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曲瞻对此非常有心得, 在他踏进贺府大门那一刻,他就坚信这个场合他才是最受贺云昭信任的那个人。
推开书房的大门,漂亮的狐狸眼笑出一道道水波纹, 他勾唇一笑, “云……!”
前礼部尚书.书院院长.AKA公考大师丁翰章端着茶杯轻吹浮沫, 他惊讶道:“嗯?小曲也来了?”
鬼迷日眼的曲瞻终于恢复了正常, 一屁股挤开赵同舟,他往贺云昭身边一坐, 整个人变得灰暗起来。
贺云昭抿唇, 她努力憋住笑意, 就曲瞻那个表情, 她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丁翰章老爷子一边瞧着他们几个默写出来的卷子, 一边道:“同舟这次不错, 朱检经义诗上有些失了水平,你瞧这里……”
朱检脸色不好的靠近些听着老爷子说话。
曲瞻咬牙挤出微笑,抬起手臂顶了一下贺云昭。
他竟然领会了腹语的精髓,嘴唇不懂就能发出声音,“别笑了!”
贺云昭努力控制表情,只是两颊忍不住抖动, 狠狠闭眼告诉自己不要笑。
但曲瞻的腹语太无敌了, 贺云昭实在没忍住,她摊开手掌挡住脸,笑的身体一抖一抖仿佛被电了一样。
曲瞻悲愤的瞧她一眼,恨不得伸手拧她去。
好在丁老爷子即使拯救了快要笑哭的贺云昭。
“小昭, 你过来瞧瞧。”
贺云昭抬手拍拍自己泛红的脸颊,她走到师父身边,“师父, 是什么?”
丁翰章指了一下纸上一处地方,“金陵使者渡江来,漠漠风烟一道开。王气有时还自息,皇恩何处不昭回。信知海内归明主,亦喜京都有俊才。”
“你在此处写的不错,只是通篇歌功颂德的诗句太多反倒是没有太多可品之处,本次的主考官是原鲁州学政,当地文风浓厚,只是不知他能否适应京城的风气。”
贺云昭点点头,“鲁州当地世家大户颇多,他能多年鲁州为学政,想必也不是迂腐之辈。”
丁翰章却摇头,叹道:“未必。”
“地方官员能调回京城的极少,能回来的无不是地方官中的佼佼者,但就因为他们足够出色才回到京城,便会更加在意自己的做事风格。”
“有的官员在地方时看起来是最能适应官场的人,到了京城反倒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好名声便装样子过了头,甚至还不小心惹来灾祸。”
“有些地方官在当地还能保持清正廉洁,一到了京城反倒是战战兢兢不敢坚持自己本心,任凭什么脏的臭的往外面一拉,他便跟着去了。”
贺云昭道:“京城居大不易,地方官若是没个靠山来了京城难免畏缩,再叫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一拉扯,岂不就容易走了歪路。”
面对新的环境,即使你是一方高官也不得不俯首,更何况这是京城,是整个大晋权力的中心。
丁翰章瞧一眼手里的卷子道:“瞧这个吧,你的问题倒不是很多,只是平了些,朱检写的便失了分寸,他化用的这首诗的作者后期是个贪官酷吏。”
朱检脸色一苦,他本是为了能够平稳些才化用了一句,他自己作诗水平一般,考前特意写了不少出来备用。
谁料到了考场上一个也没用上,倒是这这首化用了别人诗句的诗还算合题。
他没多考量便直接写上去了。
出了考场后,因书院只有他们三人参加此次的乡试,便一同来了贺府对题。
把答案默写出来后互相检查,默写这一遍他便发现问题了,只是忍着没开口。
贺云昭看过之后表情微妙,只是看朱检师兄额头已然冒出冷汗,她不好直接开口。
还是丁翰章来了之后,搭眼一瞧就看出怎么回事,毫不留情的批了一把。
贺云昭心里叹口气,抬手趴了一下师兄肩膀,她安慰道:“别急,说不得主考官瞧不出来的,且你其他时务答的极好,两相一掺和,最后成绩应当不错。”
朱检点点头,只是神色还有些低落。
对题结束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凡是有师承的考生回家后都必有这个步骤,只要大致叫先生看一看成绩也能判个七八分。
谷程岭同样如此,他自认学识不差,只是从贡院出来后,先生一见了他默写的答案便眉头皱的死紧,一声叹息简直要把人叹死去了。
他急躁的上前问道:“先生,我能否得解元?”
先生不忍的叹口气,“到底是耽搁了时日,准备的不够。”
谷程岭脸色一白,便清楚自己答的并不算好。
这个名字若是叫贺云昭听见只怕还要说一句耳熟,谷程岭正是当日与冯擎一起质疑贺云昭的人。
冯擎为人自负傲慢,他不肯在人前说出自己姐姐是理国公的妾室,由此可见他本人的自尊心。
他能和谷程岭成为朋友自然是因为谷程岭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谷程岭是寿山侯府的嫡长孙。
冯擎事发后,他便被拘在家里决不许他出门,寿山侯府悔的肠子都青了,本以为冯擎只是一个寒门学子。
甚至因为此子学识过人一看就前途不凡,他家还曾想过将谷程岭的妹妹嫁给他。
不然谷成程岭也不会为了维护冯擎贸然出头,那不仅是维护朋友,还是维护妹夫呢!
理国公府被贺云昭逼退之后,眼看着冯擎竟然剑走偏锋被逮了正着,寿山候府别提多慌了。
他们家打从谷程岭父亲那辈就是弃武从文了,家里在军中已失势力,在文人中还没混出头,全家都指着谷程岭能够一举走上文官路呢。
熟料交友不慎差点叫一家子赔进去。
好在谷程岭只是嘴上支援冯擎,叫他做的别的事却是不敢的,。
一切平息之后,寿山候府还往贺府送了不少礼赔罪,贺家没收,全部退了回去。
寿山候府又请了贺母的娘家姚家说和,贺云昭这才做主收下这些赔罪的礼。
只是寿山候府的大人懂事,谷程岭却未见得领这个情,他只记得贺云昭对他羞辱,一心盼着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压的贺云昭抬不起头。
可惜,他拿到的不是复仇剧本,冯擎那样的人都能拿捏住谷程岭,甚至在科考上稳压他一头。
谷程岭却还认为自己有机会打倒比冯擎厉害许多的贺云昭,着实有些不自量力。
但先生不会如此说,只会鼓励他发愤图强,努力念书。
但当成绩摆在眼前,一切的美梦全部破碎。
砰!砰!砰!三声锣声后,小吏们将榜单挂好,只见榜首位置赫然是三个大字‘贺云昭。’
贺云昭没有亲自到贡院门口看榜,只是叫家中小厮去盯着,成绩出来后再回府禀。
或许是贡院人太多,小厮一时间竟还挤不出来,官府的报子先一步上了贺府的门。
到了乡试这一步,获得解元的考生会得到非同一般的待遇,官府的报子会敲锣打鼓到解元击中报喜。
贺府门前很快就被围观的人填满,官府的报子高喊一声:“恭喜贺云昭高中解元!”
“恭喜贺府三爷高中解元!”
“恭喜贺府三爷贺云昭高中解元!”
贺家全家人,从主子到下人都出了大门,来到门口瞧这热闹。
一个个神情激动,老仆们掩面拭泪,丫鬟们欢呼雀跃。
报子捧着托盘,上面是鸦青色的举人袍,“恭喜贺解元。”
贺云昭脱下外衣,由翠玲服侍着当场穿上这件举人袍,她戴上举人标志性的直檐大帽。
高大的侯府珠西朱漆大门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奏乐声中,少年身着鸦青色举人袍,肤色白皙如玉看,因激动透着淡淡粉晕,剑眉斜飞入鬓,鬓角漆黑,眼眸黑亮恰似揽了一弯月色。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贺云昭伸出双手从报子手里接过一块温润青色玉佩,上有螃蟹图案。
‘解’与‘蟹’同音,许多赏给解元的食品都会有螃蟹的图案。
这款玉佩品质只是一般,但却寓意着金榜题名。
贺云昭的胸腔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涌动着,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非常淡定,但当玉佩送到她面前她不由得心潮澎湃。
她其实不是个好带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那些年幼之时的赌气不平,甚至曾经认为祖母和母亲都不理解自己,自己没有可以发泄的出口。
可不理解为何要科考的祖母穷尽所有财力也要供她找最好的学院……
压根没念过四书五经的母亲为她了解了那么多科考之事……
大姐贺锦书为从小就像个小妈妈一样照顾他和二姐……
爱打扮的二姐为她熬夜改了一件貂裘……
贺云昭低下头看着手里这块小小的螃蟹图案的玉佩。
转身!
鸦青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度,她的背影挺拔如松,脊背从始至终未曾有过一点弯折,脚下的尘土都因她不敢肆意张扬。
“祖母!娘!”
在这台阶之上,她仰起头看着家人们,利落撩起衣摆,膝盖弯曲……
她跪下将捧着这块玉佩递上去。
贺老太太靠在孙女身上哭的不能自已,贺母眼前一片模糊,她颤抖着手接过这块玉佩。
“我的儿!”我的女儿!
她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她的女儿聪慧、努力、严谨,凭借自己的用功中了解元!
心底的某个角落正在崩塌,迎着今日的好阳光,在喧闹中她低下头看着小昭的泪水滑过脸颊。
某个午后藏在书屋前的树后羡慕的看着弟弟念书的小女孩眼睛一弯……她笑了……
第42章
如果说院试的案首是一种考生之间的荣誉称号, 那么解元能够获得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可就多了。
解元的家族会大宴宾客,邀请亲朋好友、乡坤邻里来庆祝,分享喜悦的同时也展示家族的荣耀。
同时也会举办一个文会, 邀请同年的举人前来赴宴, 互相切磋交流展示学问, 这类文会还会专门将会上的诗文编撰成册。
解元的家族会在大门上悬挂牌匾, 写上‘解元’字样,还会张贴红幅, 让过往的路人都能看到这份荣耀。
家族会将解元的名字、事迹等详细记录在族谱中, 作为家族的荣耀和传承, 鼓励后世子孙努力考取功名。
到了这种时候贺云昭即使不大喜欢后巷的贺旭昌一家也要请人过来。
她要和贺铭昌商量着决定给江南老家的族人写信之事, 此事是必须要通知族内的。
不过也就是这几代了, 贺家有赖于贺父的机智, 获得了一个名义上的爵位,虽然没实权也没办法传下去。
但是在大晋,爵位有一个极好的地方,它直接把全府的籍贯定在了京城,现在的贺云昭只能说是祖籍在江南。
等再过个两代和江南那边出了五服,便能自家立一个祠堂。
贺云昭对江南那边的族人没什么感情, 但是祖父与父亲都是葬在江南的祖坟, 将来祖母与母亲还要回去合葬,她还是需要考虑一下与江南族人之间的关系。
她提笔思索片刻,写上一封报喜信,扭头又吩咐道:“勤禾, 到我屋里找翠玲,从书架子底下的红木箱子里取二百两的银票来,再问她杨二备好了车马没有。”
勤禾点点头称, 转身离了书房。
贺云昭似乎在此时在想起书房里还有位叔父在,哎呦一声 ,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叔父还在这呢,您瞧瞧我这封信写的如何,还有什么需要增减的地方。”
贺铭昌神色复杂,此时一瞧贺云昭温和亲切的面孔仿佛是看见那位抬手就打人的堂哥,还有冷脸骇人的堂伯。
他下意识一缩脖子,“没有,昭哥儿你写的极好。”
贺铭昌抖起威风来也就是这些年,从前贺父还在时他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贺父不仅是家世才智上胜过他一头,更重要的是那还是他堂哥,长幼尊卑拿捏的死死的。
贺铭昌还在念书时候为人处世就不是很对贺父的胃口,对这个堂弟,一句话说不对,他上手就是一巴掌。
还真别说,兄长管教弟弟是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何况这个堂哥聪慧敏锐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这个人本性里就是欺软怕硬,见了堂伯两股战战,见了堂哥憨厚老实。
等贺家男人死没了,他倒是敢厚脸皮朝守寡的伯母和嫂子要钱。
勿怪当初贺父竟也同意将贺云昭女扮男装,他是看透了贺铭昌一朝得志便张扬的本性。
他在时,这个堂弟自然是憨厚听话,但他若是不在,谁能压得住呢?
都说宗族势大好,族人能够相互扶持,可要是京城中没有贺铭昌这门亲戚,反倒是不用如此担心。
贺云昭抬眼去瞧贺铭昌,她笑道:“这几年事忙,倒未曾与叔叔聊几句。”
贺铭昌手指轻颤,后背起了一层汗,许多久远的记忆从脑袋里冒出来,他尴尬道:“没事没事,昭哥儿你学业重要。”
贺云昭不紧不慢走到桌旁,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对了,叔父前几年提过云旭要娶妻,怎么几年过去一点消息没有了,难不成是婚事黄了?”
尤嫌刺激不够,贺云昭又道:“云旭哥从前就是个风流性子,可别是沾花惹草被上司给抓住了,到底是高娶了人家姑娘,可不能如此啊。”
贺铭昌心头一跳,猛的抬头,他斥道:“胡说!云旭备受他丈人看重,不收他彩礼就愿意嫁女。”
贺云昭轻挑眉,贺云旭成婚不可能不告诉她,那就只可能是还没办婚礼。
彩礼的事都说了几年,婚礼竟然没办,看来里面还真是有不少有趣的事。
若是不忙的时候,她不介意再和叔叔聊聊天,但不巧她最近很忙。
看着贺铭昌在她写信上盖好自己的印章后,她便吩咐小厮送他离开。
勤禾也拿了一张银票过来,他躬身道:“三爷,翠玲姐姐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过来,又按照三爷的吩咐问了杨二的事。”
贺云昭点点头,问道:“怎么说的?”
勤禾道:“翠玲姐姐说,杨二一早去马市租了一匹耐力好的马来,又找翠玲姐姐取了二两银子到衙门上办好了路引,后日城东边的商行要往江南道去取货,要路过息县,杨二便同两个咱们家里的小子一起去息县。”
往江南老家去的信和银子可就不能叫官府驿站去送了,加上老家那边祖父和父亲的坟前还需焚香告知他们贺云昭得中解元,那就更不是一封信能解决的事。
杨二从前是跟着贺父往江南扶灵的人,对一路还算熟悉。
便打发他去一趟老家息县,不仅是捎带信和银子,还要瞧瞧贺家的坟前打理的干净不干净。
勤禾又道:“小的过来路上碰见了秀芬姐姐,她说前几日给您做的衣裳已经备好了,就等着您去试试,您看是送来书房这头还是送去屋里。”
贺云昭讶异,因着这几句话倒是有些惊喜,她道:“你到我身边不久了,从前只叫你做些粗事,没成想你口齿还算伶俐,脑子里也是记得住事。”
勤禾到身边不久,她还是习惯使唤翠玲做事,如今一听这一番对答,勤禾竟也是出乎意料的伶俐。
她是知道勤禾未曾念过书,不过是能识得自己名字。
念书的人与旁人是不一样,念书的人即使原本只有三分伶俐,念书后便能长到七分去。
大晋的文盲率还是很高的,念书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前院的不少老仆,做事还成,吩咐一些传话反倒是颠来倒去说不明白。
勤禾没念过书还如此伶俐,可见脑子聪明。
“嗯……”贺云昭沉思片刻,她便道:“往后我身边的事还是你翠玲姐姐管着,你就一旁学,闲着的时候你到杨小满那头去多学两个字,不做个睁眼瞎。”
勤禾听了脸上当即浮现喜色,“小人谢过三爷,一定好好识字,好给三爷办事。”
他乐呵呵的磕了个头便往外院去了。
……
这日,贺云昭换好了新做的衣裳,往座师帖子上的地点去。
座师是举人、进士对主考官的尊称,因主考官被认为是考生的座上之师,便称为‘座师’,有些地方也会称‘座主’。
出榜之后不就座师就会按照朝廷规定宴请这一届的举人、进士。
座师对学子来说十分重要,不仅能提供学业上的帮助还能在未来仕途中提供很大帮助。
座师在阅卷中间往往会有自己浓烈的政治倾向,在他当主考官这一年考中的学子中定然会有一部分与他思路一致。
从自己欣赏的喜欢的学子中自然更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大名鼎鼎的张居正,他在嘉靖二十六年考取进士,他的座师就是徐阶,能在官场中崛起,与他的座师对他的提拔离不开关系。
而张居正本人也继承了一些徐阶的政治理念和策略。
贺云昭身为解元,自然备受瞩目,她刚一进场就被不少人团团围住。
“贺兄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文会上见过,你写的那首诗还留在我这儿呢。”
“云昭兄,恭喜恭喜,如今你我竟也是同年了。”
贺云昭的温和的笑着,同眼熟的人一一打了招呼,直到两位师兄到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从人群中被解救出来。
只见两排桌子齐齐整整的分列两侧座师坐在前头,能够瞧见每个人。
今年京城的乡试主考官是原鲁州学政苗博。
贺云昭敛目一瞧,苗博端坐上首,方形脸一脸正气,长髯稀疏,显得十分威严,典型的鲁州人相貌。
她垂首听着这位座师的开场白。
“诸生能从乡试中脱颖而出高中举人,不仅才学非凡根式勤勉过人,本官阅卷之时,见诸位笔下文章,或剖古今之乱或陈今朝之弊端,为师便知这一科必是英才汇聚……”
“望诸位今后秉持正直、勤勉之德,为大晋、为陛下、为百姓,忠君报国、修身立德!”
众人齐刷刷的起立,共饮一杯酒,“忠君报国!修身立德!”
待饮尽这杯酒,苗博便侧头一瞧,他笑道:“今科的解元贺云昭还何在?”
贺云昭振振衣袖,她起身恭敬作揖,“学生贺云昭在此。”
苗博笑容满脸,他目露欣赏,“不愧是人人称赞的明月郎啊,本官在鲁州多年都不曾见过这般风姿的少年人了。”
贺云昭温润一笑,整个人似乎在发着光,她道:“座师谬赞,有赖座师严格阅卷,在场的同年们都是学识不凡,云昭可不敢就此接下夸赞。”
苗博初入京城就为乡试主考官,他并不欲展示自己的权力,反倒是应该温和些拉近和考生的距离。
京城不同于鲁州,这学子中的大官子弟多的是,一脚心踩下去三个人,里面五个家里都有人比他官职高。
他含笑看向其他人,“你们说说,这解元还谦虚起来了,该不该罚他饮杯酒。”
一瞧主考官如此温和亲近考生,考生们也明白过来,立刻放开了自己,都笑呵呵的开始起哄。
“座师说的是,贺云昭这般风姿还谦虚着实叫人气恼,不仅要罚他喝酒,还必须写首诗来!”
“说的极是!好久没见过贺郎写诗了,快些来!”
“写的若好,咱们大家共饮一杯酒,写的不好,那可就要他自己喝下去了!”
苗博朗声一笑,“好!”
玩闹间已经有人笑着捧着杯酒到了贺云昭面前,递到唇边眼巴巴的等着。
贺云昭眉端一竖,假做一怒,她指着人笑骂道:“好你个程颐卿,这会子你闹上我了。”
众人瞬间笑出声来,“快写!不准拖延!”
程颐卿捧着酒杯凑到她嘴边,他嘴角一咧开,顽道:“我的小师叔,今个儿可是叫你栽了才好,我这等着喂酒呢!”
这是她师兄刘苑的弟子,本来是能给她做师兄的,哪知道她一下拜了丁院长为师,活生生长了一辈。
这会子也就他敢来闹了。
苗大人也没定下主题,起哄的考生们只是催着做诗,故意闹着玩而已。
贺云昭自然不会扫兴,她推开酒杯,瞧了一眼桌边的炭炉,她沉思片刻便道:“云昭献丑了。”
“红炉透炭炙寒风,炭炙寒风御隆冬。冬隆御风寒炙炭,风寒炙炭透炉红。”
程颐卿捧着酒杯一愣,“回文诗?!!!”
第43章
回文诗又叫‘回环诗’, 这种诗可回环往复的阅读,即正读倒山读皆成诗句,有时还能表达出不同的意思。
程颐卿端着酒杯呆在原地, 倾斜的酒杯漾出一缕酒液顺着他手指滑落到手腕, 一时间竟毫无察觉。
谁也没想到仅是闹着玩便听到了这样一首充满趣味的回文诗!
确确实实是在起哄, 贺云昭能写出那些美妙绝伦的诗句并高中解元, 她要是现场作不出一首诗来才真是要该罚!
主考官苗博讶异一笑,他惊道:“竟是一首回文诗!一四句, 红炉透炭炙寒风, 风寒炙炭透炉红, 妙极了!”
又有人道:“二三句是炭炙寒风御隆冬, 冬隆御风寒炙炭。”
“此诗不仅是一四句二三句是倒过来的, 二句前四个字是第一句的后四个字, 三句的前四个字是二句前四个字的倒读,四句前四个字是三句后四个字。”
此诗便是正着念反着念,循环往复,怎么读都有趣味!
“好你个贺云昭还藏了这一手!”
“有趣有趣,看来日后文会又要多出一项来为难人了,都怪云昭兄又出难题了。”
“秒啊!越品越趣味横生, 来来来给我纸笔, 待我记下来日后回味。”
“去你的,要记也是我来记,不准抢我的活计。”
贺云昭挑眉一笑,她侧头去瞧程颐卿, 轻轻摇头玩笑道:“大侄子,这酒是你喝还是我喝啊?”
众人瞬间哄笑出声,纷纷开始占便宜, “我与云昭兄可是同年啊,小颐卿!这下子你也得叫我声叔叔了!”
“好侄子还不快回你师叔?”
程熙卿才回过神来,他扭头就道:“走开走开!”
一转身他就要跑,贺云昭哪能容他放肆,一个侧身就挡住去路,指着他道:“你小子起哄最快,跑的也最快。”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偷袭’,一把抓住程颐卿,贺云昭大笑一声上前以两指抵住酒杯底端。
程颐卿哀嚎一声,最后还是仰着脖子就他好师叔的手把酒喝了进去。
喝完一抹嘴巴,他假哭道:“早知你有这诗,我就不出来,天啊!师叔待我太残忍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连同贺云昭在内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坐在上首的主考官苗博更是笑倒在桌子上。
既为座师举办的文会,那不仅是嘉奖诸位举人,更要给诸位展示的机会。
贺云昭眼神一闪,便扭过头去,她抬手点了一个人,“江兄,刚才就属你最起劲,你的字写的最好,还不快给我们露一手,便要你双手写字,写不好的这杯酒你可必须喝下去了。”
江举人蹲着酒杯还有些懵,一听明白意思才反应过来。
他最擅书法,两手同时写字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其实方才他起哄声很小,这会也明白贺云昭是给他了露脸的机会。
他笑的脸颊泛红的上前,连忙有人铺上宣纸等他展示。
只见江举人两手同时执笔,还是最小号的狼毫笔。
从上到下竟用小楷同时写字,左手写的便是贺云昭那首诗的前两句,右手写的便是那首诗的后两句,书写的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这一手展示出来更是叫主位的苗博惊大了眼睛。
不愧是京城啊!这位江举人名次都排不上前十五,但竟有这一手本事。
不得不说单论考试成绩京城的学子可能考不过那些文风更加鼎盛的地区,但是论起自身综合的素质京城考生可绝不输任何人。
苗博本有意展示自己的亲和,实际能看得上眼的不过是前几名的举人。
贺云昭一打岔,她又帮了几位眼熟的同年展示一番。
一时间人人皆展示了自己拿手好戏,诗文好的便念诗,文章好的便当场写文章记录文会,绘画好的已经到一边去几笔勾勒出现场情景。
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贺云昭明白自己的名声已经足够,不需要再每一场的文会都把自己弄成主角。
她很愿意帮助很多学子展示自己的才华,并且是真诚的表示出赞赏。
或许有人背后说她此举是为了邀买人心,为人不真诚,但受过贺云昭帮助的人只会说那些怀疑的话语是嫉妒者阴暗心思作祟。
矮桌后,贺云昭笑意盈于眼眸,她抬手支着脑袋,跟随同年们的玩笑声低头浅笑。
苗博居于高台之上,他望向贺云昭若有所思。
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便以才华闻名,但从未听说贺云昭有什么倨傲名声。
在这种场合她也不急着展示自己,反倒是很愿意给其他举人提供扬名的机会
怪不得贺云昭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名声会那么好,毕竟谁都不会拒绝一个很会夸人并且愿意提供机会的朋友。
许多人都自称自己是贺云昭的友人,她从来不会反驳,只要你说她就认你这个朋友,前提是你必须走正道。
一场文会,苗大人展示自己平易近人的目的有没有达到不清楚,贺云昭倒是又收获了一堆粉丝。
即使贺云昭自己不说什么也有许多人主动为贺云昭背书。
……
皇帝李燧是喜好文学之人,他平日里也会看一些诗集,关注一些他喜欢的大儒可出了什么注解。
这一首回文诗出现的地点是官府举办的举人文会上,且这首诗趣味十足,只听人描述便能感受到当时的热闹场景。
李燧斜靠在圈椅上,他翻开这一本,“红炉透炭炙寒风……”
回文诗有趣便有趣在玩弄文字,若说含义倒不至于多深刻,但就是叫人看了一遍又想反过来念一次。
他琢磨两下,笑道:“有趣!有趣!”
内廷总管崔德中在一旁笑着提醒道:“陛下,您再瞧瞧那作者。”
李燧视线下移,‘贺云昭’三个字映入眼帘。
他哑然,随后恍然道:“又是贺云昭?这孩子是个极有才华的,之前见过一次,令朕印象深刻。”
崔德中心里好笑,何止是陛下,几年过去了连他都对贺三郎记忆犹新呢。
这般年岁的少年郎,那般聪慧勇敢,既有才华又不失狡黠,未来定然是一方了不得的人物。
别以为太监是不识字,皇帝喜欢文学自然不会叫那些粗鲁不识字的奴婢伺候在身边。
崔德中的往事不必再提,他是念过书有些学问的,对贺云昭的本领十分清楚。
他道:“陛下还不知,今科乡试的解元正是这位小贺公子。”
“哦?”李燧惊讶道,没想到这孩子不仅是有诗词上才华更有实务上的能耐。
要知道多少有名的诗人科考上却屡屡受挫啊,贺云昭则是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李燧对贺云昭还真是起了一些兴趣,不过他作为皇帝反倒是习惯克制自己。
这个时候想召见贺云昭可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引得朝臣纷纷猜测他心思倒也烦人的很。
思及此处,他便打消了心思。
当奴婢的最重要就是体察主子的心思,崔德中一瞧陛下的表情便猜到了
他思考片刻笑着道:“陛下若是想知道些事不妨召小曲大人过来。”
“嗯?这是为何?”李燧问道。
曲德中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小曲大人和小贺公子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对友人啊。”
李燧的好奇心被勾的下不来,召见贺云昭还需要多思考思考,但是召见一个翰林院的官员就不需要了。
“来人,传召曲瞻。”
不过两刻钟,曲瞻已经到了太极殿,他跟着宫人进门。
他躬身作揖道:“臣曲瞻,陛下圣安。”
“近前来,”李燧招招手,他笑着道:“也是朕好奇心作祟,念了一首诗句,作者便是贺云昭,听说你都与他是好友便叫过来问问。”
他之前并不知晓二人是好友,这会子倒是细细一瞧,再回忆一下记忆中的贺云昭的相貌。
有些好奇道:“你们二人倒真是都生的一副芙蓉面,还都是才华卓绝的人,可会不服彼此。”
曲瞻在御前侍奉许久,自然知道这这位陛下是个性情极温和的人,等闲事都不会怪罪人。
他便幽怨道:“陛下可真是神机妙算,云昭服不服我倒是不清楚,我最开始可是不服他的。”
李燧轻笑一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趣事不成。”
这曲瞻在御前一向进退得宜稳重的不像是一个年轻人,难得见他这幅表情。
曲瞻叹口气,“臣与贺云昭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或者说是我单方面挑衅才对。”
他口才不错,在御前又锻炼多时,把本就一波三折的故事更是讲的妙趣横生。
连本来已经了解过其中原委的崔德中跟着都听的入神。
更别说完人听到的都是传言的版本,曲瞻这可是第一手消息,好多细节只有他与贺云昭知道。
由他这个手下败将说来才真是颇具趣味,要是换成贺云昭本人来说反倒是失了这种感觉。
李燧早清楚贺云昭的家世,对曾经的贺老爷子与贺父都记忆深刻,这会把祖孙三代连起来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只是说话间,他想到贺家也是三代单传香火未断,如今又有贺云昭这样出息的孩子,贺家父子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
他呢?
膝下再无任何子嗣,李燧听着听着嘴角便压平了,神色有些失落,只是他很快掩饰好心情。
又听了几句曲瞻讲的趣事,他也跟着笑了几声。
很快便道:“朕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曲瞻顿首称是。
曲瞻借着机会帮贺云昭在皇帝面前刷了一下好印象,另一边的贺云昭自然不知晓。
她只是心里感叹,曲瞻这是什么乌鸦嘴啊,说曹操,曹操到。
安王竟真来拉拢她了!
第44章
自乡试之后, 贺云昭并未大宴宾客,不过是请了几桌家宴,在亲朋中热闹热闹。
座师苗博渐渐与她走的近些, 还叫她去家中喝酒, 不过当时她舅舅新添了一个儿子, 她便去吃满月酒, 于是遗憾拒了苗大人的邀请。
十一月初六,苗大人再次下帖子邀她去西四胡同的小院小聚, 同去的还有几位乡试上的同年。
师侄程颐卿赫然在名单上, 两人平日里玩的还好。
从前贺云昭跟着师兄刘苑听讲的时候便与程颐卿是同窗, 不过因为穆砚与她关系太好反倒显得程颐卿与他们俩隔着一层。
车上程颐卿有些好奇, 他问道:“云昭, 朱检兄听说是没接到帖子, 难不成就叫了几个人?”
宴会上闹着叫师叔师侄不过是玩闹,两人平日里多是称呼名字。
贺云昭闻言皱眉,“朱检师兄也是名列前茅,况且他家中……”
未尽之意两人都明白,此次乡试书院里参与的人不少,赵同舟上一次便堪堪在榜边缘, 这次算是意料之中的落榜了。
朱检性格沉稳的多, 此次中了乡试的十二名,而程颐卿是十八名。
按理来说,苗大人若是请自己乡试的学生饮酒不会不请朱检。
三人同出一门,都算是丁老门下, 单单抛下一个人岂不是故意给人难堪。
况朱检家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他家也是书香门第,姐姐朱氏是宫中的嫔妃。
一个嫔妃算不得什么, 但陛下后宫人少,一共不到十五个人,朱氏能有名姓已经是了不得的厉害了。
程颐卿暗叫不好,他扯开僵硬的笑容,扭头看向贺云昭,只见他眉端微蹙,似乎有什么想不明白。
“嘶!”他挤眉弄眼的问:“云昭是不是没出去玩过?”
贺云昭:“?”什么意思?
她有些没听明白,问道:“什么出去玩过?”
程颐卿清清嗓子,“小云昭啊,可怜咱们穆小将军去了边疆没能和你作伴玩,倒叫朱检师兄给带的清心寡欲了~”
他眉端一挑,笑的极暧昧的搂住贺云昭的肩膀。
程颐卿虽然从前经常与贺云昭、穆砚二人一同念书,但他年纪大了几岁,性子也闹的很,与两个小娃娃样的师弟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这会子聊了几句已然明白过来。
朱检师兄一向是个正经的,三年前院试之后就成婚了。
如今孩子都两岁多了,他一贯又是个爱待在家里的,等闲叫不出来玩。
再加上苗大人请的地点是在西四胡同,那一片可是有名的玩乐地点,不仅包含诸多口味绝佳的馆子小院,更有不少心照不宣的玩乐地方。
程颐卿笑的荡漾,他意味深长道:“看来云昭十分得座师喜爱,这是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贺云昭一抖肩膀,她抬手挥开程颐卿的手。
她或许听不懂怎么回事,但对男人这种古怪的笑容还是看的明白,看来今日要去的场所恐怕不太恰当。
说不恰当还是委婉了。
马车顺着胡同一条窄窄的胡同口往里走,两侧都是有名的酒家,左边‘李家琼香榭’,右边是‘临川美酒’。
这两家可都是靠着真本事立足京城的酒家,李家琼香榭的酒品类多,可选择的地方多,卖的也是极贵,临川美酒则是曾被选为贡酒。
这两家都是消费很高的酒家,能开在这一条巷子口,也着实难得。
贺云昭撩开帘子,面无表情的向外看,所见之处无不穿红挂绿。
大晋明面上是禁官员嫖妓的,但是仔细翻开大晋的律法书就能看明白,大晋禁的是官员与官妓发生关系,但在节庆日并不限制官员与官妓饮酒玩乐。
官妓的意思包含多样,但总体来说就是为官府的宴饮庆典提供歌舞、音乐表演等,其中女子多为罪人家属、奴隶买卖、俘虏以及贫困人家的女子。
她们通常居住在官府指定的居住特定区域由官府统一管理,在服饰以及行为方面都有很多规范,管理她们的衙门是选宣徽院。
允许她们被赎身,只要拿出银子就可以,需要注意的是,赎身只代表不再需要接受官府管理,可从籍贯上她们仍然是贱籍。
从这里或许察觉有些古怪了,禁止官员与官妓发生关系,那普通人与官妓发生关系呢?官员与私妓发生关系呢?
马车一路行进到小院门口,此处装饰的金碧辉煌,进门时闻了一些燃烧的香料气味。
贺云昭鼻子微动,她闻了闻这十分甜腻的香气,虽甜腻但不是便宜货色。
她环顾四周,扭着脑袋极自在的四处瞧瞧,对垂下的绸缎感兴趣还会拽一下看看。
期待看到贺云昭惊恐面容的程颐卿可是失望了,“云昭,你这竟然一点不紧张兴奋?”
贺云昭瞟他一眼,她无声的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
这算什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可是看过电视剧看过纪录片去过小酒吧的人,这点子灯红酒绿湿湿碎啦~
不过看是看,面对面到眼前时,贺云昭脑袋还是宕机了。
一共四个人,左边是座师苗大人,右边是师侄程颐卿,对面是姓李名晖的安王爷。
他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贺云昭低下头……
右侧脚边是捧着一双柔软布鞋的绿衣女子,脸庞青涩神态羞赧,她柔柔跪在她脚边上等着她换鞋去旁边席子上。
左侧是立的粉红色衣衫的女子,这位就看起来成熟很多,肌肤白腻丰润,脸颊晕红眼带妩媚之色。
右边穿的普通严实,但清纯娇美,左边露出大半个柔软胸脯并一小节白皙手臂,姿态是那样的柔软多情。
清纯娇美神态青涩的妹妹与妩媚娇腻柔软多汁的姐姐,属实是把男人那点癖好拿捏的死死的。
可……姓贺名云昭,对外性别男,实际性别女,她看着伺候周到的两位女子……
贺云昭:“……”
昏黄的灯光下展示了什么叫人比花娇、灯下看美人,如果是个没沾过女人的愣头青在这恐怕已经呆住了。
只可惜,被热情的招待的是贺云昭。
男人有头上的脑袋和底下的脑袋,有时候会争夺一下思考主权。
但她没事,她就一个脑袋,理智太多了。
她比脸红到脖子的程颐卿自如多了,她轻笑一声。
话还未出口,这声轻笑就叫人品出了几分东西,苗博放下酒杯,心中一顿。
贺云昭道:“多谢王爷费心款待,只是我一贯不爱和女子玩闹,咱们喝酒就是了。”
安王李晖有些着急,他皱眉道:“是不是光不好,贺解元你近前瞧瞧,这两位可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可是为了拉拢这位陛下十分欣赏的年轻人花费了不少心思,请这两位头牌出来可是花了他足足四百两银子!
一个京城的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花销大概在二十两,一套四书五经的旧书价格在二十五到三十两白银。
这四百两是买下这二位姑娘的出场,绿色衣衫的女子甚至还是处子,只要贺云昭看中,安王还要再花二百两银子买下她的初次。
贺云昭若是知晓安王为了拉拢她花费这样的心思只怕会笑出声来。
说诚意,为了拉拢她这一顿加上酒席不下五百两。
说大气,看好的姑娘只买了一半,等贺云昭看中后再付钱,这难道也叫分期付款。
“贺解元年少,想必未曾见识过这些有趣的玩意,今日既来了本王定然是要好好关照你的,尽管挑自己喜欢的来。”
贺云昭无奈的摇摇头,这人根本没把她说的不喜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她的托词罢了。
没有几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温香软玉,何况是他认为‘贺云昭’这样极年轻的少年郎,热血勃发不识女人滋味。
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思绪,没想到竟真照着曲瞻说的来了,安王喜好时拉拢的文人拉到她脑袋上来了。
贺云昭道:“殿下实在太客气了,我……”
话音未落,苗博已然起身亲自推着贺云昭坐下,又一挥手吩咐道:“快服侍好。”
贺云昭嘴角有些僵硬的坐下,怪不得苗大人一个不出名的鲁州学政能调回京城来,之前还认为是他足够出色,如今一看竟然是安王府在背后使力了。
这是王爷,即使贺云昭十分不喜,这也是一位王爷,是有概率登上皇位的王爷。
另一边坐的还是她的座师,她无奈只能坐下,最后选了那绿衣女子作陪。
程颐卿旁边则是那粉色衣衫的女子。
李晖为了气氛还玩笑道:“惜瑶姑娘,这可是你极喜欢的那位明月郎啊!还不快快喂他一杯酒,也不枉你日夜念诵诗篇。”
贺云昭扭头看向这位姑娘,笑道:“姑娘喜欢我的诗?”
惜瑶红着脸,她含情脉脉的看着贺云昭,一双手柔弱无骨的捧着一杯酒。
她看人的眼神那样柔软那样专注,仿佛只有你一个人。
李晖等人看着贺云昭似乎是被女子的柔情所打动,他温柔的握住姑娘的手,包住那杯子。
道:“姑娘若喜欢,我车里还有一张写好的诗篇,叫小厮过去取来,在左侧下方匣子里写着去字那张,找我那小厮勤禾就是。”
惜瑶笑着应下,“多谢郎君赠诗,这下我便是日夜都不敢眠。”
靠在车厢上吃糕点的勤禾一脸懵的被小厮叫住,“你家公子叫我来取车厢里的诗篇,要送给惜瑶姑娘呢。”
“说是在左侧匣子里,写着去字那张。”
勤禾打开车门进了马车,他还有些纳闷,车里只有一个匣子啊。
是他跟小满哥学识字写好的大字,三爷要瞧瞧,他就被备好了给三爷看。
手指一扣,他打开匣子的卡扣,里面没有新东西,只有他歪七扭八的字。
勤禾愣了片刻,“!!!!!”
三爷!#%#@&*!!!!
第45章
勤禾在马车里无声尖叫, 他只是一个当差没多久的小子,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啊!
三爷的记性十分好,从来不会记错什么, 不可能马车里只有一个匣子, 却要说里面有他的诗篇!
这一定是遇上事了, 他再思索一遍那小厮说的两句话。
三爷说, 诗篇在车里左侧匣子中,写着去字那篇。
勤禾的脑袋疯狂运转, 前半句是提醒他, 后半句的去是说要走?
去……曲???曲公子!
车外忽然传来一声, “小哥, 好没好?你家少爷还在里面等着给姑娘送诗呢。”
勤禾脸色扭曲的狠狠一呸, 送个屁的诗, 给你送终!敢拘我们家三爷!
他声音努力控制好,开口道:“没找到。”
打开车门下车,他无奈一摊手,“车里那匣子里没有那首诗,我们三爷或许是记错了,你回去说一声吧。”
“啊?”小厮有些失望的探头往车里看, 没能拿回去东西, 自然没有赏钱,真是倒霉。
却没想到没拿到东西竟然还有赏钱,李晖十分大方的给了银子。
在自己要拉拢的人面前,他是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的, 从细节处就注意显示实力。
贺云昭微笑着开始周旋,她听着安王各种好奇的问题时不时回答,令人意外的是安王其实是言之有物的。
说起朝政如此她不知道, 但单论诗词歌赋安王并不是窝囊废,甚至能称一句才华风流。
“灯花何太喜,酒绿正相亲!本王对了,贺解元,到你了!”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她轻笑着念出这首诗,用手掌轻轻搂住惜瑶姑娘的腰身。
白皙漂亮的四指陷入到女子的衣裳中,隐没在腰带下。
贺云昭眉眼极美,她的眉很浓,睫毛很黑很密,瞧着便有一种含情之感。
此刻眼神不再清明,玩闹间鼻尖凑近姑娘白腻的脸颊,似触非触,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的人脸红心跳。
贺云昭端着酒杯,自始至终未曾送进嘴里。
不是借着连诗灌进程颐卿嘴巴里,就是温柔扭头看着惜瑶姑娘,等她挡酒。
她心里默默抱歉,颐卿啊,你喝多了睡在这半点事不会有,但是我可不行。
惜瑶姑娘啊,麻烦你了,回头一定给你小费。
程颐卿没那么懂贺云昭的眼色,或者说他也有股兴奋劲儿在。
这可是安王李晖啊,公认的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两位王爷之一,且他比另一位的名声好上不止几十倍。
这样一位王爷亲自来拉拢,作为一个还未正式踏入朝堂的举人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程颐卿明白自己只是云昭的搭头。
论起名声,贺云昭的才华在京城才是独一份的,举人那么多她一点不显眼。
无非是朱检师兄有外戚背景,安王不好叫他过来免得被朝臣弹劾。
为了叫云昭自在一些才叫他来陪。
但即便如此,程颐卿依然很欢喜,能够和安王搭上线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贺云昭很理解他的兴奋但不妨碍想回去打死他。
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子的身份,如果没有曲瞻的消息猜测出的陛下更喜庆王……
她绝对会抓住安王这个机会,她甚至能出很多歹毒的主意把庆王排除在继承人范围外帮助安王夺位。
即使安王是个傻比也没关系,她愿意为了权势忍一忍,是个傻比更好,方便她洗脑。
但没有如果,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安王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傻比。
真男人可不会拒绝美色拉拢,何况还有其他好处,美色不过是请喝杯茶一样的东西罢了。
她扭头看一眼被她灌了两杯的程颐卿,他脸颊泛红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安王身上,撑着脸听那傻比吹嘘。
什么破师侄!在这个场合他甚至没有惜瑶姑娘有用。
惜瑶姑娘轻轻的将手抚在贺云昭手臂上,她引着贺云昭的手将杯子抵在自己唇边,娇娇道:“郎君喂我可好?”
贺云昭笑一声,她道:“好啊,那我喂你。”
她一手托着惜瑶的脸,一手将酒抵在她唇边,酒液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下,晃的人眼热。
‘风流’的贺云昭甚至用指尖凑上去轻轻一拭,眼睛里仿佛有道钩子,她道:“弄脏了姑娘衣裳,我赔你一件可好?”
李晖:“!”
苗博:“!”
程颐卿:“!”
这……这也……这也太会玩了!!!
程颐卿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贺云昭简直说不出话来,“好你个贺云昭,你……你!”
贺云昭轻笑一声,垂下的眼睫划过一道深深的阴影。
二傻子程颐卿,一点比不上惜瑶姑娘!
惜瑶是处子不假,但她也是从小在这地方长大的,看着面容青涩而已,一坐到贺云昭身边开始玩乐那是十分会看眼色。
她立刻就察觉到身边这位公子对她一点想法没有,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即使身边这位贺公子将手搂在她腰间,摸着她的下巴要喂她喝酒,但很奇怪,这位贺公子没有那种男人的侵略性。
院里的小厮去拿诗篇没拿回来,惜瑶便猜这位贺公子恐怕想走。
况且作为贺云昭身边的最近的一位姑娘,她是最清楚贺云昭压根没喝进去酒的,这种情况一定是对此心存防备。
于是惜瑶自然是配合着帮贺公子喝酒,既能达到安王要她陪好贺公子的要求又能不惹贺公子生气,说不定还能拿到贺公子的补偿银子,一举数得!
她眼睛眨眨,又继续痴缠着撒娇。
至于什么她倾慕贺公子的诗,假的!半个月前安王来要她背熟的,妈妈还多收了十两银子。
贺云昭简直越看越满意,惜瑶姑娘这脑子,不需要任何暗示就能看眼色配合好,一直给她挡酒。
她倒是不怕喝酒,她酒量很好。
怕的是这安王为了助兴酒里加东西,还美滋滋的认为是招待好了她。
这边的贺云昭极限扮演风流公子,演技甚至超过了安王等人的想象,另一边的勤禾也在疯跑。
马车不能动,勤禾当然只能靠两条腿跑了!
他两条腿抡的飞快,一溜烟的往翰林院大门口去找救兵。
曲瞻与贺云昭常来往,勤禾便留心记住曲瞻的当值时间,在三爷问起的时候能够快速回答。
虽然贺云昭从来没问过,但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离翰林院不远处,勤禾终于眼尖看到了悠哉骑马回家的曲公子!
“曲公子!”勤禾激动的大喊!
“嗯?”曲瞻右手拉紧缰绳,他停下疑惑问道:“勤禾,你怎么在这?”
勤禾哇的一声,眼泪流了满脸,“您快去救救我们三爷啊!”
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以为贺云昭是被强行扣下,在与曲瞻描述时自然带了很多自己的情绪。
曲瞻策马快行,很快赶到胡同口,有人见来势汹汹急忙去拦,连忙谄媚道:“公子!公子,您也是来喝酒的吗?”
他端坐马上,携着一身凌冽怒气,瞧出这几个人是要拦他,心头当即一狠。
“啊!”
“啊!救命!”
马鞭呼啸而过,两鞭子打的人不敢再拦。
这也不是龙潭虎穴,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哪里敢惹这样的公子!且看人家一身衣裳,官服还没脱呢!
曲瞻眉眼狭长深邃,此刻覆盖着一层寒意,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泄露了他极力压制的怒火。
砰!门被踹开!
已经醉懵了的程颐卿:“?”
被贺云昭灌酒中的安王李晖:“?”
只是作陪却莫明被挑拨了与安王关系的苗博:“?”
一手摸着姑娘白皙滑腻肩膀一手还在灌安王酒的贺云昭:“(*^▽^*)!”
曲瞻的脚还踏在门槛上,他看看衣衫半褪妖娆靠在贺云昭怀里的姑娘,再扭头看看旁边端着酒杯的安王。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这么会玩的一定不是我们家云昭吧。
曲瞻憋住一口气,“贺云昭!你还在这里饮酒作乐!丁老到处找你呢知不知道!”
贺云昭做出惊恐的表情,“师父找我?我竟完全不知?”
她迅速把装醉的惜瑶姑娘扶到一旁,然后两步冲刺到曲瞻身边。
她迈步出门前才一拍脑袋,“哎呀!真是的。”
她回过头,拱手作揖满脸歉意,“实在对不住王爷,家师找我有事,我竟不在,少不得一顿罚了。”
“在下告辞,还望王爷勿怪。”
说完不待李晖开口急忙就要跑,李晖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甚至跟着贺云昭的动作挥挥手。
只有苗博心下一叹,他望着贺云昭远去的背影,看来贺云昭并不愿意与安王为伍啊。
……
贺云昭上车之后累的靠在车厢边上,她半阖眼,几乎不想说话,不仅耗体力还耗脑力。
曲瞻抱臂在一旁,他冷笑一声,“好啊,贺大公子,还有这一面,着实叫曲某刮目相看啊~”
贺云昭:“……”
“胡说八道什么呢?”
曲瞻咬牙,心里不知从哪来的气劲,“你我如此亲近我竟然不知你这么会玩这些!”
贺云昭睁开眼睛看着他,“曲某,我是为了脱身,懂不懂?”
曲瞻瘪瘪嘴,他实在没立场说什么,道:“你身体怎么样?”
贺云昭摇摇头,“没事,好在有程颐卿和惜瑶姑娘在。”
“惜瑶姑娘!”声音直接劈叉!
曲瞻猛的一下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和姑娘家这么熟了!”
贺云昭扭头看他,“曲某,能等我说完吗?”
曲瞻憋屈坐下,明明他是‘救命恩人’啊,“能,你说。”
贺云昭继续道:“惜瑶姑娘比程颐卿那个傻子有用多了,回头还要有所表示才行。”
曲瞻:“你还没说是怎么过来的。”
“被哄来的,本以为是苗大人……”
贺云昭一一讲来,曲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绷紧了脸,道:“这样的艳福你都不要,还真是定力超群。”
贺云昭呵呵一笑,“你喜欢,给你好了。”
曲瞻:“我不要,贺大公子熟练的吓人,曲某可不敢抢。”
“曲某嘴太毒,姑娘不会喜欢的,当然学不来我的风流潇洒。”
“哦,真了不起。”
“谢谢夸奖,你说安王怎么办?”
“再喝顿酒?”
贺云昭手腕一顿,轻笑一声,亮晶晶的眼瞧过来,她对曲瞻笑道:“你知道吗?对付安王其实比对付庆王简单很多。”
她将头扭回来,没有任何表情,以至于太过精致的面孔呈现出一种骇人的压迫感。
安王这么大一个缺点摆在这,怎么还能这么听不懂人话呢?
只要挑拨一下安王和老王爷,说一句,陛下想要的是没有父亲的侄子。
恭喜安王府!将迎来父子相残,老安王会甘心死吗?他不死,安王会动手吗?
安王若是动手,这么大一个把柄,他又如何还能继承皇位?
曲瞻喉结滚动,看着贺云昭冷峻的侧脸,酒气飘在鼻尖让他甚至有些头晕,浓的像是酒水洒在衣裳上,他心里有些紧张:“你不会要……”
贺云昭嘴角弯起,嘻嘻一笑,她道:“当然不会了,安王拉拢了很多文人,也有很多人拒绝,他们都没怎么样。”
要是拉拢不成就恼羞成怒,安王才真是吃了红豆,相思啊!
第46章
李晖酒醒后, 他经过身边人一提醒才明白过来贺云昭并不喜这样的玩乐。
李晖:“?”
李晖很委屈,他大张着嘴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这?那?”
“贺云昭那般放浪, 玩的比本王自在的多了!他竟然不喜这种方式?”
平心而论, 安王很有诚意了。
贺云昭并非朝廷大员, 李晖自然也却无法承诺什么官职位置。
拉拢这样年轻的举人无非是看在贺云昭本身的声名上, 他能够在文人中为安王李晖多说几句话,增强一下印象。
要是往贺府送舞姬优伶认为以此能打动贺云昭那才是侮辱, 但凡是个有些文人风骨的都会断然拒绝。
但是在高端消费的小院中找了两个头牌当做酒桌上的添头, 那就纯是诚意了, 代表安王招待贺云昭的诚心。
女子或许难以理解这种行为, 但对好多男人, 甚至大多数男人来说, 请好友去喝花酒就像女孩之间送一份糕点一样。
安王酒醒后委屈很,既然那贺云昭不喜如此行为,“那本王给他送些金银财宝如何?”
苗博有些头疼,他按住李晖的手,尽量解释道:“王爷,非是你招待不周, 只是那贺郎并不愿与你这么早联系上罢了。”
“他前途无限, 明年会试之后必然一飞冲天,即使不能拿到实权,就凭陛下对他诗词的喜爱,他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下叹口气, 尽量平心静气道:“王爷若是忧心不妨送一份补品过去,待来日王爷……贺云昭那样的聪明人定然会早早站在王爷身边。”
以贺云昭当日情态能瞧出,他本人并不是那种死正经的人, 玩乐起来倒像是浪荡公子哥。
苗博并不意外,古往今来多少诗人都是这幅德行。
但贺云昭拒了这些,并不是他真的不喜玩乐,只是瞧不上安王罢了。
那等年少得意的公子怎么能瞧得上安王这样愚钝的人呢。
勿说贺云昭,苗博自己有时候都能从隐秘处察觉到安王的蠢,早早意识到自己上司是个蠢货,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但苗博并没有不甘心,他只是一个被地方官场磨平棱角的中年人,能够回京全靠安王府提携。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看着还抓着脑袋想不明白贺云昭是怎么回事的安王,不由得心下叹一声,若是安王能有老安王五分的才智,也不会被贺云昭一个举人那般嫌弃了。
将来若是有一日安王得以荣登大宝,那么掌权究竟是安王还是老安王,谁又说的准呢……
……
贺云昭收到一箱子燕窝人参时毫不意外,即使安王笨了些,他身边总有很多聪明人能劝住他。
几日后,她还细细了解了一下安王当日请她一顿酒席的花费,五百七十两!
“啧!”她忍不住啧出声来,若有所思。
她以前听过一个很有趣的说法,单身男性每月最大单笔花销是嫖妓。
如今一瞧,竟然诡异的有些道理,属实是不知道从哪里反驳。
贺母掌家,府里收到一箱子补品,她很快便知道了。
一瞧帖子上的落款,安王府?
她当即就变了脸色,吩咐道:“去叫昭哥儿过来。”
很快过来的贺云昭一手撩开衣摆,迈步进门,笑道:“娘,什么事啊?”
人还未坐下便听到一句,“昭哥儿,你老实与我讲,你怎么和安王府扯上关系了?”
贺母的眉头皱的死紧,安王的那些个做派说是喜好诗词歌赋在文人中颇有声名,但是细细一听那些事,后院的姑娘家都怕脏了耳朵。
真以为后宅女子不知道他们男人聚在一起写诗喝酒时做了些什么好事?不过是装傻罢了。
贺母担心的便是云昭在那样的地方万一暴露身份,那后果不敢想象。
贺云昭抿唇轻笑一声,她眉眼笑意盈盈,“娘,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绝不会沉迷于玩乐。”
贺母气的一巴掌拍在贺云昭肩上,“你个小混蛋!我问你怎么和安王玩在一起的,你倒是会给我打马虎眼。”
肩膀瞬间痛起来,贺云昭皱着脸躲开,她喊道:“娘!”
“哎呀,您就放心吧,安王是喜欢我的诗词,才想多和我亲近,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你瞧,安王这不是脾气很好嘛,被我拒绝了也丝毫不在意还送了一箱子东西过来赔罪。”
贺母半信半疑,她实在想象不出贺云昭在那样放浪形骸的场合里如何保护好自己的身份。
直到两日后,她娘家姚家来人,弟妹文氏和弟弟姚斌一起上门。
姚斌惊恐张开手臂画了一个大圆,震惊道:“二姐你是不知道!那昭哥儿玩的那叫一个……不堪入耳啊!”
贺母嗤笑一声摆摆手,她十分不信这话,“胡言乱语,昭哥是最老实不过的孩子,她才不会如你说的那般。”
文氏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姑姐,“二姐,你竟还认为昭哥儿是个老实孩子!你怎么还能这么想。”
姚斌狠狠点头,面容上能瞧出和贺母的相似之处,他神色有些夸张,看起来格外‘单纯’。
“昭哥儿就算考中举人,可你瞧他的年纪,分明还是个孩子!在外面胡天黑地的玩,二姐你可要好好管管。”
“是啊二姐,人家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什么西姑娘东姑娘的因为陪昭哥儿饮酒作乐如今竟然都叫了高价了!”
贺母还是不信,她的弟弟她清楚,当年姚家也是起来过的人家,她祖父甚至还提携过贺老爷子。
没想到后来一年不如一年,她父亲那一代便没怎么起来,她父亲去世后,弟弟更是爬都爬不起来。
贺父还曾想过拉扯小舅子一把,但是喝两次酒后他便再也不提,最后只是按照贺母亲的心意往姚家送些东西过去。
贺母自来便认为弟弟没什么坏心,只是撑不起来,弟妹文氏倒是有些不安分,但也做不出太大的坏事来。
上次文氏热切的邀贺母收藏一批古董被拒,她想自己吃下一批,但姚斌是个抠门的人,绝不愿意拿出这笔银子。
气的姚氏回娘家借了一笔银子,她要吃下一批古董。
目前嘛,只能说古董仍在她手里,但是值多少银子就不清楚了,她自己对外说是要留给儿子的。
贺母懒得管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弟弟弟妹上门来说她家云昭的坏话,这种行为还是激的贺母脸色不好。
她气的脸红颈热,斥道:“胡说!昭哥儿那样正经的孩子你们还敢造她的谣来!你们还是亲舅舅亲舅母吗!”
姚斌和文氏对视一眼,这回是真冤枉啊!
他平日里是抠搜些,对待几个外甥外甥女都平平,但他也知道贺云昭这个外甥有多厉害。
他可就盼着这个外甥出息以后还能拉他一把呢,怎么会故意坏这个外甥呢!
他急的不行,忙道:“二姐你听我说!这事是真的!我这不是怕外人把咱们昭哥儿带坏嘛!”
姚斌语重心长道:“昭哥儿年纪再大在咱们面前也是个孩子啊,他如今被人引到歪路上,咱们做长辈的可要给他把把关。”
“男孩子家年少热血,一时沉迷美色也是有的,可咱们不能叫他如此下去啊。”
“姐夫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昭哥儿成才啊!”
前面说多少句贺母皱眉不赞同,直到姚斌说了这一句,贺母眼泪哗的一下便下来了。
她瞬间哽咽,道:“你姐夫临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昭哥儿,如今她考上举人也算是对得起她爹了。”
捻着帕子拭泪,贺母哭的难以自抑,“可怜我那官人还没感受到儿子考上举人的感觉。”
口干舌燥说了好半天的姚家舅舅舅母:“……”
姚斌尴尬的拍拍姐姐肩膀,试探道:“要我说昭哥儿年纪已经到了,少年初识情滋味,难免控制不好,不妨给他定下婚事,成婚后人便长大了,懂得控制自己。”
贺母噙着眼泪扭头看自己弟弟,“你说什么?”
姚斌继续道:“二姐,文家有个姑娘那是样样都好,德言容功无一不好,你一瞧那姑娘你也喜欢。”
“咳咳!”贺母清清嗓子,她擦干净眼泪,冷静道:“哦。”
“那姑娘家中父兄是什么官职?你说是文家不会是弟妹娘家那个文家吧,那可不成。”
贺母一扬脖子,骄傲的仿佛一只大公鸡,她嘴里不断道:“我儿可是今科解元,那是举人老爷,整个大晋你瞧瞧!有几个比得上我儿子的年轻人。”
“更别说我们贺家那可是有底蕴的人家,他祖父曾为尚书,他父亲也是办过好差事的,被陛下恩封的侯爷。”
“昭哥儿可是我贺家的三代单传,他的夫人就是贺家的冢媳,岂能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担得起的。”
贺母嘴角轻撇,这一连套发言不知道私下里练习了多久,就等着有人给云昭介绍婚事时拿出来砸人。
也没想想这第一砸应在了她自己弟弟弟妹身上。
她眼睛一挑,愣是把圆眼挑成了吊梢眼,十足的尖酸刻薄,“甭说什么文家武家的,要是配不上我们昭哥儿,我和我婆母是决计不能同意的。”
被喷的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姚家舅舅舅母出了贺家大门脑袋还是懵的。
文氏纳闷道:“从前也没见二姐如此……如此尖酸啊,如今一瞧这模样简直是吓人。”
“就算昭哥儿是个人人都爱的香饽饽,人家姑娘家也不是非要找罪受嫁到贺家啊!”
上面两重婆婆,婆母还如此言语,岂不是叫未婚的姑娘家人人畏惧,毕竟瞧这样子嫁进来必不能好受多少。
姚斌扭头看一眼贺家的大门,他道:“我二姐当寡妇当疯了。”
文氏把嘴里那句话咽下去没说出口,她倒是觉得二姐这幅样子那么像她婆婆,拿着姚斌这这么个人当成宝贝蛋子一般,谁也比不上。
……
贺云昭并未在意名声的变化,对男人尤其还是封建时代的男人来说,风流不算什么坏名声。
何况贺云昭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未婚男子,风流只会被人调侃,甚至迎来的是一些友人的挤眉弄眼。
众人仿佛恍然才发觉贺云昭已经长大了,竟然也是一个能带着出去玩乐的年纪了。
于是不少请帖纷纷而来,贺云昭一一写信拒绝。
理由很简单,她要专心学业,准备明年的会试。
萧长沣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安王宴请贺云昭的事,挑了一日傍晚上门,道是有话要说。
进门后大刀阔斧往凳子上一坐,自己斟了一杯茶,他蹙眉关心道:“师叔可是被安王为难了?”
贺云昭缓缓抬眼去瞧他,有趣……萧长沣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她轻笑一声,道:“长沣怎么知道此事的,我还以为这是个秘密呢。”
李晖自然不会到处说自己被拒绝的事,他拉拢文人还是低调进行的,苗博是他的人,曲瞻是为了维护贺云昭的声誉。
至于那家院子里的人,惜瑶姑娘只敢说自己陪贺云昭喝过酒,言语间诸多脸颊绯红的动作,叫人浮想联翩。
那么萧长沣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萧长沣顿住,手里还捧着茶杯,他低下头饮一口茶,道:“跟安王府打过几次交道,安王不算多狠厉的人,但是老安王可不容小觑,若是不小心惹了,可要处处防备着。”
贺云昭一摆手,她道:“无妨,你多心了。”
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曲瞻在她面前藏不住话,她自然也将安王拉拢的事和盘托出。
但是到了萧长沣面前,她竟然根本不会开口说出此事,看似说了几句话,可一句信息都没有。
萧长沣不是蠢人,已然察觉贺云昭有事瞒着自己。
他咬着牙,盯着贺云昭看了好一会才道:“老安王不是个好相与的,师叔即使不喜欢我也不要掉以轻心。”
贺云昭温和笑笑,抬眼看着他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时不喜欢你了?”
又是这种笑容!
萧长沣时常会仔细去瞧贺云昭的神态,大部分时候,她如此温和的笑着,笑的清风朗月自在从容。
能把面前一切急躁的人衬托的仿佛一个丑角。
他道:“我是真心关心师叔,没有其他目的,师叔不必如此防备我。”
贺云昭抬手点点自己额头,有些无奈,她此刻还真没防备萧长沣,只不过没说真相而已。
她无奈道:“我只是喜欢笑而已,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密密麻麻的无形丝线似乎将萧长沣包裹住,他甚至难以呼吸,喉结滚动,轻轻道:“我……师叔,抱歉,是我激动了些。”
“唉!”贺云昭叹口气,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太喜欢萧长沣的原因,他成长的过程中一定吃了很多苦,导致他性格很敏感但又莫名强势。
这样的人,你在他面前弱势他会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在他面前强势,他暗戳戳想着超过你掌控你。
可要是你在他面前从容,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力面对身强体壮的大人,让你似乎成了一个加害者。
因为你根本无法对他的一切情绪感同身受。
她抬眼看着萧长沣,“长沣,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安王府如何我有自己的判断,感谢你的关心,我心领了。”
她极少说这样直白的话,“你需要理解一件事,我没有任何理由承受你的情绪,你在我面前展现的一切都太别扭了,我可能没办法和你这样别扭的人成为友人。”
随着她的话语,萧长沣的脸一寸一寸的白了,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唇。
贺云昭是不太喜欢与人直白的闹翻,那样让她看起来不太体面。
很好面子的贺云昭并不喜欢将事情在面前推到最极端的情况,她将笑容扩大了一些,嘴角多提了三十度,都要挤出苹果肌了。
她真诚道:“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才变成如今这样,你这样意志坚钢如铁的人一定能慢慢走出从前的阴影,我不与你做朋友是怕你自己心里不舒服我也累。”
“但如果有一日你走出了那些阴影,还愿意站在我身边,那我们可以一起饮茶赏景、笑谈回忆。”
萧长沣长久的沉默着,他看着贺云昭的面孔,那样的温和有礼,真诚待人。
他的拳头紧紧攥紧,在这一刻,他更感受到自己的卑劣,他在这样的人面前是无地自容的。
他回忆起见过的那些贺云昭的友人,他能做到那样的自然亲切吗?他能嬉笑着开玩笑吗?
从前他以为自己可以,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发现他早就失去了那种能力。
他艰难的开口吐出一个字,“好。”
贺云昭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怕萧长沣当场闹起来,那她可丢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淡淡的茶香飘荡在四周,她水墨画一般的眉眼和动人的神态能将人吸进这样的氛围中。
萧长沣再次端起这杯自己倒的茶,没关系……他告诉自己……没关系……
很快,很快……只要他恢复身份,一切就结束了。
他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儿子,他是皇位的继承人,他将会是大晋的太子殿下。
他能在贺云昭面前抬得起头,一切的精神上的性格上的差距将会被权力抹平。
萧长沣抬手,他沾湿的小拇指轻轻蹭在贺云昭书房内的红木茶桌上,水渍一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空气中。
一切都会被抹平……
……
会试通常在乡试第二年的二月举行,因在春季,又称‘春闱’,即丑、辰、未、戌年。
也就是说,通过乡试的举人们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会试,这个时间不可谓不紧,但是好在会试的内容与乡试相差无几。
到了会试,参考的人就不只是京城和直隶地区的考生了,是整个大晋所有举人都能参加的考试。
不过作为皇帝的所在地,京城的考生仍然有一部分隐晦的特权,即京乡试的解元郎是一定会通过会试的。
通过会试之后,殿试不过是排名而已,不过再继续刷人。
整个大晋最大的行政区单位是省,共有二十四省,也就是说每三年能出二十四个解元,而会试的进士名额是三十至四十人,最多时也不会超过五十人。
所以解元保送进士这一特权仅仅属于少数地区,京城地区是纯粹的‘特权’。
黔州和云岭是因其地区太过贫瘠,只要出了一位举人,那么会试的主考官会默认一定给这位不容易的举人保送进士。
这也是相当于是朝廷对在那些十分穷困贫瘠地方的一点倾斜。
贺云昭已经中了两元,她对第三元当然有想法,但此次压力之大她也清楚。
京城之外的考生实力是一个比一个强,乡试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富裕的考生来到京城落脚,一边备考一边熟悉京城的情况。
贺云昭也曾连续两月在书院苦读,但丁老道:“你如今的在科考上的能力是已经没有可提升的地方了,能熟悉的都已经熟悉了,若说变数,那就是时务策,这事练不出来的,倒不妨出去散散心,多了解了解其他人的经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可惜你成长的太快竟不曾外出游学,且你……”丁翰章欲言又止,他是知晓贺云昭的心思的,这孩子因为背负着一整个贺家,权利欲是极重的。
但这小孩很会藏,一般人是察觉不出她对权力的热切的。
丁老也是朝堂上走过一遭的人,他曾经也手握大权,如今则是淡泊名利,但他能理解年轻的孩子们建功立业的心。
他温和笑笑容,捋着胡子道:“小昭,你不妨出去玩一玩 ,并不会影响你都成绩。”
贺云昭将信将疑,被这样一说,她似乎才察觉太阳穴隐隐的针刺半的疼痛,好似她太紧张了。
她呼出一口气,“谢师父开导,明天我就出去玩一玩。”
丁翰章满意的点点头。
第二日,一群人聚集在乐坊,一连串上台的精彩表演叫人目不暇接。
乐坊算是稍微正经一些的玩乐场所,比较素,还带着一些风雅的意味。
贺云昭叫了一堆人出来玩,朱检、赵同舟、石芳典、程颐卿、孟庆元,当然也少不了曲瞻。
曲瞻咬牙,腮帮子高高鼓起,他阴沉沉的盯着台上看一圈,又扭头看贺云昭一圈。
最先开口的是赵同舟,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酒来,“云昭啊!外人说你我都以为是诬蔑,这会儿一瞧,你小子一点不正经啊!”
台上演正戏的时候贺云昭兴致缺缺,上来那些漂亮姑娘弹琴唱小曲的时候,看的那叫一个目不转睛啊!
贺云昭心里大呼冤枉,她听不懂咿咿呀呀那些正戏,听小曲能听懂啊!
“我……”
第47章
京城的乐坊修的奢华, 前后三座小楼,各有不同的歌舞,中间以连廊相连, 客人由侍者领路。
最中间的那一座是专供官员接待庆贺之用, 各个衙门在年节前都会全体出来吃一次酒权当做联络感情。
可要是地点设在了主官家中, 反倒显得不庄重且隐隐有党派之感, 于是便统一选在京城的乐坊中会饮。
大晋国土广阔与不少小国接壤,每年这些小国都会进京朝拜, 鸿胪寺也会统一将他们安排在此处宴饮。
左侧是一些普通商人常去之处, 消费更高一些, 贺云昭便避开那边选了右边这座。
右边这座小楼被戏称为‘芙蓉楼’, 盖因此处不论男女艺者均是好相貌, 每月的初二还会举行一场大戏, 不少人甚至会全家一起来看。
贺云昭是万万没想到,千挑万选这么一个‘素’的地点,竟还能被挑出毛病啊。
赵同舟竟消遣起她来了!
贺云昭连声拱手,“冤枉啊!我不过是多瞧了几眼,你还要挑我几句,那正戏我听不太懂自然不专心。”
“小曲活泼欢快又听得懂自然是愿意听。”
赵同舟不依不饶, 他抬手便敲一下酒杯, 笑闹道:“大胆狂徒!还敢狡辩!那姑娘唱腔一般动作也不流畅,偏你瞧的专心!”
赵同舟本来就是活泼爱闹的人,他玩笑起来容易收不住。
但这会对儿谁也不会计较,都清楚贺云昭是为了放松才出来玩的, 可要将把她陪好。
他手指一点一点,从桌子上划过,开始大谈特谈贺云昭进门的种种表现!
赵同舟眉端一挑, 他跳起来一脚踩在自己凳子上,“贺三郎还不从实招来!”
贺云昭笑的收不住,台上的戏哪有赵同舟演的好啊,跟他比起来台上不过是清汤寡水了!
她连忙抬手抵挡住,笑的快要岔气,“好好好,就我一个是年少轻狂,你们都是清心寡欲成了吧!”
清心寡欲四个字瞬间引来一大片声讨声。
不多时台上换了乐器,这次表演的就是有男有女,琵琶、琴、筝,阮、笛子、轧筝等各种乐器一一上台。
贺云昭等人的包厢在二楼,他们坐在桌边饮酒可以直接瞧下面台子的情况。
只见一个水红色衣裳的女子抱着琵琶上台,身段柔软曼妙,梳着高高的灵蛇髻,神情温软妩媚,一时间满场人的视线都被她给吸引了。
贺云昭也不例外,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台下,手里这杯酒端起后放在嘴边一时间竟没喝下去。
女子伴随着婉转的琵琶声轻轻吟唱,语调轻柔含着一点南音,垂眸颔首间姿态漂亮的如同一株玉兰花低垂。
“好听吗?”
幽幽的一道男声响在贺云昭耳边,她惊的差点骂人,拍拍胸口气道:“你做什么!”
曲瞻冷冷一笑,自己挪着凳子离贺云昭近一些,他问道:“还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这种。”
台上来来去去上了不少人,他坐在贺云昭身边,没怎么细心留意也能发现贺云昭看的最多是刚才上台的男琴师,然后便是现在抱着琵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