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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二子乘舟

有的时候, 人看起来越是坚定无畏,实际上内心反而越是怯懦退缩在,正如刘表。

因为真正坚定无畏的事情, 是不需要表现出坚定无畏的, 你打心底里都不会觉得那是什么事情,又如何会特意强调一下自己对这种事情坚定无畏呢。

此刻的刘表正在与刘备说着当初韩馥的愚蠢,说着自己绝对不会步上对方的后尘,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对着刘备表明态度,还是在努力自己说服自己。

刘备看得出这份色厉胆薄, 袁本初死了,换成你拿他的剧本了吗?

使君,你心中是否与当初的韩馥认为自己难敌袁绍一样, 也认为自己此刻难敌曹操呢。

虽然曹操跟袁绍对峙官渡的时候,刘备已经是袁绍那边的人了,但他知道当时的曹操绝对不会如此刻的刘表这般。

刘备清楚的同时, 也很明白刘表绝对不会愿意听到这种真话。

这荆州还能待多久呢, 刘备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已经四处奔走过不知道多少地方的刘备,对于这种可能要换地方的情况,哪怕还没有发生,但心里是会有那么一点预感的。

刘备跟刘表解释完, 第二天蔡瑁才来汇报情况。

不是他拖延症,而是刘备快的都有些不合礼数了, 人家是急着解释,他这般急切难道是急着陷害吗。

蔡瑁不知道刘备跟刘表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肯定没说自己什么好话, 哪怕刘备一直以来表现得都仁义极了,但仁义这种东西难道会对着敌人用***吗。

蔡瑁以己度人了一下, 深切认为刘备肯定暗戳戳的对着刘表告自己的状了。

带着自己同样酝酿好的状告,蔡瑁前来跟刘表汇报工作。

然而对方压根没有给他告状的机会,直接就说那是误会一场,将蔡瑁还未能说出的话堵得死死的。

他很清楚刘表是个怎样的人,对方都说的这般斩钉截铁了,蔡瑁也不会为了想要对付刘备跟对方唱反调。

至少目前来说,蔡瑁对付刘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在刘表这里争宠来着,为了打败刘备直接得罪刘表,这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蔡瑁压下了那些有关刘备的坏话,心里对于刘备的恶意却是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刘表接下来的安排倒是差点将他的恶意尽数打消,不是对刘备的看法发生了转变,而是惊讶之下都没有心思分给刘备了。

刘表竟然让他安排人看好陆离那边的情况,虽然这事自从陆离来到荆州后,就一直没有断过。可问题在于,如今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要是有什么不对,可以先下手为强。

蔡瑁:“明公怎么突然变了主意,可是那刘玄德?”

蔡瑁才不会赞同这种事情呢,便是刘表真的要做,他也绝对不希望接手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到时候真的他将陆离杀死了,曹操含怒带兵来攻,你猜谁会被推出去当背锅侠?

类似的例子大汉也不是一个两个,谁上当谁是傻子,谁信老刘家的人不会卸磨杀驴谁更傻,蔡瑁对刘表的忠心,显然没有到一个愿意关上脑子当傻子的地步。

刘表看着这般就差将此事不可为写在脸上的蔡瑁,心中不免闪过一丝不满。

刘表:“德珪勿忧,不过防患于未然而已,事情也未必会坏到那个地步。”

蔡瑁:“可若是真的这般做了,便是到时我等不动手,可若有人借明公之名动手栽赃,那陆伯安一旦在荆州出事,纵使实际上非我等所为,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明公主意有变,可是那刘备有所言语,明公切莫被他骗了!”

在这个时代,直呼人的姓名是非常无礼的事情,甚至带着几分对于对方的蔑视,显然此刻蔡瑁对于刘备的不满都不愿意遮掩了。

他一脸我才是真的为你着想的担忧,开口便是刘备的不可信:“明公万万不可轻信刘备那厮,想他于公孙伯圭、曹孟德、袁本初几处打转,最后公孙伯圭、袁本初覆灭,可偏偏他次次全身而退,名声反而越发盛大,此乃损人利己之辈。”

眼看着对方眼里全都是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刘表心中那本就不多的不满几乎散了个干净。

刘表:“德珪放心,我心中有数。”

“便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也不需要将事情做绝,只处他人便可。

至于他人动作,这里是荆州,若当真有人能够在我等眼下有所动作、还得以成功,那我等干脆学了那韩馥算了。”

蔡瑁听懂了刘表前一句的意思,陆离动不了,但可以动被对方说动要跟对方合作的人啊。

至于后面看似自嘲、实则自信的言论,蔡瑁心中并不怎么信服。

只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继续拒绝下去,那就不是为了对方着想,而是心中另有他想了。

蔡瑁拱手应下:“诺。”

带着这份新任务,蔡瑁倒也没有敷衍,他确实派人去看着了,派的还是自己的心腹呢。

只不过到底是帮着刘表看住陆离别让他做什么危害到自己的事情,还是看着陆离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地方,那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刘表老了,半点没有曾经单骑入荆州的英雄模样。

他已经并非虎父,可是再看看他的儿子,一个个那是真的犬子啊。

现在眼看着当下没有前途,至于未来,好像也看不到什么特别光明的希望。

就这般情况之下,他们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打算。

本来还以为曹操会跟袁绍耗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刘表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他打着的是一个扶持对方的下一代在荆州揽权的准备。

可谁知道袁绍不仅败了,还很快直接就死了,他这一死,曹操用了不到两年便让原本属于袁绍的地盘全都搭上了曹操的标签。

这般一来,过去的打算很难成功不说,未来的选择,分岔口也是近在眼前。

这世上不是没有以弱胜强的可能,近在眼前的强敌曹操不就是曾经以弱胜强的典范吗。

可一味只想着守成的人,如何能够以弱胜强呢。

走出刘表的府邸,蔡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荆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他所在的蔡氏是一个,蒯良和蒯越所在的蒯氏也是一个,却不知他们如今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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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不是什么反应迟钝的人,因为身上背负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他本人的警戒程度,可以说是恨不得在睡梦状态中都武装好自己。

不然要是跟人抵足而眠的时候,说梦话脱口来上一句“张角先生”,还好巧不巧的被对方听到了,那乐子可就闹大了。

本身就有防范意识,再加上如今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准备搞事情,陆离很快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多了许多比起之前,特别专注几分的注视。

想想其实也挺好排除的,安排人绝对与刘表脱不开关系,而能够在这个时候被对方安排来做这种事情的,不是蒯氏便是蔡氏。

相比较起来,是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陆离意识到时间到了,事实上之前刘表怀疑刘备的时候,他就准备出手的,毕竟他是导致刘备被怀疑的原因之一不是吗。

之所以没有立刻行动,主要还是因为这事刘表做的还算隐蔽,陆离也不好在荆州表现得太过神通广大,但如今,显然就很合适了。

要是被人监视到自己身上来了,还毫无知觉的话,那才要让人怀疑他是怎么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活到现在的吧。

陆离的到来对于刘表而言,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友善的好事。

毕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最是清楚了,前脚才安排好人更加密切的盯紧陆离的动作,后脚陆离就登门拜访了,这到底是拜访呢,还是要质问啊。

虽然陆离已经不当侍中好多年了,但当年陆侍中的脾气如何不饶人,大汉不敢说人尽皆知,但是在官僚阶级中显然并非是什么秘密。

毕竟他们陛下有喜欢的士人了,且喜欢程度超过宦官,大家不得好好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类型。

最开始,只当是长得好看、家室优秀却又没人、性格也特别且有趣。

仅这三点,就已经很不好模仿了。

长相这种存在属于是天生的,能当官的长得一般都不是特别难看的那种,只是想要好看到陆离那个地步,那还是很有难度的。

家室优秀却又没人,虽然黄巾动乱中,也不乏险些被灭门的存在,但是能够被陛下记住、表彰的那就凤毛麟角了。

很多人向上走,本就带着一份光耀家族的目的,总不能为了这个反而要让自己家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吧。

至于性格特别且有趣,这种也是很吃天赋的。

等到后面火爆脾气一出来,更是让大家不知道该怎么模仿了,毕竟这种事情,真的容易试试就逝世。

想到当年陆侍中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刘表心里打鼓。

因为带着最坏的打算,面对陆离就自己跟刘备之间那点可能让人误会的流言蜚语进行澄清,刘表还挺开心的。

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啊?

不是来找我算账的就好。

然后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便说到了子嗣身上。

陆离在刘表面前,肯定不能抄自己上司在原定历史中说过的话,比如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生儿若豚犬耳”。

他只是叹息了一下自己虽然不曾有儿女,却也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陆离:“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1】

第211章不如远矣

哪怕前不久刚刚被刘备打了一发直球, 现在面对就差将话直接跟他撕开了说的陆离,刘表该不适应还是不适应。

而且刘备打直球,你也这么直接, 我看你俩分明有染, 刘表心中愤愤。

其实陆离说的这句诗,可以说是送别诗,说是送别孩子可以,说是送别友人也行,但此刻陆离拿出来跟刘表说, 分明是在帮着刘表的孩子送别刘表这位父亲。

只按照字面意思翻译,这是说两个人乘着孤舟向远处漂流,我深深思念你们, 我的心中为了你们充满忧愁。

可放在他们这个情境下,就不能光看字面意思了,你得看隐藏的意思。

这是他送别孩子吗, 这分明是在说, 刘表你年纪不小了,你说你要是走了,你难道就不担忧自己的儿子日后该当如何吗?

虽然我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长命百岁,但你这般直接问我死了之后会不会担忧孩子, 是不是有点过于不礼貌了。

是威胁吧,你是在威胁我是不是。

刘表看着陆离脸上带笑, 好像就是单纯的在跟自己进行某种友好讨论,半点交浅言深的边界感都没有,好像他们已经是关系好到可以随意谈论这种事情的存在了。

陆侍中, 你的礼仪在哪里?!

但是想想看,当初还在当郡守的时候, 都能写那种文章给他们陛下看,好像又不奇怪对方会有这般表现了,他陆伯安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真正守礼的人。

毕竟当初谁不知道他们陛下在那种事情上向来荒唐,可偏偏陆离还写“人力有数”这种话。

类比一下的话,就好像是陛下在说自己可以一夜七次,陆离却一本正经的上书科普人根本做不到这样。

真的只要想想,都觉得很窒息,谁能想到偏偏两人当时隔着州郡还偏偏能看对眼呢,他们陛下好像半点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还颇为欣赏的拿出来分享。

刘宏:陆卿说的是普通人,朕是天子,为什么要代入普通人?

陆离一开始在乐安郡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是等到当了侍中,显然很看清楚了刘宏的这种想法。

可惜他并不知晓刘表还有这方面的疑问,不然……不然他也不会帮着对方解答的。

“灵”字已经足够盖棺定论了,没有必要让他再给刘宏的身后名添上一笔。

陆离说孩子,刘表索性也说孩子,考虑到陆离没有孩子,刘表看起来对陆离充满信心的说:“伯安若是有心,想来很快便能知晓真正为人父母是何感觉了。”

总之别在这里虚空模拟孩子了,陆侍中你魅力这么大,赶紧找人帮你生去吧。

这话虽然是刘表有意转移话题,但他说得其实也挺真心的,不说陆离压根不是什么穷小子,便是他真的是个穷小子,靠着这张脸也不愁饭吃。

他们大汉可不忌讳这种事情,当年曲逆侯(陈平)不曾发迹的时候就吃过软饭。

面对刘表有意转移话题的行为,陆离好像之前的话真的就是无意间说到那里一般,叹了口气婉拒了对方的好心提议:“离素来不讨人喜欢,且我陆氏传承一向艰难,有今日,可能便是天意吧。”

“天意如此,何能强求?”

说着,他看向刘表的目光中隐约带上了几分羡慕:“如使君这般的人,想来是不懂这些苦楚的。”

刘表:……

如果这是表演的话,伯安你演的真的挺真的。

刘表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语,还不等他说什么,便听到陆离长叹一声。

这一刻,刘表的想法,与当年在洛阳被董卓宴请后听到对方叹气的陆离高度重合。

刘表:表演要开始了吗?

刘表配合了对方的表演:“伯安何故叹息?”

然而他配合了,陆离却没有配合。

刘表以为对方会说“我为使君而叹”一类的话语,谁知道对方听了却只是轻轻摇头:“劳使君忧心,是离失礼了,不过想起些许旧事,情难自抑而已。”

虽然觉得这个时候才想起失不失礼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迟了,但是陆离没有按照套路来,刘表心里是真的别扭啊。

今天的一切怎么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刘表心里想着说不定还有后文呢,结果陆离话锋一转,感谢起他给自己推荐的司马徽。

陆离:“水镜先生当真世之奇士,于荆州交友广泛,于我多有帮助,与之同游,只觉如沐春风。”

刘表点头应下了,顺便说了句无需客气,然后继续等待后续。

但后续依旧不曾等到,陆离开始细数他们荆州到底有多少人才。

刘表:家人们谁懂啊,有人挖墙脚挖到了眼皮子底下,挖完还要摆出来跟你秀一秀。

如果这是有意让人生气的话,刘表得承认,陆离做的很成功。

哪怕有那样一张好看的脸,也遮掩不了对方气人的本事。

至于如沐春风什么的,有没有可能不是他这个人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是他跟你相处的时候让你感到如沐春风呢?

刘表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亲自登门求才的经历,反正就算戴上滤镜去回忆,也完全没有找出什么如沐春风的痕迹。

当然了,如果此刻在这里的人换成是刘备,说不定会跟陆离很有共同看法呢。

刘表的心情称不上美丽,他听到对方说荆州被他挖墙脚的贤才不够,还要拿出曹操已经拥有的贤才出来显摆,那就更加不美丽了。

有完全归属于曹操的,如荀氏叔侄、程昱、郭嘉等人,还有虽然不算归属于曹操,但也是给曹操办事的,比如说孔融。

星光熠熠的一大堆人,可实际上陆离这番举例里面真正的重点人物反而是孔融。

陆离:“文举于北海一败,受招贤令至许昌,今任少府之位。”

好像只是简单介绍了一番孔融是怎么来的,来了之后又有怎样的待遇。

可这个人选本身就很特别,来历就更是特别了。

孔文举在北海一败,正是败在了袁绍的长子袁谭手中。

人家袁绍的长子,年纪轻轻便能帮着父亲与各路英才相争、夺得青州。

当初但凡袁绍没有搞出什么偏爱幼子的事情来,让对方顺利继承自己的位置与遗留的一切,说不定现在还在跟曹操那边耗着呢。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都不怎么争气呢。

明明都是乱世里面长起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一副承平时期家里不成器子弟的模样。

这种存在放在承平时期已经很令人头疼了,放在这种乱世,那就更加让人心里难安了。

陆离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浅浅的提了一下孔融而已。

可架不住刘表草木皆兵,再加上日夜脑补着陆离的目的,压根不用陆离自己说,他就已经自己脑补帮着陆离说完了相关话语了。

陆离虽然没想到事情能够省事成这样,但这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对方自己想出来的,说不定比自己说出来效果还好呢。

毕竟很多事情就摆在那里,又不是陆离胡编乱造出来的。

刘表自己的儿子,他难道还会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德行吗。

谎言难以破防,真相才是快刀。

若他此刻是刘宏那种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性格,又或者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么哪怕陆离前面有铺垫,此刻也压根不会立刻便联想到袁绍的儿子身上去,更不会对比之下得出自己儿子其实很没用的真相。

但刘表到底是刘表,他可不像自己那群儿子那般无用。

刘表也叹了口气,顺着陆离的话表达了对曹操的羡慕:“司空手下人才济济,非我等可及,官渡之战,更是威名传于内外,天下莫不仰慕非常。”

他问陆离:“伯安可知当年官渡详情?”

这要是还在交战,军中每天吃什么那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

但是在战争已经出了结果,且都过去好几年了,这里面的事情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不过能说归能说,陆离也不能啥都往外说:“离当时未在官渡,不过知晓一二而已,不敢言知之甚详。”

刘表问:“当年众人多以袁强曹弱,司空可有见到过袁本初派遣的劝降之人?”

陆离知道刘表想要说什么,他也顺着对方的话回答道:“确有劝降之人。”

刘表:“以今日之状观之,想来司空是断然拒绝,然否?”

陆离:“然也。”

刘表看向陆离:“表虽不才,如今所有,不过地方数千里,带甲之兵十余万,却不知比之当年司空于官渡之时如何?”

刘表做好了准备,以为对方会说“不相上下”,又或者是“稍有胜之”,最差也不过是“略有不如”,到时候自己就可以顺势,说当初曹操没有投降反而反败为胜,自己如今又何尝不可。

然而陆离说得却是:“比之不如远矣。”

刘表:?!

哪怕今天已经遇到过许多的意料之外,陆离会直接跟他说这种话,也是刘表万万没有想到的。

陆侍中,你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吗,哪怕日后曹操会报复,可我如今杀你如杀鸡一般轻而易举,怎么便敢说这种话的!

刘表沉下了脸:“伯安何出此言?”

对方明显是生气了,这也很好解,你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不如别人,哪怕这是事实呢,不说人有的时候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事实,这种有关自己跟别人优劣的分别,人大多都是对自己带着滤镜的。

都说不打无把握之仗,陆离今日这般说,自然是有论依据与现实情况做依托的。

第212章十不如

自从一句话揭开了守礼的皮囊, 顺带着惹恼了刘表,陆离表现的颇有几分放飞自我的架势。

陆离:横扫束缚,做回自己。

他开口解释的第一句就没有放过刘表:“使君很是不必这般恼怒。”

很恼怒但努力挂着我不恼怒表情的刘表:礼貌在哪里?

他张口欲言, 却又努力憋了回去, 好似自己此刻但凡说出什么阻止对方的话语,便是一种玩不起的表现,更进一步的应证了对方所言的“比之不如远矣”。

但是现在,他们两人一个做客别人地盘,却好生有恃无恐, 一个在自己的地盘,却憋着情绪没有表现出来,这又是何等的倒反天罡。

陆离好似半点不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 一副传道授业的模样对着刘表道:“昔日众人多以为袁强曹弱,郭奉孝却有十胜十败之论,使君应当也有所耳闻。”

这个刘表确实是听说过的, 很多时候这种鼓舞自家士气的内容是不能偷偷摸摸的, 你得让更多人知道才能发挥作用。

自己人要知道,好坚定信心,敌人也要知道,好打击他们的信心, 就连外面观望的人也得知道,好让他们不随意认定了赢家便下注。

今天陆离就准备将好友曾经的说法改编一下, 改编成刘表比曹操的“十不如”。

陆离:“如今使君表面看虽然好似也如当年司空那般,实际上却有十之不如。”

刘表看起来一副请教的模样,可努力挤出一个不带怒气的“哦”字, 就好像已经用光了刘表所有的智了。

他确实不算是什么特别虚心纳谏的人,更不用说此刻还是别人家的谋士要拉踩自己凸显自家明公的能耐, 他还能继续听下去,那就已经是将巅峰期的容人之量拿出来了。

刘表表演完了最后的有礼,陆离明明是要开口diss刘表,却站起身拱手一礼,将有礼的表象展现的相当到位。

陆离:“使君繁礼多仪,司空体任自然,此道之不如。

使君于天子蒙难之时受李郭等人任命,司空于帝有困时迎奉天子,此义之不如。

汉治政失于宽,使君如袁本初一般以宽济宽,故难慑众人,司空却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之不如。

使君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于荆州又少有依托,所任唯亲戚与本地豪强,荆州才多却不得用,盖因众皆明矣,反观司空唯才是举,用人不疑,不分亲疏远近,不看门第高下,此度之不如。

使君有地数千里,披甲之兵十万余,却多次坐失良机而不动,有谋相予而不用,司空却得到了计策便立刻执行,且能应变无穷,此谋之不如。

使君单骑入荆州,天下何人不慕,然而如今却多坐谈之行,登门拜访贤才以求表名声,而非渴慕贤才,司空却是用心待人,真诚做事,躬行节俭以表率众人,待有功之士从不吝啬,此德之不如。

使君只囿于荆州之地,持守成之心,执着眼前之利而无长远之见,司空却见天下之苦,有接济四海之心,恩有所加,虑之所周,无不济也,此仁之不如。

使君大臣相争,蔡德珪与刘玄德为我亲见,司空御下有道,少有此事,此明之不如。

使君难分是非,常有人云亦云之举,司空功过有辩,各有奖惩,此文之不如。

使君坐于后方施策,纸上谈论兵事,少有与军士共苦之行,司空却身先士卒,以少克众,用兵如神,此武之不如。”

陆离总结道:“虽情形看似皆是一强一弱,此时曹刘仿若当年袁曹,可司空始终是司空,使君却无当年袁本初兵力之盛,也无当年司空之能,如此这般,恐怕难重复司空之胜。”

如果陆离这番话是对着曹操说的,这个时候对方早就笑着过来牵他的手,言称知己,要跟他秉烛夜谈了。

毕竟被自己的谋士兼好友这么一番夸夸,谁能不开心呢。

可是此刻听这番话的人是“多有不如”的刘表,人家说得这么明白了,你兵力没有袁绍那么多,能力也没有曹操那么出众,还说什么官渡之战,你连当时失败的袁本初都比不上。

刘表还想要压一压怒火,别让自己看起来好像在破防,然而忍耐似乎已经达到了一个必须要发泄的临界点,他含怒拍案而起:“自伯安至荆州,表好言相待,礼遇有加,何以今日口出恶语!”

直面刘表的怒发冲冠,陆离却表现的好似全然不在意。

或许应该将“好似”去掉,对方就是一副没有多么在意的模样,像是笃定了刘表不敢动他分毫。

陆离道:“如何可称之为恶语,不过忠言逆耳而已,使君何必这般动怒。”

被倒打一耙反问的刘表狠狠闭了闭眼睛,那番关于子嗣的话语好似还在耳边盘旋,他看似反驳,实际上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便是为了不争气的后代,刘表也不会在此刻愤怒之下将事情做绝,他只冷硬道:“恕难相送。”

陆离眼看着对方已经维持不了体面了,也没有继续撩拨,他也没想到同样都是姓刘的,刘表脸皮这么薄,怎么几句话就破防了呢?

见识过相当不要脸的刘宏,以及越挫越勇的刘备后,陆离知道刘表跟那俩人不一样,还特意在估算的时候将对方的防御力降低了不少,谁能想到还是估算高了。

人家不送,不妨碍陆离说:“使君留步,无需相送。”

刘表:我都没有往你那边走,也没有人想要送你,谢谢。

陆离朝着刘表拱手拜别,眼看着人都要走了,但最后还非要留下一句:“离今日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望使君细思之。”

语罢,好像生怕刘表还不够生气,陆离朗笑离去。

笑的很是开怀,走的很是潇洒,速度也是相当快。

听到身后传来的桌案被掀翻的声音,陆离表示自己的“不如”好像说少了呢,但是十一不如的话,感觉似乎没有十不如有那种感觉,算了。

陆离在刘表雷区疯狂蹦迪了一番,然后全身而退。

而他们两个今日的谈话内容虽然没有传出去,可是这不代表没有人发现这里面的变化。

只要有心观察的,几乎都发现了,自从那天陆离笑着离开州牧府邸后,他们州牧的笑容像是被陆离一并带走了一样,已经好多天没有笑过了。

现在天都是一个随时可能要爆炸的状态,让人看着也不由跟着紧绷了起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做了那个出气筒。

有脑子的都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最好别打听,但也有些不太聪明的自以为聪明,跑去找陆离旁敲侧击,陆离对此只道:“不过陈述利弊而已。”

至于陈述的到底是哪一方面的利弊,大家懂的都懂。

陆离倒是没有将那番不如之语传出去的意思,他要是回到了曹操的地盘上,那自然不是不行,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陆离也没准备这么找死。

要知道人一旦气过了头,智什么的可能就全都丢干净了。

陆离一边作死、一边惜命,很好的在荆州活蹦乱跳着。

刘备自从陆离来到荆州之后,日子就没个消停时候,现在刘表这边的异样一出,他也在猜测陆离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刘表这般愤怒。

而刘备还只是猜测,有的人就是直接问另一位当事人了。

蔡夫人作为刘表的枕边人,可不像外人那样还能小心避开,她跟刘表相处的时间可不要太多。

蔡夫人见到对方多日之后仍然余怒未消,不免劝慰且发问:“气大伤身,良人何故这般动怒?”

刘表很想倾诉,但这种话怎么好说得出口,他只叹了一声:“夫人莫要担心。”

可只是这样还有些不够,他实在忍不住抱怨了句:“实在是那陆伯安欺人太甚!”

蔡夫人摇头:“你我夫妻,有何不可言之事,良人何故相瞒?”

刘表虽然不是什么对外特别强硬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对内重拳出击窝里横的孬种,他也没有觉得蔡夫人是妇人之言,不懂事。

组织了一下措辞,刘表简练的将陆离那番话概括了一番。

刘表:“那陆伯安言语我处处不如曹孟德,又说后嗣难继,闻之不由辗转。”

蔡夫人倒是没想到陆离这么敢说,不过这话倒也说不上错。

当然了,这种附和之后只会让刘表更加生气的真话,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不过让蔡夫人更加不曾想到的是,刘表此刻固然生气,却又没有那么生气。

说这番话的若是换成旁人,哪怕那人同样来自曹操那边,刘表早就一怒之下将人杀了。

可说这话的是陆离,他再是生气,也不过是自己在这里散发低气压,而非真的对陆离做什么。

别说杀人,刘表甚至都没有安排人去为难于他。

这位大汉颇为公认的狐狸精,倒也当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在老刘家,别有一番威力。

先帝那位举世皆知的便不说了,只说他们荆州两位有名的刘氏子孙。

刘备明明眼看着跟对方是不对付的,可偏偏很多时候又透露出一种好似“旧情难忘”的藕断丝连感来。

至于她的夫君,那就更加特别了。

哪怕刘表说得笼统,可蔡夫人又不是什么解能力差的人,按照她对刘表的了解,陆离实际说的肯定是更加难听的。

这都这样了,还不动人家呢。

这魅力都让蔡夫人有点羡慕了,她要是有这份本事,还嫁什么刘表啊,早去当皇后去了。

虽然说如今皇后好像也过得不怎么好,但那到底是皇后啊。

第213章世道的错

刘表虽然对蔡夫人进行了一小部分的简略分享, 但对方最终并没能成功消灭刘表心中的火气。

想也知道,她要是有这份本事,还能在天天枕边风的情况下, 都没能将刘琮变成刘表最为喜爱的儿子甚至是继承人吗。

同样作为继妻, 蔡夫人与袁绍的刘夫人不同,刘表娶她,有很大一部分娶的是当地豪强的关系与支持。

在某些时刻,蔡夫人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是在防备着她的。

父唯一父, 人尽可夫,是丈夫更重要还是家族更重要,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 每个人心中都有所考量。

她的弟弟认为她心向家族,她的夫君怀疑她心向家族,而她自己向不向着家族先不说, 但确实没有特别向着刘表。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定了性质, 后面也很难改过来。

蔡夫人本也不想改,他刘表的信任难道很值钱吗,没有这个,她照样是这荆州州牧的夫人。

虽然是一番无效安慰, 但至少确保了刘表不会将气发在自己身上,至于其他人的死活, 他们一个个都那么有本事的,想必也是自有办法的,她这个妇道人家便不替贤才操心了。

没有从家人这里得到安慰, 绝大多数下属似乎也不敢开口安慰他,刘备倒是来安慰了他一下, 但是考虑到对方是构成自己不如曹操的因素之一,刘表感觉并没有被真的安慰到。

甚至因为刘备看起来实在过于“坚强”,对比之下显得破防的自己格外不如,刘表甚至被劝说的更加生气了一些。

最后,解铃还须系铃人,跑来安慰他且真的安慰到实处的竟然是陆离。

一开始收到陆离要登门拜访的消息时,刘表的心“咯噔、咯噔”的,人还没有来,但那份被一顿diss的气愤已经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升起来了。

来回走了好几圈,刘表到底还是没有拒不见人,他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干嘛不敢见人家。

时隔多天再次见到陆离,也不知道是不是怒气未消的缘故,看着对方那张脸,刘表都不觉得好看了,只觉得颇为面目可憎。

陆离自然没有错过刘表的排斥,又或者说早在他来之前便做好了面对这个的准备。

毕竟将人家从这到那的批判了一通,还指望对方有好脸色吗,刘表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论起让人生气,陆离颇有一番能耐,而论起哄人开心,他就更是专业户了。

曾经在洛阳的时候便很是专业,后***来到了曹操这里再就业,也没有将这份专业技能丢掉。

陆离好似早就忘了当初自己说过多么惹人生气的话了,相当亲近的唤了句:“使君别来无恙。”

刘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对上陆离就不想要掉价,姿态端的那叫一个正,出去给人当礼仪先生似乎都没有问题了。

刘表:“伯安请坐。”

陆离也没想到刘表态度这么紧绷,不过他倒是没有往对方刻意端着想,他只是想难道真的是自己上次说的太过了,让对方有了应激反应?

好歹也是一州之主,不能这么脆弱吧。

陆离将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安慰之语改了改,换成了更加温和版本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跑来安慰,那自然是因为很快更加激怒刘表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总得给自己加点保障,别让对方气上加气的情况下干脆利落的朝着自己开刀。

陆离道:“近日襄阳多有传言,今日一见,使君看起来……”

他停顿了几秒,是探般的问道:“使君莫非还在为离当日之言生气吗?”

刘表冷硬道:“不曾。”

打死刘表也不可能承认这个,显得他多小肚鸡肠啊。

谁都看得出来刘表是在死鸭子嘴硬,陆离却好像终于丢掉了他的大脑,人家说了他就信:“如此,那离就放心了。”

听了陆离这话,哪怕这是相信自己说辞后做出的回应,但刘表心里的火气蹭的就高涨了许多,他总感觉对方这是在有意阴阳怪气。

刘表:“伯安今日来此,可是有事?”

没事的话就赶紧滚蛋吧,杵在这里让人看着,心里真的怪生气的。

陆离看得出刘表的生气,这个时候他要是走了,那对方恐怕只会更加生气,搞得就好像他是故意来看一眼刘表的热闹,所以才看完就跑。

陆离脸上表露出些许惭愧:“实不相瞒,那日离回去之后,左思右想,只觉于使君之评价到底有所偏颇。”

刘表还以为对方要改口,然后就听到对方说:“虽然使君比之司空多有不如之处,可使君也有使君的优点在身上,离实在不该一味地加以贬低,而忽视使君优势。”

如果陆离此刻改口全盘收回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刘表心里未必会有多么开心,而且他一定会看不起对方,因为这样真的风骨全无,都对不起那张脸。

但是陆离现在这么一说,刘表真的很想说:这种打一棍子再给颗糖的手段,你难道以为我会上当吗?!

而且你都要说我的优势了,还偏偏不忘带上我比不上曹孟德的论点,这可真是……

刘表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但或许是真的太过生气了,那种愤怒的承受阙值好像都不知不觉的拔高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陆伯安更擅长气人的存在吗,刘表认为不会了,这就是巅峰了。

非要比较的话,可能也就先帝更胜一筹吧,早年受到党锢之祸牵连,曾经被迫逃亡的刘表心中想到。

面对要说自己优点的陆离,刘表咬牙道:“不敢当。”

展现了足够多的气人之后,陆离终于开始了他哄死人不偿命的专业能力。

陆离:“使君过谦了。”

“使君虽无放眼天下之心,可于荆州却也妥善经营、小心照料,荆州百姓何人不感念使君恩德。”

这是真话,陆离也说得真诚,倒是让做好对方阴阳怪气准备的刘表愣了一下。

众所周知,阴阳怪气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跟笑容是一样的,它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陆离没有阴阳怪气,刘表却做了阴阳怪气的那个人:“不敢当伯安如此称赞,毕竟我只囿于荆州之地,持守成之心,执着眼前之利而无长远之见,比之司空不如远矣。”

过了这么多天,刘表却还是能够将陆离那天曾经说过的某句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可见是何等的耿耿于怀,陆离都怀疑对方不会是背诵了吧。

要知道那话虽然是他当初自己说的,但你要让他现在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陆离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

作为阴阳怪气职业选手,陆离时常阴阳他人于无形之中,如今被人明着阴阳了一番,他倒是真的不在意。

人家用陆离自己的话来反驳他,他难道要生自己的气吗?

陆离一脸真诚的看着刘表:“离所言句句为真,如今世道颇有礼崩乐坏之象,众人皆是放眼天下,使君于中格格不入。”

“可若世道承平,使君这般耕耘地方、保一方安宁的贤臣,早已是洛阳殿上之功勋,你我二人当在洛阳为友才是。”

陆离叹道:“只是不知如我这般的人,到时候入不入得使君的眼了。”

对于陆离这番隐约带着几分你守成在这个时间里面不对,但这不仅是你自身的不对,还是世道的不对,你就是生不逢时而已。

刘表闻言不由侧目,他并不是那种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并不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错,就算错了,那也是世界的错。

但不得不说,乍一听到这番论调,刘表不由感同身受,心里认同非常。

大汉还没有彻底亡掉呢,自己作为州牧好好治着自己的州郡,这难道有什么错误吗,偏偏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他不思进取、怯懦无为的表现,多冤枉啊。

刘表:请苍天,辨忠奸!

因为陆离自身经历的原因,他说起这种生不逢时、命运弄人的话来,就格外有说服力。

类似的话语刘备其实也与刘表说过,但那个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

在刘表看来,刘备是黄巾之乱中寻得了仕途,若非世道纷乱,若是先帝还好好的或者,如他这般人未必能有今日。

可陆离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先帝在时陆侍中何等显赫,简在帝心那都是谦虚的说法。

刘表这般想着,选择性忽略了陆离其实也是因为黄巾之乱步入仕途的。

不只是刘备与陆离,便是曹操、董卓等人,仕途都深受黄巾之乱的影响。

张角虽然没能推翻大汉,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用自己的失败播撒了灭亡大汉的“种子”。

通过甩锅给世道,陆离跟刘表好生“惺惺相惜”了一番。

刘表心中那股子火气,都好像被此刻的知己之喜压盖到找不到了。

想到自己还怀疑陆离来是为了更进一步气一下自己的,刘表都忍不住为自己冤枉对方稍微愧疚了一秒。

哪怕知道对方别有目的,可这话确实是说到人心里去了。

随着刘表态度的变化,大家也发现了,上一次陆离来带走了刘表的笑容,这一次陆离似乎将刘表的笑容还回来了。

虽然上司的情绪愉悦是件好事,但州牧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值钱。

在刘表这边好不容易恢复了笑容,陆离却已经开始筹谋又一次笑容消失术。

他在荆州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跟他打配合的吕布是时候动一下了。

一封信自襄阳悄然去往吕布营中。

第214章“汉臣绑架”

吕布营中。

吕布手中拿着陆离送来的信, 这封信他已经看完有一段时间了,甚至传给戏志才看过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可很长一段时间,吕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在质疑这份信的真假一般。

戏志才没看出这封信有什么作假的样子, 不过考虑到吕布跟陆离共事过,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辨别方法?

戏志才问道:“大将军,可是这封信有何问题?”

信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不是陆离的字迹,也不是用陆离的名义写的, 但这才是正确的,毕竟总要考虑到被截获的可能,陆离人还在荆州刘表那里待着呢。

况且行文习惯, 用语说法与最开始定下的都是一样的。

尽管吕布还在沉思,但还是肯定了这封信的正确性:“信没有问题,应当确是伯安所写。”

戏志才不解:“那大将军这是?”

“可是在担忧伯安处境?”

吕布看了戏志才一眼, 此刻对方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种奇怪的机灵来, 而这份机灵让戏志才忍不住眉心一跳。

按照戏志才对吕布的了解,对方这个时候八成在心里权衡,他到底算是曹操的人还是自己的人。

戏志才很是哭笑不得,非常想要提醒一句:奉先, 你现在也是明公的人啊。

其实曹操这次给吕布的自主权还挺大的,唯一的束缚性要求, 就是一定要跟陆离打好配合,主要是一定要听陆离那边的安排,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来看, 吕布对于这一点倒是认真执行,就是执行的过程中似乎添加了不止一点点的来自自己的看法。

吕布面对戏志才的困惑, 先是被说中心事般点了点头,又带着什么别样的思考摇了摇头。

对戏志才而言,跟吕布这样的人玩心眼是一件简单又困难的事情。

简单就简单在你大多时候都能精准判断对方的想法,困难则表现在对方偶尔灵机一动,实在是让人捉摸不清他的套路。

为了避免对方突然就走向了自己的奇怪节奏,戏志才道:“大将军若是心有顾虑,何妨直言。”

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瞒自己人昂。

吕布放下手里的信:“志才或许不知,伯安他……”

吕布组织了一下措辞:“他为达目的,颇有几分不顾生死的剑走偏锋。”

当年在洛阳,吕布可是亲眼见到对方差点就在殿上跟拔剑的董卓打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拉架人员之一来着。

吕布说的笃定,但以戏志才对陆离的观察,对方其实不像是那种不顾惜自己性命的人。

不过想想对方做的事情,确实又是这样的。

人本能的对于生存的渴望与努力是切实存在的,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故而会有舍生取义的违背本能。

戏志才:“自古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行,若是真的在意一个人,难道就是为了对方的存活而罔顾对方的志向吗?”

“大将军切莫自误,更莫要让伯安进退两难才是。”

戏志才这一番话好似笃定了陆离这次要狗带一般,但他又说:“况且伯安处事风格大将军清楚,可伯安的能耐难不成大将军便忘了吗,此事伯安竟然开口,定是有应对之法的。”

尽管想事情不能太过乐观,但也没有必要悲观太过。

再者说,从陆离的过往战绩来看,相信对方自有办法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事实上虽然陆离是将自己的急切表现出来且为之付诸行动的那个,但如他这般的存在显然并非仅他一人。

他们这群人年纪都不小了,虽然还没有到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地步,甚至还能说句正值壮年,但东汉生存环境实在是过于恶劣了些。

不说天灾人祸的,随便一场疫病,都可能将他们一起打包送走。

辛苦努力了这么久,要是看不到一个最终的结果,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戏志才其实隐约有种自己如今的活着都是额外抢来的感觉,虽然有些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受到影响后不免要比他人更加珍惜与紧迫一些。

而刘表对陆离的自我介绍其实一点都没掺水,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这般的荆州若是不能得到,后续计划都要被绊住脚难以展开。

吕布被成功说服了,主要是他也想到了陆离的过往战绩,确实是非常具有说服力。

不过是一个刘表而已,他要是真的有那份鱼死网破的胆量,还能这些年都只蹲在荆州不动弹吗。

吕布只要一旦确定了主意,行动力是从来不需要质疑的,都不用别人催着他,他大多数时间是催着别人的那个。

虽然这样的情况,在某些时候很容易一拍脑袋就干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但好在吕布自身拥有非常优秀的匹配机制,这般的他搭配上几乎从不后悔内耗的心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可称之为无懈可击了。

本来南阳郡因为当年张绣的投降,就有很大一部分落到了曹操手中,如今吕布那边一出兵,几乎没过多久就朝着刘表所在之地迅速逼近。

若非刘备两位还留在北边的兄弟及时阻拦,怕是都能迅速来场兵临城下。

当然了,能够打到刘表所在的城池是一回事,能够攻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这丝毫不影响这般作为造成的紧张。

陆伯安可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怎么就敢动手,是不想让他活了吗,刘表不由暗忖。

而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不找陆离这个曹操派来的人。

刘表在猜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虽然陆离说他们这边内部就有争斗,曹操那边却少有此事,但说的是少有而非没有,说不定这一出就是有人想要借此害他呢。

出了这样的事情,陆离本该是那个主动上门解释的人,结果事实正好相反,刘表反而是那个主动找人过来的人,好像自己不是要问罪,而是在进行某种请教一般。

注意到这一倒反天罡情况的刘备:这样贴心的待遇,州牧你从没给过我。

咱们要不要回忆一下目前帮你挡着吕布的人是谁呢,他们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刘备心里苦,目前只能跟赵云说一下这样。

还说什么人人都爱我呢,这个世界上不爱我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在刘备郁郁的时候,陆离与刘表已经见面了。

虽然没有上来就给陆离钉死,但刘表还是摆出了应有的质问态度:“那吕奉先突然带兵侵扰我荆州,这莫非是司空之意,还是那吕奉先又有反复之举?”

人的名,树的影,此刻带兵的要换成是别人,那妥妥的就是曹操的意思,也就是吕布,还得让人先疑惑一下他是不是又准备跳槽了。

陆离对于这个怀疑真的半点也不意外,选择吕布打配合的好处就在这里的,但凡遇到点什么紧急情况,比如说刘表啥也不管了,非要在这个时候先把陆离给送下去,那完全就可以将事情甩锅到吕布身上。

反正是用来蒙刘表的,对方就算相信了,也没法把吕布咋样。

陆离面上流露出些许惊讶,好似是刘表这么一说,他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竟有此事?”

陆离叹道:“我与使君同在一处,吕大将军之为根源为何,离又如何清楚呢?”

这话说得,乍一听似乎一点毛病都没有,可刘表清楚这里面绝对是存在不对劲的,别管吕布是奉命行事还是自己作为,陆离绝对没有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么无关。

刘表:“伯安竟不知吗?”

“伯安正在我荆州做客,吕大将军却如此作为,难道便不怕重蹈昔年郦食其旧事吗?”

刘表所言语的“郦食其旧事”,是说当年郦食其奉刘邦之命出使齐国,劝齐王田广以七十余城归顺。结果大将军韩信攻打齐国,导致郦食其被齐王烹杀。

虽然用吕布比韩信,似乎有点比不上,但此情此景却是几乎一般无二的。

陆离却纠正了一下刘表的说法:“使君此言差矣,昔日齐王与高祖为对立之国,离与使君却同为汉臣,此两者如何能够一概而论。”

汉臣不杀汉臣哦,你杀了你就不是正统的汉臣。

陆离一手“汉臣绑架”玩的溜溜的,可刘表也不是会被人随意拿捏的人。

刘表:“伯安惯会言语逼人,汉臣自是不该轻害汉臣,可汉臣难道便能够随意派兵攻打地方吗,若是吕奉先自为之,我当助司空清门户。”

“可若是司空之意,却不知司空如今做的是怎样的汉臣。”

刘表此刻堪称咄咄逼人:“早年许都便有传言,道司空恐有王莽之心,玄德离开许都便与此有关,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陆离唇边带笑,眼底含冰:“使君慎言。”

陆离:“我早言使君惯爱人云亦云,此刻看来,却不知使君是不认此语,还是知错不改。”

刘表道:“伯安何故顾左右而言他,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未听司空有所解释,莫非是早已默认?”

陆离笑着望向刘表:“使君说笑了,未曾有过的事情,却不知要解释什么。”

“真正应该解释的人,不是那些说出这种话、相信这种话的人吗。”

陆离反问道:“使君既有此言语,不认为自己人云亦云,却不知证实此事的证据何在。”

“若无证据,空口白牙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三公之臣,便是州牧怕也难逃罪责。”

第215章防御玄学

刘表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 但有学问有的时候与擅辩论并不画等号。

腹内锦绣文章,辩论难以抵抗的有才之士大有人在,刘表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 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辩才, 却也觉得自己挺擅长说话的,直到此时此刻面对陆离。

跟在洛阳早早将辩才激发且锻炼出来的陆离这一争辩,那真的是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提供证据,这种事情要是真的能够拿出切实证据来,曹操早就用不了天子的大义名分了。

辩论不过索性便不辩论了, 干嘛要用自己不擅长的去碰对方的长处,刘表决定将事情拉回自己的节奏:“伯安当真巧言善辩,便是司空无王莽之心, 可那吕奉先所率大军又当如何解释?”

刘表不愿意继续之前的话题,陆离也没有硬是要拉回来,节奏这种东西, 说着说着便属于自己了。

陆离回答道:“使君也说了, 尚且难以确定奉先此行是一己之私还是奉司空之命行事,现在又要发问,却不知到底要让离说什么?”

刘表以为陆离想装傻,就听见对方说:“吕大将军便是奉司空之命行事, 使君又何必要来问离,难道使君便无错处吗?”

司空只是想要还天下以太平, 这样的他能是坏人吗?

没事多反省反省自己,这些年税收怎么没有给陛下送过去,威望怎么这么差劲, 让人说打你就打你没有半点顾虑。

刘表:?

也幸好他不知道陆离心中所想,不然问号还得再多两个。

虽然如果你硬要装傻我会看不起你, 但伯安这么刚到底是要闹哪样。

前不久被对方安慰的时候,对方说的是别人说你有问题,但这不仅是你的问题,还是这个世道的问题,是世道配不上你啊。

现在轮到司空认为你可能有问题了,那便是你还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司空都认为你有问题了,你能没问题吗。

陆伯安,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知道吗,那曹操手里难不成有你的把柄吗?

刘表选择性遗忘了陆离早好几年就已经是曹操的人了,他的某些既定印象还停留在陆侍中跟先帝上,什么曹操,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真心不了一点点才对。

但现在,被遗忘的事实被摆在面前,证实着自己好像才是被对方虚与委蛇的那个人。

刘表认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有人认为我会为此破防吗,真好笑,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被曹操派过来的。

刘表努力不动声色的进行着深呼吸,很想要超常发挥一下自己的辩论能力,最好能够将陆离说得哑口无言才好。

可惜任凭他如何催促,这张死嘴就是吐不出自己想要的话语来。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就算逼一逼,该不行还是不行。

尝试无果之下,刘表索性也不尝试了,文的玩不过,咱们可以玩武的。不过刘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再见陆离,身边一定要带上个能说会道、能言善辩的。

刘表好似善意提醒,又似是威胁道:“荆州多义士,近日因吕大将军之行怕多有不平,伯安可要小心莫要学那孙伯符。”

语罢,刘表拂袖而去。

他跟孙家从来算不上关系好,甚至可以说是深仇大恨。当年孙坚死于他属下之手,但是孙坚先来跟他动手的,如今孙权也在江夏那边动作不停。

虽然拿死者说事不太好,但刘表说起来还真的半点毛病也没有。

陆离被对方丢在会客厅里,望着刘表失礼离去的背影,他其实还挺没想到的,这是说不过就跑了吗?

可明明对方能够直接叫人将他抓起来都没有问题,他都做好了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准备,谁成想就看了个嘴遁——对方还没说过便直接遁了。

陆离现在虽然好像已经进化到几句话就能跟人拉近关系的超级i人,但他心其实还挺冷硬且难以接近的。

做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随便对着敌对势力的人心软了。

要是事先便有交情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刘表,当初对方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还是被何进给捞了一把,这是妥妥的提携之恩。而陆离与何进的关系如何,应该很少有人不懂吧。

对两人关系定位很有距离的陆离,对于刘表那句充满威胁的话语记在了心上,又是义士、又是孙伯符,这不就是说刺客吗,遭遇过刺杀的陆离表示自己很懂。

这话放在这个时候说,倒也不是说对方要派人去杀了他,而是警告陆离这段时间好好在住处待着,不要到处乱晃悠。

不然要是遇到了“义士”,那可就要当孙伯符第二了。

陆离不是一个不听劝的人,但在某些特殊时刻,有的劝说还是可以选择性忽略一下。

刘表离开了,陆离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在会客厅坐着,跟一旁侍候的人留了句让对方帮忙带给刘表的话,陆离也离开了。

听到由侍从帮忙转述的“感谢使君好意提醒”的话语,说话的侍从态度恭敬,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最早脱自陆离之口,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

现在陆离没在跟前,刘表狠狠的吐了一口气,才将杀心给压了下去。

虽然该给的警告给了,但刘表打心底里不觉得陆离是个听劝的人,他还特意安排了人时刻关注着陆离那边的动静,自然没有错过对方确确实实不听劝的各种行为。

而且他还不是那种简单的不听劝,他是那种被劝了一下之后,好像坚定了某种特殊信念一般,硬是要跟你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