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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阎象清楚一切的根本是袁术自己的心意,传国玉玺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但人都是偏心的, 此刻他不想指责袁术什么,那满腔的怨憎自然全都推给了全无意识的死物,以及将死物给予袁术的孙策。

曾经被对方宝贝的不得了的玉玺,此刻被袁术从暗格中拿出来后,颇为随意的放置在了一旁, 那态度都让阎象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袁术对可能装着传国玉玺的包裹态度随意,倒是一个从怀中拿出来的不知道装着什么的锦囊,被其小心翼翼的摆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阎象对这个也是有所猜测的, 当年讨董联盟的时候,他是跟着袁术一起去的,自然也见证了陆侍中前来替孙坚要粮草的名场面。

那时眼看着名满天下的陆侍中, 为了能够让孙坚顺利出兵, 那作态对比他之前在先帝那里的待遇,真的可谓是弯得下腰、低得下头、舍得下东西,当时只是作为旁观者,阎象都觉得这段世人皆知的君臣情谊当真是可惜。

可若是再结合现在, 倒是让人只想叹人心易变了。

袁术道:“先生想必也听说过陆侍中与先帝之事,当年洛阳无人不羡。”

阎象接道:“何止是洛阳, 天下皆有艳羡者。”

袁术将锦囊放入阎象手中:“此为昔日陆侍中放于我这的玉佩,先生或可以此去换个人情。”

“术家眷如何难以预测,我知先生有大才, 只叹昔日傲慢过矣,未能用之, 以至今日。如今只盼先生保全自身,若有余力,帮术照拂家小,如此足矣。”

阎象并非是他最为信任的下属,但他信任的下属有的死了,有的叛了,最后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反倒是对方。

是患难见真情吗,或许是吧。

又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袁术这辈子难得这样为别人着想,而这份难得的善意显然也被对方接收到了。

袁术这番话看起来好像带着几分安排后事,甚至隐隐有几分道德绑架之意。

可实际上,阎象看得出来,这分明是他看出来自己在他死后可能会有的选择,以维护自己家眷为由,给自己一个顺的能够改投他人的台阶,解放自己的道德压力与束缚。

阎象听出来了,但他是个认死的人,不然也不可能现在还跟着袁术不肯离开:“忠臣岂有事二主之。”

有些在他人看来是束缚的东西,在本人心中却是原则。

托付家眷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台阶,可阎象不愿意走这个台阶。

死也就死了,非要为了对方的家眷还得继续活着干活,他只是选择了明公,不是签了袁术家的长工卖身契。

老板选错了跟着一起付出代价也就算了,算自己当初眼瞎,大不了搭上一条性命,但将自己的原则都赔进去那就大可不必了。

阎象是个认死的人没错,但他并不是一个愚忠到没脾气的人。

有一说一,他们两人的羁绊没有高到那个地步。他对袁术有着被对方打动的感情,有为自己选择负责的责任感,但没有对家眷的爱屋及乌。

阎象的拒绝态度表达的非常明确,袁术没有强求,他知道自己此刻也强求不了。

既然自己安排的道路对方不愿意走,袁术索性便更进一步的给予了对方更多的自主权:“既如此,此二物便交由先生,但凭先生如何处置吧。”

说完,袁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摊鲜血落于手帕之上,似乎书写好了命不久矣的结局。

袁术对如今军中的粮草情况还是清楚的,现在外面还只是出现逃兵,而非大规模叛乱,一方面是粮草将尽未尽,一方面是几方互相制衡还没有达成一致,还有一方面就是摄于袁绍的存在了。

袁术之前想活,现在却恨不得能够速死,死在一切最狼狈的情况到来之前,可哪怕有着这样的想法,他却又做不出推进的作为。

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般纠结的心态,倒是助推了他的心之所向,当阎象听到对方想要蜜饮,还以为对方是故态萌发,却不想这就是他能够听到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阎象:“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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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

虽然占领了寿春,但是对于袁术的家眷,曹操倒是没有立刻赶尽杀绝。

尽管按照袁术做的事情,全杀了都没人能帮他们喊冤枉,但到底要考虑一下袁术旧部以及袁绍的想法不是。

袁术一行人去往青州被拦截,不得不原路返回的情报,曹操早已得知,不动作不过是得知了那边的具体情况后,起了直接耗死对方的一动不如一静想法而已。

事实证明了这一策略的正确性,当阎象带着一群人与袁术的棺柩前来拜见曹操时,除了传国玉玺外,也一并带来了曹操占据寿春后不曾发现的人口、土地相关图册。

都不用看别的,只凭借这一点,哪怕不能立刻判断阎象是大才,却也足够让人意识到他是个聪明人了。

可惜这个聪明人并不准备另投他人,对方只是将传国玉玺奉上,求能够让袁术入土为安,从轻处置其家眷。

至于那块玉佩,也不曾被他拿去陆离面前换人情,而是直接在曹操面前拿了出来:“此为先帝昔日赠陆侍中之玉,暂寄我主之处,如今劳烦司空帮忙物归原主。”

当初都是参与过讨董联盟的人,对于那枚被陆离交换出去的玉佩,或多或少都有知晓。

阎象说的坦荡,似乎别无所求,实际上是带着些许挑拨意味在里面的。

毕竟旧人的东西送到新人的面前,任谁看恐怕都不会认为这份赠送有多么善意吧。

至于会不会被挑拨到,那就要看曹操自己如何想的了。

一旁的荀攸看着这一幕,眼帘微垂。

曹操收下玉佩:“不知先生将欲何往?”

阎象:“若司空愿饶性命,山野当多一闲人而已。”

至于若是不愿意饶恕,自然就一死而已。

若没有那些图册,阎象或许直接就是一死,但看在那份图册的份上,看着对方眼中对于一切的看淡,曹操道:“先生自便。”

阎象冲着曹操一拱手,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对方走的干脆利落,留下曹操看着那块玉佩,都没有多少心思分给传国玉玺了。玉玺反正是要拿回去给刘协的,没有必要看得太过仔细。

反而是这枚玉佩……

本身有着调动兵权的权力就已经很彰显恩宠了,好巧不巧曹操还刚刚知道了这块玉佩与护佑子嗣毫无关系,完全就是先帝留给陆离让他自保的。

这要是拿给对方看了,是生怕对方忘不了他曹操姓甚名谁是吗。

曹操拿上玉佩就往陆离所在地走去,荀攸也跟在对方身后。

陆离此刻正跟郭嘉等人一起帮忙处战后的一些事情,看到曹操过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打了一声招呼,就继续埋首公文了。

曹操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几个人拉着赶紧过来一起处一些需要他知晓以及需要他点头的事情了。

干活干活,赶紧干活,与其想七想八,不如先把活给干完了。

当几个人将手头的活都干完后,似乎终于有心力分出一部分给今日接见袁术旧部的曹操了。

得知传国玉玺拿到了,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听到曹操说及“物归原主”的玉佩时,郭嘉不由看了陆离一眼。

感情明公你火急火燎跑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吗?

陆离看着曹操请放在自己面前的锦囊,倒是没有什么避讳或者见不得人的心虚感。

他当着众人的面坦坦荡荡的拆开锦囊,拿出了里面放着的玉佩。

看得出来,它在袁术那里有被好好珍藏,比起被陆离送出去时,没有多出什么磕碰或损伤的痕迹。

好似半点没有因为这块玉佩有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人,在拿着它时,手忍不住就是一顿。

当年虽然说是将与玉佩抵押了出去,但其实就是送出去了,陆离从未做过还能要回来的准备。

却不成想,今日倒是真的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只可惜如今,他腰间已经没有留给它的空位了。

陆离好似检查完了,又将玉佩装回锦囊之中:“确是当年先帝所赠之玉,不曾想竟还有重回手中之日。”

只可惜玉佩回得来,人却是回不来的。

一旁的荀攸不由在心中想,陆离与其这般云淡风轻,倒不如干脆在曹操面前哭上一场呢。

不过要是真的这样做了,可能会有几分演戏自嫌,毕竟已过而立,半近不惑之年的人,如何还能与青年时相比呢。

如这般冷静自持,倒是更自然几分。

正这样想着,就听曹操道:“既是先帝所赠,伯安且好生收着,莫要再轻予他人。”

其实曹操仔细想了想,也挺释然的,不说如今情况如何,就说当年对方用玉佩换粮草,那是为了让孙坚愿意出兵去往洛阳。

而当时曹操也是被对方邀请着一起的。

换言之,四舍五入一下,这批用玉佩换来的粮草,并非仅仅是给孙坚一人,而是他们两方共同的,这样一算,他似乎也称不上是输家啊。

不说这些牵强附会的东西,其实更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陆离给的安全感比较充足吧。

他不是那种会忘恩负义的人,对先帝不会,对曹操自然也不会。

将寿春这里的事情处的差不多之后,他们也该回许都了。

何太后母子二人还活着的消息,袁绍那边还不曾利用,曹操这边也只是在得知消息后告知了刘协,顺便也跟荀彧说了一声,让对方心中有数。

却不曾想竟然从刘协这边,将消息隐隐绰绰的传了出去。

这真的就是皇帝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呗?

从曹操那里得知了消息的荀彧免不了关注刘协这边的动静,第一时间发现了消息的泄露,这事也跟宫内的宫人有关。

一个能够让曹操放心代管后方的人,自然不会没有什么力气与手段。

与刘协走了一番流程上的礼仪与正确后,荀彧半分不留情面,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好生威慑了一番因为曹操不在而蠢蠢欲动的某些人。

也正因为荀彧处及时,才将消息的传播控制在了一定范围之内,且都是打上了不确定符号的。

何太后母子好像还活着。

真的吗?

不知道啊。

第147章无所适从

虽然消息前面打上了一个问号, 但这种事情无风不起浪,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出现这种对于已死之人可能压根没死的相关传言呢?

——要么就是有人想要利用这消息搞事情, 要么就是这事是真的确有其事。

真要是前者, 距离那俩人的死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要不是这冷不丁的一传闻,大家都要将人忘得差不多了。

真有心搞事情,在人死了这么多年之后才开始搞,实在是反应迟钝不说, 也没有什么性价比。

所以事情的真相反而无限趋近于后者,不少聪明人都已经有所猜测了,至于那些不够聪明的, 自然也各有各的笨办法。

比如某位女儿压根不是皇后,但是比正儿八经的国丈还要积极的外戚,直接就找到了刘协这里来。

虽然对方女儿在自己后宫里面, 但是别说他女儿不是皇后, 便是女儿是皇后的伏完,也是不能被天子称之为外舅(岳丈)的。

所以此刻看着片刻不等便赶过来的董承,刘协只道:“将军怎么这般行色匆匆?”

董承拱手一礼:“陛下。”

对着自己的侍中刘协没有隐瞒,对着一直以来为自己可称鞍前马后的外戚, 那就更加不会了。

别管对方求的到底是情谊还是利益,总不能让对方一直都单方面付出不是。

从刘协这里得到确切答案之后, 董承简直不要太不淡定,他对刘协是真的很在意,在意到什么程度呢, 护驾东归的时候哪怕一路各种艰难险阻,他都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偷偷”杀了还不是皇后的伏贵人的机会。

现在但凡有那个条件, 他绝对一秒飞到邺城去让何太后母子死的透透的。

就不说利益不利益的事情,别忘了在女儿入刘协后宫之前,他可是董太后的侄子,董太后就死在何进兄妹手中,双方不可谓不有仇在身。

刘协本来还因为宫人泄密心情不愉,现在看到董承这般义愤填膺,心里憋着的那口闷气似乎都跟着对方激烈的情绪一起抒发出去了些许。

刘协安抚道:“将军无需多虑,不论真假,便是为真,也不过是多一位弘农王与王太后而已。”

说起来,他皇兄的妻子唐姬,现在还被他安置在一处园子里面养着呢。

刘辩当年“死后”,对方回到家中,先是差点被自己父亲安排着改嫁,接着又险些被李傕娶了,还是贾诩告知了他这件事情,他将人给安置了。

董承也想起了他们这边还有这么一位人物,但他不觉得对方会是他们的帮手,毕竟这年头夫妻一体,刘协这个小叔子难不成能比丈夫更加亲密吗。

虽然刘辩当初逃生的时候没有带上她,但这也不是对方主观的不愿意带,是救人的陆离没有带。

再者说,根据现在得到的消息看,何太后母子逃走后也不是去过什么好日子去了。

别看唐姬这些年几次险些被逼着改嫁,但只看生活质量,绝对是远远高于那母子二人的。

在山上种地的日子,听起来似乎有种质朴天然、拥抱山水的浪漫,实际上到底怎么样,那真的是谁种谁知道。

事实上如果不是担心太扎眼,以及刘协八成不可能同意,董承都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个可能帮着袁绍那边的刘辩证明身份的唐姬给杀了。

不过真要杀的话,只杀这一个可不够,更应该杀的分明就是陆伯安。

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怎么,先帝死后给你托梦了,怎么就这么闲得慌呢。

真是显出你来了。

也就是陆离如今不在这里,不然董承可能已经破口大骂了……吧。

看到刘协虽然在安抚自己,眼角眉梢还是带着股遮掩不住的郁色,董承道:“陛下可是担忧大鸿胪会为之张目?”

这年头文武不分家,但董承是比较偏向于武将的身材样貌,个人带着几分煞气,现在脸一肃,就给人一种感觉,像是在说——陛下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这就想办法把他们都杀喽。

刘协:……

最开始的惊讶过去之后,刘协仔细想想,反而并没有多么担心陆离会为了对方就对自己做什么。

对方或许只是想要保护父皇的儿子,而并非要保护具体哪一个儿子。

自己之所以没有被保护,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遇到那种要命的情况吧。

而且看看对方最后保护完就扔到山上了,只能说自父皇那里衍生出来的爱屋及乌有,但是不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并非什么坏事,谁不喜欢有个保底的那种稳稳地安全呢。

董承已经学会了无视刘姓皇帝对陆伯安的特殊,都这么多年了,再不适应就太过迟钝了。

董承道:“陛下既然心中有数,对于流言之事,可需臣干预一二。”

刘协摇头:“不必,任尚书令施为便是。”

很好,继陆伯安之后,又一位让陛下喜欢的臣子出现了。

这年头难道外戚已经不吃香了吗,宦官被办倒了自然是好事,但现在怎么一个个的外臣都来跟他抢宠臣道路呢。

董承被天子安抚住了,太过聪明以至于有些不聪明的祢衡在孔融这里说起了这件事情。

他没有问自己身为九卿之一的好友,这件事情的真假。

这种事情不需要问,祢衡已经有了答案。

孔融以为自己的友人会因为这件事情对陆离改变看法,却不曾想祢衡道:“大奸似忠而已。”

孔融:“正平慎言。”

自己这位友人但凡人如其字,也不会一点都不平和。

祢衡冷哼一声,倒并非针对孔融,他***道:“若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哪怕孔融也不是多么谨言慎行的人,听到这话在认同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人生在世,谁没有点不能对人言语的事情。

局势变化,又怎么会没有不能谈论的话题。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孔融劝道,“我知正平心怀坦荡,但人活于世,总不免要受缚。”

祢衡虽然没有说什么不赞同的话,但眉宇之间的桀骜不驯异常清晰。

孔融能够跟对方玩在一起,是有几分人以群分的道在里面的。

但因为祢衡在某些方面过于一骑绝尘,冲击对比之下,显得孔融都莫名言语和顺、态度平和了不少。

而就是在这样或激烈或沉默的氛围中,曹操一行人回到了许都。

本来他们得胜归来是一件大大的喜事,玉玺重新回到陛下手中,更在某种意义上让人有种天命回归之感。

可偏偏因为何太后母子的事情太过炸裂,导致传国玉玺的风头都被盖过去了不少。

尤其是随着袁绍那边消息的传来,原本只是从宫中传来的隐隐绰绰的消息被“证实”,大家忍不住看向如今是大鸿路的陆侍中。

虽然证实被打上了引号,但实际情况如何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

只不过心里有数不算是数,到底能不能证实这个消息,还要看何太后母子的身份是否能够被承认与明证。

本以为董卓当年的废立大戏已经唱完许久,谁曾想时隔多年之后,竟然还能出续集的。

陆侍中,这事你怎么看?

陆离对此一点都不想看,很可惜这场戏他显然是无法脱身的。

刚回到府中修了一二,陆离就从门房那里拿到了某处园子居住者的拜帖。

唐姬——刘辩的妻子。

对方的身份结合着陆离做过的事情,外人看了可能都要头皮发麻。

但陆离其实还挺淡定的,他淡定的看完了拜帖,淡定的给对方回复了见面时间。

至于这是不是不合礼数,会不会让人怀疑瓜田李下之事,你看看陆离这张脸,想想先帝在时的待遇,再看看对方主动递过来的拜帖。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啊。

唐姬的动作算不得大张旗鼓,可架不住此刻关注了陆离的视线比较多,自然不会错过这场见面。

在此之前,唐姬在众人眼中跟透明人没什么区别,已死少帝的遗孀而已,还是不曾生育过、没有孩子的遗孀,实在让人找不到什么关注点。

但现在何太后母子疑似未死的消息,与对方拜访陆离的举动,一下子将小透明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唐姬按照陆离回复的时间来到了陆府,对于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她有着些许不适应,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态。

如果没有这诸多变故,她本该是大汉的国母,该有的素养虽然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但还是有的。

她并非孤身而来,身边还有刘协安排的照顾她的宫人。

见到陆离后,她道:“陆侍中。”

陆离拱手:“弘农王妃。”

他清楚对方今日的来意,而一切也确实如他所想。

唐姬:“妾今日冒昧前来,仅有一问,望侍中如实相告。”

陆离:“王妃但问无妨,若臣知晓,自不会相瞒。”

唐姬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侍中,我近日听闻当年大王与王后为侍中所救,此时正在袁大将军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陆离点头,相关情况与应对,早在回许都的路上,他就已经与曹操等人商量好了,这个时候回答起来也确实是不曾相瞒:“确有此事。”

唐姬怔愣地望着他,哪怕来之前她做足了,可在听到这个答案后,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那并非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反而带着遭遇变故后的无所适从。

刘辩已经离开她的生命太久了,他们分开的时间是他们在一起时间的几倍之多。

她都已经习惯了如今平静的寡居生活,现在突然告诉她丈夫其实未死,伴随着未死一并而来的还有难以预料的血雨腥风……

她看着眼前这个造就了如今局面的男人,先帝的爱臣,她之前在家中时便听说过对方的名声。

后来她成为刘辨之妻,也偶然窥见过几次对方与先帝的相处,可是没过多久,先帝便去了。

曾经出入宫闱毫无禁忌的陆侍中,在侍中寺坐着冷板凳。

当时她还为对方的情况叹惋过,没办法,这人身上的戏剧性与悲剧性同样强烈,实在是引人注目。

但那时她作为登上皇位的胜利者刘辩的妻子,那份叹惋是居高临下的。

谁曾想世事如此莫测,天子不再是天子,死人实际上是活人。

而陆侍中,他还是那个被人捧着的陆伯安。

命运厚待他,岁月也厚待于他,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几分姿色呢,唯独他,多年过去了,岁月不曾侵蚀他的美丽,他依旧是那个让人惊艳的独一无二。

唐姬:“多谢侍中为妾解惑。”

第148章正统之辩

冀州邺城。

与曹操那边得胜而归相比, 他们这边商议了半天接应袁术的相关事宜,结果最后却连对方的棺柩都没有接过来,不可谓不灰头土脸。

虽然曾经但凡他们这边有什么不好都要专门嘲笑一番的人, 如今已经深埋地下了, 可失败就是失败,不会因为没有人嘲笑就变成成功。

不过这失败倒也并非全无好处,现在袁术那边已经是救无可救的彻底完蛋了,明公,咱们可以讨论一下何太后母子的“安置措施”了吧。

明公, 你说句话啊,明公。

袁绍被不止一个人催促了一下后,干脆将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 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

之前觉得抓到陆离把柄,捡到大便宜的得意早已尽数消失,有的只剩下面对一个大麻烦的烦躁。

他是差这么一个天子又或者大义名分的人吗, 他要是想要这个, 当初哪里还轮得到曹孟德。

现在这俩人对袁绍而言就像是砸在了手里一般,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对,袁绍都想着干脆送到许昌去, 让他们自己内部撕扯去吧。

不是,袁绍想了想, 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啊。

袁绍:我想……

众谋士:不,明公你不想。

沮授道:“若要利用其人行事,总不免要证实身份, 其中诸多牵扯,非我等可尽控。”

“可若是利用其名, 事则易矣。”

这话听着倒是有点意思,袁绍道:“公与不妨细言之。”

沮授侧身对着袁绍拱手道:“自春秋以来,百家相争,总不免一个辩字,凡事需辩方得以明。”

“何不虚放少帝之存,实辩正统之名。”

说白了,放消息说少帝可能还活着,但是不要去跟人证明到底是真的活着还是假的活着,而是要借着少帝的名头,去辩论一下当今陛下是否可称正统。

一口一个“辩”字,已经足够显示出沮授对刘辩的态度了,要知道这年头是讲究一个避尊者讳的。

反正沮授是看清楚了,他们明公是不希望拥立出一位帝王压在自己上面的。

既然自己这边得不到,那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而基于这个目的,需要对付的不就是奉天子以讨不臣的曹操吗。

如果天子名不正,言如何能顺,我们得不到的大义名分,你曹操也别想用。

这办法是真的说到袁绍心坎上了,再加上没有别的能够说服人的反对意见,袁绍这次倒是相当痛快的点了头。

正因如此,何太后母子还活着的消息才从邺城这边传入许昌、传之天下。

以及几乎紧随其后的关于正统名分的大讨论,也伴随着一篇匿名的《鸠鹊论》拉开了序幕。

这篇文章的行文风格,是能够明显看出作者有在刻意模仿陆离的,《鸠鹊论》的站点也很明显,就差直接明说当今天子是鸠占鹊巢了。

唐姬的到来对于陆离而言也像是一个开始,明明谈论的是刘协的正统与否,但他接收到的注目简直比刘协还多。

干嘛,这是要干嘛?

陆离对于这样的场景并不算陌生,当年先帝死后,灵前选择储君人选的时候,他没有少接受来自他人的注目礼。

只不过那个时候好歹还有宦官与外戚帮忙分担,而且他们承受的其实更多。

这次没有人跟着分担主要火力了不说,大家也不是只看看了,他们直接下场cue起来了。

《鸠鹊论》开了一个头之后,又陆续有几篇论点不一的匿名文章传了出来。

根据陆离从后世见识到了的一些舆论手段,他实名怀疑这些匿名文章都是从袁绍那边发出来的。

辩论这种事情,大都要分个站队问题的,往大里看,是正反两方,但是在无组织以及有人浑水摸鱼的情况下,发展着发展着,正反双方内部就会自动衍生出各种细节或者具体论点不同的小团体,然后就是一阵混乱的撕逼。

陆离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就差被人拿着话筒怼到嘴边上问问:“陆侍中,你怎么看?”

虽然这事跟他关系真的挺密切的,被缠上也不能说声无辜。

可陆离偏心自己啊,他只觉得这事自己真的太难了。

还我怎么看呢,我坐着看行不行,我不看行不行?

作为被集火的存在,陆离很想保持沉默,但是在舆论中保持沉默,就相当于将话语权拱手让人,这跟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

陆离提笔想要写点什么,却半句话都写不出来。

这种辩论局,他总不能写篇文章端水吧。

但是要站队的话,他当年都没站过队,现在站的哪门子的队啊。

陆离现在就很想去邺城问上一句:袁本初,到底谁教你这么玩舆论的?

天子那边只需要坐看大儒与大臣为他辩经就行了,但陆离这边需要思考的东西就多了。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发言到底是能够代表先帝、代表曹操,还是单纯代表自己,反正大家就是想要让他发言,因为他这些都能代表。

这可是涉及正统问题,陆侍中,先帝在九泉之下看着呢,你不唠上两句,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涉及正统问题,大鸿胪,你家司空现在奉天子以讨不臣,你不唠上两句,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涉及正统问题,陆伯安,你作为东汉名士,你不唠上两句,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知道的人都清楚,真要是先帝在这里,指定不会为难他的侍中,曹操也不会逼着陆离发言站队。

至于陆离自己,他清楚自己是真的只想当渣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可就像是孔融曾经对祢衡说的那般,人活在世上,总不免要受到束缚,哪里就能全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呢。

有些抓马的陆离干脆去找曹操:“离如今一筹莫展,盼孟德兄相救一二。”

谋士请主公帮忙出主意,谁看了不说句倒反天罡。

作为被人求助的那个,曹操不觉得陆离这是倒反天罡,他只看到了对方愿意将他的话语权交给自己支配。

这是什么?

这是曹操PK先帝子嗣,曹操赢。

曹操半点推脱的意思都没有,他就差直接将这事大包大揽过来,说上句:交给我,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陆离这种行为,差不多可以等同于将名声都一并交付给曹操了。

但凡对方为了自己这边有利,让他发表什么站队刘协的文章,这名声……

对于这种情况最不感到意外的,并非是善察人心的郭嘉,反而是如今正统名分深受质疑的刘协。

作为当年听说陆侍中与自己父皇那一番“百姓苦从何来”谈话的存在,在刘协看来,陆离是一个一旦选定了某个人,前途、名声甚至是性命都可以尽数托付的存在。

陆离似乎大方且充满信任的交托出了一切,可正因为如此,曹操只会比对方更爱护他的羽毛。

这都不只是他跟陆离之间的交情问题,这也是一种“千金买马骨”的求贤展示。

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却对人家毫不爱惜,这让别的贤才看了,谁还会选择将自己托付给你呢。

这年头大家都不是傻子,选定之后怎样死心塌地又或者死心眼是一回事,选择之前如何机灵的货比三家,那是大家普遍都拥有的技能。

就拿陆离来说,虽然他一开始就选择了曹操,但是在外人看来,这显然是对方货比三家后的选择。

至于谁是之前被比过之后没有选择的几家,袁本初,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在很多不知情的人看来,当初陆离跑去跟袁绍搞讨董联盟,显然就是一种带着观望与考验的政治选择。

而结果显而易见,袁绍并未通过考验。

两个知晓真相的当事人,陆离不会没事专门跑出去跟人说这种事情,不被选择的袁绍更不可能跟谁说他压根没有被陆离选择过。

将需要头疼的事情甩给曹操及其麾下谋士们后,陆离虽然不至于直接无事一身轻,但真的有点体会到一种特别的轻松与快乐。

将一切交托出去的陆离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就可以,可是曹操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不说曹操对这份伴随着交托而来的高度信任有多么欣喜,他麾下的谋士们对此也并非毫不惊讶的。

说真的,大家都觉得陆伯安跟明公的关系真的是一眼看不到,就直接错过了一个季度的剧情。

上次他们突然摆脱了别扭好到直接进入蜜月期是如此,现在名声都直接这般交托出来了也是如此。

陆伯安,到底谁教你这么当谋士的,你这是想要卷死我们吗?

心里腹诽归腹诽,该干的活还是不能少干的。

真单纯按照对己方有利的目的来安排,那自然是要站队当今天子的。

可真的这样做了,看起来好像对他们这边好,实际上的隐形损失比得到的好处可大多了。

因为真的这样做了,他们相当于将本可以多次利用的舆论武器,直接用成了一次性消耗品,还是直接降了好几个等级的对敌消耗。

这像是拿着最高级的武器去打了新手村,还把武器给干废了。

家里有几个钱啊,你这么霍霍宝贝。

有武器乱用,甚至用毁了,这是一种巨大的失误。

但是有武器放在手里你却不用,这同样是一种资源上的浪费。

况且这次显然这把武器是不能不用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展示锋芒,以及观望锋芒到底会对准谁。

贾诩这个自身名声并没有多么好的存在,献上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主意。

——他们不是借着少帝的名头说正统吗,他们也可以借着正统的事情说一说当初致使正统混乱的事情。

办法也很多,要么缅怀先帝,要么就直接好好掰扯掰扯董卓到底是怎么入京的。

袁本初在这件事情上,那可是半点都不清白的。

第149章舆论分析

在拉扯先帝转移话题与对准袁绍就是开炮之间, 曹操非常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陆离对于这个结果真的一点也不意外,正是因为不意外,所以才要将这件事情扔给曹操来处。

毕竟这事情发展到最后, 很有可能就成为两方开战的导火索。

虽然都知道双方迟早必然会有一战, 但是主事人选择开战,跟你作为下属为了给自己正名导致了开战,这是完全不同的。

人总是免不了迁怒,若是后者,战事中但凡有什么不对、有什么牺牲, 你天然就要背负上一部分负面情绪。

但现在是曹操拍板做了决定,这事就瞬间变成了你只是按照对方的吩咐来做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要谨慎选择明公的原因之一了,有事情对方是真的能够抗事, 跟有事情对方直接给你甩锅,那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定下了基调,这事对于陆离而言真的一点都不难。

尽管他跟袁绍之间认识的时间比不上曹操与对方认识的久, 但很多事情他可能比之曹操还要知根知底呢。

虽然是要分析袁绍在里面起到的作用, 可陆离写起来却不会上来就说我们这篇文章是要讨伐袁绍的。

他借用《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作为开题:“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然后就是借着这句话逆推,从细微处分析导致这件事情的原因所在。

潮水退去之后, 到底是谁在裸泳呢?

陆离也没有直接点名,他就是层层递进的推, 推到最后,这事别说本就了解的人,就算不了解的看到他公式都列出来代好了, 答案甚至都就差明示给你递小抄了。

这要是还不明白,那么很抱歉, 你不是我们这把舆论高端局的参与群体。

在逆推分析了一波罪魁祸首之后,借用《论语》中的一句话:“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陆离开始分析起这场舆论战的起因与目的。

他不只是分析这一场舆论战,他还系统归纳种种舆论手段与套路,比较简单粗暴的就是数量取胜,如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更加细致一点的,围魏救赵、转移话题、混淆视听。

还有比较另辟蹊径的,如以错证对,反复横跳、反装忠、忠装反……

其中的条清晰程度,俨然一副舆论专家的架势,看起来就很见多识广,事实上也确实是非常见多识广了,毕竟当年先帝死后,这些舆论手段陆离亲身体验了大半。

一篇用来批判袁绍的文章硬是写出了一种学术论文的感觉,但你要说偏离了目的,可看似只字不提袁绍,却又字字都是袁绍。

陆离写完后改了改错别字,重新誊抄了一遍,就送到了曹操那边让对方“审稿”。

曹操看着陆离送来的文章,只觉得真该让《鸠鹊论》的作者好好看看,什么才是陆伯安真正的行文特色。

陆离的真正特点从来不是阴阳怪气,他真正的特点分明就是“一词多义”却又意义专一,而且他是真的总能写出新东西来。

看着对方列举出来的那些舆论手段,曹操感觉好像看到了关于当年陆侍中如何反舆论手段的成就报告。

该说不愧是从外戚与宦官之中杀出重围、一骑绝尘的天子近臣吗,陆离列出来的这些手段,不止先帝去后他遭遇过,先帝在时他也没少遭遇。

从一开始的宦官们对天子说陆伯安跟皇甫嵩关系好,进而表示他因为皇甫嵩被贬官对陛下你心怀不满。

到后面因为刘宏对于陆离的各种偏爱,外戚加士人都在拿着之前的各种宠臣举例,说这陆伯安不值得这样的优待。

其中三人成虎属于基本手段,夸大其词、半真半假、断章取义,那也是常见套路,凭空捏造、拼凑剪接、明褒实贬也不少见。

可以说陆离在洛阳为官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名声这么大,还真的并不是全靠先帝一个人捧。

每一次失败的舆论攻击,都是对成功反舆论者名气的一种巨大宣传。

而君臣情谊,其实也是在这种风风雨雨中得到了进一步深化,就好像很多伴侣坚持下去的原因不是对于彼此的爱,而是为了反抗来自他人的反对。

这种反作用的告状,谁看了不想问上一句:你们到底是恨还是爱啊?

这要不是很多人都明确可查,都要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陆离请来的托。

曹操将陆离文章中就舆论手段分析方面的内容,比较大众化、常用化以及部分小众却也用过的留下,至于那些崭新的则是留在了自己这里,好主意何必立刻拿出去给别人看呢,自己先用过一波再让别人知晓也不迟啊。

袁绍可是安排了不少人专门关注这场舆论战的走向,陆离的文章一经问世,立刻被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了邺城。

看完了陆离的文章,袁绍倒是没有生气,毕竟当年对方都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过,现在不过是将当年那些话写了出来,而且写的可比当年骂的委婉多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众人看着袁绍抓起文书扔在地上,个人都红温了,可偏偏对方还觉得自己压根没有生气,只能说明公你开心就好。

不过别管是真生气还是真的不生气,袁绍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澄清!

这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不能干,不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说人家都没有指名道姓,你巴巴的跑出去澄清,这跟不打自招的直接认罪有什么区别。

求问,自家这边搞舆论战,没有把敌人搞进去,反而把我们家老大给搞进去,怎么办?

对于这种事情大家自然是劝说不能这么干,劝得各有各的道,但大方向上都是非常一致的——不行。

知道他们家明公不善于决断,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大家就给一个答案,这样对方总不会为难了吧。

决断倒确实是不用为难了,但袁绍更加生气了,他觉得这群人就是刀没砍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败坏的是自己的名声,他们当然不觉得有问题。

袁绍这里的人是真的很多,聪明的也确实占据了绝大多数。

但有的人是聪明的看出了这件事情的利弊,所以有志一同的认为不能做澄清的事情,将自己越抹越黑、主动认罪。

可也有的人聪明的看出了袁绍的心意,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是正确的事情就必然是真正正确的。换言之,有些事情比起做的正确,更重要的是做到某些人的心坎里,哪怕后者可能没有那么正确。

这种事情把握好度量,可能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但底线一旦掌握不好,那就直接是佞幸了。

谁都知道佞幸惹人唾骂,但这样的人从未消失,自然是有其道在的。

袁绍曾经无比痛恨那些宦官,心里未必不跟着恨宠信宦官的天子,为此他甚至不惜“委身”于屠户,只求剿灭奸佞,还天下士人一个朗朗乾坤。

可现在,他听到那些明明没有那么正确,但确实顺着他想法的话,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只觉得正合他意。

好听、爱听、多听,这才是我应该听的东西。

袁绍现在连个对自己有好处,只是可能名义上压在自己上面的天子都不愿意容忍,其实就已经很能看出心态了。

他手下确实不缺聪明人,但聪明人也不免一叶障目,以老眼光看人。

能够走到今天,袁绍自身的卖相也是足够好看的,可不全都凭借着四世三公的家世。

眼看着袁绍这边一意孤行的要将舆论战真的打起来,原本祸水东引讨论正统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搞,直接成了双方近乎实名制的大撕逼。

曹操对此喜闻乐见,比起袁绍雄踞北方,解决了公孙瓒之后,几乎无敌手的情况。

曹操这边身处四战之地——四方都跟别的势力接壤。

陶谦算是比较好的解决了,但袁术打完,更南边还有一个孙策,张绣招降了,西边还有刘表在,北边的袁绍不提,跟他们双方都接壤的河内也有一个立场不明的张扬在那里杵着。

只从对方对吕布的关切来看,这似乎可以被定义为自己人,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嘛。

但问题在与吕布这个朋友,是一个非常反复的朋友。

况且陆离之前去往东郡的路上,也察觉到了张邈与张扬那边的不对劲,虽然随着曹操的凯旋,张邈也来到许都成了“京官”,但张扬所在的地位置实在是过于敏感与关键,不是能够含含糊糊可以糊弄过去的。

这势必是要摆明车马,好好看看对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陆离与贾诩负责跟袁绍那边搞舆论战,曹操带着人在跟张扬先礼后兵,宫中的刘协也不曾闲着。

他看着曹操征讨袁术带回来的战利品——传国玉玺。

说来也是可笑,此物刘协为皇子时在刘宏那里见过许多次,但是为天子后,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当初他跟皇兄被宦官挟持出宫时,传国玉玺便不见了,后来还是董卓焚烧洛阳,孙坚带兵清的时候发现的。

可以说刘协当皇子、当陈留王的时候都见过,唯独当了天子后反而见不到了。

攻击他并非正统的说辞中,“未见传国玉玺反复失错之事,此天命不眷、不承”,别人可能单纯当论点来看,但刘协看到后真的是心里“咯噔”一声。

有些事情外人看来是段子,当事人看到的只有心酸。

大汉四百年,何曾见如自己这般的天子。

便是传国玉玺失而复得又能如何呢,这并非作为自己的战利品被自己从敌人手中夺回来的。

这是别人得到的战利品,并将其送给了自己这个人形的战利品。

今日入宫讲学的正是刘备,一进来就看到天子看着传国玉玺发呆……

刘备在宫人通报后,上前拱手道:“陛下。”

刘协回神,看到下面向着自己行礼的汉室宗亲,抬手免了对方的礼:“将军且入座。”

“将军随司空征讨逆臣,可有何教我?”

刘备能够感受到刘协虚心求教之下,掩藏的拉拢与对力量的追逐与渴望。

这其实也不难解。

自宦官之后,裹挟他的力量大多都是带兵之人,从董卓到曹操,中间也就一个王允格格不入,但对方迅速就被李傕等人逼死了,切实证明了拥有军事力量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刘备不曾敷衍,从行军安排到具体的战争过程,再到战后的处与安置,他是一点都不藏私的尽数讲了。

刘协也听得认真。

送走对方后,一宫人喜气洋洋的来找刘协报喜:“董贵人有喜了。”

第150章火上浇油

大汉自来以孝治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像陆离这样家族里面就剩下一个人还在这里单着的,绝绝对对的凤毛麟角 。

这年头谁家不盼着能够多子多孙呢, 尤其是在刘协家里真的有皇位继承的情况下, 一个男孩的诞生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稳定的统治延续。

后宫有妃嫔有孕,这要是放在那些子嗣不丰的皇帝那里,绝对是对方心心念念盼着的大好事。

毕竟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因为没有孩子,不得不让小宗入大宗, 这不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嘛。

皇家最是看不得这种事情了,哪怕小宗也是同姓之人, 但想想对方父辈当年可能还是跟自己争夺过的存在,让对方捡便宜怎么想怎么呕得慌。

可是现在刘协得知这个好消息,与为人父的喜悦一并到来的, 是一种难言的排斥。

他还很年轻, 并非那种三、四十岁都没能生出一个孩子,想孩子都要想疯了的皇帝。

现在孩子对他而言,代表着他这个人形战利品不再具备不可替代性,这可不是他自己胡思乱想, 东汉那么多代小皇帝在地底下看着他呢。

甚至不用往远处看,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皇兄带给了他怎样的动摇, 就已经很能够看出一些东西了。

但是抛开这些外,难道没有好处吗?

事实上还是有的,不仅有, 还一点都不比坏处少。

为人父这点就不用说了,皇帝有后嗣对于臣子而言是一个很强力的保障——保障就算皇帝突然驾崩了他们也有的可选, 在先帝身上的情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延续到下一位帝王身上倚老卖老。

当初便是强如汉武帝,没有孩子的时候都要面对内外动荡。

再者说,这是董贵人的孩子,董承也能更进一步的归心。

当外戚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期盼着下一位皇帝身上能够流着他们家的血吗。

刘协并未大肆宣传,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个许昌似乎都因为这个尚在母亲腹中,男女不知的孩子悄悄变了变。

那种改变说不清道不明,但又让人能够隐约感知到。

有悄然的变化,也有明显的变化,比如说我们的董将军,就是非常明显的欣喜。

他的投资见到了“回报”,如何不欣喜呢。

陆离听到这个消息却忍不住关注了一把,衣带诏什么的,他前世还是听说过的。

别看曹操半点不留恋的就将传国玉玺送到刘协那里去了,但是关乎政务他把持的更加严密了。

将传国玉玺给刘协,对曹操而言,就有些像是给自己的娃娃穿上漂亮衣服一样,别管穿的多漂亮,连娃娃带衣服依旧是属于自己的,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情罢了。

曹操对这件事情同样抱有关注,但这份关注中并不带有什么恶意与防备成分。

天子有后对他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光武复汉几代之后,他们大汉的皇帝真的有点寿命堪忧。

你看先帝,之前还活蹦乱跳的,结果突然就病倒了,这一倒下造成的最终结果就是直接死了。

有这么一个短命的爹,谁知道当今天子寿数几何。

如今对方有了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曹操还能有备用选项,如何称不上好事呢。

他们这边跟袁绍打舆论战的同时试探着河内张扬的立场,而袁绍其实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仅从张扬之前的作为与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对方似乎是更倾向于曹操的。

毕竟对方之前就曾经参与护驾东归,如今天子就在曹操这里。

更早一点,吕布从袁绍那里离开,也是对方收留了吕布,还通过陆离介绍到曹操这里来了。

但只是这样可不足以让人放心,如果可以,曹操更希望直接得到河内,而非对方不会给予明确保证的所谓倾向与立场。

而巧了不是,袁绍同样也是如此想的,因为张扬的倾曹立场,他的想法比曹操更加强硬一些。

被惦念的张扬想法与双方皆不相同。

他的手下中有倾向选择曹操的,也不乏想要倒向袁绍的。

但是对于张扬而言,选择自己岂不是更好吗***。

他不在两者之间做选择,他就依旧是平等与双方相交,要被双方试探拉拢的存在。

但如果他做了选择,甚至将地盘一并拱手让人,今日座上客,来日门下犬,张邈会因为跟友人之间的不平等而心生不平,他张扬难道便是甘为人下的人吗。

怀着这种心思,张扬死在了部下的暗杀之中,死前最后看到的,是杨丑写满了欲望的眼睛。

曹操这边刚收到张扬的死讯以及来自杨丑的投靠信,正在赶去的路上,就收到了杨丑被杀的消息,杀人者眭固欲要投奔的人是袁绍。

好在曹操到底快人一步,袁绍那边还没有收到消息,他这边的兵卒已经来到河内了。

等到袁绍那边得到消息,跟谋士们一通意见不一的拉扯商量后,河内已经姓曹了。

就冲着这个行动力的差别,两方在人口、财富,以及兵力方面的差距,似乎被无形抹平了许多。

今年接连对袁术、河内动兵,随然后者速战速胜,但对于曹操这边的消耗依旧是巨大的,毕竟两场战争,前者直接在春夏农时,后者也没有走到秋天尽时,对于农事的影响与耽误不说巨大,却也不能忽视。

要是在这个关头再紧接着跟袁绍那边动兵,这胜算还没有开始打,就要先降低个两分。

曹操这边看出了这个情况,袁绍那边同样有人看出来了,尤其是在河内一地的争夺上,谁看不出曹操的强势与优势呢。

既然确定是大敌,既然这是近在咫尺拦在前进路上的大敌,何不趁着如今对方消耗巨大的时候,来个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划掉),乱中取胜。

郭图、审配等人便以此为由,力主出兵攻曹。

但沮授与田丰却并不认可,不说如今师出无名,如今正值秋冬之际,正是胡人放肆的高发期,他们这边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来做防备。

再者说,在自己明明有优势的情况下,带着趁火打劫的心思出兵,这实在不像是能够取得胜利的军队应该有的心态与做派。

况且曹操那边接连战争却是存在消耗不假,但是他两战全胜,也是大大鼓舞了士气、磨练了兵卒。

而自己这边自从打败公孙瓒之后,除了边境守备外,很多兵卒“闲”了下来。

比起真的拉起大军对峙,在看似我方占优,实则敌军首领更胜一筹的情况下,还不如拼我方占优的物资条件,跟对方打持久战。

当然了,就算是刚直如田丰,也不会直接对着袁绍说——我觉得明公你在决断等方面比不上曹孟德,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跟对方做这种比拼明公能力如何的战斗了。

他只说“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此方为兵家致胜良方。

袁绍觉得田丰说的挺有道的,所以还是直接跟对方干吧,毕竟真要比起来,自己这边哪哪不比对方占优呢,何必只抓着物质这一点看。

田丰:……

田丰似乎已经在刚刚用完了自己的委婉,直接就是一句:“明公戏言耳?”

明公你在开玩笑嘛?

袁绍一愣,几乎立刻皱起了眉头:“元皓何出此言?”

田丰好像感受不到来自他人的关切又或者是幸灾乐祸,只看着袁绍道:“若非戏言,明公莫非是忘了骄兵必败之?”

此刻袁绍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毕竟现在提起骄兵,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陆离那篇《项羽论》。

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田丰这个性子,能够惹怒的可不止是袁绍一人,与其交恶者虽非全部,亦不在少数。

如今见到这个场景,不现在赶紧火上浇油把他给办了,还等着什么呢?

没有任何意外的,都不用袁绍开口,立刻就有人站出来说他扰乱军心、居心不良。

有人帮着自己发言了,尤其是还不止一人帮自己发言,衬托的田丰好像是个被众人一起排斥的存在一般。

袁绍见到这个场景,心里的火气反而降下来了不少。

然而田丰在火上浇油方面是真的有一手的,没有任何意外的,对方被袁绍安排着“暂时休息”了。

战争还没有开打,袁绍这边已经成功办了一名己方的谋士,当居曹营首功。

而比起上来便立大功的袁绍,曹营其他人碌碌无为到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竟然还在分析双方优劣,而非像袁绍那般相信自己,看起来真的是败算大大的没有。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曹操这边的优劣情况,袁绍那边分析的其实挺到位的。

而双方虽然都剑拔弩张到了一种分分钟就要战场相见的地步,可实际上粮草都还没有准备好呢,大规模的战争可不是拍拍脑袋就立刻战场见的事情。

曹操这边将河内收入囊中后,带兵回到许昌进行准备,袁绍那边也在积极备战。

而就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许昌突然流传起了关于天子亲政的声音。

陆离一直关注着刘协那边的动静,可以肯定这个消息并非从宫中流传出来的,也并非是董承那里刻意散播的,这是之前一些帮着刘协辩经的名士大家自发讨论起来的。

成家立业,现在陛下皇后有了,孩子眼看着也要有了,加元服早就加了好几年了,总不能还继续在宫里学习吧。

好学也不是这么学的,他是要当皇帝,而不是当学者。

这里面固然存在一些人是出于对名利的追求而为之,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出自士人对于国朝的维护,君若不君,国何以国?

这事跟可能随时开展的与袁绍之间的军事动作撞在一起,让曹操心中不虞。

而这份不虞在遇上有人当朝要让陛下亲政的时刻,演变成了断然拒绝。

曹操虽然说的直接,直接到一种让人有些难堪的地步,但也自然有人会为他这番话描补委婉一二。

可别管说的直接还是引经据典、情结合的委婉,都不能改变这是一个拒绝答案的事实。

陆离没有在这场争辩中发言,他只是安静的扫过自己目光范围内可以看到的所有人面对此事的状态。

曹操的、董承的、荀彧的……以及陛下的。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对刘协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好时机,虽然外面有袁绍虎视眈眈,但在某种方面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助力”。

他有孩子了,但孩子还不曾生下来,天生便为他多了一份助力的同时也多了保障——保障就算事情失败,曹操也还没有别的选项可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