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够了裴泽渊继续划,他手指捏着刀片,注意好距离,深浅就不重要了,反正深一点裴尚玄也死不了。
他看着浑身布满血条纹的裴尚玄,心里那些痛苦似乎被发泄了一些,眼眸中闪烁着兴奋,强烈的期待着明早裴尚玄的反应。
目光不由得转移到另一侧的宁安公主身上,裴泽渊眼眸暗淡,虽然屋子里黑看不出来,但他神情与方才完全不同。
他再次拿出刀片,刷刷几下,把宁安公主的头发剃干净。
母亲喜欢庵堂吧……
裴泽渊抿唇,他总是这样,对母亲容易愧疚,仿佛她的痛苦都是因他而来,每当她哭诉父亲做了什么,他就会有负罪感。
如今也是一样,对母亲做了什么,他就想对父亲更严厉一些。
……
第二日。
“啊!”
“啊!”
“啊!”
理国公府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宁安公主惊恐的把自己缩在床里面,顶着一个参差不齐的光头,她恐惧的看着浑身上下被鲜血染红的裴尚玄。
裴尚玄就这样顶着一个阴阳头醒了,浑身的刺痛让他分外不适应。
“宁安!”他起身就要去检查宁安公主的情况。
宁安公主眼看着血色的人影朝自己扑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裴尚玄顶着阴阳头跑出房间,“人呢!人都去哪儿了!有刺客!”
他粗粝的喘息着,愤怒几乎要烧死了他这个人,“找太医来!”
裴泽渊从容的准备迎接裴尚玄的愤怒。
但是……
裴尚玄第一怀疑的是冯家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当初冯氏找上他,称她知道当年二王案的内情,冯家是替裴家背锅的,她手里有证据。
当年的二王案,先帝杀的人头滚滚,父亲都不得不躲避锋芒,作为裴家的继承人,裴尚玄知道这件事里裴家可不干净。
于是他心虚的成婚后对宁安公主非常好,他全心全意的爱着宁安公主,甚至因为她一句话就跑到城西去买她最爱吃的栗子糕。
冯氏的出现让他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好在宁安是个傻的。
只要哄她几句什么救命之恩,她就会信,反正宁安到底是公主,冯氏怎么也欺负不到她身上去。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名声坏了。
冯擎之事后冯氏逐渐失控,她对裴尚玄可没什么喜欢,裴家可是叫他们冯家背了黑锅的。
裴尚玄还一幅深情的样子却让她做妾,冯氏岂能不恨裴尚玄。
就是这时,裴尚玄发现了蹊跷,冯氏已经失控到如此地步还没拿出证据威胁他。
于是他着手将冯家老宅翻了个边,被判流放的冯擎被他暗地里控制在手里刑讯,大刑下去,冯擎果然招认,冯家并无证据!
于是裴尚玄放心的弄死了冯家两姐弟。
如今,空荡的院子里,浑身血液的裴尚玄被风一吹,他浑身剧烈的颤抖,冯家难道还有后手?
理国公府不愧是今年的京城八卦中心,年初威逼贺云昭,贺云昭写下要留清白在人间…,廖大儒召集人手怒喷国公府,如今那两面墙上还全是‘墨宝’呢。
隔了几月,理国公和宁安公主又来一次‘负荆请罪’‘破镜重圆。’
现如今,新的题材出现。
“你听说了吗?国公府闹鬼的,听说公主和理国公都被鬼剃头了。”
“那理国公身上还被鬼给做了标记,从上到下全是细细的红线,脸上都是!”
“真的假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啊!”
“真的!骗你我是狗!”
鞭子不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宁安公主也不去庵堂清修了,她火速跑回宫里避难。
这次是剃光了她的头发,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皇后很烦这个小姑子,但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但在宁安公主住几日后,皇后忍不住了。
她轻声细语的委婉告诉皇帝,“陛下,宁安如今为避难在宫里住了下来,泽渊却还留在理国公府内,他小孩家一个,不大合适吧。”
李燧轻叹一声,他招来宁安公主。
他道:“宁安,你们夫妻已是十分对不住泽渊了,如今你又……唉!”
“真是叫朕不知道如何说你好。”
宁安公主头上裹着织锦的布料,藏住自己的光头,她眼泪汪汪的,“皇兄,我出嫁后从未求你什么,如今实在是心里害怕才回宫住几日,是皇嫂不喜我留下吗?”
李燧对妹妹的眼泪有抵抗力,他只是静默片刻。
宁安为人父母做那些不慈之事,他一个做哥哥的是没法计较,但最起码他可以不和宁安同流合污。
他轻叹一声,“朕这个舅舅已经失职许久,盖因太信你了,如今一瞧,反倒不如当初就把泽渊接到宫里养着。”
“你哭天抢地的说离不开儿子,朕也就信你,可你瞧瞧,好好一个孩子叫你养成什么样了!”
李燧心里知道理国公府的闹鬼是裴泽渊所为,但孩子已经这么苦了,就叫他出口气吧。
不说裴泽渊了,李燧一个当皇帝的,如今看着自家妹妹和妹夫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他摆摆手,直接赶人,“明日你就回裴家去。”
宁安还要再说什么,又一顿,她默默闭嘴。
她就是这样,会在纵容自己的人面前无限任性,察觉到别人不再迁就,她才会收敛。
她只是一个再自私自利不过的人。
被爱浇灌长大的不只有小太阳,还有杜鹃鸟。
……
贺云昭收到一盆花,一盆巨大的漂亮的玉簪花。
下人们抱着花盆进院子里,这郁郁葱葱的玉簪花把她的花直接比下去了。
她看看裴泽渊送的玉簪花,扭头再看看自己的玉簪花。
贺云昭:盯!
“送到后院花园去!不许出现在我的院子里。”
“是,三爷。”
她气的咬牙蹲下,用花铲给自己的玉簪花培上两捧土,“懂什么!这种疏花才最风雅。”
看了一眼又一眼,自家的孩子真是不争气!
后院的贺母瞧见花,便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下人连忙答:“是三爷的朋友送的,三爷叫送到花园来。”
贺母赞一句,“真美啊,比小昭折腾那点花啊朵啊的好看多了,她养东西都活的不容易。”
贺云昭却不知道贺母其实很嫌弃她养的那些东西,她满心满眼要拿自己的宝贝们开个宴会。
她在京城已经薄有声名,总要找个机会请一请同辈的朋友们,也是昭示贺家的新一代重新开始交际。
第26章
裴泽渊送来的一大堆礼物中, 给贺云昭这一车是他的全部身家。
本打算一换一斩了那老贼,他所有的财物留下也是无用,定然是他身死之后给母亲宁安公主用的。
他细细一思, 便觉气闷, 于是将全副身家赠给了贺云昭。
贺兄对他有救命之恩, 虽贺兄自己不承这份恩, 但那是贺兄品行高洁。
且他前去拜访,贺兄抛开了一切偏见, 一个曾经被他父亲迫害过的君子能将仇恨撒手, 仅以一友人身份开解他, 他心中难免羞愧。
裴泽渊心性敏感, 他能敏锐察觉人情绪, 至于为何没能看清宁安公主, 或许是因为一个孩子本来就不想看清母亲的。
他一见到贺云昭就知道此人是戒备着的,毕竟他是裴尚玄的儿子,戒备他也是应有之理。
可渐渐的,贺云昭能看见他这个人,‘看见’这两个字很容易说出,却很少有人能做到。
裴泽渊才会说出那句‘可惜未能早相识’。
但决心已定, 他是必然要去做的!
所有财物赠予贺云昭, 以报救命之恩。
没想到临到事前,他反倒是悔了,虽没杀裴尚玄,却也将人折腾的够呛, 还把宁安公主给吓跑了。
宁安公主相貌秀丽柔美,被剃了一个光头后实在难堪,影视剧中剃的很漂亮的尼姑当然很好看, 但裴泽渊又不是专业剃头匠,他下手就没轻没重。
宁安公主的头发如今看着还没那狗啃的好看,又不能剃个干净,毕竟她还等着什么时候能长出来,她只能每日头上包着绸缎,再也不敢出门见人。
再说裴尚玄,他浑身从上到下被划出一百八十二道血痕,道道深则有一指宽,浅处也有半甲深。
裴尚玄只觉自己如同一个骨头架子一般,稍动一动肉便一层层的错开。
这当然是他的错觉,人的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的头上被裴泽渊剃了一个阴阳头,半边剃光半边正常,他比宁安公主还难看,他连包上绸缎在头上都不行,那会显得一边高一边低。
好在他需要养病,不用出去会人,于是他将手底下信得过的十五六人全部散出去查冯家是否还有后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尴尬,裴泽渊的尴尬的地方就在于,他没钱了……兜里穷的叮当响。
现银和值钱的宝物都赠给贺云昭了。
第一日他没被裴尚玄怀疑上,五日后的夜晚裴泽渊再次摸进了正院。
是的……
裴尚玄把手底下信得过的人都散出去查冯家,留下守夜的人自然水平不高,裴泽渊第二次成功潜入。
这一晚,他点燃迷香,凑到裴尚玄鼻子下面,确保人已经昏过去后,他便在屋子里搜寻。
银票不成,这有记号,宝物不成,一眼就能辨认。
堂堂理国公的房间里,能用的金银块就搜出一只手的。
裴泽渊不太满意,但现在他吃住都花国公府的,这点钱省一省应该也能用一段日子。
脚步轻快的迈步就要出门,临到门前,他一顿,脚尖一转再次走到床前。
上次还是急躁了,只把前面划了,
裴尚玄后面还是完好的。
想干就干的裴泽渊俯下身给裴尚玄翻个面,一回生二回熟,柳叶刀银光闪过!
裴泽渊划的更均匀了呢!
隔日醒来的裴尚玄,感受到身上似曾相识的疼痛感,“……”
“狗贼!”
查了一圈没查到冯家还有任何后手的裴尚玄后知后觉终于怀疑到儿子裴泽渊身上。
他阴沉着一张脸走进裴泽渊的房间。
只见裴泽渊直挺挺的、硬板板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的端正的躺在床上。
几乎像死了一样……
这样的伤势,应该动不了吧。
屋子里伺候的人不多,仅有一个小厮服侍着裴泽渊。
裴尚玄将头上左半边的头发均匀的盖在右半边,在丫鬟精湛的手艺下,终于能出门了,但这头一点不能碰,碰了就……
他冷淡扫过儿子屋子里的一切东西,浓厚的药味钻进鼻子里,他抬手扇两下,蹙眉,“渊哥儿也不曾出去透透风?”
小厮多宝缩着手,他扭头看一眼直板板、硬邦邦端正躺着的世子爷,低头回道:“世子伤的厉害,起不得身。”
裴尚玄心有怀疑,他迈步上前,掀开薄薄一层软烟罗,眼中含着浓重的警惕和探究。
躺着的裴泽渊半眯着眼,正好看到他爹脸上带着的兽首面具。
他连脸上和后脑都给划的仔仔细细,他以为自己看到人会恨的掩饰不住。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有点想笑,一想到一层层的裴尚玄,他就憋不住笑意。
眉心狠狠拧起,苍白的脸上一种难忍的表情,漂亮的孩子生病都更让人可怜。
裴尚玄看着痛苦难忍的裴泽渊,心中怀疑打消一些,但还是不放心,他伸手想要快速一掌试探一下。
但布满红痕的手一伸出衣袖,裴尚玄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眼前浮现的是裴泽渊被救那日对他斩来的三刀,万一床上藏着刀可怎么办?
“泽渊,你最近身体恢复如何?”
裴泽渊冷冷开口:“死不了。”
这种敌视冷淡的情绪让裴尚玄放心了。
裴泽渊不是那种会偷偷做这种事的人,这小子要是还想杀他就会在晚上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而不是半夜偷偷做这种事。
他眸中闪过戒备,他其实清楚裴泽渊如今既恨他又厌宁安公主,一个不大的少年不与父母亲近,他就再无什么可牵挂的。
无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裴尚玄便蓦然神情柔和下来,“泽渊,好叫你知道,从前我与你母亲的矛盾,从来都是我们之间的事。”
“冯氏狡诈,我被冯氏所迷惑是我的错,可你母亲……”
他叹息一声,似是无奈,“我也拿她没办法,你还有好多不知道的内情,那些年你经常要去校场跟着师傅习武,其实你母亲没受什么委屈,我再偏着冯氏难道会委屈你母亲不成?。”
“可你也清楚,她那个性子,处处拿你当枪使,我这才生气起来,每每责骂你也是气你看不清。”
裴尚玄后退半步俯下身,他伸手给裴泽渊掖了一下被子,“我们长辈之间的事很复杂,不是你一个孩子应该参与的。”
“好好养伤吧,你母亲抛弃咱们回了宫里,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不过那是父亲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母亲不想带你一起回宫里,也气的是我,不是气你,你好好休息吧。”
吱呀一声,裴尚玄离开了。
裴泽渊睁开半眯的眼睛,他以前被使唤的团团转真不怪他,裴尚玄是真厉害。
这时候了还不着痕迹的把事情往宁安公主身上推,拉拢他这个儿子。
给他掖被子的时候退后半步不是为了好发力,是怕他突然暴起抹了他脖子。
“呵!”
他夹在父母中间被耍的团团转一点不冤啊!
裴尚玄顾忌他是唯一的儿子,这才耐下心拉拢,可身体却处处防备他。
他侧过头,无声的看着门口。
他很听贺云昭的建议,决定先不杀裴尚玄的时候,他已经配了强力的绝育药。
迷昏后给人灌进去大半碗,剩下一小口喂给了宁安公主。
绝育药,作用于男人时,男人很难感觉到变化,作用女性时,肚子会痛,容易被查出来。
多宝哒哒的跑到床前,“世子,门房来传,贺公子送了两箱子东西给您。”
……
在得知理国公府的具体情况时,贺云昭已经明白过来,恐怕最开始裴尚玄是打算弑父的,所以将所有财物给了她。
但不知为何,他改了主意。
贺云昭叹口气,到手的银子是真不想给出去,但她这个人还是有底线的。
况且裴泽渊待她赤诚,她不好吞下人家的‘遗产’。
“翠玲,将现银点一点,给裴世子送回去吧。”
“啊?”翠玲有些惊讶,“三爷,那可是一万四千两银子啊。”
贺云昭颔首,“没错,把现银都送还吧。”
银子可还了,其他财物那可是她应得的。
翠玲瞧着都有些心疼,但她还是很利索的清点好银子,又点好人,看着家里小厮护院抬着箱子离了门。
一扭头,贺云昭正倚在门边上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挑眉一笑。
轻浮浪子一样的调笑道:“好姑娘,快过来。”
翠玲眼中含笑,她是贺家除了贺老太太和贺母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贺云昭真实身份的人,毕竟当年就是贺母送她去学医,就是为了她能在必要时刻为贺云昭诊治一二。
要她说,夫人和老太太担心是寻常,但当她学成归来给自家三爷一把脉。
哎呀,大夫是能摸出男女,可三爷这脉一摸和二十岁壮年男人一样强,只要不来葵水,那个大夫都摸不出来呢。
如今一瞧贺云昭摆出风流公子的架势,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但她这个人生来有些慢症,说话慢的很,性子也内向。
要是个活泼小丫鬟还能调笑回去,如今是翠玲,她只是走的快些到贺云昭身前。
贺云昭也不在意,她举起手,指尖捏着一枚青亚姑的戒指。
青亚姑,一种上等的深青色宝石,次一等的青色称为你蓝。
她手里这枚戒托是白银,主石头呈深青色,侧面还有两颗米粒大小的你蓝衬托,白皙的指尖捏着戒指,宛如清晨露珠般,熠熠生辉。
翠玲点点头,“这也是裴世子送来的。”
贺云昭好笑道:“不是问你是谁送来的。”
她拉起翠玲的手,将这枚青亚姑戒指戴在她手指上,端详片刻,“果然适合你,回头再制两身提花罗的衣裳,正好配这枚戒指。”
翠玲惶恐,忙要把戒指摘下来,寻常的金银簪子也便罢了,青亚姑实在昂贵,她不敢要。
贺云昭制止她的手,“主人的尊严是要靠给下人发银子来展现的,快收下吧,这戒指你戴着多漂亮。”
翠玲一愣,没太听明白这些话,但还是点点头收下了这戒指。
翠玲可谓是她身边第一大丫鬟,涵盖一切私人生活,甚至还包含迎来送往的部分,兼职私人大夫。
这样的人不能因为人家忠诚尽责就不给银子了,贺云昭给翠玲的月俸是最高的,逢年节还会给很多礼物。
翠玲是那种吩咐一件事给她,她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这件事做完的人。
比如清点礼单。
裴泽渊送的东西杂且多,好多翠玲都不认识,她在老管家的帮助下才一一辨认清楚,写在册子上。
贺云昭一句话要把银子送回去,翠玲又急忙把银子清点好,一一封上封条点好人手送去理国公府。
翠玲受到奖励是必须的,贺云昭对自己手下人都很好,下人们都知三爷手松,但你得办好差事,办好事什么都有。
另一边的裴泽渊收到银子后,他惊的从床上坐起来了,多宝急忙上前要扶着,却被推开。
“快把银子送回去。”
下人们听吩咐连忙又抬起箱子。
“等一下!”裴泽渊叫停了。
他现在很需要银子,大笔的银子。
他要收买人手养自己的护卫,这样才能有人替他做事。
皇帝舅舅送了很多东西,都是养身体的药品补品和珍贵的宝物,但那些东西又不能拿来打赏人。
虽然很羞耻,但裴泽渊还是收下了大部分,退回了五千两给贺云昭花用,留下九千两。
他吩咐多宝拿来纸币,落笔!
贺云昭收到的是一张九出十三归的借条,借款人裴泽渊!
贺云昭:“……”
这是高利贷……吧……
九出十三归,意思是借款十两,到手能拿到九两,还款时需要还十三两。
她再往下一看,只见下面借款日期写的是一年,年前面还有一个字被涂掉了,依稀能看见写的是一个月字。
还好没傻到底!
假如借款期限为一个月,那么一个月利率达百分之四十四点五,年利率超过百分之五百啊!
理国公府不是敕造的部分,她都能上门以债主的名义拆掉!
裴兄,啊不,泽渊兄弟好真诚一个人啊。
殊不知,裴泽渊他不通庶务,他只听过九出十三归利息高,就敢往纸上写。
还是多宝眼皮直跳的阻拦了自家世子爷,劝说将期限改为一年。
不然的话,一个月后世子爷伤还没好,他作为世子的财产之一就该换主人了……
还好贺公子人品贵重,是文坛少年天才,资质出众。
多宝决定每个月用三十日供奉文曲星祈祷贺公子考中状元,只要贺公子不缺钱就不会来兑借条了!
有三十一日的月份,他会祈祷世子发财,早日还上银子。
文曲星君求求您保佑贺云昭公子,就是康顺侯府写出好多好诗的贺云昭公子,他能顺利成为状元!
财神爷,求求您让世子早点还上银子。
小民王氏多宝诚心供奉,不敢丝毫懈怠!
……
贺云昭可比多宝想的有道德多了!她珍惜自己的好名声,钱财只是身外物,她更爱权。
这张借条只是收在她书房的密匣里,用两层匣子锁起来以防被人看到。
光风霁月的大才子,收下人家万两银子的谢礼后,九进十三出又给借回去了,真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打算等裴泽渊养好伤后好好臊一臊他,这种借条也敢写。
她起笔写了一封信给裴泽渊,劝说他好好养病,静养最好。
理国公和宁安公主的遭遇必然是他干的,可以想见以后有裴泽渊在,理国公府绝不会是她的阻碍。
……他们需要先操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贺云昭在信中写,自己打算在中秋前两日邀一些同龄学子来家中赏花品酒,非是不愿给世子请帖,实是顾念他身体,万望世子爱惜己身。
其中不乏‘久未得见’‘思君殊切’‘千万珍重’等等。
文人的臭毛病,信里一定是感情充沛用尽词汇,有些人能写爱你爱你,但不耽误找别的女人摸小手,被文人才华迷惑的傻女人才会信这些。
裴泽渊信了,他眼眶一红,放下信件,吩咐道:“多宝,准备些吃食来,我要多用些东西。”
他努力的吃更多食物,尽力吸收一切营养,飞速的恢复着,只是遗憾不能去参加贺云昭的赏花会。
……
贺云昭爱一切漂亮花卉,她喜欢侍弄花草,烦躁时过来看看自己养的花,就会感觉其他事也没那么难了……
不过现在不同!
她精心培育的玉簪花,雪白的花瓣美丽不似凡间物,她已经准备好把最好看的一株移植到花盆里,待到赏花时,她就将自己的宝贝展示给其他友人!
赏花会自然不能只有一盆花,群花绽放才符合赏花会这个名字。
于是贺云昭去找二姐贺锦墨借花。
贺锦墨虽然常说自己长相不比大姐和小弟,才艺也平平,但在贺云昭心里她是很了不起的姑娘。
二姐既会管家理账又会裁衣刺绣,她甚至还会侍弄花草,养的花都极茂盛,养的一盆龙爪长的如同小树大小,若不是贺云昭长个子了,她前两年还没有那盆龙爪高!
贺锦墨是拥有如此多技艺的姑娘,但在她自己看来也只是寻常罢了。
她会的每一样放在一个男人身上都能是一项了不得的技艺了。
贺云昭到二姐院子里将此事一讲,“二姐能否借我一些花,和着小花园那些摆放在一起来,一个赏花会就足够了。”
她有些兴奋,高兴的说着自己安排,“我还叫人在西侧院修一个大泥炉子,到时候现烤一些肉,味道一定不错!”
贺锦墨有些迟疑,她拧着帕子问道:“小昭,你说是认真的吗?”
贺云昭不解,她点头答道:“当然是真的啊,现烤的肉可比上一桌宴席美味多了。”
来的都是她同龄的学子们,不论出身高低,都很少参加这种全是同龄人的宴会。
正好不拘泥于形式,大家热热闹闹的玩在一起,拉近一下关系。
贺锦墨摇摇头,她有些迟疑,“我是说,你让我的花给你那盆玉簪花作陪衬,你是认真的吗?”
“它叫小白。”贺云昭反驳一句一扭头,她沉默了……
二姐院子里几盆花开的盛大热烈,紫薇花半棵树都是粉白色,挤挤挨挨的堆在一起,百日草一盆能长出十七八个花朵来,波斯菊万寿菊长的能比她手掌大,翠菊有各种颜色的,甚至还有蓝紫色!
贺锦墨这是什么神农天赋!
贺云昭不服,但当她的小白和万寿菊们摆在一起时,她妥协了。
选择贺锦墨养的一棵珍珠海作为主花,她的小白作为副花。
贺锦墨蹙眉瞧着摆设,“怎么不选那盆万寿菊,开的多好啊。”
贺云昭一边招呼下人摆放花卉,一边镇定回道:“珍珠海看着高大些,方便离的远的也能看到。”
犀利的眼神扫过她,贺锦墨眯着眼睛一瞧,瞬间道破真相,“不会是因为珍珠海是白色的,你好把你自己那盆玉簪花摆在旁边吧。”
“哈哈,”贺云昭朗声笑道:“二姐真是促狭,我怎么会做那种幼稚事。”
贺锦墨比‘弟弟’矮一点,她走到面前,微抬下巴瞧人,追问:“真的不是吗?”
贺云昭一把揽住姐姐肩膀,赶紧把人带走,“好了好了你快去准备你的那边吧。”
她给人发帖子时有写明仅是学子间的玩闹,再以贺家的名义写一封帖子补回去,这次是邀请她的友人家中的姐妹们。
她们可以到贺家后院去赏花,由二姐招待她们。
前些年贺云昭年幼,没法以一个当家人的身份出门交际,贺母又是寡妇身份年纪又轻不好总是出门,贺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好些场合不适合去,去了人家还要多费心思照顾她。
贺锦墨的手帕交自然就没那么多,只有一个玩的好的小姑娘。
那还是因为那家从前是襄王府的门客出身,如今是官身了不好和宗室继续交往亲密,但和贺家女孩之间的往来还是没关系的。
贺云昭也希望二姐能多有几个朋友,没事也可以约出去参加一些玩乐的宴会。
后院的那几桌席面,贺老太太和贺母比贺云昭重视的多,她们精心准备好菜单,不乏许多女孩们爱吃的甜口菜肴。
曲瞻一瞧帖子就明白意思了,他笑着问自家妹妹要不要同去。
曲婷蹙眉问道:“是要去哪家公府?”
曲瞻脸色霎时变了,以为她不愿意去,收了笑意,他淡淡道:“是康顺侯府。”
呆住一瞬,曲婷瞬间笑开了,她眼睛冒出光来,一把抓住曲瞻问道:“是梦郎那个康顺侯府?”
“是。”曲瞻愣愣的答。
一声尖叫瞬间响起,片刻后恢复宁静,曲瞻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曲婷一溜烟的快步跑了。
“你去做什么?”
曲婷兴奋的笑声传来,“哥哥,我去试衣服!”
曲瞻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无力的伸手劝阻一句,“你不要……不要太夸张……”
八月十三,临出门前,曲婷冷哼一声,劝她不要太夸张的曲瞻自己穿的都能闪瞎人眼!
她一身金粉色袄裙和亮蓝色坠珍珠披帛在曲瞻的衬托下分外朴素!
金光闪闪的曲瞻皱眉拿出马车里的小铜镜,左看看右看看,他盯上了曲婷的脂粉,“你说我要不要敷粉。”
大晋文人出席宴会,还是有不少人敷粉簪花的。
曲婷冷静的制止,“梦郎不是花哨的性格,你若是装扮太过他可能会敬而远之。”
曲瞻:“真的?”
曲婷:“真的,信妹妹的话!”
你再亮一下会衬的妹妹我太朴素!
第27章
贺家厨房上人不多, 算上扫撒的婆子也就十四人,如此的规制自然是撑不起一个赏花会的。
曾经贺家最鼎盛时期当为贺老爷子还在世时,贺家仅厨房便有三四十人, 各院主子都有自己的灶, 想用什么叫什么去传就是了。
贺老爷子和贺父先后离世, 贺家失了两位当官的主子便陡然败落下来, 贺老太太不大懂持家。
贺老爷子在世时这些琐事是无需她操心的,后来贺母进门后便接过这些家事尽心操持。
贺母一盘账本便发现家中开销着实大, 虽说由奢入俭难, 但再难也要想办法, 还好家里主子不算多。
贺家几个孩子都听母亲的, 贺老太太也听儿媳妇的保持, 从不拖后腿, 贺家厨房上的人也是从那次直接缩减至二十人以内。
贺云昭心疼大姐贺锦书议亲时家中已经败落了,只能选宁家那样人家的次子。
殊不知贺锦书也心疼两个弟妹,她年纪长好歹是享受了些家里的富贵,两个弟妹就运气不好,不曾见过家里煊赫的时候。
贺云昭办赏花会,贺锦书也回了娘家帮忙。
从前回娘家她少不得听几句妯娌的风言风语。
如今她弟弟贺云昭可是文坛新秀, 不知多少人看好他的前途!
拜师拜的都是前礼部尚书, 理国公都要退避三舍。
贺锦书既说要回娘家帮弟弟办赏花会,她婆家宁家只有高兴的份,还要一个劲的说几句好话,让她带人回来
她一回娘家便学的活灵活现, “大嫂从前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一遇我也带个笑脸出来,前几日还东扯扯西扯扯, 求着将她那儿子送过来叫昭哥儿指点一二!”
贺母抚掌而笑,“你那妯娌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也算是求到你头上了。”
她哎呦一声,忽然才想起,忙问道:“那你答应了不成,小昭可是忙的厉害。”
“没应她的,”贺锦书挑眉一笑,“也不瞧瞧她那个儿子是什么材,我们小昭五岁上已经开始念四书了,她家那个如今都十岁了千字文还没念完。”
“若叫她得逞了,耽误了小昭念书可如何是好。”
贺锦书得意一笑,那个劲倒是和贺锦墨胡搅蛮缠时一个样儿,十足十的机灵劲儿。
她也不是一开始那样端庄温柔到没有脾气的姑娘,还不是顾念家里弟妹尚未成婚,贺家又没有一个朝堂上的人。
如今一朝叫贺家得意起来了,她性子自然也放开许多。
又问道:“厨房可理好了人?”
贺母点点头,“前几日便去陈记酒楼请了他家一个班子的伙计过来做吃食。”
不是每个当官的人家里都能养得起一个可以做宴席的伙头班子,赶上需要的时候还是去外面请人更加便宜。
蔬菜瓜果都是前一日晚上从城外庄子上送来的,有几样东西贺家庄子上没有的便在周边采购现成。
贺云昭这头原是备了四张桌子,每桌六人,有她书院的师兄弟、同年的友人、文会上相识的朋友等等。
可不少人回帖上都道家中有兄弟、姐妹、侄子、外甥等等也想一同前来沐梦郎风采。
贺云昭无奈,又加了四张桌子,后院贺锦墨那里也加了两张桌子,这才对得上人数。
宴前,她便整理好自己,立在院子前等着客人到来
旁人家中兄弟众多,宴会时总能安排几人门口接待,几人院前寒暄,再有几人席上陪酒。
贺云昭自己一人,她倒也有法子填充的满满当当的。
她一点不想要多几个兄弟,但凡她要是有一个兄弟,如今可就没有她这个‘梦郎’了。
她请了姐夫宁谦、师兄赵同舟、朱检作陪,她在院前接待宾客,门口则另有安排。
曲家两个闪亮的人形从马车上下来时,杨小满感觉眼前一亮,是真的一亮!
曲瞻下马车,他侧头瞧妹妹要下车,于是伸手扶她一把。
“停停停,”曲婷连忙嫌弃开口:“你袖子上有金线,可别把我的珍珠披帛划坏了!”
曲瞻一点不气妹妹拆台,他倒是瞪大了眼睛,立即指责回去:“你怎么不早说,我衣裳可是新做的,弄坏了怎么办!”
兄妹俩短暂的交锋,在电光火石间落下帷幕。
曲瞻瞧门口站了一个圆脸满脸机灵相的小厮,一溜烟的小跑上前,“可是曲家公子?我们三爷在里头等着您,您这边请。”
曲家兄妹跟着杨小满一路从侧门进来,这才瞧见与众不同的装扮。
贺云昭将贺府侧门到西侧院的一路装饰好,她出了各种题目,有的是对子、有的是字谜。
一路都以鲜花装饰,题目挂在木杆上,每人可选三道题作答。
写好答案后,小厮会帮忙挂上去,答对了就可以领取一小包种子,里面是什么花全看你答的是什么题目。
曲婷好奇的瞧着哥哥去答题,身边一位婢女捧着笔上前,“姑娘,您不答吗?”
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我也能答吗?”
婢女笑道:“您是二姑娘的宾客,当然能答。”
曲婷这下是真来兴致,她提笔就四处寻摸着能拿下的题目。
另一边曲瞻几乎不用思考,他快速就答完了三道题目,小厮忙把三个答案挂上。
贺云昭出的题目难度大小不一,曲瞻还有些担心宾客来了答不上题,空着多不好看,他特意选了三个难的答。
殊不知他们兄妹来的最早,后面的宾客一瞧最难的几个题都有人答,当即收起轻松的表情。
这是才华横溢的贺云昭公子的宴会,他们可不能露怯!
这帮人纷纷憋了一口气,死活不肯去答简单的题目,愣是在贺府内的路上耽误了好一会。
姑娘家就没他们想的这么多,听到自己也能答题开心的拿起笔就写下答案,只挑自己能答上来且感兴趣的。
也有姑娘家识字但不太会写,小声央求哥哥替自己写答案。
因答案不一吵起来的兄弟可就更多了,谁也不服,兄弟两个来各自答题,各自拿了一包种子进门,气的打赌种子种出来谁的更漂亮。
贺云昭立在院子一侧,她远远就瞧见闪亮亮的人走来,曲家兄妹一点不让着对方。
曲婷金粉色的袄裙上是金线和粉色丝线混合绣上去的,亮蓝色的披帛衬的她肤色莹白,肩膀薄而轻,一对点翠耳坠垂在她耳朵下,双丫髻可爱天真,左侧插了一只镶宝石碧玺花簪。
如此可爱天真美丽的小姑娘被旁边的曲瞻一衬就显格外黯淡了。
人的审美就是如此,有气势的人装扮上定然是要比天真单纯的人看上去更加吸引人,何况曲瞻一点不输他妹妹。
大晋文人着衣讲究色彩素雅,曲瞻却一身玄色长衫,腰间洒金深红色的腰带紧紧勒住,玉佩香囊一样不少,头上难得用了头冠簪发,他浓眉如刀,肤色白的晃人,眉眼一压就气派十足。
眼角内钩,眼尾狭长微微上翘,贺云昭见过类似眼型的人,但凡为人酒色气重一点,便显得眼神迷离魅惑,曲瞻却不同,他眼中一片清明还有些着急。
他侧头低声叫一句,“你快点,别叫云昭等久了。”
曲婷气死了,要不是为了看‘梦郎’,她才不和这个讨人厌的哥哥一起出门。
贺云昭只是看了两眼曲家妹妹,剩余目光都在欣赏曲瞻。
这么穿可真好看啊,下次她也要试试!
曲家兄妹走到门前,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种子,不约而同的抬眼去瞧门口的贺云昭。
一时间竟呆住了,贺云昭一身红衣,浑身并无太多花纹装饰。
仅仅是这样的纯色,腰间一条黑金腰带,宽袍大袖,黑纱帽固发,领口处是探出的白色里衣,白与红,极致的颜色对比,
一颔首,一扬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曲瞻脚步一顿,他旋即快步上前。
贺云昭眉眼含笑,轻轻一抖衣袖,她迈步上前,“曲兄,曲姑娘。”
手一伸出,就被曲瞻拉住。
“嗯?”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含在其中。
曲瞻憋不住话,他道:“你今日真是俊俏,就比我差了一点。”
贺云昭眯眼一瞧他,这会也不觉得他漂亮了,冷哼一声,“我看你比我差点才是。”
“是极是极,”曲婷急忙帮腔,她一皱鼻子,“你比贺公子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唉?你这丫头,忘记是谁带你来的了。”曲瞻气的嘟囔了两句别的,身边的贺云昭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话。
贺云昭只是轻扯开曲瞻的手,她周到的拱手一礼,“曲姑娘。”
少年长眉斜飞入鬓,垂下的睫翼那么轻盈,曲婷耳根一红,她不由得收了那股打闹的劲。
她含胸低首轻轻一屈膝,道了一声:“贺公子。”
曲瞻皱眉,他不满的左看看右瞧瞧,“好了,你快去找贺二姑娘顽去吧,别在这打扰我们。”
曲婷也不说话,她只是看着贺云昭欲言又止。
贺云昭无奈一笑,却是明白过来,“家姐那里还有不少我的字画,曲姑娘若是瞧的上眼便尽管去挑就是了。”
大晋对文人的推崇是涵盖所有阶级的,贺云昭早就知道自己的诗词被不少人喜欢。
她提前从书房取了一些练笔之作和几幅端正的字画,若是有人喜欢,二姐可以尽管送人。
姑娘们拿了东西自然会格外温柔可爱些,同二姐也能相处的好一些。
曲婷得了承诺喜笑颜开,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收了笑容,羞涩的道谢。
贺云昭忍俊不禁,真是可爱的姑娘家,她温声嘱咐两句,便看着侍女引路过去。
男女分开饮宴,女孩们其实也更自在一些,可以随意吃酒玩耍,那边还还有许多游戏的东西。
曲瞻十分自然的拉着贺云昭的手就要往里走去,贺云昭哭笑不得的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胸前,笑着斥道:“闹什么,宾客还未到齐,我还要在这里迎接呢。”
“你若要谈论诗词喝酒玩耍,里面有我几位师兄作陪,同舟兄你也识得。”
曲瞻懊恼,早知道贺云昭要在外面待那么久,他就不这么早来了。
但他只能往席间去坐,他倒是愿意和云昭一起迎接宾客,只怕抢了人风头,回头云昭再挤兑他。
他往席间一坐,赵同舟就笑着过来,他调侃道:“曲兄,你来的可早,再早些都能同我一起做陪客了。”
曲瞻眼睛一亮,他未起身就扯住了赵同舟的袖子,“赵师兄,我帮你一起做陪客吧!也算是帮云昭的忙。”
“啊?”赵同舟呆住,哪有陪客再招揽一个陪客的啊!
曲瞻却是说干就干,他不一定认得旁人,旁人却一定识得他。
曲阁老家的麒麟子!虽曾被贺云昭搓了风头,但是满京城去瞧吧,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属他最为出挑,比贺云昭早了一届的案首!
在座的要么还是白身,要么就是秀才,白身的不如他,秀才身份的正好,那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如今看着曲公子和颜悦色的当陪客,众人一时间还真有些受宠若惊,有那嫌弃贺家赏花会不够风雅豪奢的人也连忙收了神色,再不敢作怪。
萧长沣也来了,每次见他,贺云昭都觉得他仿佛身上又加了一层秘密。
他这个人性格沉静,不喜人多,知己好友仿佛也没有,只是听师父说,他似乎是要去庙里跟随大师修习佛法。
贺云昭倒是未曾多在意他,即使萧长沣看起来非常神秘,但她!已经不是会认为神秘很有韵味的年纪了。
她现在前途一片光明,只会对未知的神秘敬而远之,笑容间便带了几分疏离。
萧长沣敏锐察觉到了,他只是顿首开口道:“师叔。”
贺云昭笑着同人寒暄两句,问及最近功课等等,便道:“知道你不喜人多,特意给安排一个好位置。”
萧长沣进去一看果然是,这个位置在贺云昭不远,离主花近但离中心点远,不至于被人围住,他撩开衣裳下摆盘坐下。
另一边的曲瞻注意到他,提着一壶酒上前,他笑着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萧长沣抬眼看他一眼,“萧长沣。”
“哦,”曲瞻点点头,没听过。
他探出两指熟练的翻起一个酒杯,酒液缓缓倒入,“萧兄可要尝尝这壶梅花酒,待会联诗没有兴致可不成。”
酒杯推过去,示意。
曲瞻到底是世家公子哥,为人脾气虽然急,贺云昭还觉得他一被惹毛了就跳起来,但只要他想的时候,待人接物不会出一分错。
也少有不给他曲公子面子的人出现。
呲!
酒杯被缓缓推回了桌边,萧长沣冷淡的抬眼,道:“我不饮酒。”
他看着这相貌女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青年,心中莫名不喜,难道贺云昭就是和这样的人交好。
曲瞻轻挑眉,瞧了一眼酒杯,再看一眼萧长沣,他嘴边溢出一声刺笑,“好,阁下不爱饮酒,那等会我跟云昭说一声,给你送点果子汁来。”
萧长沣抬头看他,“不必,我会和师叔说。”
两人的暗暗交锋很快被打断,宾客在两刻钟内已经到齐,贺云昭回来了。
桌子呈弧线型围成一椭圆型,主位贺云昭没有坐下,而是让给了那株茂盛的珍珠海。
贺云昭起身,她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友人,今岁春和景明,繁花争艳,云昭举办赏花会能得诸位拨冗莅临,心中甚是欢喜,席上薄酌望诸位趁兴多写几首诗,云昭也好起一诗集,与诸位共赏。”
一旁有人忍不住笑道:“你这促狭鬼,还起诗集,你一动笔岂不是要把我比到泥堆里去了。”
众人一听哈哈哈大笑,谁不知道贺云昭的文采啊,若是叫他尽兴写了,他们那里还好意思动笔!
贺云昭不紧不慢眨眼玩笑道:“那我就多写一篇赋,把你们的名字一个个都写上去!”
一篇赋里全是人名,那还能看?
众人惊恐忙劝阻,“使不得使得不得,是写也写不过你,闹也闹不过你,噫嘘唏!”
“哈哈哈哈哈哈!”
“哎?我看就是你诗兴大发,今日不写出好诗,你别想走!”
“不敢不敢,我等着给你们记录好诗呢!”
席间众人笑闹着喝下第一杯酒。
贺云昭并未跟风请什么小戏班子,只是友人间玩闹罢了,况且文人们都是多才多艺,都会一二手乐器。
她准备了各种乐器和顽具,若有想要投壶的、斗百草的都能玩上去。
赵同舟性子活泼抱着一把琵琶就上去了,弹了两个音就被石芳典一脸惊恐的上前赶下去,“同舟兄,你还是歇歇吧,叫我来就是!”
贺云昭捶腿大笑,赵同舟竟也有被如此嫌弃的时刻。
石芳典有两重身份,既是齐老的外孙,他们当日文会就相识了,另一方面他还是赵同舟堂妹的未婚夫,自然要请他来的。
不多时,众人也纷纷走动吃酒赏花联诗。
贺云昭还去玩了一局斗百草,斗百草有两种,文斗和武斗。
文斗就是以对仗形式报草名,武斗是用草杆互相拉扯,他们玩的更难些,以草联诗,诗中必须有草一个字。
一见贺云昭要玩,都以为她要文斗。
只见她撸起袖子,兴奋道:“来!武斗!”
众人:“……”
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曲瞻挤过来连忙举手,“我来我来,我和你玩。”
萧长沣默默停下脚步。
两人对立而站,拿着两根草杆,在紧张的氛围下不由得认真几分。
贺云昭神色认真,她手持草杆。
“一!”
“二!”
“三!”
两人同时发力,草杆在两股力的作用下紧紧绷起!
‘斯拉’一声,“哎!”
贺云昭差点跌倒,重心下移,坐在了垫子上,曲瞻自己还没站稳就要上前来扶她。
“贺云昭胜!”
“哈哈哈哈哈哈曲瞻,你可是又输一次了!”
贺云昭下意识去瞧曲瞻的神色,之前就输她一次,还是那般失颜面,如今被人一提只怕曲瞻一时间容易气恼。
她抬头一看,却见曲瞻已走过来伸出手来要拉她起身。
曲瞻神色懊恼,他嘟囔道:“就是啊,又输了,再输下去,我人都要输给他了!”
刚才说话的人也是一时嘴快,说了就后悔。
这会子见曲瞻不生气,周围人顿时一乐,闹的更厉害了。
“人都输给他了,你给他做小媳妇得了!”
“哈哈哈哈哈!”
贺云昭没等到人拉她起来,曲瞻已气的大喊一声追着打人去了。
被打的人被捶了几拳就干脆躺倒装死,旁边人趁机还给他铺了一身花瓣。
有人好奇的问炉子是干什么的,贺云昭扭头,她道:“原是为了烤些肉吃,如今里面的肉应该好了能取出来了。”
小厮们上前打开新修好的泥炉子,一阵阵肉香飘了出来。
“是牛肉!”有人惊喜道。
贺云昭憨厚一笑,她两手揣着袖子,“昨天我家下人亲自看着跌死的呢。”
“多谢贺兄!”
跌死的牛,懂得都懂。
大家高高兴兴的一块喝酒吃肉,花没赏几株,诗已经写了一箩筐,还有人赞美了一下小牛,贺云昭无语的拿酒杯要砸他去。
趁着推杯换盏,贺云昭悄悄四处问,“你觉得珍珠海旁边那堆玉簪花如何?”
“啊?就……还行吧”
“还可以吧,有点太小了……”
“一般,不过做衬托还可以…………”
“还行,我也有一株,比这好多了,贺兄,送你啊?”
贺云昭不乐……
过了一会曲瞻绕过来一瞧,他问:“怎么了?”
她盯着曲瞻问:“你觉得那株玉簪花怎么样?”
情商不是那么够用的曲瞻这一刻如有神助,他认真去瞧花,贺云昭每一个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
繁盛茂密的珍珠海旁有一株玉簪花,它不是那么吸引人注意,但看花盆,白瓷花盆整洁干净,盆中两颗小石头圆润可爱,枝叶干净整洁,不曾有一片枯叶。
曲瞻端详片刻才回头看着贺云昭道:“我没养过这种花,但我想它的主人将它打理的如此好,一定爱之珍之,那它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贺云昭愣住一瞬,她抿唇笑道:“对,那它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贺云昭开开心心去招待宾客,还一同吃了酒和烤牛肉条。
众人起哄要她做首诗,“既然都来了梦郎的赏花会,可不准拿酒肉打发我们。”
“是极!这诗集少了你,我们如何能成册啊?”
贺云昭被哄着过去,曲瞻亲手为她磨墨。
他的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分明,指节处微微泛着红色,他的动作非常非常慢……慢……到……有人骂:“可不准拖时间!”
曲瞻回瞪,他呵道:“那个人做诗不要想的!”
贺云昭笑的不行,她只觉曲瞻性子着实可爱。
她轻咳一声接过笔,挥笔写下第一句。
“玉立亭亭束素妆”
“满庭风露洗秋香”
“后堂莫把装鸳髻”
“羞杀金钗十二行”
落笔成诗,她笑着用小指挠挠脸颊,脸颊沾上一点墨渍,她有些羞意。
抬手轻点一侧玉簪花,她诚实道:“其实只有那盆玉簪花是我养的,其他都是从家姐哪里借来的。”
众人一顿,哑然失笑,这满院郁郁葱葱的花卉,多姿多彩,贺云昭却偏只爱那一朵!
偏爱到甚至写诗也要写它,生怕旁人误会了。
至纯至性,着实叫人忍不住心生慕意。
众人刚要夸此诗精妙,耳边顺便瞬间传来一句话,令众人僵在原地。
贺云昭眯着眼睛,“所以你们刚才谁说它坏话了,我都记着呢!”
众人:“……”
“哈哈哈……哈哈哈”
刚才应该没说她的花丑吧……
酒足饭饱之后,贺云昭看着炉子若有所思,这么个炉子只为烤肉用一下,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她一拍脑袋,眼睛一亮,“咱们做花饼如何?”
贺云昭扭头去问,旁边是曲瞻,他立刻赞同。
贺云昭拍拍手,她邀大家一起做花饼玩,“炉子放在这瞧着多可惜啊。”
其实常玩乐的公子哥们是会做一点吃食的,他们出去野炊踏青都会自己烤一些肉食吃,但糕点还真没做过。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这要是一个男女都有的宴会,他们就会羞于动手。
但是这院子里都是男人,连侍奉酒水的下人也都是男小厮,一时间还起了兴致。
倒是一旁的石芳典脸色一变,他立即反驳,“不可,君子远庖厨。”
贺云昭冷静对视,“这句话是说君子应当有仁爱之心。”
石芳典脸色涨红,立刻道:“男人怎么能进厨房!”
贺云昭:“这是院子。”
石芳典:“男人做糕点,多奇怪!”
贺云昭:“那你一会儿不许吃。”
石芳典熄火了,厨房送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难的东西,大家一时间都觉得好玩。
调好的糯米皮和鲜花馅,花是可以食用的荷花,本来就打算烤好送上来的,如今也是提前送上来了。
荷花瓣洗净,加了两种蜜糖进去揉到花瓣泛出汁水,糖都揉进去了,空口吃都香甜的人软掉身子。
众人兴致勃勃的包好花饼,还拿出自己的印章给糯米皮上印下记号,一会还要吃自己的这个。
石芳典拒绝的干脆,但看大家都玩上了,他心又痒痒。
他悄悄伸手揪了一块糯米,铺开在手心里,放入鲜花馅料再捏好。
贺云昭背着手路过,她阴阳怪气:“君子远庖厨~”
石芳典气的一扭身。
赵同舟憋住笑意,“石兄这步骤真是没有一丝多余,天才啊!”
石芳典小声道:“我看这炉子就很多余。”
两刻钟后一开炉,一股子甜蜜花香扑面而来。
贺云昭做了好几个,烤完出来一瞧,她尴尬了。
不是裂开露馅,就是皮不均匀,有的地方熟了有的地方糊了。
她手里摊开几个花饼,咬一口不行,咬一口还是不行,气的要闭眼。
萧长沣瞅准时间上前,“你吃我这个,这个好吃。”
不愧是练武的人,萧长沣很能把握好力度,鲜花饼做的薄厚均匀。
贺云昭接过一口,她咬一口,总算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萧长沣抿嘴一笑,他笑的腼腆。
曲瞻瞧见这一幕,挑眉一顿,他几步上前,从贺云昭手里抢过她还没来得及咬开那几个鲜花饼,“你做的给我吃吧。”
贺云昭连忙道:“我做的几个不好看也不太熟。”
曲瞻却道:“我做的也不好看,你比我做的好多了,我吃你的就好。”
贺云昭往旁边一看,其他人以为她还要尝一下,赵同舟连忙道:“我要把我那几个带回去给祖父祖母。”
有几人很懊恼,他们自己做的太丑了,带回家给长辈似乎不太合适
石芳典倒是做了好几个,不仅能给家里长辈送去,还能留下两个自己吃,可惜被别人抢了一个,他就只剩下一个自己能尝尝味道。
出了贺家的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的未婚妻,也就是赵同舟的堂妹也跟着来了。
脚步踟蹰,他犹豫要不要过去说几句话。
大晋的男女大防并不严,何况他们是未婚夫妻。
贺云昭刚好瞧见犹豫的石芳典还要去臊一臊他,却被人一把拉走,“哎呀,不要打扰人家。”
赵姑娘羞涩一笑,小声道:“石公子。”
石芳典尴尬的摸摸自己后脑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慕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块他留着自己吃的鲜花饼,于是立刻掏出来,他语无伦次的说:“不知道你们那边吃没吃鲜花饼,我这里有一个。”
“是……是我自己做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赵姑娘抬起头,疑惑问:“石公子,你说什么?”
石芳典低着头,脸热的抬不起来,小声回道:“是我自己做的。”
赵姑娘一愣,接过鲜花饼,脸瞬间红的像一个番茄,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一福身转身离开,她走了两步又是迅速一转身哒哒跑到未婚夫面前,手帕一甩打他一脸,“呆子!”
石芳典还没反应过来,他未婚妻又跑了。
他傻在原地,整个人从头红到胸口,仿佛被蒸熟了,他结结巴巴道:“那是我……我做的……”
身后的贺云昭等人陡然爆发出哄笑声,赵同舟还大笑着起哄,“不准笑了,我妹夫要生气了!”
贺云昭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啊!
她还呲着大白牙笑呢,只见石芳典三两步小牛犊子一样蹿到她面前。
他红着脸道:“咱们什么时候开一个花饼会吧。”
第28章
去岁新制的羊角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雕花烛台上烛火摇曳,贺老太太与贺母一左一右坐在罗汉榻上,两人面露惊奇, 抚着胸口笑个不停。
贺锦墨在屋内走来走去, 她惟妙惟肖的学着今日各家姑娘说了什么话, 做了什么事。
她久不曾参加这样的赏花会, 能玩耍嬉闹,来的还都是一般年纪的姑娘家。
从前有机会出去不过是去襄王府或者舅舅家。
襄王府高门显赫, 固然姻亲中少有实权人家, 但人家依然是天皇贵胄, 贺锦墨一去便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怕得罪了什么人给贺家丢脸。
至于舅舅家自不必说, 对待贺云昭倒是热情些。
对贺锦墨这么个姑娘家, 外祖父外祖母不过淡淡问几句身体如何,入不得他们的眼。
如今既是在自家家办的赏花会,她可是作为主人家招待宾客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将宾客们都送走后小姑娘兴奋的往祖母的院子里跑,小猴子一样跳到祖母和母亲面前从头到尾开始学一遍。
“曲家姐姐人最好,她还给我带一盒自己调的珍珠粉, 敷上之后脸蛋就会又白又细腻!”
“还有还有, 好几位姑娘都想要昭哥儿的笔墨,反倒是没备足,我便说那咱们游戏分输赢,赢的才能拿走昭哥儿的墨宝, 大家全都说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便一直玩到结束!”
“侧门到西院那条道上还有好多题没答,我们姑娘家一起过去, 共同猜了出来,还把剩下的种子都拿走了!”
贺锦墨说起今日的事,她眼睛都在冒光,手臂一挥一舞,旁边坐着的贺云昭还要小心的躲着她。
她笑看着二姐学着那些姑娘们说的话,脸颊圆润可爱,笑起来红扑扑的像一颗苹果。
贺锦墨一下子坐过来挽着她手臂,兴奋的问道:“你也快说说,你们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事?”
手臂跟着二姐的动作一晃一晃,贺云昭仰着下巴勾起唇角,“我们那儿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联联诗,做几首词,喝酒奏乐罢了。”
“骗人!”贺锦墨横眉以对,气势凌人,“我们都听见你那院子闹的厉害。”
贺云昭止不住的笑倒在榻上,贺锦墨还要她讲讲,她却道:“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听见的,可是赵姑娘听见了石公子说话的动静?”
贺锦墨瞪圆了眼睛,这会子才想起来赵家姐姐还是那半边石公子的未婚妻的。
脑子里的记忆瞬间连成线,小姑娘兴奋的叫一声,一扭头扑到贺老太太怀里曲接着讲赵家姐姐做了什么事。
贺云昭悠哉的拿了颗山楂往嘴里丢,今日吃的肉有些多,消消食。
其实要是说起玩乐的趣味,自然还是她这边更闹腾,发生的趣事也更多,且贺云昭的口才定然是比贺锦墨要强上许多的。
但她一进门就瞧见二姐的兴奋样子,知道她今天格外高兴。
好不容易办了一次这样的赏花会,她还认识了不少姑娘家,这时候最是分享欲最大的时候。
贺云昭不想在这时候还要把注意力拉在自己身上,平日里整个家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又不差这会子。
贺锦墨是极可爱极懂事的姑娘,她仅仅比贺云昭大一岁,但从小是拿姐姐的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因为身份原因贺老太太和贺母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时刻忧心身份暴露,只差一岁的贺锦墨在三岁之后便和贺云昭分开养,贺母怕她小孩子一个知道这件事后说漏嘴。
但贺锦墨从来不会愤懑委屈,反倒是把自己当大姐姐一般。
贺云昭只要带入一下小时候贺锦墨一个人玩耍那几年便心里酸酸的,把这个姐姐当成小妹妹一般看待。
她伸手拄着脑袋,笑眼弯弯的瞧贺锦墨表情生动的学起来。
学了好一会的贺锦墨猛然一扭头注意到看热闹的弟弟,凑过去亲昵的求一句,“你再写几张字给我可好,今日还有不少人找我要你的墨宝呢,我还没应下,但你什么时候空闲了就给我写几张好不好。”
贺云昭只好投降,她连连点头。
贺云昭其实不知道,贺锦墨小时候也有很嫉妒她的时候。
在五六岁的年纪,还什么不懂,既不懂男孩和女孩的不同,也不知道为何弟弟就是比自己受关注,不明白世人的眼光。
可是她有一次去正院,看到贺云昭伸着左臂,手臂上是被先生打了两下的红痕,红痕肿起来在小小的胳膊上看起来十分可怖,贺母就在一旁帮她上药。
那是贺云昭还没调整过来思路,背书按照自己的句读背,最后被先生打了两戒尺。
贺云昭的左臂伸出去上药,她圆润的小脸崩的紧紧的,右手却还抄写着书籍。
小小年纪的贺锦墨跑到大姐院子里放声大哭,她哭的眼泪鼻涕抹了贺锦书一身。
那是第一次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
贺云昭在贺家收获的是四个女性的爱,是温暖的尊重的爱,而她会用一切的努力去回报这份爱。
贺母笑着看两个孩子嬉闹,前些日子她有意为贺锦墨相看,却被贺云昭给阻了。
贺云昭道:“二姐只不过比我大一岁,时下人家中留到十九再嫁人的也有,我两年后参加乡试能过便是举人,那时候姐姐不过十七岁,若我为解元必能中进士,到时候便可为姐姐相看,也能找到好人家。”
贺云昭院试为案首,已经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历来潜规则便是院试的案首必然得中举人,乡试的解元必然为进士。
贺母一想,也有道理,不论到时候小昭名次如何,总能想办法给她捐个官身,锦墨的婚事也好办一些。
贺母和贺老太太对视一眼,把之前相看女婿的事先放下,婆媳两个都笑眯眯的看着孩子们闹腾。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眼前是被月光照亮的路。
今日本该是最热闹的一天,贺云昭的耳朵几乎吵了一天,白日同曲瞻他们玩耍,黄昏又去祖母房间闲聊。
许是说了太多话,如今她竟然闭着嘴不想说什么了,只是看着那圆圆的月亮发呆。
翠玲悄悄的送了一壶果酒和糕点来,贺云昭便坐在石凳上喝一点酒,再欣赏月景。
还有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去年的中秋节,穆砚闹着要来她家一起过,只是待了半天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回家了。
穆砚离开已有两月,她似乎没感觉有什么不同之处。
念书还是一样的念,没了穆砚陪着,还有师兄朱检和赵同舟,曲瞻同她关系也很好。
她因为名声收获了更多友人,她以萧长沣为鉴,不再挑剔朋友的品行,只要是待她友好的都以友人称呼,至于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长叹一声,明明身边有很多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穆砚。
这是她第一个好朋友,也是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穆砚不是那种性格强势的男孩子,所有的时刻里贺云昭都是更强势的那个。
穆砚小时候是一块团糯叽叽的小年糕,长大后是个脸颊圆润的小胖子,后来变成瘦了好多的小少年,如今却远在边疆……
天空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显示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随着年纪渐长,她生来就有的这种饱含感情的眼神,让她看起来是一个多情的公子哥。
她嘴角一勾,终于想到了什么,跑回房间拿出纸笔,就着月色写下她此刻的想法。
她不知这封信能不能送到穆砚手上,但她想一定要写!
墨迹缓缓晕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大晋的秀才考上之后都有相应的待遇,首先便是免除徭役赋税,可以获得癝米供应。
京城地区政治地位高经济好,官府格外大方些,贺云昭每月有一百石的米。
加上她依靠父亲的恩荫是国子监的监生,按照国子监的规定,考上秀才的监生每年可得银子十两,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间两年的花销。
当然,对于国子监的大部分学子来说,十两银子不过是他们一点点零花钱罢了。
像贺锦墨,虽吃穿住行都有公中出,但她每个月也会有二两银子的零花钱,给她买些自己喜欢的小饰品或者是胭脂水粉之类的。
秀才若有犯罪嫌疑,是免于刑讯逼供的,且还有很多隐形的好处。
在一些小地方,县令也不过是一个举人,当地发生了什么案件、地方上有什么祭祀活动等秀才的意见都会得到重视,在京城自然就别想了。
更实际一些的好处,秀才名下可以拥有一定名额的免于赋税的田地。
贺家原本的一个庄子是挂在贺老爷子名下,老爷子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后来贺父去世前上的折子感动了皇帝得到了一个康顺侯爷的爵位,侯爵名下可以有六十顷田地免赋税。
如今贺云昭也有这样的名额在手上,贺母有意为她再购置一些田地。
本来还有些愁,京城附近的地方实在不好买,京城遍地贵人,一转头下去能砸死两个六品官,附近的田地都被人圈的差不多了,只能往远的地方去买。
就在贺母忧愁时,她突然听管庄子的老周庄头来报。
“西南边上有一百二十亩山地,原是人家圈起来打猎了,也不知怎得,昨日过来问咱们家可有买地的打算。”
老周头禀报起来自己也是纳闷,哪有人上赶着卖地的啊。
一同跟着来的老周婆子道:“西南边一座山都是公主的地方,老奴之前与那边的打过叫道,倒也没听说他们要卖庄子。”
贺母蹙眉,这就是说公主府是专门划了一百二十亩地卖给他们。
一时间她也是想不通,只好叫老周夫妻先去后巷歇歇脚。
等了晚间,贺云昭从书院回来,贺母就把这件事同她一说。
贺云昭一顿,随即皱眉思索,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娘,你还记不得早些年咱们家卖出去的那个庄子。”
贺母一愣,却是想起来了,贺家原本是有三个庄子的,一大两小。
京城的财富是按照高低一层一层分配的,贺家没了两任当家人,仅有的一个男孩儿还是小娃娃。
以京城附近紧张的土地资源来看,贺家已经不配拥有三个庄子了,但这两个小庄子中,其中一个是当年贺老太太的陪嫁。
老太太出嫁时朝上混乱,她作为王爷的长女也没人按理来说应有一个郡主的称号的,但碍于当时环境复杂,宗室死了不少人,那些年出嫁的宗室女几乎都是没有任何称号的府低调嫁人了。
襄王特别愧对长女,于是给了一个小庄子了,另外一大一小则是贺老爷子置办起来的。
前些年贺家出孝后,便有人暗示要买庄子,贺家也清楚,如今这个地位,要保也是强保罢了,护不住的,只好是卖了那个大庄子,留下两个小的。
贺母疑惑道:“当年买了咱们家庄子的也不是公主府啊,”
贺家庄子旁边西南那座山是熙合公主的庄子,也是陛下的姐姐。
贺云昭笑着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昔年咱们家不配拥有三个庄子,就必须舍出去一个,如今咱们家重新起来了,那自然就有资格拥有更多的田地了。”
熙合公主固然不是当初买走庄子的人,但是此举显然有意和他们家交好。
贺母当即道:“那我明日去公主府拜访。”
贺云昭惊愕,因为寡妇身份贺母极少出门,少数出门的时候都是有贺老太太同去,如今竟然这么痛快的去公主府了。
第二日贺云昭才知道为何娘去的这么痛快,因为熙合公主很幸运,她驸马死的可早了。
熙合公主亲自接待了贺母,她体态微胖,圆润脸颊可见过的极好,看上去十分年轻,她喜笑颜开道:“早就听说过贺夫人的美名,如今一瞧不愧是玉簪公子的母亲,自有一派气度。”
“玉簪公子?”贺母微微愣住。
熙合公主笑着解释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前几日你家三郎办的那场赏花会可是有不少好玩的事,我听不少人说起呢,他们男孩子玩的痛快,写的诗也好极了。”
“听闻园中群花争艳,你家三郎却只爱自己养的那盆玉簪花,还只为它写!”
“不知是那个顽皮小子回来学了一嘴,大家便闹着叫他玉簪公子呢。”
贺母忍住笑意,她脸上抑制不住的自豪,“那里呢,他惯来是个爱花爱草的,侍弄花草分外精心,可他手艺不比人家,只能是精心呵护自己那盆,不准人诋毁。”
熙合公主惊呼一声,“天老爷!这还有公平可言吗?他养花比不得旁人,诗才却厉害,愣是用自己的诗把人家的花压下去。”
她又嗔怪的看了贺母一眼,“幸好你家三郎养花不好,要是样样都叫他拔得头筹,京城的其他公子哥恐怕气的要去跳河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前仰后翻。
两个寡妇的名声都极好,熙合公主好在她驸马死了之后她没嫁人,但她本人并无所出,所以被人认为是贞洁之妇。
贺母的名声如今更好,因为她养出了一个才华冠京城的儿子。
一来一去,贺家与公主府就这么联络上了。
这就是件很神奇的事,假如一个寡妇到处走动,人家会对她指指点点,但是当两个寡妇结伴,她们就那里都可以去了。
却说贺云昭这边,信通过大晋官府的驿站寄出去后,她就来不及去管了。
她仅仅是埋头念书,却不知穆砚身为边疆的小将目前还不被允许写信,只能是被动的接信。
两月后,一封信才慢悠悠的到了边城,到这里的每一封信都会被仔细查看。
将士们几乎是没有隐私可言的,守卫边城多年的老油条子才知道叮嘱家里人不要在信里说太私密的话。
细黑的沙土中冒出一个人影,穆砚趴在地上紧紧的盯着地面上一队蛮人经过,漆黑的眸子如狼一般冷酷血腥。
他来这里才知道,和平的生活只是京城人的特权,在边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死亡流血。
他来的第一天就在长官王副将的命令下,杀死了一个蛮人。
边城的将军们有自己的一套训练新人的方法,他们通常会带着新人维护集市秩序超过三月,因为此处是蛮族和晋人通商的地方。
待新兵们充分的意识到蛮人这个概念后,才会逐渐接触戍边任务。
但王副将本就十分厌恶这些新人,都知道他们是来镀金的公子哥,如何还能有好脸色。
于是第一日就安排他们去杀敌。
没经过心理准备,直接就去杀人,当天夜里公子哥们哭了一整晚。
唯独穆砚一个人忍耐着恶心,他睁着眼睛到天亮。
回城汇报了最新蛮族部落的动向后,穆砚才回到营地里。
只见大将军苏阳拿着一张纸站在他营帐的门口,他肃穆上前,道:“大将军!”
苏阳转过头瞧这个小子,新来的公子哥穆砚,他听王副将说起过。
穆砚如今大变模样,小麦色的肌肤,粗野的眉毛和坚定的眼神,嘴唇上被风沙吹的干涸流血,他的手掌从白皙修长变得厚重粗糙,活脱脱一个边疆将士的模样。
苏阳若有所思看着这小子,“你在京城有好兄弟?”
穆砚一愣,迟疑的点点头。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犹豫什么!”苏阳厉呵一声。
穆砚立即挺直腰杆,“禀大将军!有!”
苏阳把信纸递给他,“给你,你好兄弟给你写的。”
穆砚利落的接过,展开一看,他眼睛一热,果然是小昭。
他拿着信纸进了营帐,被送来的公子哥们年纪都不算大,本来就算不得多成熟。
穆砚来边疆之后,只收到过家里一封信,几乎人人都清楚,他在家中一定是不受重视的那个。
恶劣的环境下,他可能被会其他人欺负,看作地位最低的人。
但因为穆砚实在是学习能力强,敢杀人能杀人会杀人!无人敢招惹他。
周二性子活泼,很愿意和穆砚说话,但穆砚总是不够热情,他总觉得自己若是那么快就有一个新的好朋友很对不起小昭。
他迈步进入营帐,将腰间长刀卸下,一屁股坐在胡狼皮上,这才仔仔细细的看这封信。
小昭写他走之后他救了理国公府的裴世子,紧接着理国公幡然醒悟,又负荆请罪……
“他妈的,理国公真负荆请罪了?”
穆砚嘴角的笑容还没下去,抬起头看着周二伸长了脖子看他的信,他当即冷脸,一脚就踹过去!
周二嚎叫一声,哭丧道:“穆哥穆哥,快给哥几个看看吧,真闲的蛋都疼。”
边城这破地方初来一个月还算新奇,两个月过去,人都呆了,三个月过去,沙子里的老鼠他们都能玩半个时辰。
穆砚一拗胳膊,将信收回来,不愿意给他们看。
周二哭唧唧道:“穆哥,是不是贺三郎给你写的信啊,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好友,他才华那么厉害,会不会写好多有趣的事啊。”
穆砚表情略有松动,周围人一看直接扑上来,疯狂用自己贫瘠的词汇夸赞起他们的友谊。
穆砚只是略动动眼珠,冷冷道:“我先看一遍,再给你们看。”
万一小砚信中写了什么私密事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
穆砚接的信只有那一封,太少太少,他不知道寄过来的信会被无数人拆开。
他小心的低下头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确保没有什么私密事,这才愿意给周二看看。
周二兴奋的嚎叫一声,他捧着信纸如获至宝,“啊!理国公府还闹鬼了!”
贺云昭文笔本就好,她对大晋官方驿站的寄信安全并不信任,自然不会多写那些隐秘,只是以旁观的口吻将最近的事写出来。
并道八月十三她办了一场赏花会,与会者皆酣畅而归,她于夜晚静思,观头上明月思边疆友人。
周二挠挠侧脸的胡子,递给公子里另外一个念书不错的大陈,“大陈,你瞧瞧这,这是词吧?”
大陈接过这最后一张信纸,不由得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声音一句一句从平和到激动再到颤抖,营帐门口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将士,他们是识字的,听得懂这首词说的是什么。
周二恍然一声“啊呀”,眼泪便落下来。
我的友人,中秋将至,我在一边赏月一遍饮酒,微醉之时,思念便飞上月亮,在天上人间遨游。
埋怨月亮,您总不该有什么遗憾吧。
但转念一想,世间又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既然如此何必为了短暂的分别而悲伤。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阳不知道何时也过来了,满是风霜的脸上也滑下一道泪痕,“有友如此,穆砚,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穆砚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再次听着这封信,轻轻抬眼。
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错过了太多彼此长大的时间,等他能够回京,小昭应当已经成家立业了……
军中也是有文人的,一听见这首词便惊为天人。
这首词从京城出发两个月到边城,又从边城出发,跟随回京述职的监理官的车架慢慢慢的到达京城,这首裹挟着水汽和风沙的词回来了。
第29章
乡试通常在每年八月举行, 故又称为‘秋闱’,乡试逢子、午、卯、酉为正年,今年恰好是曲瞻参加乡试的时候。
考试日从八月二十一日开始, 他居然赶在八月十三还出去玩耍, 贺云昭事后想到此事还是心中一惊。
乡试共要考九天七夜, 着实是辛苦, 这年代的正经的读书人身体素质还是十分不错的,不然也扛不下考试。
曲瞻既为友人, 贺云昭便想去送考, 却被曲瞻连连摆手推拒。
他一脸心有余悸, “我祖父对家中科考的子弟十分严苛, 一早在贡院门口租好了院子, 严禁任何人送考, 更是禁家中长辈女眷时时问询。”
曲阁老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他老人家还是那一年探花,为官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就是输了的那一次。
从曲瞻的相貌也能猜出曲阁老年轻时的风采,无怪当年被点了探花。
就是因为曲阁老如此严苛对待家中子孙的科考之事,曲瞻是万万不敢叫贺云昭去送的。
他拍着胸口一脸惊恐,“前些年去我叔叔参加乡试, 婶婶忧心要去送考, 叔叔私下里叫人接了一次,夫妻俩考前一天还抱头痛哭,老爷子当场未发作,待叔叔出了贡院, 将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叔叔扭过头就斥婶婶。”
贺云昭听到此处一皱眉。
曲瞻继续道:“祖父还在场呢,气的老爷子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曲瞻感叹, “老爷子骂的可狠,道是我那叔叔外饰温文之貌,内藏狡黠之下,分明是小人做派。”
贺云昭连连点头,道:“无怪曲老如此评价,夫人心忧考试的丈夫是理所应当,但曲老已吩咐不准人送考,暗地里违背,事后暴露又把事情推到自己夫人头上。”
曲瞻扭过头惊讶的看着贺云昭,“祖父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后来即使叔叔考中了,祖父待他也是大不如前,前些年才终于补了缺往西南去为县令。”
曲阁老认为,科考之前应当身心如一,专注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能获得最好的成绩。
……因为当年他就是绝对不许家人送考的,直到殿试时,家人送了一次,他才落到第三。
曲瞻对祖父自是不敢违逆,何况他被养成的习惯是考前绝对专注,若是友人提前一天送考,他反倒是不习惯。
贺云昭既了解了他们曲家的规矩,自然不会再去添乱,便只好提前祝曲瞻一举夺魁,她在家中待闻捷报。
九月十二,放榜,曲瞻名列第一名,解元!
会试一般在乡试第二年的二月或三月,是以曲瞻是万万不能再出来玩了,只能是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
曲瞻的轻松写意叫贺云昭一阵羡慕,丁翰章还找来了乡试前三名的文章来给贺云昭看。
出乎意料的是,曲瞻平日里不是个低调的人,还爱打扮的十分鲜亮,但文章却格外务实,甚至称的上简朴。
不仅是京城地区,丁翰章曾为礼部尚书,弟子众多,曾为会主考官,好多官员都曾奉他为座师,如今这些弟子遍布大晋各地,有为县令的、有为学政的。
礼部掌管祭祀、科举、外交等事务,简单来说丁翰章曾经是教育厅厅长兼外交部部长兼宗教总局局长。
即使他退休多年,仍能调动不少资源,今年江南地区的乡试卷子都送了一份过来,令贺云昭挨个做了给他批改。
这个量之大,贺云昭写完这些再等师父讲解一遍,最后再学习众多解元的文章,足足花了三个月。
三个月,她还是没收到穆砚的回信。
“唉,”贺云昭无奈叹口气,穆砚不会无缘无故的不给她回信。
要么是走驿站太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要么就是回信在路上丢了,这种事并不少见。
翠玲小步过来,“三爷,今儿还要去韩家赴宴,该换衣裳了。”
贺云昭点点头,起身,换了一身青蓝色衣裳,黑色的裤子,头包方巾,十分低调。
她从前从来不觉得交际是一件难事,如今贺家重新启动不少关系,她才察觉这些事究竟有多杂多乱,原来的亲朋故旧居然这样多!
贺云昭这样借口读书的还能推举一二的了,贺锦墨就惨了,但凡是个姑娘家能去的宴会,下了帖子她就必须要去。
再加上熙合公主和贺母这两位寡妇一拍即合,到处走动,贺锦墨能去的就更多了。
最开始还兴奋的激动,每日都要学一学见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话。
半个月过去,小姑娘累的脑子都不转了,整个脸颊都瘦了,衬的眼睛愈发大。
今日的宴会就不是贺云昭可以随意推拒的了。
韩轸是从边疆回来的监理官,韩家在本朝出过十二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其煊赫之势自不必说。
监理官在大晋是个相当自由的官位,主要是负责地方财政的监理工作,如果说皇帝要修建一个什么行宫之类的,负责检查财务的也是监理官。
韩轸五年前去边疆就是为了边军军饷之事,如今五年过去,边军财务清楚,建立了一条由晋州直往边疆的一条运粮线。
如此功劳,自然是时候回京了。
贺云昭曾听了几句,据说这位回京后大概率是到户部任职,可能会是侍郎。
韩家同贺家也算有几分交情,贺老爷子和韩家老爷子是同年,一同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同一位侍讲手下做事罢了。
这两位一过世,两家自然就没什么联络了。
最新的联系却在熙合公主身上,熙合公主的亡夫是韩轸的大哥。
韩轸向来待这个公主嫂子十分尊敬,韩家给公主府的年礼每年都十分丰厚。
如今韩轸回京宴请亲朋,怎能少的了守寡的长嫂呢。
熙合公主近来又爱和贺母凑一起,到处去赏花赏景什么的,一个寡妇被人诟病,两个寡妇一起反倒没人说什么闲话。
韩家与贺家还有一层关系就是,丁翰章的儿媳妇就是韩轸的堂姐,有这层姻亲在,贺云昭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了。
帖子送到贺家时,贺云昭奇怪,她和母亲的竟然是两份帖子。
贺母忍住笑意,“我那份是看公主的面子,你那份才是韩家下的帖子了。”
贺云昭哑然失笑,韩家人做事竟还这般仔细。
到了韩家,贺云昭这才知道,韩轸竟还如此年轻,年仅三十八岁!
贺云昭低调的跟着韩家的侍女落座,位置稍稍有些偏,倒也正常,贺家与韩家也不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最亲近那一拨是见面就得叫舅舅姑夫的,韩家人多,姻亲自然多,都扎堆坐在前面。
贺云昭一落座就笑,旁边的石芳典招呼一声,“云昭兄,笑什么呢?”
贺云昭扭头去瞧他,她嘴角淡淡勾起答道:“我笑的是这位置安排的好,一会儿我和芳典兄一块做糕点去。”
同一桌上的窃窃笑声传来,有人笑着道:“芳典啊,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他那张嘴输过谁啊?”
这还算是有些良心的,还有人跟着贺云昭起哄,闹到石芳典脸蛋通红才罢休。
要不说这位置好呢,年龄相仿的公子哥们都安排到这儿了,多数是和韩家有些关系,交情又不太深的。
韩轸中年人模样,为了整洁在边疆时不曾蓄须,离开边疆后才慢慢蓄了一层短须,人瞧着肤色略黑模样粗糙,说话声极响亮。
兵部左侍郎齐嵩赫然在位,贺云昭与他对上眼神,顿了一下,她拱手示意。
齐嵩淡淡点头。
贺云昭时候来才知道,这位在皇宫里和曲阁老一起在御前抨击理国公的侍郎大人还是齐老的儿子。
韩轸并未起身讲什么话,只是略点点头,乐声已起。
贺云昭瞧了一眼,似乎齐侍郎和韩轸在说什么话。
她松松肩膀,说笑着和石芳典等人一起说话。
淡淡的乐声悠扬的传来,身边一位青衣青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诧异的转头,“世……”
随即点点头。
贺云昭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奏乐的师傅,身边猛然就换了人。
她惊讶道:“裴世子?”
裴泽渊点点头,轻声道:“贺兄。”
方才的那人与贺云昭只是有些熟悉,两人坐的不算近,换了裴泽渊,他提一下圆凳倒是坐的近了一些。
“刚瞧见你,许久没见,便过来了。”他意简言赅,望着贺云昭,神态认真。
贺云昭一瞧,如今的裴泽渊似是养好了伤,看起来健康许多。
一身暗青色长袍,束着窄窄的黑色腰带,没了那层伤的覆盖,他本人是个极俊俏又锋利的少年,身姿矫健,能瞧出他浑身上下都有习武的痕迹,脚步轻步态稳。
裴泽渊有些僵硬的挺直肩膀,他好似应该多说几句关心一下,但这个时候他嘴笨突然笨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侧着头,尽力笑了一下。
一张僵硬的笑脸出现在贺云昭眼前。
贺云昭:“……”这脸是没养好吗?
扑哧一声,贺云昭没忍住笑了。
前边的人还在推杯换盏,贺云昭这里已经吃饱了开始欣赏奏乐。
裴泽渊就仗着人多听不清,他凑在贺云昭耳边十分小声的隐晦代指的讲自己干了什么事。
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贺云昭留神细听,便不曾关注别的地方,殊不知前面已经提到了她名字。
齐嵩摸着胡子笑道:“近来京城若说才华最瞩目之人当属贺三郎,一首如梦令简直都要让京城的海棠花供不应求了,读书人都在卧房摆一盆海棠花,清早起来问一声。”
“哦?”韩轸不以为意,韩家是累世的士族,这等营造名声之事他们最熟悉不过。
许是齐嵩的哪位子侄,韩轸如此想着。
他刚刚回京,虽说早已打点好位置定下了去户部,但到底是离京城几年,陌生了许多。
虽然说听家里人说过京城的情况,但不亲身感受,如何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京城不比边疆,边疆虽穷苦,但是人和事儿都简单,他只需专心理清财务就好。
京城却不同,要会做事,更要会做人,差了一样,便会跌下去了。
齐老德高望重,他老人家的品行是得到先帝认可的。
齐嵩蒙受余荫,年纪轻轻坐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次还和曲阁老联手改了京都大营的建制,多年不见,这人手段高明了许多。
思及此处,韩轸笑着道:“既然你如此推崇,那我少不得见一见人了,我倒要看看这贺三郎是什么人?能叫你齐嵩如此的滔滔不绝于我介绍。”
齐嵩一听就明白,韩轸这是先入为主了,不认为贺三郎有什么绝世的才华。
若是当真感兴趣,此时该问的就是那首词了。
既然不曾问作品,只是一味地提起人,可见话非真心。
齐嵩靠在椅背上,心道韩轸啊,这你可是狗眼看人低了。
他暗自一笑,随即道:“见人容易,今日就能叫你见到!”
韩轸一愣,他还真是不清楚到底都请了什么宾客。
齐嵩低声提醒道:“这还是丁老的弟子。”可不是绣花枕头一般的公子哥。
他本意为提醒韩轸不要轻视人,免得不小心失了颜面。
却不知韩轸一听倒是蹙眉不喜,他先入为主,认为此人才学一般,不过是吹捧出来的。
因齐嵩为人十分低调,不同于热爱诗词性子昂扬的齐老,齐嵩本人是十分能适应朝堂的。
不说圆滑以对,且看他能直接和曲阁老联手毁了理国公在京都大营的局面就知道他本人对于权术是有一份心得的。
这样的人,旁人或许会因为齐老的名声而认为他也是正直的人,韩轸却不会如此认为。
所以当齐嵩本人提及什么才子,韩轸是一概不信的,但他愿意给这个面子。
只见齐嵩抬眼四处一瞧,他高声道:“贺三郎可在?”
贺云昭一顿,听见声音后手里的花生刚扒出来,她顺手往裴泽渊手里一塞。
她起身恭敬道:“学生在。”
“近前来。”
“是。”
贺云昭抬头往前一走,她穿着低调简单,有素雅之风,无奈本人长相太过精致,自带一番氛围。
韩轸打眼一瞧,便忍不住无奈笑了。
他见过不少才子,才貌双全的能有几个,这贺家三郎既有如此风姿,才华哪怕只是平平也能被吹上天去。
也怪齐嵩没念出贺云昭写过的诗,毕竟他最欣赏的是那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石灰吟》,那首诗可实打实吹响了理国公的丧号,他可不好直接提及,便提了一嘴《如梦令》。
待贺云昭人走到面前,韩轸笑容亲切,他已经打定主意给齐嵩这个面子。
他便道:“老齐如此赞你,不知如今可有功名?”
贺云昭拱手见礼,稳重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已是秀才。”
韩轸点点头,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他沉吟片刻便问道:“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何解?”
贺云昭细细一听,她神色一顿。
不是被难的,而是这题太简单了些。
“喜怒哀乐之未发者,谓之中,发而中节者,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人的情绪未发之时人最本真的状态为中,当情绪因外物而引发出来得意控制使得其节度,此为和,中是最根本的状态,和是天下共行的大道。”
韩轸笑着点头,他赞道:“好,书念的还不错。”
齐嵩也是一愣,随即无奈道:“贺三郎乃是今年京城的案首,要是只拿这点东西考他,也太简单了。”
韩轸一顿,案首?他对贺三郎的评价瞬间升了一个台阶。
人家孩子都已经站出来了,此刻大半个宴席的人都在瞧着,齐嵩显然想要他出个有难度的问题。
刚才一瞧,贺三郎也是严谨治学的学子,不好叫人下不来台。
韩轸心念一动,倒是真想起来一件事。
他抬眼一瞧周围,轻轻拿起酒壶,“既然如此,听老齐说你擅诗词,也不为难你,我这有一首词,你便解析一番可好?”
贺云昭颔首称是。
韩轸拎着酒壶便站起来,周围人静静的听着,等着问题的到来。
他道:“本官在边疆五年之久,日日见风沙,夜夜赏新月,将士们长久的无甚趣味,本官临行前听闻一桩轶事,有位小将军的友人从京城为他寄了一封信。”
“信上有京城趣事,诸位想必比本官清楚的多,就不多讲了。”
瞬间笑声响起,这一年京城可不是热闹的很,理国公府闹鬼都不是最大的事了!
有人暗戳戳扫了几眼表情平静无波的裴泽渊,见他掌心握住放在身前,不知拿了什么东西,随即冷汗直流,不会是拿着暗器等韩大人说趣事的时候要扎人吧!
韩轸等笑声停了,他继续道:“随着趣事而来的还有一首词,既然如今贺案首在此,还颇擅诗词,本官便念出来与诸位共同欣赏。”
众人笑着抖一抖衣袖,伸出手来轻轻一拜,“大人请念。”
韩轸拎着酒壶走到堂下来,他摸摸自己还不长的胡子,“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我越乘风归去……”
“不应有恨……”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落,众人笑容凝滞,齐嵩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惊叹。
这首诗是如此的至情至性,奇崛新颖,引人遐想,想象奇伟,又充满了风流绮丽。
一时间叫人痴了、醉了,沉醉在词中乘风而去的浪漫遐想中。
“好啊,好!这样一首词竟也不曾张扬出来,只在写给友人,若非韩大人带回来这首词,我等还不知道多久还能品味到如此意趣啊!”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啊,太美了!”
韩轸满意的看着众人痴痴的模样,他初听之时也是如此情态,如今已能流畅的念出来了。
他笑看着贺三郎,“贺三郎,便解析一番吧。”
这个问题不难,但很有趣,韩轸如此想。
这个问题不难,但很尴尬,贺云昭如此想。
她摸了摸着鼻子,神色窘困,“这首词不如由大家一起来赏析吧。”
韩轸一顿,皱眉瞧着贺三郎,不知道他为何拒绝。
另一旁待在原地攥着花生坐了好一会儿的裴泽渊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便起身问道:“这首词写的好,不知是和人所作?”
韩轸扭头一瞧,这个少年他不大认识。
他离开京城时裴泽渊还不大,怎么可能还记得人。
“这首词的作者姓贺,名为云昭。”??????!!!!!
贺云昭?
贺云昭!
石芳典惊呼出声,“贺云昭!”
韩轸不明所以的发现众人激动起来。
齐嵩已经霍然起身,他大笑道:“老韩啊,老韩,你回头瞧一瞧吧,你身后的贺三郎,就叫贺云昭!”
喧闹声周骤然响起,韩轸猛然回头,失神的望着贺云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隔绝在外,他颤颤巍巍的提起酒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神情复杂而激动,“贺云昭?你是贺云昭?”
贺云昭尴尬的抿唇点点头。
“啊呀!”韩轸惊呼一声,难以置信!
写出《水调歌头》这样充满思念之情有着风雅意趣的词的作者就在他眼前,就是他认为名声是营造出来的贺三郎!
韩轸拎着酒壶呆住了,转身嗖的一下跑回桌子旁,挑出一只酒杯倒满美酒,再跑回贺云昭这边,“韩某有眼无珠!”
贺云昭尴尬褪去,只是接过酒杯后潇洒自然的一饮而尽,轻哈一声,道:“大人喜欢是我的荣幸。”
韩轸越看他越喜欢,少年肤白而净,眉眼精致却不含轻浮之气,反而一点羞涩让他看起来万分真诚。
韩轸一刻不停的拉着贺云昭往座位上走,一脚踢走坐在自己一旁的儿子,给贺云昭腾出位置。
他忙又去问齐嵩,“不知三郎之前写的那首如梦令是如何的?”
齐嵩一贯不那么爱笑的,今日却接连大笑好多次,此刻更是一时间笑倒再桌子上,握拳用力捶着桌子抬不起头来。
好在旁人自会帮忙,不仅将《如梦令》念来,还念了那首《石灰吟》和《咏玉簪》。
那可是有好多故事能讲了!
贺云昭连连摆手拒绝韩大人的劝酒,但实在敌不过热情,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韩轸又是一番惊叹,“贤侄好酒量!”
贺云昭无奈摆摆手。
齐嵩没忍住再次捶桌大笑,这会就成贤侄了!
待到酒兴正酣,韩轸醉眼朦胧点着自己胸口,“这首词,听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京城的家人,如何能不喜爱啊!”
被赶走腾位置好几年没看见亲爹的儿子:“……”
临到散席,谁都不管用了,甭管是好几年没见的亲儿子还是这个侄子那个外甥的,通通不及一个贺三郎!
韩轸的儿子韩书礼小跑着追上来要送人,贺云昭连忙推拒,“韩公子快些回去吧,在下自己走便是。”
韩书礼无奈停下脚步。
贺云昭是自己骑马来的,另一边的贺母与贺锦墨早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万万想不到前厅这边竟是喝了这么久,等了好久不见人回,正催着家里的马车出发来接人。
她此刻饮酒太多,一时间还真不好骑马,便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吱呀一声,一辆锦缎为面的马车停了下来。
第30章
贺云昭的右手还抓着缰绳, 她眼神迷蒙一瞬,随即恢复清明,道:“裴世子?”
裴泽渊点点头, 他从车架上利落的跳下来, 转身背对贺云昭, 在车架外侧伸手一拉, 便有垫脚的杌凳被放下。
“瞧你被韩大人他们拉着喝酒,好几壶灌进去, 担心你喝醉了, 我便提前吩咐人备好了马车。”
他立在贺云昭面前, 一抬手就要扶贺云昭上车。
贺云昭蹙眉, 扭头一瞧自己马, 她无奈道:“那它怎么办?”
裴泽渊伸出手示意她去瞧, 不远处一个一身灰黑色布衣的青年快步跑了过来,从贺云昭手里接过马绳。
马儿甩甩头,唏律律一声,显然是不想叫陌生人牵自己,却见青年自袖子中掏出一块饴糖来,给马儿喂到嘴边。
贺云昭目瞪口呆的瞧着自家的马瞬间温顺的跟人一起哒哒哒的走了。
她长嘘一声, 道一声谢, 扶着裴泽渊的手臂,一步踏在了杌凳上。
她酒量虽好,并不意味着不会醉,只不过是还没喝到量。
今日便是多少带了几分装醉, 加上她很能说话劝别人喝酒,不然若是叫人家一直劝她,只怕是三斤都能灌进去。
二斤, 这是贺云昭能保持理智清明的量。
三斤有些迷糊,四斤就进入另一个状态了,简单来说,可能会死……
人喝了酒就算不醉,也会有几分不同的变化,便如现在,她不自觉的在上马车时将大部分的力用在了裴泽渊的手臂上。
与其说是自己上车,倒不如说是裴泽渊扶上去的。
一进到马车内,便觉处处不同,此时正是十月末,夜晚寒凉,马车内升了小小的黄铜炭炉,温暖扑面而来。
贺云昭一进去便自在的歪在了靠枕上,她手臂扶着车窗的边框。
等裴泽渊一进来,才发觉这马车空间不小。
贺云昭虽清醒,但动作放肆许多,她脸上笑意骤然增多。
她还未开口说什么,便瞧见裴泽渊撸起袖子,他从炭炉上取下小壶,将未开的热水倒进一个铜盆中。
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取出来一块素软锻来,两手浸在盆里,他那双手似乎一点不怕烫一样,拿出来将软缎用力一拧,便攥的半干。
“唉……”贺云昭话还没讲完,热乎乎的软缎便轻柔的按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的将她的脸擦干净。
热气扑面而来,叫人舒适的昏昏欲睡。
裴泽渊目光专注,手上动作细腻。
他并不因为练武就粗手粗脚,实际反而手更加灵巧,不然如何耍的好那些短刀。
他手掌宽大,贺云昭脸又小,如此一盖上,倒把整张脸都遮住了一般。
裴泽渊皱眉,给贺云昭擦脸的难度比他自己洗脸难度大多了,皮肤很细嫩,需要小心。
贺云昭惊呆了,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圆领衣裳,外罩了一件比甲用来保暖。
她心里有些警惕。
裴泽渊却避开领子,在不冒犯的情况下将她脖颈轻轻一带而过,湿热的软缎将脖颈处不经意撒上的酒液都擦干净。
擦干净后,酒气瞬间淡了许多,整个人也倍感舒适。
贺云昭哭笑不得,她下意识摆手推拒,“世子不必如此费心,我自己来就是。”
裴泽渊闷不吭声,他扭头将软缎浸在水里投了一次水,拧干后一手拿着软缎,一手指着贺云昭的手。
贺云昭:“……好吧。”
话音一落,裴泽渊将软缎展开,紧紧包裹着贺云昭的手,他低下头擦的十分仔细。
从贺云昭的角度去看,裴泽渊眉毛浓黑飞入鬓角,眼睛垂下专注的看着她的手,睫毛长长的像一把小扇子,浓到像是画了眼线,唇角轻轻抿着。
他给人十足十的凌厉之感,待人却十分温暖,照顾人也是十分仔细,能看出他不甚熟练。
因为他擦完贺云昭的手之后,像是猛然又想到了什么,再浸一次热水,将贺云昭的指缝都擦干净。
贺云昭摇摇头,喝酒之后情绪被放大,她调侃道:“世子心灵手巧,叫人叹服。”
裴泽渊扭头去看她,只见她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一层酒醉的红晕,半靠在枕头上,发丝从方巾侧面冒出一些,散乱的贴在脸侧,被软缎烘了一下的睫翼湿润柔软。
他抬起手将她发丝整理好,未曾接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个茶杯塞到贺云昭的手里。
简单开口道:“漱口。”
贺云昭喝了一口,是淡淡的菊花茶的香气。
她俯身要吐出,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黄铜盆来。
她瞄一眼神态自然举着黄铜盆的裴泽渊,有些不太自在的将漱口的茶吐了出来。
手里的茶杯被拿走,又被塞进另一杯茶。
贺云昭低头一瞧,杯子里是解酒的葛花茶,她饮了一口,热热的葛花茶从喉咙到胃,缓解了喝酒的不适。
只是……她好奇问道:“怎么是甜的?”
裴泽渊嘴角很快的弯起,他语气中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小得意,“是甘蔗汁,可以解酒,能缓解不舒服。”
贺云昭倒是知道这东西能提出糖来没想到竟然还有解酒的作用。
贺云昭方才有些脸颊热热的脑袋有些浑,如今舒舒服服的靠在马车里,脸手都被擦的干干净净,喝一杯热乎乎的加了甘蔗汁的葛花茶,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舒坦起来。
只不过一瞧裴泽渊仔细照顾她的模样,不由得也升起一种隐晦的忧虑。
裴泽渊那稀烂家庭,不会影响他变成讨好型的人吧。
贺云昭疑惑的看着他,“你……”
裴泽渊却一个转身从窗口探出头去,高声道:“你家三爷在这儿。”
紧赶慢赶出发的翠玲和杨小满都快急死了,三爷是骑马去的宴会,本来认为不会喝什么酒,吃饱也便差不多回来,熟料夫人和二姑娘都到家许久了也不见人回来。
贺母便猜是宴会上遇到了什么人,贺云昭多喝了几杯也未可知,她便连连催着家里小厮去接。
两府离的不远,出发的也快。
两辆马车正好在街上迎面相遇,贺云昭在车内看不见人,裴泽渊却记着呢。
贺家又不是他那个家,贺云昭的家人很是惦记她,不会在他久久未回时还不理不睬,他便叫驾车的小厮留意些,瞧见了迎面来的马车便提醒一句。
车门被敲了两下,裴泽渊便探出头去看,果然是杨小满,贺家的人。
他扭头还要说话,贺云昭已经倾身靠过来,她凑近了车窗。
“小满!”她脸上笑开了花,喝酒后有种比平时更加兴奋的感觉,她挥挥手,“我在这!”
杨小满惊呼一声:“三爷!”
翠玲从马车里出来,她跳下来就要过来接贺云昭,“三爷,怎么喝这么多酒,奴婢来照顾您。”
贺云昭两只手扒着窗户边,她脸蛋泛红,和平时的冷静相比几乎有种诡异的兴奋,“没有喝很多,两斤而已。”
她还伸出手要拉着翠玲说话,小半个身子悬浮在马车里。
裴泽渊在她倾身到窗前时已经伸出手托住人,一手托着,另一手搂着她肩膀,防止人失去平衡掉下去。
贺云昭挥挥手,吩咐道:“你们跟在后面就好。”
翠玲应了声是。
贺云昭撑着车窗就要自己坐回原位置。
裴泽渊心里却冷汗直流,这个状态怎么看都不太安全吧。
于是他两臂一用力,直接把贺云昭平移回来,安安稳稳放置在靠枕上。
贺云昭眼前一花,就恢复了原状,手里被塞进温热的茶杯,她呆住,“唉?”
刚才和翠玲说话难道是她的幻觉?
或许平日冷静时她不会说出这些话,但此刻饮酒后,她便能很快的说出口。
她疑惑问道:“世子待我未免太好了一些,这么照顾其他人,你是不是感觉那里不太舒服?”
她盯着裴泽渊的脸瞧,蹙眉道:“世子听我说几句,虽然都知道理国公亏钱你许多,家中不是很和谐,但是不能因为那些坏的经历就困住自己!”
“白衣沾墨水,洗干净照样穿。”
裴泽渊轻轻抿唇,道:“不是,父母之事已对我没什么影响。”
他一顿,认真看着贺云昭:“只是贺兄待我已经极好,就忍不住回报一二。”
贺云昭哑然失笑,她歪头好奇道:“我也没做什么啊?”
裴泽渊轻笑一声,眼眸深邃而明亮,他道:“已经做了很多很多。”
这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却不会义正言辞的指责他的人。
他对父母所做的那些事,装神弄鬼、半夜里去偷袭,换做其他任何人知道后都会斥责他罔顾亲恩禽兽不如。
就连舅舅,他的皇帝舅舅在裴尚玄久久不能上朝时也招他进宫劝他收手。
裴泽渊敛眸,他只是道:“贺兄不必叫我如此生疏,叫我名字就好。”
贺云昭迟疑道:“那……泽渊?”
裴泽渊点点头,轻轻抬眼,黑白分明眸子满是专注,低声喊了一句,“小贺哥哥。”
贺云昭心里倒吸一口冷气,不成不成这可不成,她轻咳一声,“咱们年龄相仿,叫我一声云昭兄就好。”
“好,云昭兄。”
贺云昭一看到裴泽渊真诚的专注的脸庞,想到刚才他仔细的照顾……
她但凡要是比裴泽渊大二十……不……大十岁,她都必然问一句‘孩子,你愿意叫我一声义父吗?’
多么好的孩子啊!呸!理国公和宁安公主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孩子!
贺云昭眼中腾的冒起一团火焰,立刻问裴泽渊的近况,“可还有为难之处,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裴泽渊确有为难之处,但他已不愿意说,不想再麻烦贺云昭。
何况他认为没法解决,他只能妥协,于是只是摇头。
但他拙略的演技岂能瞒得过贺云昭,她犀利的眼神瞬间扫过,“说实话!”
裴泽渊低下头,声音喑哑,他坦白道:“舅舅已经知道了我的事,裴尚玄就久久未上朝,舅舅劝我早日收手,也只能如此了。”
既是皇帝要裴泽渊收手,那必然是无从更改,不过……“你没提出什么条件吗?”
贺云昭疑惑起来,裴泽渊竟什么都没提!
裴泽渊一愣,猛然抬起头,都顾不得装可怜了,他下意识答道:“还能提条件?”
贺云昭比他诧异多了,“当然啊!”
“陛下只是劝你,那你既然认为自己最后还是会收手,你为何不提出条件?”
以她短暂的一次见面来看都猜出陛下是个脾性温和的皇帝,很好说话,能够采纳臣子的意见。
他虽为皇帝,但是很少见的身上没什么强势味道,能够纵容裴泽渊闹了小半年,可见也是明理的且对裴泽渊多少有些愧疚在心里。
这样的皇帝就像一块美味的肉,强势的臣子就像是闻到肉味的狼。
贺云昭几乎在听裴泽渊说完这句话的瞬间脑子里已经带入了如果是她,她会要什么东西,毫无疑问,钱!权!
总有一样是皇帝能给的!
裴泽渊之前是没想到,这会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他立刻道:“我能要府里的库房大权。”
贺云昭本性中有一点很微妙的东西,对待权力,她能像鬣狗女王一样从很远的地方就嗅闻到猎物那种香甜的气味。
理国公、裴尚玄、京都大营、兵部、宁安公主、熙合公主、韩家……
她直起身,手臂立刻撑起,裴泽渊连忙来扶,却被推了一下。
贺云昭伸手拉着裴泽渊双手,扯开手臂,她目光如炬,让他两臂摊开,她上下认真打量一下。
虽然脸看着还稚嫩,但身量已经长起来了,肩膀宽厚,手臂结实,之前还证实了一下耐力和意志力。
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斩钉截铁道:“你要去京都大营,先要这个!”
“你和熙合公主也熟悉,透过她试探韩家态度,想办法让你爹去不了京都大营,只能通过你传达命令。”
京都大营目前明面上最大的势力有三股,最大的自然是裴尚玄、其次是石家、穆家这两个名正言顺插进去的,韩家则是历来在户部,手里有批银子的权力。
裴泽渊若能进京都大营,第一步叫他爹去不了京都大营,他可以名正言顺接受势力。
和韩家逐渐接触则是因为军饷是重中之重,只要裴泽渊的面子能卖到户部去,大营的参军和文吏等自然会倒。
剩下的石家和穆家根基没有裴家深,原来的那些扎根京都大营的人家,完全可以拉一波打一波,全看裴泽渊想收拾哪一个了。
裴泽渊这皇帝外甥的身份简直是能够玩出无数花样。
裴泽渊并不笨,几乎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呼吸一窒,贺云昭这种敏锐的本能令他不由得后颈汗毛直立。
一时间竟是呆住了,他就这样盯着贺云昭瞧。
贺云昭有些疑惑,她摆摆手,问道:“你不喜欢夺权?”
裴泽渊沉默片刻,纠结道:“我心里实在恶心,不想接裴尚玄的东西。”
以裴尚玄儿子的名义接收那些东西,他心里恶心。
贺云昭挠挠头,“?”
她能理解,但不太能尊重的了,“为什么呢?”
她有些雀跃的抬起手臂揽着裴泽渊的脖子,安抚道:“你煮过粥吗?虽然有烂菜帮子掉进去了,但是没关系,捞出来煮沸后又是一锅好粥。”
“理国公也不是傻子,估计已经知道你做的事,哪怕没有证据也会认定是你,你到时候如何保护自己呢?”
“别纠结恶心不恶心的,有什么东西就要先拿到手里,喜不喜欢另说,但要先拿到,等你拿到手了有的是时间说恶心烦人。”
“可你要没拿到手……”她冷笑一声,眯眼道:“那就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贺云昭瞬间换了一幅表情,她笑着道:“何况来日你我同朝为官,互为臂膀,岂不美哉?”
裴泽渊狠狠点头,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贺云昭,隐约闪烁着崇拜。
几日后,贺云昭便听说理国公生了病,起不来身,世子裴泽渊已经进了京都大营。
裴泽渊白日进宫同皇帝说他怕父亲杀他,想要进京都大营以求自保之力,皇帝一听外甥如此说,哪有不同意的。
夜晚裴泽渊就用自己收买的人手给厨房的大锅下药,令守门的人睡的沉沉的。
他用细针扎透了裴尚玄左腿膝盖骨,还特意抹上重金买来的好药,让其恢复的更快。
第二日裴尚玄几乎毫无察觉,但蓦然便发现难以长时间直立行走,左腿痛的难以忍受,他就要右腿借力,借过导致右膝盖耶磨损严重。
他怀疑就是裴泽渊这小畜生,仇恨的目光似是要杀了他。
裴泽渊却只是淡淡道他可以去京都大营为国公分忧,裴尚玄再恨,也不愿意失去权力,只好同意。
部将们只以为裴泽渊是承皇帝旨意进来历练,并且他父亲还是京都大营的正指挥使,他在里面自然是如鱼得水。
不少裴家的旧部对小小年纪就愿意放弃安逸生活进来历练的裴泽渊十分有好感。
一个是认真坚毅行动力强的皇帝外甥,一个是闹出不少笑话阴阳头还没长出来的驸马爷,都是裴家人嘛,部将们会偏向谁一目了然。
贺云昭给裴泽渊提出一个五年计划,他现在年纪太小,就预计用五年时间吃透裴尚玄的手下人,在京都大营站稳脚跟。
裴泽渊非常信任,且坚决执行。
两人关系逐渐更加亲近起来,惹得好久没见的曲瞻都像大耳朵驴已经叫起来。
“你怎么和他那么好了!”曲瞻要气死了。
他就是一个闭关念书,朋友差点被人抢了!
“我难道不是你最亲近的朋友吗?”曲瞻难以置信!
贺云昭淡定的擦擦手,白皙的侧脸浮现一抹笑意,“不,第一是穆砚。”
曲瞻气的用力踏步绕着她转,好!穆砚是竹马之交,如今人还回不来,他忍!
他目光紧紧咬着贺云昭,“那第二总是我了吧?”
贺云昭装作无辜的样子随手放下帕子,“不能这样讲,我还有朱检师兄。”
曲瞻漂亮的狐狸眼瞪圆了。
“同舟师兄。”
他气愤咬牙。
“梁家师弟。”
他狠狠握拳。
贺云昭瞟他一眼,她假装思索道:“还有王府的大表哥。”
曲瞻:“啊!贺云昭!”
他气的不行,眼角泛红,急促的喘息着,贺云昭几乎怀疑下一秒她能把人气哭。
“噗!”她没憋住,“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
曲瞻靠近一步,盯着人瞧,“那我第几?”
贺云昭连忙扳着人肩膀往旁边书房带,她软声哄道:“你第一你第一,你一定第一!”
“哎呀,我竟是惹了谁生气,原来是才华冠京都的曲大公子!”
都怪曲瞻这人在她面前太好逗了,一生气的反应也太有趣了,叫人忍不住闹他。
且曲瞻最抵抗不了的就是贺云昭说好话哄他,一哄就好。
曲瞻这下子听的顺心了,他还要再拿着架子一下,叫贺云昭多说两句好听。
谁料一进门,贺云昭反倒不哄了。
贺云昭把他往书房推,推着推着才发现,曲瞻竟然这么高,看着清瘦,其实宽袍大袖下身体很结实。
她低头捏捏自己胳膊,不太满意。
不过没关系,她还小还能长,曲瞻已经长不高了。
“对了,还没问过你,不是说要闭关念书吗怎么这么时候了还出来?”贺云昭疑惑道。
曲瞻气势陡然降下去,刚才闹腾的心也歇了,长叹一口气扑在书房的榻上,他闷闷道:“这次会试的前几名没我的份了。”
贺云昭皱眉,“怎么没考呢就说没你的份,难道是江南过来参加会试的学子太厉害?”
那也不对啊!
曲瞻的水平,丁翰章曾经评价过,曲瞻的文章突出一个稳字,就是说不论主考官是谁,对手是谁,只要他正常发挥几乎很难输。
江南地区文风浓厚,历来状元出自江南地区的最多,最鼎盛之时,甚至连续两届状元是一个县的。
曲瞻即使是略输,但以他京城乡试解元的身份与阁老祖父的加成,前三名总是跑不了。
何况,科考考的都是主观题!差距确实有,但要是真能立刻在曲瞻和江南学子只见分出个高低,那就有鬼了!
曲瞻叹口气,他趴在榻上背对着贺云昭,淡淡道:“风起了……”
贺云昭侧身坐过去,低头看他,她问:“什么风起了?”
曲瞻手臂用力爬了一下,他额头抵在贺云昭手背上,他闷闷道:“陛下无子,有意诏宗室子进宫承教。”
内阁为此都快把脑浆打出来了,曲阁老格外不同,他对提出的两个人选都不太满意。
很简单,这两个人选虽说血缘与陛下最近,但他们的父亲曾经与先帝争皇位。
不是曲阁老杞人忧天,是他实在无法保证这两位的父亲对他们施加了多少影响,若是将来为帝,朝堂必起来纷争。
最大的隐患,其中一人的父亲甚至还活着!
曲阁老心里都骂脏话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同僚中有人已经开始押宝。
他之前致力于京都大营的改制,没腾出手,他现在站队都稍稍显晚了。
更别说他根本对这两个人选都不看好!
内阁的暗流涌动,宗室的步步紧逼,加上之前曲阁老改制京都大营触犯的利益,如今曲阁老承受了不少压力。
压力同样波及到曲瞻头上,今年会考的座师已定,必对曲瞻十分严苛。
只要会试无法在前列,那么殿试就有充足的理由不给曲瞻一甲的名额。
已经尝试过扭转局面的曲阁老在发现无法更改后多少感觉对不起曲瞻,便给这个孙子放了假休息,允他出门。
被催着出门玩的曲瞻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自然郁闷难消。
“如今局势已定,反正也不会叫我落榜,我就干脆散散心。”
他抬起头,额头上被贺云昭的手印出两红印子,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他叹口气,提议道:“要不我给你讲讲题吧。”
贺云昭若有所思,伸出微凉的指尖触他额头红痕,“或许能有转机呢?”
“什么转机?”
贺云昭道:“百利无一害的方法,反正你都这样了,不如陪我做个实验。”
正好她在逐渐摸索科考的潜规则,如果能行,那么说明她似乎有一条成功的道路可以复制下去。
她从来都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她既有努力又有天赋,绝不输任何人,那么凭什么成功不能是她的呢?
她轻笑一声,眯眼看向曲瞻,如同曲瞻这样的人在她前面,她尚且难平复心情。
但要是那些肥头大耳蠢笨猪话都听不懂的人凭借家世就能在她前面,她真的会气的骂老天不公。
“反正不需要什么代价,试一试如何?”
‘小白鼠’曲瞻诧异,“什么?”
贺云昭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笑嘻嘻道:“曲大公子就听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