定很痛苦,他不想让贺云昭一直忍受。

表哥他难道一直都忍受着这种隐疾吗?心里会不会失落难过?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揪起一阵痛苦……

但不能会讳疾忌医啊!病是一定要治疗的!

她眼神呆滞,终于听明白了。

贺云昭“……”艹!

她气笑了,实在没想到裴泽渊还能这样理解,勾引不成就认为她有隐疾!

“你脑子里装了什么?”

“你怎么想到这里的?”

“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想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裴泽渊一呆,他想要劝一句,这不能讳疾忌医啊!

贺家三代单传,压力一定很大。

他道:“一定不让旁人知道,就说是我有问题,找名医来家里偷偷给你看,这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身体。”

裴泽渊满脑子纠结,勾引没成的事已经被他翻篇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贺云昭治病。

他一咬牙,说这话时候恨不得咬出血来,“你喜欢旁人也好,只要你能好起来。”

贺云昭无语了,她翻个白眼,没被勾引到就是有隐疾,什么逻辑?

“我没有任何隐疾,身体康健,你想太多了。”

即使贺云昭已经很像男人,但生理上的微妙差别让她没能意识到裴泽渊怀疑的原因。

裴泽渊骤然顿住,他伸手。

贺云昭挡住,捏住他手腕,她垂眸看去。

裴泽渊仰起头,神情奇怪。

啊,糟糕…

贺云昭心中一冷,在此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看一眼裴泽渊的身下,再看看自己腿间,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

衣袍遮住下身,自然是看不出任何古怪。

但现在的姿势如此亲密,离得太近,裴泽渊也太关注她。

她睫翼轻颤,看着裴泽渊,在怀疑什么?

你在……怀疑……什么……呢?

屋里似乎有一把她裁纸用的刀来着,在哪儿了?

怀疑了?还是没有?

第64章

贺云昭很难过, 心中压了一座高高的山,她此刻应该做什么她很清楚。

裴泽渊喜欢她,也许喜欢的是那个强势的能出谋划策的贺云昭, 是看似无所不能的贺云昭。

而不是一个身为女子的贺云昭。

蝴蝶效应, 一只蝴蝶在某地扇动翅膀, 可以导致万里之外的地方刮起龙卷风。

她认为人与人的相处也是如此, 不同的变化就会造就截然不同的相处模式。

她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裴泽渊会乖顺听话, 听从她的建议, 崇拜她渴望她, 紧紧跟在她身后。

但她如果暴露了女儿身, 她还没有皇子的身份, 她只是贺家的一个孩子。

在裴泽渊眼里或许就是柔软的脆弱的可以被随意对待的, 因为他拿到了她最大的把柄不是吗?

在这样决定送走裴泽渊的时刻,贺云昭不由得心中一颤,隐隐的痛浮现。

不同于另一位,她对裴泽渊还是很喜欢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友谊也是真实的。

这个决定很难, 但必须要做。

难道要她可怜的哭泣着求裴泽渊为她保守秘密吗?

她从来不会去赌一个人的心。

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冒险, 她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忍耐,即将收获成果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天而降破坏她的一切。

她就知道,去当皇子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这个稀烂的男频爽文为底的世界, 萧长沣能从天而降发现她的身份,一定还有别人也能发现她的身份。

只要成了皇子,只要成了皇室血脉, 有皇帝保护她,一切就没关系了,不会有人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

不会有人知道了她是女子后威胁她控制她,让一个状元郎做贤内助。

在她成为皇子之前,她会解决每一个如同萧长沣一般从天而降的人。

艹!

贺云昭暗骂一声,杀意已经浮现。

鼻子一酸,眼眶微红,没想到做过多少次铺垫的心理准备用在了裴泽渊身上。

她轻叹一声,俯下身看着裴泽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泽渊仰着头,另一条腿也跪下,他跪在贺云昭两腿之前,他眼神迷茫,似乎在思考。

“我在想,你是……”

那么平……就是有隐疾啊,不要讳疾忌医。

他人不算多聪明,但唯独一样,他很关注贺云昭了,所以他很了解贺云昭,细节到每一处习惯。

贺云昭的神情……没有意识到他怀疑的原因,她不懂这些?

古怪从心中缓缓升起。

伸出的手被按住,其实贺云昭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他毕竟是体型比她大的武将,力气大技巧也很好,能够轻易躲过,但他没躲。

脑海中思绪乱成一团,纷杂的线头简直把整个脑袋填满,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捋起比较好。

贺云昭骄傲自信,永远坚定的向前,她热烈像是太阳,照在他身上能驱散一切寒意。

一个有隐疾的男子性格一定不会如此,裴泽渊是男子,他很明白这点。

一个有隐疾的男子不会这么骄傲,不会自如的在玩乐场所取乐

他一点一点回忆,贺云昭看女孩眼神很温暖,看男子的眼神很平静……

看到俊俏的男子眼睛似乎会亮一点。

眉头蹙起,他仰头望着贺云昭,迟疑道:“我在想……在想你……”

贺云昭苦涩一笑,眼神轻轻的落在他身上,语调柔柔的问道:“在想我什么?”

裴泽渊从未听过贺云昭如此温柔的声音,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浑身肌肉一紧,喉咙颤动,他一时间迷糊了。

眼睛迷迷蒙蒙的跟着她的视线走。

贺云昭伸出手,落在他侧脸,轻轻从耳朵尖滑过落在脸颊处,拇指摩挲两下,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泽渊眼睛直了,眼前是迷蒙的白皙脸庞,鼻尖缠绕着香气。

他脖颈深入衣领的一截红成一片,耳侧是酥酥麻麻的痒意,脖颈的青筋僵硬了。

年轻人,有些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想你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裴泽渊闭嘴了,眼眸一清,不敢继续说。

说错了,就是挑衅,对一个男人说你不是男人。

说对了,也是挑衅,对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说你不是男人。

贺云昭笑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勾着裴泽渊的衣领拉起。

顺着手腕的力道,裴泽渊缓缓站起,他随着贺云昭的手坐在了软榻的一侧。

他身后是墙壁。

贺云昭倾身压了过去,裴泽渊不自觉的往后退,可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他只能靠在墙上,眼睛直直的看着贺云昭。

“我……”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接受他吗?是喜欢他吗?勾引成功了?

贺云昭俯身靠近,鼻尖紧贴着鼻尖,彼此的呼吸打在一起,她的右手还抚在裴泽脸上。

她胜算不多,漏洞也太多,府外还有一个多宝要解决。

唉……

或许她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劳累的,没关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她先解决了这个,然后立刻准备好身份问题,再不能拖下去了。

贺云昭看着眼前人的脸庞,心中有好多难过与不舍,右手轻轻上滑。

白皙的指尖触在裴泽渊眼角。

裴泽渊感觉冲动的都有些痛,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感受着脸上的手掌,指尖轻轻柔柔。

指尖一点点靠近眼睛,比刚才更近。

贺云昭专注的盯着他,指尖越来越近……

她可以先出其不意把手指把裴泽渊戳瞎,然后趁他受伤之际拿来裁纸刀。

她尽量抹喉咙,很快很快的…一定不会痛很久……

鼻尖在触碰到对方的鼻尖时缓缓停止,指尖还在靠近,用温柔的不易察觉的方式靠近眼睛。

裴泽渊道:“你不想亲我。”

她想杀他…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指尖还在靠近,贺云昭卸下了所有伪装表情,指腹摸到了眼球,眼球是硬硬的触感……

裴泽渊没有闭眼没有眨眼,没有任何躲避的举动,他就这样看着贺云昭。

眼中有委屈…失落,剩下的居然是平静……

他的睫毛长长的,右眼上抵着一根手指,只要轻轻一动,他的眼睛就会瞎掉。

贺云昭看着他,他只是乖顺的、服从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从来没被主人打过的小狗,主人用力挥手它也以为在玩。

裴泽渊没有在赌她敢不敢动手,只是心甘情愿的…

她既然想要,就给吧……

他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期,体格已经长成,脸庞还稍显稚嫩。

贺云昭见过,她知道这个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

他不反抗……

眼睛能够控制不眨眼,但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了,他的眼球因为指尖的触碰刺激而迫出泪水。

从眼角滑落贴着脸颊,流到了贺云昭的掌心烫的人心一颤。

她缓缓收回了手,将袖子挽起,右手臂内侧的月牙形疤痕在裴泽渊虹膜上滑过。

贺云昭两手撑在身后,她轻笑一声看着裴泽渊,问道:“喜欢我?”

裴泽渊两只眼睛还在渗出泪水,却不敢眨眼,只是点点头。

她又问道:“知道了?”

裴泽渊:“猜到了。”

贺云昭又问:“不害怕?”

裴泽渊盯着她的眼睛,抽出袖口的系护腕的绳子,手指翻飞将这根牛皮鞣制的绳子缠在脖颈上,他拉着贺云昭的手放上去。

贺云昭抬眼,她手指勾着绳子,指尖在他喉结上滑过。

酥酥麻麻的痒从脖颈上传来,裴泽渊呼吸一窒。

贺云昭放下手,将右手臂的疤痕暴露在裴泽渊眼前。

她道:“你帮我隐藏身份,朝堂上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尽力帮你得到,你……”

“我现在就要!”裴泽渊咬牙打断她的钱权拉拢。

贺云昭眼神一冷,要什么?果然,当皇帝之后还是要解决了他。

她最恨人威胁她。

要不先哄他保存秘密,待以后缴了兵权,圈禁起来……

裴泽渊是甘愿的,他明白贺云昭在想什么,他是个威胁,还是死了的好。

可现在贺云昭改变主意了,不想他死。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刚才攒的劲儿一股脑的窜进脑袋里。

裴泽渊道:“我想抱……”我想抱抱你。

话到嘴边停住,刚才还要杀他,打消杀意之后还拿钱权拉拢他,难道他只有利益能打动吗!

他要反抗,他不要给贺云昭一种她做什么都会被他接受的感觉。

他狠狠命令道:“你抱抱我。”

我想抱抱你到你抱抱我,这是裴泽渊硬气的极限。

昏黄的灯光下是冷白色肌肤的少年委屈的看着她,贺云昭脑海中那些谋算刹那间消失。

裴泽渊是一个总能打破她预料的人。

她抬眼看着他,伸出手臂,还未主动抱过去,裴泽渊已经扑上来了。

裴泽渊比她高大,肩膀也更加宽阔,在这样姿势中体型差明显。

他紧紧的抱着她,两只手放在后背上不敢乱动,掌心扣在她肩胛骨上。

贺云昭想笑,他好像巨大的一只书包挂在她身前。

心头生出极其兴奋的喜悦,她眼睛亮晶晶的,手臂一勾,揽在他脖颈处,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他的后颈。

裴泽渊抱的更紧,他手臂终于伸开,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像是一片糯米皮努力的展开自己,把黑芝麻的汤圆馅全部裹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试探着用脸颊去贴贴她的脸颊,没被拒绝!眼睛一亮。

肌肤相触的美好感觉让他雀跃的想要喊出声来,但是咬着嘴唇压抑住了。

他激动的地方有一点痛,小声问道:“能亲……”

啪!挨了一巴掌。

“哦。”还不行。

第65章

贺云昭抬手轻拍, 示意他松开。

他手臂收紧,只是抱的更稳。

她淡淡道:“松开。”

裴泽渊小心翼翼的松开手臂,他的两手依依不舍的拉着贺云昭的手, 握在手里揉揉捏捏, 从指尖按捏到指根再到掌心的小窝。

听话的松开但没完全松开, 贴的很近很近, 他嗅着贺云昭的气息,胸腔震动, 喉间溢出一声音, “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贺云昭奇怪的看他一眼, 怎么这个声音, “不可以。”

她笑的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浪子, 道:“是你喜欢我, 又不是我喜欢你。”

裴泽渊蒙了,他立刻问道:“那你为什么抱我。”

贺云昭无辜的一摊手,“你自己提的啊。”

裴少年见识到了感情的险恶,他气的要死,不知道如何反驳,好似贺云昭说的话句句都对。

他指责道:“你抱的很高兴, 还摸我腰摸我的后背!”

他都不敢碰!她倒是摸的放肆!

贺云昭挑眉, 背肌和腰侧的外斜肌手感确实很好。

她道:“我没摸过,摸两下怎么了,难道你吃亏了?”

裴泽渊委屈的像一个黄花大小子,被摸是很激动, 可……可怎么感觉贺云昭这是要摸完不认账。

他看着贺云昭的眉眼笑意,他俯身靠近,压一压声音咬着唇哼道:“姐姐, 我疼。”

贺云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低下头瞧一眼,还真是,激动的厉害。

她伸手掐在他脸上,揪着他的脸颊肉感叹道:“你啊,扔到井里,整个京城的人都能喝上雨前龙井。”

含茶量真高啊!

裴泽渊不解其意,他难受的厉害,脸上泛起薄红,试图搏一搏可怜。

但贺云昭拍拍他的腹肌,“别闹了,说点正事。”

腹部被拍了两下,肌肉震动,腰一麻。

他浑身颤的厉害,眼角泛红,死命咬牙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裴泽渊感觉自己能真的哭出来,还有什么正事!

贺云昭觑他一眼,视线下移片刻,唔……

不行不行,他十七……

唉,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很有道德的人。

她轻咳一声,板着严肃的脸道:“近来我总感觉不大对劲,安王府似乎有些关注我,虽没什么证据,但我直觉是安王府,只是不他们到底有什么谋算。”

她用猜测的语气道:“许是近来我常在御前侍奉,所以想要拉拢我为安王说话,拉拢不成便来报复。”

她无奈的摇摇头,神情中满是忧虑,“安王如此品格怎能叫人信服,他甚至还是宗室子弟中较为出挑的,声势大的很。”

叹口气,她垂眸,“我实在担心会再现昔年景象,曾有冯氏子记恨与我当街谋杀,要是再来一次,不知我还能否有哪个运气存活。”

裴泽渊瞳孔一颤,他了解那件事的内情,只是贺云昭遇刺时他们还不认识。

罪魁祸首归根到底就是理国公府,若是没有裴尚玄撑腰纳冯氏子岂敢杀人。

他抬眼看着贺云昭承诺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安王那边我去处理。”

贺云昭道:“安王府势大,你也不好与他们明面上冲突,暗地里去做就是了。”

她似是忧虑,“安王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加上咱们曾经与他有冲突,要是真叫他上位,那……”

未尽之意,裴泽渊已经读的明白。

绝不能叫李晖上位!

贺云昭垂眸看着裴泽渊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轻笑一下。

裴泽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绝对是一个对她真诚的人。

将来若是……他也会是最忠诚的人。

只可惜如今身份与她而言还是一个把柄,所以她必须拿到裴泽渊的把柄才能安心。

而裴泽渊的身份与他干过的那些事,除非他谋反,不然犯下任何罪都能被皇帝保下。

她先把裴泽渊拉到一辆车上,后面慢慢再思考。

白皙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渗出几分暧昧,她垂眸思考。

裴泽渊眼睛直了,喉结滚动,小心的靠过去。

他委屈道:“姐姐,我真的疼。”

贺云昭笑笑,她缓缓拉近距离,鼻尖对着鼻尖,她捏着他的嘴,“回去自己解决。”

裴泽渊还是眼巴巴的望着她。

贺云昭:“不会?”

她道:“我只要能伺候好我的人,明白吗?”

裴泽渊有些迷糊,他听不太明白,下一秒就被赶走。

他只好在贺府的客房住下。

灼热的喘息声压抑在喉间,他困惑又委屈的自己解决。

眼前浮现的是贺云昭的身影,潋滟的眉眼、微红的嘴唇、缓缓抬眼是时眼中的锋芒,脖颈纤细白皙延伸进……

啪!

裴泽渊打自己一巴掌,清醒一点啊!还没想明白呢。

他很听话很听话了,他保证自己会是最听话的人。

她只要能伺候好她的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脑中猛然灵光一现!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贺云昭一日里经历了太多事情,难得竟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眼前是明黄色的龙椅,她一步步踏上去,想要坐到龙椅上。

可是无论脚迈的多大,脚迈的多高都踏不上去,脚下再用力都无法上去一步!

该死的台阶,真是不想活了!

她拿起一旁的铁锹哐哐开始砸台阶,砰!砰!砰!

一道人影闪现出来,萧长沣苍白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没用的,你上不去。’

贺云昭怒了,扬起铁锹就砸过去!

萧长沣一个闪身躲开。

一只黑色的德牧猛然窜出来,张开大嘴咬向萧长沣,人影霎时间消散。

德牧溜达到她身边,它夹着嗓子喊:‘姐姐,我要吃饭。’

贺云昭怒的一巴掌扇过去,‘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没看到我在干活吗?’

德牧原地转了个圈,开始吭哧吭哧的啃台阶。

贺云昭砸着砸着砸累了,嘴里骂一句,铁锹甩出去砸倒了龙椅。

她心满意足。

“三爷?三爷?”

眼皮缓缓抬起,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棱映在屋内,光线旁浮着细细小小的灰尘。

她无奈笑笑,抚额道:“这都是什么破梦。”

翠玲正在挂帘子,她笑着问道:“三爷做梦了?”

“嗯,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翠玲问道:“三爷是梦见什么了?”

贺云昭啧了一声,“梦到了台阶、男鬼、小狗。”

“啊?”翠玲诧异,实在是想不到这三个词能结合出什么梦。

贺云昭摆摆手,“醒来也忘的差不多了。”

今日是贺云昭的休沐日,她晚起了一会儿。

接着去祖母院里陪着祖母吃了一顿早饭,一整个上午都在陪伴家人。

陪着祖母选一选装饰,陪母亲看一会账本,再瞧瞧二姐的嫁妆准备流程。

打从她入朝开始,每日实在是忙碌,竟然是好久不曾有过这样无所事事的一个上午。

等到了太阳升至正中,她才终于休息够,开始规划要做的事。

裴泽渊的事稳步推进,让他去查安王府,产生了冲突最好,最好能犯点错。

但还要小心一些,她就一个小狗可别给玩坏了。

另外便是昨日便决定好的,明面上已经与安王府撕破脸,人家是宗室里煊赫的王府,陛下嗣子人选的有力竞争者,而她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

还是要给安王府找点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

她眼神微动,吩咐道:“备车,去丁府。”

贺云昭上门探望师父是天经地义,借着老爷子的名义去一趟书院也是理所应当。

在师兄弟的热烈欢迎下,贺云昭‘勉为其难’的给师弟师侄们讲了一点科考心得。

晚间一同在丁府用饭,贺云昭还坐在了几个师弟师侄旁。

她的师侄程颐卿,与她一同被安王宴请过。

虽然安王府不怎么在意这么一个小人物,但是程颐卿与其他偏向安王府的文人走的很近。

贺云昭似乎是不经意挑起话题,看着师弟们多说了几句。

绕来绕去说到一个师弟的叔叔家无子要从族里过继嗣子。

贺云昭笑道:“那定然是要选择年纪小的孩子了,最好是选那无父无母的。”

众人纷纷赞同。

“是啊,孩子年纪小不记事,能养的熟,要是年纪大些,定然是要念着亲生父母的。”

“小孩接过来养的好了,只记得你是亲爹娘,一样孝顺听话,要是年纪大些的说不得还要把家产往自己原来的家里送呢!”

“更别说那父母还在的了,真要是有那一日,百年之后的家产都成了人家的,说不得组后香火也落不到你身上。”

贺云昭端起茶杯,她满意的看着师侄程颐卿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扭过头若无其事与赵同舟道:“上次求你帮我淘换来的两本旧书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赵同舟大吐苦水,“催催催,你催债啊!”

“你以为那书好找啊,我翻遍了大大小小的书楼才找到一本,另一本不知道被谁家收了去,等我找找再说。”

贺云昭:“那不管,我修书要用的,少的就是这两本,你可要上心。”

赵同舟翻个白眼,“一定给你办好!”

程颐卿垂首,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安王的最大劣势……

第66章

老安王名为李煌, 年纪在宗室这一辈中为最长,换言之他是太宗皇帝的长孙,曾凭借这个身份为他父亲恒王拉到了不少印象分。

先帝登基后, 就把恒这个字改成了安, 提醒安王府要安分守己才能安安稳稳。

恒王之死已经无法探究, 但李煌本人十分清楚, 他父亲是被先帝言语所杀,为了一家老小心甘情愿去死。

恒王或有不安分之处, 但先帝也不是全然无辜, 不然先帝那种黑心皇帝绝不会叫安王府留在世上, 还不是自觉理亏。

李煌为了整个王府的安危一向对先帝十分孝顺, 但闻先帝有任何事情一定是第一个进宫, 立志做一个孝子贤孙。

就凭借这一手能屈能伸的本事, 李煌得以保存安王府一小半的力量。

在如今宗室中,安王府隐隐为首。

李煌老神在在的躺于摇椅之上,微白的胡须轻轻一动,他阖眼静心思虑。

“呀!”

诺大的安王府骤然传来惊呼声,安王太妃哭的肝肠寸断,“我的儿啊!”

李煌睁开眼, 却见小厮们抬着一个木板进来。

安王太妃嚎啕进门, “李煌!你还不来看看你儿子!你瞧瞧他都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李煌起身,他皱眉问道:“为何如此作态!”

“你端什么架子!”安王太妃骂道:“你儿子都要被人打死你还在那儿躺着装死!”

安王太妃气势十足的开口骂人,她是安王府权势最盛之时,由太宗皇帝亲自为长孙指定的正妃, 家世不是一般的豪横,即使是如今安王太妃出身的韩家依然是大晋最一等的人家。

相比之下,即使是皇后出身的苗家都略逊一筹。

她脾气惯来如此, 又是唯有李晖一个儿子,从小护的不像样。

李煌走近几步一瞧,大吃一惊,他责问道:“何人所为!”

侍奉的小厮哭丧着脸上前,吨的一下跪在地上,“老太爷,王爷在宫宴上叫人哄到了僻静处,遭了算计被人打了一顿!”

李煌一把推开小厮,仔细一瞧,果然是好手段!

打人的时候哪里还能控制好打的地方,按理来说头部不会安然无恙,偏偏李晖身上痛的厉害,掀开衣服一看胸口和后背青青紫紫的,有些地方已然渗出了血丝,但是唯独一张脸上半点灰尘都没。

此人来者不善,分明是提前谋算好了。

“是谁?”

李晖哭了一脸的黏糊眼泪,实在是太疼了,疼的受不住啊!

他哀嚎一声,道:“父王,是那贺云昭,他算计我!”

李煌冷笑一身,眼神凌厉,“到底是谁?那贺云昭不过一介文人要说他堵上门来骂你我倒是信,你说他打你?”

李晖连忙道:“不是,父王!是贺云昭算计我,打我的是裴泽渊。”

他又道:“父王,你不是说裴泽渊是御前的红人,得陛下信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得罪吗?”

李煌都要被自己儿子给蠢笑了,是啊,这是他说的话。

他伸手一挥要打人,但看到李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狠狠一叹,手一甩!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裴泽渊是陛下的外甥,是备受信任的武将,叫你不要轻易得罪是还有利用价值,能够拉拢过来。”

“他既然对你下此狠手,就说明没有任何拉拢过来的可能,你还待如何?”

对这种不能拉拢还具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必须尽早解决才是!

还有那贺云昭……

李煌蹙眉问道:“贺云昭的事你从实说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给我说来!”

老子的威势可比儿子强多了,李晖不敢隐瞒从头到尾都细细讲来。

“就是有人说贺云昭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反倒是与裴泽渊走的近,于是我……”

“……后来他就大喊什么世子不要动手,然后裴泽渊就把我踹倒了……”

他困惑的看着父王,这么一复述,怎么感觉贺云昭竟然没对他做什么呢?

“呵!”李煌是真要被气笑了,他骂:“蠢货!”

从言行来看贺云昭分明不愿与他的蠢儿子发生冲突,偏偏这蠢货不依不饶叫人家无奈只能把人哄走。

需知皇后娘娘的千秋宴是裴泽渊与贺云昭二人辅佐成的,在人家的差事上闹事,贺云昭没有写诗讽刺李晖已经足够好脾气了!

贺云昭不过是文人,即使再有才华如今入了朝堂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满朝皆是上官,他要是不想辞官归隐去做什么只有名声的大儒,那就要乖乖趴着!

但裴泽渊可不同,那小子有些邪性,父母一个不沾。

听说宁安公主今日在别院居然还养了一个小宠,这小子也是充耳不闻,专心做自己京都大营的差事。

他一动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李煌是一个多疑的人,都是从先帝夺嫡那几年走过来的,他心眼子多的和蜂巢一样。

如果是他,已经得罪了安王府,还不如得罪个彻底绝不叫人有任何机会掌权。

推己及人,李煌认为裴泽渊也会这样想。

他看了一眼哀叫呼痛的儿子,立刻便道:“把人截住,别叫宫里太医,去找外面的大夫来。”

安王太妃气的要死,抓着李煌不放手,“儿子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让叫太医,你是要剜我的肉啊!”

“你这天杀的,是不是要叫我儿给那小贱人的儿子腾位置!”

“混叫什么!我这是另有用处,”他道:“你仔细想想,此事是不是要叫陛下知晓?”

要去御前告状,那自然是越凄惨越好啊!

不仅如此,李煌迅速吩咐人去通知各个王府,请诸位明日一同往宫内去,为宗室子弟讨一个公道。

细究起来,裴泽渊这样公主所生的子嗣不过是普通臣属,他再是血脉亲近他也不姓李。

安王府的消息一经发出,便有不少王府响应的,有的是早就和安王府勾勾搭搭,有的则是想去瞧瞧热闹。

宗室没什么实权,手里也没东西,一年到底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热闹事。

连襄王他老人家都想去看看热闹。

第二日,就在李煌带着李晖进宫前一刻,裴泽渊来了!

裴泽渊骑马堵在安王府门口,他利索的下马快步到了老安王面前,抱拳道:“裴泽渊前来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