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都忍不住笑了:“董将军此言,当真是有趣,若离不曾记错,董将军曾为董卓女婿牛辅部曲,当年的讨董联盟说不定还与将军交过手呢,却不知将军如今思及旧日,又是如何作想?”
陆离朝着刘协的位置拱手道:“陛下,前尘旧事、公道自在人心,如今当务之急难道并非讨伐逆贼,而是要追溯旧事吗?”
这种旧事他跟曹操作为当事人说是没有说服力的,自然要刘协来“盖棺定论”一番。
今日旧事一定,来日谁也不能再拿来说嘴了哦。
如此说来,其实倒也该感谢董承今日“仗义执言”才是。
突然有权利的刘协:这种权力其实朕也没有特别想要。
刘协能够怎么办呢,他再想要亲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硬翻曹操的旧账。
再说了,董承在关于曹操这些旧账上的说法,其实还挺站不住脚的。
表达了一番如今在座的都是我大汉的忠臣良将,大家要团结共创美好大汉的发言后,刘协好不容易得到的麦克风就这样被转移走了。
迅速将自己的谋士团队已经商量好的方案拿出来,并跟朝中众臣“谈拢”后,在提及去与袁绍进行交涉的人选时,曹操看向了董承。
虽然绝对不会选择对方去给自己坏事,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曹操通过这个来展现对他的厌恶态度。
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新一轮“戚宦之争”的众臣,不可能让如今的外戚势力领头人这般潦草下场。
最后,出使任务落到了那位千夫长手中,如今对方的职位再一次变了,他成为了司空府的堟官,有点武职转文职的意思。
没办法,对方在这方面实在是表现优异。
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可以,唯独李伍自己没有那么自信。
他与张绣的步兵校尉同是农户出身,只不过他生长在边地,他家就是毁于羌胡劫掠。
他爹给他起名为伍,是因为他家邻居的儿子在从军之后当了伍长并且战后平安归来,他爹希望他也能有这样的出息与运气。
后来他也确实有了,现在更是远超他爹的期待。
曹操还给他起了字,对方说“伍”有数字、军队编制以及同伙的意思,所以给他起字为“友然”,祝愿他能与人为友,结好无阻。
见识过忘恩负义的人,李伍显然并不准备让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
他是真心想要报答当初给了他机会的陆离,如今重用他的曹操,然而实在是实力不允许啊。
这次的任务是有危险性在的,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事情,听听也就算了。
他不怕自己因此而死,他怕的是自己的死亡耽误影响了曹操计划。
陆离看着来找自己询问的李伍,他其实也没想到当初的随意一指,会造就这样的结果。
李伍,一个他过去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名字,这个过去指的是陆离的前世。
不管是正史、野史、演义还是洗脑包,陆离从未看到过这个名字。
同样不曾见过的其实还有很多,如跟随张角的石锤,如乐安郡的曹田、侯则,青史留名哪怕在热门到不能再热门的东汉末年,也并非是人人都能够达成的成就。
但相比较起来,李伍对陆离而言总是有几分不同在的。
类比一下的话,这算是自己无意中捧出来的“小明星”。
对方问了,陆离也不藏私:“袁本初此人与人相交,注重家世名声,行事在某些时候会为名声所牵,决断之时常有犹豫之态。”
“你若是只想要求活,尽可告知他自己的出身,陈述情况后,多以沉默相对即可。”
李伍:“尚书令明见,我非贪生怕死之人。”
陆离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会不知,我知你不怕死,却不免不忍你有难事。”
李伍拱手道:“尚书令与司空有爱我之意,我又岂会无报答之心,人生天地之间,最无可忍之事,莫过于恩不能偿,求尚书令全我一片真心。”
陆离扶起他的胳膊:“如你这般的人,足够令天下许多人羞惭了。”
“你既有此心,倒是亦可以自身身份相激,言道事有相配,人亦如此……”
请将不如激将。
李伍没有因为陆离这话,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出身,陆离也正是因为知道对方不会这样觉得,所以才会对他说这番话。
李伍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看着陆离:“尚书令几番教我,方使我有今日。此行虽不知结果,但尚书令于我之恩,伍永世不忘!”
送走了李伍,陆离回到书房中***,看着对方之前站立的地方不由走了神,那般热血赤城的模样,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吧。
对别人感恩戴德到愿意去付出自己的性命,是陆离并不认可的事情,可当自己成为了被感激的那个人,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样的人。
谁会不喜欢一个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的人呢?
陆离喜欢,曹操同样喜欢,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让对方去做可能存在危险的事情。
乱世中哪里有不危险的事情呢,他自己的亲儿子都要被他带到战场上溜一圈,如李伍这般的能力,显然更适合在危险间游走时发挥。
曹操的喜欢是因为他在忠诚的同时还拥有能力,可如果这个能力无法发挥呢,他难道要建一个被绝对保护着的幼儿园,将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进去吗。
曹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正如陆离哪怕喜欢他,也不会想着要去劝曹操改变主意一般。
忠诚自然是美好的品质,可要搭配上能力才是真正让人动容的存在。
去北边劝说袁绍的人准备好了,去南边通知吕布的人已经出发了,曹操这边也在迅速准备着,而陆离其实也没有闲着,他正在为讨伐袁术写檄文呢,因为他们这边有陛下在,他还得顺便帮忙润色一份相关诏书。
陆离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写到最后个人都快不识字了。
陆离不知道江郎是年什么时候才尽的,但他清楚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要往外挤了。
将写完的两份文书交给曹操后,陆离又拿出了一封厚厚的信:“这是离写给奉先的,劳烦明公帮忙转交了。”
乱世不仅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这人脉关系都是需要维系的,就好比自己与杨琦,当年分居两地,信件长通,所以密切如故。
如今两人皆在许昌,却自皇甫嵩死后再未私下走动过,昔日故友便也成了陌路人。
曹操接过陆离的信封,那厚度让他都忍不住怀疑,里面是不是装了一本书啊。
伯安呐,真的不是我嫉妒或者说别人的小话,而是你确定这么厚的一摞信,奉先那人有耐心看完吗?
陆离笑了笑,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我自然知晓奉先为人质朴,不善矫饰,不耐俗务,里面除了文字还有几幅画,方才有如此厚度。”
信里带画这种待遇,曹操也是有过的,虽不至于瞬间释然,却也没有再继续问什么,只承诺会帮陆离将信带给吕布。
让曹操帮忙带信的同时,陆离也没有忘记对方,好生拉着他唠叨了一番。
哪怕袁术对于曹操而言,也算是老对手了,还是那种交战中对于对方大胜特胜的对手,可跟头不就容易翻在这种人身上吗。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尿性,对方避过了张绣那边的劫难,谁知道会不会改为在袁术这边上演呢。
虽然曾经对着郭嘉他们“抱怨”陆离念叨,但真的再一次面对陆离的念叨,曹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陆离真不想像个老妈子一样次次念叨,毕竟有些话说的多了,可能就没有用了。
可是战场从来都是一样危险的,便是如孙坚那般的人,不也会被匹夫流矢射杀吗。
万一这次不说,偏偏事情就发生在这一次呢。
迎回对方没多久,又再一次送别了对方,如果按照君臣夫妻类比的话,曹操应该就算是钱多事多不回家的那种吧。
就自身的体验感来说,虽然每次对方不回家在外面都会让人感到担忧,但体来说其实还挺优质的,毕竟陆离也不是一个多么喜欢跟老板天天待在一起的人。
刘宏那是对于即将死亡之人的特殊照顾,曹操这样的,经常不在家就很好。
心情还算可以的陆离在看到杨彪的那一刻,心情瞬间就没有那么好了。
陆离:“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卫尉,在此等我可是有事。”
杨彪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沉:“公挺病了。”
陆离觉得可笑:“朝中皆知此事,毕竟如非如此,卫尉一职又怎会到杨公身上呢。”
东汉虽然搞三公背锅制,导致三公轮换的非常频繁,但并不是说所有三公撤下去后,就跟曹嵩那般永远跟官场说拜拜了。
毕竟三公大多都是从九卿上升上来的,一年耗费好几个九卿,他们大汉哪怕人才济济,也没有富裕到这个地步。
很多三公看似被撤下去了,实际上找个机会就又给塞到九卿里面去,等到新的三公下去,他说不定就又继续作为三公上来了。
因为杨彪与张喜被撤下去之后,继任司空一职的是曹操,太尉暂且没有,没有九卿升上去,自然也就没有位置空出来。
之前听说杨琦病了,因此辞去卫尉一职,之后杨彪就接任了,陆离一直以为要么是杨琦当了弃子,要么是他们兄弟两个商量好、在朝中做好了利益交换的,再加上在曹操那里也过关了。
想了很多,陆离唯独没有想过,杨琦可能真的病了,病到不得不辞官的地步。
可是此刻杨彪的表情,又让陆离不得不想,对方如今的模样看起来,如当初杨琦告知他皇甫嵩命不久矣时一模一样。
他的也证实了陆离的猜测。
陆离:“怎会如此……”
可想想,又怎么不会呢。
这个时代不也不是什么人均寿命高的不行的长寿时代,想想刘宏,他甚至还是皇帝呢,加上在地里埋着的时间,都不如杨琦如今活得长。
跟与皇甫嵩之间的恩怨纠缠不同,对待杨琦,他们之间的矛盾更多的是立场与选择的不同,之后自然而然的疏远。
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陆离脑海中想到的全都是当年自己初至洛阳,对方对自己伸出的手。
想到的是这些年不论相隔多远,都不曾断过的联络。
想到的是不论是洛阳还是长安,不论是董卓还是李傕郭汜,那一封封来自对方的情报给予。
没有事先通知,没有拜帖,陆离近乎失礼的进行了突如其来的登门拜访。
没有遭到什么阻拦,陆离被杨琦的儿子杨亮迎了进去。
在府内行走至杨琦卧房的路上,杨亮不由道:“父亲一直在等尚书令来。”
陆离:“为何不早告诉我?”
杨亮:“父亲说他仗着朋友之谊,做了有负友人之事,无颜相告。”
陆离气道:“迂腐!”
等到来到对方卧房钱,隔着一道门,陆离都仿佛能够闻到里面的药味与一股仿若死亡的味道。
这味道,他曾经在皇甫府上闻到过。
陆离慢了下来,给杨亮时间让他去提前打声招呼,随后他才在没有听到拒绝的情况下走了进去。
见到床榻上病骨支离的友人,陆离快步上前:“公挺兄——”
他开口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比起陆离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i人,杨琦是个真真切切的e人。
杨琦:“昔日先帝去后,我总担忧伯安重情重义,会被人利用,为之所伤,却不想日后,我竟是利用、伤你之人。”
“公挺兄言重了。”陆离否认了那所谓的伤害:“哪里便到了伤害的地步,我只是心有惭愧,不敢见君。”
“君认识的是重情重义的陆伯安,可若是真正的陆伯安并非如此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死了,又或者他本就是这般的人,杨琦豁达道:“那又如何?”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与我相交的那个陆伯安就够了。”
杨琦:“人生老病死,总免不了有那一日的,我如今便是如此,伯安委实不必为此伤怀。”
比起皇甫嵩的一字一咳,如今的杨琦虽然声音微弱,但表达交流无阻,好像只是缺少了点水,所以才哑了嗓子,低了声音。
陆离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公挺兄。”
他……又送走了一位友人。
第127章土地兼并
比起皇甫嵩死后的极尽哀荣, 杨琦的死亡虽不至于被完全忽略,但就重视程度而言确实远低于前者。
这不仅是因为两者地位与贡献上的差距,更因为死亡时机的不同。
皇甫嵩死在了前一场动乱结束, 新斗未起的杂乱期, 大家有时间、有心思去处他的后事,他的死亡像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情绪宣泄口,又好似代表着一切旧日的结束与某种尘埃落定。
杨琦就不同了,现在绝大多数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称帝的袁术身上,放在了远方的战场之中, 没有人有眼神分给眼前的棺冢。
别人没有,陆离却是有的。
杨琦的死亡对于陆离而言却有绝对不同的意义,太多人的看洛阳与陆离之间的瓜葛, 都觉得那里面写满了刘宏与他之间的君臣相得。
可实际上对于陆离而言,比起官宦的莫名凝视,天子意味不明的玉佩相赠, 杨琦才是洛阳美好的开始。
如今他的死亡, 是陆离心中美好洛阳终结的尘埃落定。
公挺兄,你一路走好。
友人去世是不需要守孝的,事实上现在就算是亲爹亲妈死了,陆离也得先把手头上的活给干完。
去直面战场的有直面战场的危险与辛苦, 在后方维持的自然也有后方的不易与困扰。
曹操一带兵离开,许昌的牛鬼蛇神就是往外冒了。
有的只是单纯拿着事情说事, 今天说这个纵马伤人,明天说那个强买农田,后天甚至有人举报民间存在盐铁私营现象。
但是更多的其实在拿着陛下说事。
有的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说亲政的事情, 间接中,有不少人都想着要借立后来说亲政的事情。
而这一部分人, 那都不用陆离出手,“伏皇后党”与“董皇后党”就开始自己争斗起来了。
陆离:……
这种大无语事件,竟然是可以拿到朝堂上来表演的吗,咱们大汉是真的要完了是吧。
感情你们自己内部意见都还没有统一呢,咋想的,就这么水灵灵的将不和摆到台面上来?
陆离解不了这种一切都没有做好准备,就迫不及待开干的失智行为,但或许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不是大家不想要团结,而是大家根本统一不了意见。
那可是后位,虽然现在大汉有点摇摇欲坠的架势,但万一挺住了呢。
狠心点、说难听点,了不起不过舍出一个女儿而已,到时候人一死,改换门庭也没有那么困难。
“董皇后党”不用多想,自然是以董承为首,“伏皇后党”则是以其父伏完以及不少在朝宗亲为主,陛下也隐有偏向,陆离还发现,杨彪竟然也算是半个“伏皇后党”。
宗亲的支持与陛下的偏向,原因其实也简单,陛下是因为喜欢,宗室是因为伏贵人的母亲是桓帝之女阳安长公主。
在正史中,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人还都在李傕郭汜手中,而伏贵人也早已被立为皇后,还差点在帝驾东归的过程中被董承杀害。
与如今相比,也不知是好是坏。
其实在立后的事情上,曹操没打算插手,也早跟陆离通过气了,毕竟他本人的出身已经是被人蛐蛐的宦官之后,再去成为外戚,这是什么东汉版本的五毒俱全啊。
再者说,正史中曹操那未来会成为曹皇后的女儿,现在才刚出生呢。
就算想要当外戚,也没有那个条件不是。
虽然在前方还在打仗的情况下,后方讨论这种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但陆离都经历过黄巾之乱刚刚结束,陛下就要为了建园子向天下加税的事情了,跟这个比起来,现在这点解决陛下婚姻问题的小争执,那都是小意思。
你们就选吧,随便你们选谁都成,反正不管最后选了谁,我这边是没钱给你们搞立后大典的。
这边建议你们可以借鉴一下未来某对开国帝后的成婚花费,哦,对了,他们一个姓朱,一个姓马。
你们要是觉得这对于一对一点都不清楚,借鉴一下咱们大汉的开国帝后也行啊。
总之别问,问就是没钱,再问的话要不你借我点吧。
当然了,你要是有本事把其他地方的税收给收上来,那倒也不是不能办,从里面抽出点了给你办立后大典也是可以的。
陆离没有闲工夫去思考什么人生的婚姻大事如此潦草,对于小年轻的心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多少百姓成婚时连吃个饱饭都不一定能成,你们怎么不跟他们比一比呢。
刘协收到陆离送过来的简略账本,看到最后统计结果上存留的三瓜俩枣,瞬间再一次懂得了当年父皇对于金钱的热爱。
但懂得归懂得,接受现状还是只能选择接受的,毕竟他也没办法去做他父皇做过的那些事情,不仅是没有这个条件,刘协本身也做不成刘宏那般的人。
大家争得如火如荼,但最后拍板还要看刘协的。
刘协在别的事情上可能没什么用处,但是在决定自己的皇后人选方面,至少目前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带兵出去的曹操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干预他,留守的荀彧也不准备给对方为难,陆离就是在对方选定后的相关仪式上抠了点,却也不至于左右对方的人选。
在各方的无意为难的情况下,董承又一次受伤的结果就这样出现了。
谁胜利了暂且难说,但谁失败了大家还是都能看得出来的,你说是吧,董将军?
被为难的陆离,为难着为难着,突然发现令人为难的事情已经成熟的自己将自己给解决好了,瞬间心情好了一点。
但陛下的婚姻问题解决好了,不代表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困难的一个问题,就是土地兼并问题,又或者说,这是贯穿大汉始终的一个大难题。
这事都不能单纯说是朝廷在给陆离找麻烦,曹操麾下的人也没少干这种事情。
如果要问对大汉子民而言,最大、最好的奖励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土地、土地,还是土地!
帝王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大家就没有一个不对土地着迷的存在。
人是会死的,金银是会花完的,官职也是会变化的,唯有土地就摆在那里,你活着的时候它在,你死后它还在。哪怕后面因为肥力流失、周围环境恶化,不能继续种植或者作为建设房屋的地方,但至少保底也能让你死后有处可埋。
你就说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宝物比它更吸引人呢。
千古一帝都对土地爱的痴迷,不爱土地的皇帝那大多都是昏君以及昏君预备役。
但这个世界是一个双标的世界,皇帝热爱土地,那是扩张领土,雄心壮志,官员豪强太喜欢土地了,那就是土地兼并,祸国殃民。
许昌这边虽然因为各方都为了找彼此的错处盯得比较紧,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恶性的土地兼并情况,但已经隐隐有苗头出现了。
比如这家百姓遇到了苦难,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刚刚得到的土地作抵押,进行借贷,你难道还能说不让人借?
善良的债主在你还不上债务收了你的土地后,为了不让你因为失去土地饿死,愿意给你提供一个当他们家雇农的机会,对此你是要感恩戴德的答应,还是痛哭流涕的不拒绝呢?
这还是温柔帮扶式的,阴谋诡计一点的,可能直接就给你制造麻烦,然后再来救你,又或者简单粗暴一点的,什么麻烦不麻烦,我有权有势,我说这块地是我的了,谁赞成,谁反对?
你们都赞成是吧,行,看在你识相的份上,我给你个给我们家干活的机会,感恩戴德吧泥腿子!
这些当年他在乐安郡了解的可详细了,可能别的地方会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但本质上都是大差不离的。
有的可能会因为人的死不妥协、又或者人已经够多了所以只要地,但也有不少是又要人又要地。
然后人变成了隐户,土地变成了他们自家的私产。
人生人会越来越多,地却是不会生地的,最后最多的土地落到了最少的人手中,最多的人靠着那稀少的土地难以存活,朝廷解决得了那就是王朝延续,解决不了就换成人们来解决朝廷。
现在各方谁手下的兵卒中没有造反的贼兵呢,东汉末年的乱世相当不同的一点就在于,农民起义与其说是被迅速镇压,不如说是迅速被各方势力收纳。
战争从未停止,他们为之效死的存在,可能当初就是导致他们活不下去的直接或间接推手阶级中的组成部分。
对于土地兼并这事,陆离甚至不知道该跟谁说,因为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唯一能说且应有制止意愿的皇帝,此刻先不说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愿,他压根没有这个权利就已经给一切画上句号了。
曹操的话,他会在这个需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的进取时间里,做这样可能导致内部生乱的事情吗?
陆离远远望着那户靠着借贷得以存活的农户,他们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这似乎是一种没有远见的表现。
因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八成是很难换成那笔利滚利的贷款的。
可如果当初他们不借,可能都活不到现在,还谈什么远不远见的事情呢。
告知陆离这个情况的是六曹尚书中的民曹尚书,原本这个职位只是负责掌管缮修、功作、盐池、园苑事务,但是在陆离对着三公九卿撕了一番之后,他的职能中增添了不少民事。
陆离来看,也正是他陪在身边。
陆离看向不曾因为征讨张绣去世,如今被曹操表举试守(暂代)民曹尚书的曹昂:“子脩以此事告我,可是有何想法?”
曹昂没有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曹操,就摆出什么公子架势:“父亲说尚书令在意这些事情,况且如今这些本就是职责所在,昂不过行己应行之事,并无他想。”
陆离发现对方似乎将自己的话误会成了某种质问或者考教,他摇头:“子脩也言此为职责所在,既然如此,如何能不想呢?”
陆离清楚,曹昂不可能一直在尚书台待着,对方还是会被曹操往战场上带的,这年头作为一方势力的领头人或者继任者,不会带兵是绝对不成的。
虽然曹操没有定下对方就是继承人,但如今曹丕还不到十岁,作为曹操唯一成年的儿子,曹昂显然是备受关注的。
不论未来如何,仅现在,陆离想要知道对方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第128章疫病
陆离是大汉公认的美男子, 再是不喜欢他的人,可能会挑刺他的性格,蛐蛐他的品德, 却绝对不会说那张脸是不好看的。
这份过度的好看带着几分不亲民的冷漠, 是会让不熟悉的人产生距离感的,此刻正近距离面对这份美丽的曹昂就感受到了这种距离感。
这是他父亲的友人,算是自己叔叔辈的存在,他们二人相交十载有余,但曹昂虽然知道父亲有这位友人, 之前十年里却不曾与对方有过什么接触。
正常朋友之间相交,总是不免提及家里,孩子就算不见面, 互送节礼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带上一份给孩子的东西。
这种东西,曹昂从未从陆离手中收到过。
对方不可谓不交际广泛,但他的交友方式显然不与世同, 带着几分别样的自我。可当你知晓他、见到他, 又总是忍不住想,这样的才是陆伯安。
现在对方似是上司、似是长辈,又似是投效前考教的问自己,曹昂几乎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曹昂道:“昂以为, 当要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 自求辛螫。”【1】
陆离看向那户人家:“如此者,并无不法,且情通达, 以何相惩?”
年轻人初出茅庐,总不免雄心壮志却又难以“变通”, 在这方面陆离跟当年的曹操都有过类似的情况,如今的曹昂也不例外。
陆离偏向于法家,但法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名为变。
他没有对曹昂的回答点评什么,这不是在考试,本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再好的答案一旦撞上不合时宜,那也只能被弃之不。
陆离也没有说什么来浇灭年轻人的热诚,他只是找那家给农户借贷的人家,赞扬了一下他们的乐于助人精神,如此就已经足够了——足够解决那户农户可能失去土地的未来。
可这样的农户显然不会是个例,陆离却不可能每个都发现,每个都找人说这话。
处了这份被自己看到的问题,对于更多还没有被摆到自己面前来,但绝对存在的问题,陆离在闭上眼睛跟睁开眼睛之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解决不了,没关系,记小本本,统统记小本本,他就不信等不到可以解决的那一天。
他要是等不到,考虑到自己的家庭条件不允许自己学习愚公,陆离决定将这个愚公任务交给曹操,让他的子子孙孙想办法解决去吧。
在将手头上的各种麻烦处了七七八八之后,陆离再次一头扎进了田地之中。
什么朝堂风雨、变幻莫测,看起来好像是颇有意思的高端局,实际上料不好田地,这些都是白搭,而在田地方面,陆离也算是回到了舒适区。
当年知道自己出身世家,却不得不跟着亲爹在山上种地时,陆离也不是没有怨念的,别管搭配上多好的工具与条件,种地就没有不累人的。
自己要是投胎没投好,他也认了,可明明投了个好胎,有着不种地的条件,却还偏偏要因为自己亲爹的任性来种地,心里有几句念叨应该很正常吧。
最开始那几年,在看出了陆乔的决不妥协后,陆离都会幻想要是自己的大父妥协一下就好了,反正他是真的不想要种地。
可现在,陆离却觉得种地挺好的。
但凡不是还有几个任务在那里吊着,陆离都想要撂挑子不干找座山隐居种地了。
反正他现在的名声已经刷到了一个不会被人轻易噶掉的地步,交友也进展到了一个各方都有自己人的程度,如果只是想要活着,那对陆离而言还真的没有那么困难了。
陆离这样的想法还没有持续多久,上天很快就提醒了他一把自己到底有多么讨厌他。
从他处一路流浪而来的些许流民,给许昌带来了东汉绝不陌生却绝对闻之色变的存在——疫病。
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后,陆离立刻跟荀彧一起采取了措施,并给曹操那边送去了信件。
他们都不曾催促对方回来,只是说自己在这边会尽心竭力,明公你那边也要小心,至于回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过面对这种情况,哪怕他们不催促,对方八成也是会回来的,毕竟后方出了这种事情,绝对会影响军心的。
勉强着打,也很难打赢。
收到了曹操那边会立刻回来的回复,陆离更加专注于疫病的处。
高热、咳喘、喘急致使气绝,这些年的疫病大多都是类似的状况,被人们称作“伤感”。
然而撰写《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如今还在刘表地盘上当官呢。
将病患隔离,召集医工,准备药材,安抚动乱……
在袁术称帝的情况下,如今天子所在的新都却出现了这种事情,产生的舆情也是需要处的,当初三公罢二的幸存者司徒赵温,在疫病出现后被罢免。
事实上这场疫病要是控制不住扩大到一定范围,天子都可能要下罪己诏。
这个时候便是活泼如董承,都蹦跶不起来了,毕竟疫病是不认人的,管你是匹夫还是将军,它谁都不会放过。
陆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穿越者,就有什么穿越者不死光环,自从疫病出现后,他一直都是小心防护的,然而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防护就能防护住的。
当前一天忙碌到倒头就睡,第二天浑身滚烫的从床上晕晕乎乎起来,陆离立刻意识到自己八成是中招了。
虽然都说隔离病人,但人与人在这个时代尤其不同,哪怕都是得了疫病被隔离,像陆离这样的存在可不会跟普通百姓隔离在一起。
甚至就连救治,他这里都能分到单独负责他的医工。
如果是大公无私的人,可能要拒绝这样的特殊待遇,如果是真正爱民如子的人,甚至可能自己搬去跟百姓一起隔离。
可惜陆离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是达才去兼济天下,穷只会独善其身的人。
这个时期的隔离地点,重点就真的是隔离,至于隔离起来的人能不能治好,八成是玄的。
将他们隔离起来,不是为了方便救治,是为了防止让疫病扩大范围,以及方便后期尸体的集中处,里面的条件可想而知。
古代的防护措施本就有限,众多病人集合在一起,有些人死了可能还不能被立刻发现处,极其容易衍生出新的且更加严重的病症。
哪怕陆离医工药材都努力安排了,可能活下来的有四分之一,那都是得天之幸。
我得活着!
陆离心想。
哪怕无关所谓的拯救世界,我想要活下去,伴随着似乎能够将人融化的温度,这是陆离脑海中仅剩的念头,人对生最为本能的渴望。
陆离穿越之后身体素质一直都不错,哪怕最为脆弱的婴儿时期,在冬季被不靠谱的亲爹不靠谱的养着,也好好长大了。
这些年虽然不至于从未生过病,但确实没有生过什么严重的病。
轻微的病症,稍稍休息几天很快就好了。
可是现在,真的好难受,说不出的难受,脑子稍微想点什么就又晕又疼,咳意难以抑制的向上翻涌,每次一咳都带动着全身都跟着疼痛,由内而外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上巨大的力气才能完成。
躺在床上,陆离昏昏沉沉,时睡时醒,每醒一次似乎都能更加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更进一步的无力。
他努力在每一次清醒后吞咽食物、汤药,他也给自己把过脉,可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时而火热、时而冰冷的温度,以及自己不自觉颤抖带起的动作。
我是要死了吗?
陆离忍不住想到刘宏。
一想就头疼,可哪怕疼也控制不住的去想。
对方就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死去的,甚至不是疫病,说倒下就倒下了,然后再也没能好起来。
他亲眼见证了对方如何从充满生命力一步步走向归途,有的时候看到对方的不甘心,他会有种感同身受般的哀伤。
可现在类似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明白当初的感同身受是何等的浅薄。
想到刘宏,就忍不住想到如今的刘协。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吗,来的倒是真快啊。
看着扶自己起来喝药的石锤,陆离想说你别在这里,会传染的,会死人的。
可他总是需要有人来照顾的,如果换成别人,难道就不会传染了吗?
陆离意识到自己的偏心,他没有深想,在这样一个仿若在跟死亡接轨的时刻,那些束缚着人性的道德在隐匿消失。
为什么是我呢?
陆离想要质问,却又不知道该去问谁。
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凭什么不是他呢。
如他这般不被这个世界喜欢的存在,活到三十好几才遇到这种事情,岂非已是幸运至极。
想到这个,陆离都忍不住想要发笑,极度的不甘后,反而莫名有点坦然了。
没办法,接不接受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要面子了一辈子,总不能临了反而留下一个难堪狼狈的模样吧。
再一次昏睡过去,醒来时耳边仿佛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呼唤声。
“伯安、伯安……”
谁在叫我,陆离睁开眼睛,当看到身边之人,他只觉得自己犹在梦中。
可是当动作中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意识到此刻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时,陆离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因为无力,这个动作做的不免缓慢。
陆离:“孟、孟德兄,如何在此?!”
这可是真的会传染的,疫病,要人命的那种。
就算你是天命之子,也不能这么不要命吧。
不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天命之子啊。
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情的?
他指着门外,挤出了自己压根没有多少的力气道:“出去!”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有力气,可能还要发表一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说法,但现在他的力气仅供他有力的说出这两个字。
曹操不仅不走,还端过药来,一副要喂他喝药的架势。
他这是作秀对不对,借着这般来表现自己对人才的注重,以遮掩此战无功而返的结果……
陆离各种功利的设想,都不曾压下此刻的感动。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那些中,面对自己患重症时对自己不离不弃之人的动容。
就算是别有目的的表演,对方愿意面对可能会有的生命危险来与你演这场戏,如何算不上真心呢。
可能脆弱的人总是更加容易打开心房,陆离喝完了药之后没有立刻睡去,他借着药物带来的些许力量补充,对曹操道:“我,若死去,可将我尸焚烧,如此……之、之后处其他尸体时,阻碍会小……”
反正我也要死了,最后帮你做件事,也算你我有始有终了。
曹操只道:“伯安莫说丧气话。”
再次昏睡过去之前,陆离看到曹操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枕边。
第129章转危为安
此次疫病中, 陆离并不是权贵中唯一一个感染疫病的人,低一点的不说,仅仅九卿里面就中了三个, 其余受到波及的就更是多了。
陆离说自己身体好那真的不是自吹自擂, 至少他现在还好好活着,不少人都还没等曹操率军回来,就已经相当迅速的躺板板、睡棺棺了。
大汉虽然讲究一个以孝治国,但特事特办的变通还是有的,这些人家虽然没有将自家得病的人直接烧了, 但也都是迅速做好措施赶***紧埋了的。
哪怕是权贵,哪怕得到了条件允许范围内最好的照顾,却依旧逃不开一个死字, 就更不用说百姓了。
当陆离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石锤在那里拿起当年张角的老本行,当着陆离的面开展起了符水表演,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陆离也不觉得这没用, 人嘛,不到最后一刻都是要努力尝试的,医学不行,咱们就来玄学, 说不定这一波就能被保佑一把。
虽然张角最后连自己都没有保佑到,输的那叫一个大汉皆知, 但也不能因此完全否认啊,哪怕只是充当一下心里安慰剂呢。
陆离侧头看向枕边放着的木盒,已经完成符水加工的石锤注意到他的眼神, 解释道:“这是曹司空送来的玉佩,说是当年曹太公从董茂安手中求来的玉佩。”
董茂安, 董扶,这对陆离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当年对方与自己同为侍中,交好又一拍两散,没想到现在搞玄学手段竟然搞到了对方身上。
考虑到对方本身在谶纬方面的擅长,加上他的高寿,这似乎并不令人意外。
当年陛下嘲讽了一波“东施效颦”后又卖了一波玉佩,长寿到已经可以被当作人瑞的董扶也卖了一波玉佩,不过跟先帝的银货两讫不同,他卖的是人情玉佩。
不少人都为自家孩子去求过,陆离倒是没有,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人人都钦羡的玉佩了,后来他们分道扬镳后,对方离开洛阳前似乎来给他送过,只是他拒绝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倒是用上了不喜欢自己的曹嵩搞来的玉佩。
符水也好,玉佩也罢,如果可以,请叫我活下来吧。
陆离喝下了石锤弄得符水,又吃了点粥,他现在倒是不再时不时发热了,但个人就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口鼻,每次呼吸都要竭尽全力,却也得不到多少效果,个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为此,石锤给他用芥菜做配粥的小菜,作用虽然没有后世的芥末那么强烈,但到底有胜于无。
也不知道是符水起了作用,曹操给的玉佩起了作用,之前的药物起了作用,还是陆离本身的好体质与不放弃起了作用,自以为已经死路一条的陆离,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死不了了。
虽然个过程切实展现了何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确实是在好转。
陆离不觉得自己有这份绝处逢生的运气,但他知道有人有这个——曹操,这个时代的天命之子之一。
陆离将手放在盛放玉佩的木盒上,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的尚书令一职,因为此次的久病难愈已经宣告结束,陆离倒并不为此觉得可惜,凡尔赛一点说,在仕途方面他自从走上来之后,就没有掉下去过。
除了他自己不想干、拒绝干的那几年,还真没有他想干没得干的时候。
况且现在就算是他想要干活,也没有这个力气去干,还不如好好休息着呢,毕竟他可是至少也得活到60岁的人啊,系统你说呢?
已经与陆离许久不联系的系统,在被陆离戳了戳之后,迅速接通通讯,并且给他发了一个“你说的都对”的表情包。
看着陆离如今四大任务,一项已经完成,其余三项进度也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堪称三九任务者了,但系统并未因此觉得陆离稳操胜券。
都不用说这次对方险些就栽倒在疫病上,小命一旦丢了,那可是连走捷径都没办法走。
就说这个进度,你有玩过砍一刀小任务吗,百分之九十九不是问题,百分之九十九后面的才是大困难。
确定了系统好像还没死后,陆离果断且干脆的挂断了这次通话。
聆听忙音的系统:【……】
你也有自己的节奏是吗?
劫后余生的喜悦,搭配上无力的身体,让陆离看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超脱感。
陆离自己作为一个还算有点小水平的医者,知晓自己这次的病对身体真的是大伤了一次,说通俗点,属于是伤到底子了,得好好养养。
幸而他现在还算是年轻,如今也算是有条件,只要不在这个时期内操劳、造作,养回来还是很有可能的。
在陆离这边慢慢开始好起来后,他就让石锤赶紧去休息了,一定要多喝几碗药预防一下,毕竟对方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
然后就是指挥着其他人对一些东西进行高温消毒,一些衣物用具甚至是要直接销毁的,为了防止出现某些人贪图价值昧下的事情,陆离还专门安排了人去做监督。
在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他家就他一个倒霉蛋中招后,陆离结束了自家的隔离状态。
等到郭嘉上门拜访时,房间中瓜果的气息伴随着药味,一点没有死亡的腐朽感觉。
沉重的心情稍微轻快,但在看到险些瘦脱相的好友时,又沉重了回来。
其实就算是疾病之下苍白瘦弱的陆离,依旧是好看的,真正的美人都是经得住考验的,胖了是丰韵,瘦了是轻盈。
对方坐在那里,此刻阳光正好,透过窗纱照到对方脸上,苍白的脸都似乎被阳光添上了几分暖色。
郭嘉丝毫欣赏不了对方此刻的美丽,毕竟这份美丽是险些与死亡直接挂钩的。
不过当着陆离的面,他只是祝贺:“大难一过,必有后福,伯安可无恙否?”
陆离看到郭嘉连个“死”字都不愿意说,不由有点想笑,为自己的劫后余生,为友人的体贴,也为自己先前的“自大”。
想当初,他还心心念念的思考着如何帮着好友避过“天妒鬼才”的死劫,结果事实却是对方还活得好好的,反倒是自己险些先走一步。
人生呐,多无常啊。
陆离在险些死了一次后,身体养着养着,莫名就有点提不起劲来了,一种心上的无力感。
之前只拼命想着要活下来了,现在思考着活下来之后要怎样,就让人有点烦躁。
在陆离病去如抽丝的逐渐恢复,开始养护身体的时候,外面的疫病因为发现得早、措施还算到位,现在许昌范围内已经逐渐接近尾声了。
陆离能够想象得到,会这般迅速,肯定也少不了一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决绝。
乱世用重典,从来如此。
现在许昌的主旋律就是处疫病后的各种大事小情,以及其他地方的疫病问题,隔离点的情况比陆离预想的要糟糕得多,只活着出来了不到七分之一。
而这一部分能够出来也还多亏了曹操他们关注,换个尸餐素位一点,又或者说杀伐果决一些的,他们才不管你活几个呢,早在隔离起来后说不定就全都烧了。
而真的这样做了,固然有人会说残忍,却也会被某些人赞为果断、有能。
舍小取大,这在东汉是符合政治正确的。
当然了,你要是想要大小皆保,也不是不行。
成功了,那是更进一步的爱民如子阶段,可如果失败了,那你怕是要跟着一起玩完的。
有几个官员,会愿意为了自己眼中可能算不得人的百姓,去赌上自己的政治前途呢。
一般来说探病都要说点轻松的话题,但郭嘉在一开始的轻松过后,却跟陆离说起了正事,他给陆离带来的是袁术那边征讨不成的后续消息。
陆离说是要摆烂、修养,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真的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那才是真的折磨人呢。
不过郭嘉也没想到,陆离跟曹操这俩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初别扭的时候,就是一副不争不抢任由后来者居上的淡漠,这一朝说开了,疫病都能来探望一下,这般如何不能称生死之交呢。
有一说一,这么一出之后,曹操不论是作为友人还是作为明主,那名声都是蹭蹭往上涨的。
而与此同时,陆离的“主公运”也越发让人眼红起来。
郭嘉显然不属于“眼红大军”的一员,所以现在还能幽默风趣的跟陆离分析袁术。
袁术那边的情况其实挺简单的,如果说之前他称帝是自认为自己天命在身,合该当皇帝的。
现在许昌这边的疫情一出现,搞得他那边原本并不算赞同他称帝的一些文臣武将,都有点怀疑自家明公是不是真的天命在身了。
没办法,眼看着就是胜算不大的情况,突然来了个峰回路转,这不算天命在身什么算呢。
大家:坏了,之前还以为是明公瞎自信,结果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陆离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自己人,那是牢记《项羽论》,千万别骄傲。
但是对于敌人的话,那就是学习项羽好榜样,忠于骄傲忠于狂。
说完,陆离摸着自己的脑袋,坏了,又不受控制的开始用脑子了。
不过动都动了,陆离不去控制这些难以控制的事情:“奉孝,明公先前来此,无恙否?”
虽然知晓如今郭嘉能有心情来见自己,曹操那边肯定没什么问题,但人家当初好歹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你问都不问一句也太冷漠了吧。
陆离的交友哲学之一,就是从不让对方的付出落到地上去。
可换成以往,他明明该在恢复意识之后,又或者是病情好转之后,立刻给出回复的,偏偏这次却拖到了郭嘉来,才借着对方去回应这份付出。
这到底是顺着原则行事,还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陆离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受到了“吊桥效应”的影响,可明明真要说的话,石锤陪伴照顾自己的时间更久,面临的危险也更多,但陆离就是更为只来了一次、见了一面的曹操的行为感动。
这一点不符合公平,但很符合人性。
陆离既感性的沉溺其中,又性的审视着自己的感性。
曹操当时来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陆离没有想清楚,或许他这辈子直到走到尽头都想不清楚了。
但其实也不需要想清楚别人,想清楚自己就够了。
从郭嘉这里确定了对方的安然无恙后,他当着友人的面,将曹操送来的玉佩佩戴在腰间。
第130章悠悠我思
眼看着陆离说着说着便难以抑制的流露出些许疲惫, 郭嘉也没有继续打扰,干脆利落的拿着对方写给曹操的信便离开了。
离开时,视线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 不曾对此有何言语。
离开陆府后, 郭嘉也不曾耽误,几乎立刻就去司空府汇报消息顺便送信去了。
毕竟某人也算是等的有几分望眼欲穿了,至于为什么眼巴巴等着却不再去,可能是某种奇怪情怀又开始泛滥了吧。
曹操听到陆离现在大事没有了,就是恢复的比较缓慢, 立刻开口让人往那边送点补品过去。
至于那封信,他拿起郭嘉放在桌案上的信封,仅从厚度来看, 里面应该就是一张纸。
而看郭嘉的样子,对方显然对信件的内容并不知晓。
郭嘉确实是不知道陆离写了什么,但他看得到曹操看完信后的怔愣与狂喜, 从隐约的墨痕来看, 那似乎是几句诗句,可到底会是什么呢?
曹操对待郭嘉从不吝啬,可惜这次对方显然没有任何分享的打算。
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是从曹操的态度来看, 显然是好事,这就行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 郭嘉不由失笑,伯安啊伯安,你难不成真是狐狸精不成, 嘉这辈子还没这么给人操过心呢。
没办法,他是个骄傲的人, 愿意结交的人也都各有各的靠谱,唯独陆离,看起来很靠谱,但处处又总是有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这到底算是一种缺陷,还是一种天赋呢?
不管是哪一种,这美人果然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他在心中牢记教训。
尽管心里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郭嘉面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在说完陆离的事情后,他与曹操说起了袁术那边的情况,以及陆离特别注意过几分的孙策。
郭嘉:“袁公路有意与温侯联姻,不过被温侯断然拒绝,而那孙伯符于行军之上可谓虎父无犬子,得兵南下后颇有几分势如破竹之势,只其人亦如其父,日后怕是万人难敌,几人致死之局。”
除去关于孙策结局的分析,其余的内容都是大明面上一眼可见的,至于那些不能轻易窥见的:“袁公路自许昌疫病之后,自以为天命在身,日渐骄奢淫逸,近日听闻似有修建宫室之意。”
而且对方想要修建的,显然是帝王级别的宫室。
要知道他们这边可是切切实实有着汉室天子在,修建宫室都不得不降低了一些标准,在这份降低下,旧日的臣子规制都有些僭越了,某位臣子还被陆离借机诈了一下。
反观袁术,他那边才刚刚从围攻的包围圈里面逃过一劫就这么搞,这跟自取灭亡有什么区别。
不过考虑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称帝当出头鸟,本也就是在自取灭亡,这个作为似乎又没有那么令人难以解了。
袁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意外的。
吕布那边有戏志才在,倒是没有必要担心对方被说动,至于孙策,别管对方是英雄还是狗熊,现在曹操对他是无暇顾及的。
比起与自己还有一些距离的袁术与孙策,真正令人切实在意的反而是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一件事——近日陛下常召见刘备入宫讲学。
这让人意外,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未来辛弃疾词中“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中的“刘郎”,说的便是刘备。
虽然对方有着织席贩履的经历,可对方少时也是切实求学于经学大家卢植的,属于是正儿八经的师出名门,比陆离这个半道插班跟着郑玄学了几年,且名不正言不顺的正规多了。
对于刘备,郭嘉认为:“那刘玄德自微末而起,身侧有猛将追随左右、不离不弃,善于交好他人,不可谓不义气之士,几番起落不曾改色,心性坚韧可见一斑,他种种表现,皆为心怀大志之象,明公不可不防啊。”
曹操点头,这事他自然是听进去了的,不说郭嘉说的有有据,陆离之前也几番表达了自己对刘备的重视,更何况他也是见识了对方的本事的。
只是如今……不合时宜啊。
曹操道:“陛下年纪尚小,正需学习之时,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如何能只学一家之言。”
曹操给刘协增加的人选,除了朝廷任命的几位经学博士外,还有荀彧、贾诩等人。
不仅如此,他还向着孔融等人发去了征召,俨然一副要为陛下聘请良师的忠臣模样。
与袁绍之子相争,不敌之下败逃的孔融自然不会拒绝这份机会。
当他风尘仆仆来到许昌,如今许多人更喜欢将这里称作许都,当他到达许都时,这里的疫病已经算是处完了,就连陆离都养病养的差不多了。
临近年节的时分,街上较之以往本该热闹几分才对,但因为之前的一场疫病,不敢说家家都有死人,但绝对家家都存在有关系的人在疫病中死去。
别的不说,朝中众臣在此次疫病中的死亡人数,甚至远远超出了当初在董卓、李郭那里的时候。
成功挺过来的几个人,无一不被视作运气绝佳的幸运儿。
不过陆离虽然同样是成功挺过来的,但他却并不被算在内。
当初大家知道他也染上疫病,明明对方一直在忙碌相关的事情,感染的几率远超众人,可当大家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大多都是不信,甚至怀疑这不会是什么钓鱼执法活动吧。
毕竟你能信一个欧皇,突然变成了倒霉鬼吗?
等到确定对方确系感染无疑后,不少人忍不住感叹,这人的命数都是有定量的,前面透支了那么多好运,现在倒霉了吧。
先甜后苦虽然一定有甜,但也逃不过苦啊。
大家变嫉妒为同情,陆离还活得好好的,天妒英才的文章都出来好几篇了。
但这份同情很快又再次变质,没错,就是在曹操回来之后。
曹操的一番作为,让大家瞬间明白了,幸运儿还是幸运儿,那所谓的倒霉,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展现幸运的机会而已,上天也是很明白什么叫做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
可哪怕怀揣着一颗酸涩的信,当陆离终于养的差不多开始出来晃悠,大家看到对方腰间再次挂上的玉佩,一个两个的几乎都愣住了。
陆伯安与玉佩,这放在大汉算是妥妥的热门话题,大家都毫不怀疑这会成为后世的有名典故,甚至都不用后世,现在就有不少人用。
先帝赠予的玉佩,对方曾经是天天挂着的,但是后来洛阳被焚烧后就不曾有了。
根据孙坚那边传出的消息,应该是去往洛阳的时候毁了。
之前对方去长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了陛下给了他一块,但是没怎么……几乎没有见对方佩戴过。
现在这个……
不少向董扶求过玉佩的人都认出了其中属于董扶的痕迹,可是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俩人在洛阳同为侍中时就因为设州牧一事意见不合闹掰了。
现在其中一方早已去世多年,另一方突然挂上了对方雕刻的玉佩,这算是什么章程。
他是怀念旧日,还是表示某种破镜重圆?
很快大家就不用胡乱猜测了,有些玉佩看起来刻着的是“董扶”,实际上代表的是“曹操”。
当玉佩与曹操划上等号,好多人的心脏好像突然被人紧攥了一把。
陆侍中啊……以后再也没有陆侍中了是不是?
大家的心酸,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往辛酸上转变。
从大汉仅一年之内便迅速解决黄巾之乱,到现在天下大乱,不过十年而已。
十年,朝堂上固然存在,却也不至于将旧人尽数换干净。
况且便是当年不在朝堂,地方上谁不曾听说过他们陛下转了性子,不爱官宦改爱士人了。
作为被爱的那个,不少人酸归酸,却也必须得承认,陆离完美符合大家对于君臣相得中臣子的想像。
——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要悲惨还有悲惨。
是的,有悲惨也是人们想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个时候的士人们,其实都不怎么磕一位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与天子之间那如同锦上添花般的君臣相得。
大家喜欢看的是“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1】
当然了,在这个寒门会被有些人看不起,宦官之后会被蛐蛐的时代,真的出现了这种例子,大家未必能够喜欢。
但是像陆离这样的就刚刚好,出身名门,这是自己人,家族倒了,这是悲惨,在掉下去之前被陛下给捞上来了,这是还没有掉出自己人的圈子里。
而这种危机边缘却能借势而起,让家族不至于烟消云散,甚至更上一层楼,又完美戳中大家对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幻想。
有的时候人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代入自己后,想象着自己变成对方的那种感觉。
在众人看来,先帝于陆离是雪中送炭,而曹操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者相比,会选谁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刘协到底下的臣子,在某些事情上才会表现出一种有恃无恐。
国士待我,国士报之,从来如此。
可没有人教过他们,如果又有一个人雪中送炭了,该当如何呢。
眼看着后来者是又争又抢,先到者却也先一步躺进了棺材,大家简直都恨不得帮着先帝代争。
可惜陆离这边并不开放相关名额。
大家又解又不愿意解:陆伯安,你到底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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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府。
曹操早知陆离今日会来,也从郭嘉那里听说过对方将玉佩戴上了,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以为对方当着郭嘉的面戴上,只是为了借着郭嘉对他表态,却不曾想,陆离竟然真的就这样戴出来了。
佩戴玉佩在东汉并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的行为艺术,但放在陆离身上,确实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
不过陆离都敢佩戴了,曹操自然也不会掉链子,他一惊之后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
大病初愈,陆离的手带着几分冰凉,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他却已经早早穿上了最为保暖的衣裳。
曹操带着关切道:“伯安……”
陆离却带着几分打趣,状似埋怨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