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迎奉天子
不觉委屈的实话即将脱口而出之际, 陆离却不由想到自己在去往长安之前,收到的那封来自吕布的信件。
虽然清楚吕布曾经在丁原麾下做过主薄,但因为对方在武将方面走的过于一骑绝尘、深入人心, 当陆离看到那封拐弯抹角提醒自己为人处世的信件时, 莫名有种幻视到老虎绣花的微妙感。
而且奉先啊,你一个双杀义父的人来提醒我这个,真的是可以相信的吗?
人在自己骄傲的领域中,总是免不了自信的,而自信一个把握不好, 便要发展成自负。
作为以侍中一职闻名的存在,陆离的名声中自然不可避免的包含善察人意的部分。
可这样的他竟然都沦落到需要吕布来进行担忧提醒的地步了,作为《项羽论》的作者, 这难道就不值得反思吗?
在刘宏那里,陆离走的路线一直都是想要让别人在意看重你,重要的不是你对于对方的付出, 而是要想尽办法让对方来对你付出。
其中过程固然少不了自己的付出, 可本质目的还是为了赢得对方的付出。
最后的结果,证明了陆离的成功。
可对待曹操,陆离却并没有走这样的路线,他在曹操这里主打一个无私地为民奉献, 不求这个、不要那个,个一个大公无私状态。
没委屈时是没委屈, 有委屈了也是没委屈。
他考虑到的是自己如今情况的不同,考虑到的是曹操与刘宏的不同,可或许这些因素确实存在不同, 可人性的本质在某些方面却是相通的。
他是否在某种程度上过于固定形象化曹操,又在某种程度上放低了自己呢?
陆离尝试着回到原本熟悉的赛道上, 而此刻显然是个好机会。
所以本欲豁达直率坦言并未受到委屈的话语,变为了停顿之后带着些微不自然的“不曾”。
语罢,他望着眼前的桌案,好似那并不精美的雕刻中,蕴藏着什么天地之间的至玄机,以至于让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曹操见此,又是感动且心痛,我的谋士为我受委屈了,又是不觉有着些许欣喜。
是的,欣喜。
人面对外人时总是不免强硬,再是悲苦的痛处也得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强做出体面的样子不使得自己漏怯。
而那些柔软的内里,那些失控情绪的宣泄,面向的都是被自己认可的自己人。
陆离之前对他就一直都是“强硬”的,好了说好,不好了也说好,有时曹操分得清实际上的好与不好,可有时候对方也会让曹操都分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可如今……
如果说陆离与袁绍是相交近十载,那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相交十载了。
明明一开始大家都是敞开了交流的,怎么十年之后,反而要一番波折才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可能够回到,总好过永远回不到。
要不是知道不合时宜,曹操都想要大笑几声了。
虽然真的这样做,他可能会得到一个“离愕然,欲殴之”的结果,但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确实是从内心深处开始升腾起来的。
可到底还是不想要“被殴”,曹操努力压下了那股笑意。
陆离再是大公无私,也从未崩过自己脾气不好的人设。
也正因为如此,他其实还真的没怎么受过大委屈。人们总是更容易去苛刻的对待那些宽容的人,反而对待那些计较之人宽之敬之。
曹操自觉自己与陆离终于交心,哪怕陆离仍然带着几分嘴硬的说“不曾”,可没有关系,他会做听力测试以及阅读解。
有的时候男人跟女人是一样的,要不要的你不能只看字面意思。
被对方拉着好一通念叨的陆离,隐约间找回了当年跟对方通信时,有时候对方能回半本书厚度的感觉。
虽然对方那番心疼的言论相当肉麻,但人家情真意切的让陆离都差点演不下去了。
刘宏的动容除了临终前那一次,大多都是高高在上的同时掺杂着些许戏谑的,可此刻曹操动容起来,让陆离都莫名有种欺骗老实人的愧怍。
应该没有人会把曹操与老实人联系到一起去吧,可是面对此刻的曹操,陆离有种看到人格魅力具象化的感觉。
曹操并不是那种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他的人,但他确实是那种在打动别人之后,让人会越来越喜欢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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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回来后没多久,蝗灾终究还是来了,哪怕有所防范,可到底不是所有人、所有地方都采取了防范措施。
也许是因为防范措施到位,他们这边并非重灾区,重灾区是长安,虽然曹操这边及时送去了消息,但那边已经快要把脑子都给打出来了,别说可能会有的蝗灾,就算蝗神来了也不顶用。
虽然蝗神没有来,但蝗灾确实是出现了。
而且说来也是“有趣”,那蝗虫的行进路线竟然是跟着刘协走的,从长安一路跟到了洛阳,主打一个绝不掉队。
陆离觉得就冲着这一点来看,老天不喜欢自己可能是真的,但祂也是真的不喜欢东汉啊。
不过也正因着这一遭,被李郭二人来回拉扯,逃亡路上又是遇到胡人、又是遇到贼匪,百官有死、百姓有亡,好不容易“还于旧都”,本来就被火烧过的洛阳,又被蝗虫祸祸了一遭,外面还时不时就有各种奇怪势力送来“威胁信”,甚至是直接来威胁一把。
曹操这边的人到了后,见到的就是百官都开始面黄肌瘦了。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疑问的,曹操这边收到了天子准备“巡视”曹营的消息,顺便曹操这边派去的人,让人回来传信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天子那边情况是真的不太好,记得多带点吃的喝的用的。
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饿了。
事实上真要说准备齐全的话,可能对应的衣物也是需要准备一下的,但这种准备却偏偏又是不能准备的。
毕竟你要是龙袍都制作好了,你这是个什么成分啊。
迎驾这种事情曹操自然不可能不叫上陆离,不仅是他跟刘协之间的关系问题,里面也涉及到了一些礼仪问题。
陆离这个人,说豁达开朗真的挺豁达开朗的,常有惊人之言行,也不是谁都有那份“开朗”能在给皇帝的上表中发表涉黄言论的。
但你要说他古板,他也是真的古板,古板就古板在一个守规矩上,他总是在规则之内做事情,而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体现出了他对规则礼仪的熟悉与了解。
当年先帝的葬礼,就是他负责的赞导众事,让当时想要挑刺的宦官都没能挑出刺来。
虽然这年头当官的不可能不懂礼,但懂跟懂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为了当好这个侍中,陆离也是下了狠功夫的。
就说礼仪制度上的功夫。
从西汉开国叔孙通定制的礼仪制度,到后面一代代的改变,再到东汉建立后关于礼制的继承与变化,一直到刘宏时期,陆离了解到都能够写本书了。
他不敢说别的,至少是死记硬背的一把好手。
这些年发展出了新技能,却也没把老本事给丢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系统提供了不少的帮助,比如说相关文献记载。
很多时候不是官员不愿意下功夫去了解学习,而是确实没有那个条件,知识在这个时代是很珍贵的东西,不是你想学就能学得到的。
从这方面来说,系统也算是给他开了一把挂。
至少这次曹操等人去迎奉天子的过程中,通传、拜礼,甚至是迈几步,皆是有据可依,没有出现任何失礼的地方,让不少暗中观望的人都失望不已。
平常时候皇帝但凡不是有心为难,都不会刻意计较,甚至你真的不会,也有侍中等官员在一旁进行引导。
无奈如今特殊情况,陛下身旁的侍中也一言不发,也幸好他们这边提前准备了,不然如何还真不好说。
按照礼数拜见过天子之后,将携带的物资尽数奉上,也不免要提及接下来的安置问题。
洛阳是肉眼可见的不合适,不说蝗灾肆虐后的惨状,就说之前董卓的一把火,直接将之前洛阳作为都城的军事防御布置给毁了个干净。
现在的洛阳都不是易攻难守的问题,它是守都没得可守,可称之为一马平川,任敌来去。
亲眼回来见证过一把的刘协没有坚持要留在洛阳,这次“还于旧都”带来的政治激励意义与此刻的狼狈情况一结合,很难说是赚了还是赔了。
离开了李傕郭汜,又迎来了曹操,也很难说是更好还是更坏。
此刻面对难得手握重兵却还对着自己守礼有度的曹操,刘协自然是一番嘉奖甚至官职给予的。
左右对方真有不臣之心,到时候这官职还是得“给出去”。
已经经历过几次这种事情的刘协很清楚,与其到时候被人逼着给,不得不给,倒不如自己主动给了,还显得有几分施恩于人、知人善任的架势,让对方不好立刻撕破脸。
封赏之事,要么就如刘邦那般,先封赏一个实在不喜欢的打底,让大家心里有数。
要么就是如刘协这般,先把领头人给封赏了,好让对方带着手下的人积极干活。
至于后面的事情,自然是等到一切都落实之后再具体进行。
眼看着这次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陆离还觉得这是属于曹操这个气运之子的好运气。
结果没过多久,不顺利的磕绊就应到自己这里来了。
很好,老天在不喜欢东汉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不喜欢他。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不过是侍中之位的老调重弹。
可问题就出在刘协不是对着陆离再次征召,而是对着曹操提起了这件事情。
虽然说他直接征召曹操的人也算不得什么明媚操作,但现在这样对着曹操一提,就莫名奇妙有点特殊意义的感觉在里面了。
尤其是搭配上陆侍中跟先帝那份关系,这事情更加微妙了几分。
再再搭配上这个时机,地狱且有点搭边却又不完全恰当比喻的话,莫名有点丁原儿子问董卓要吕布的感觉。
吕布:?
曹操在听到刘协跟自己说这事后,他自觉自己好不容易跟陆离回到交心状态,不可能在这里像是个人口贩子一般,大包大揽的代替对方回答或者拒绝,只是对刘协说:“此事全看伯安而已,非臣可一言定之。”
这话好像是在肯定陆离的自主性,又好像在否定陆离的归属性。
在曹操回来将这个消息告知陆离之前,陆离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不止是得到了这个消息,还得知了在与曹操说这事之前,刘协见到的人是董承。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他们一群人在跟李傕郭汜以及胡人大乱斗之下,己部兵马损失了个七七八八,曹操这次还真不一定能够成功将天子迎过来。
第112章诓骗天下
要说陆离对自己受到的针对完全始料未及, 那真是说出去骗傻子,傻子都不一定会相信。
就像他曾经对王允的评价一般——在战场上走的捷径,总是免不了要在后续的政治场上绕回来的, 而一旦绕不回来, 王允自己的下场显然就是失败结果之一。
同,陆离借助汉帝走了捷径、得了名声,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代价都不需要付出。
虽然代价不会只是一点点,可陆离得到的同样也不只是一点点。
或许纵使没有这份知遇之恩,陆离依旧能够加入曹营, 甚至更方便他得到曹操的信任。
可这到底只是一份假设,若是没有这份名声,他凭什么有随意选择的机会, 何来敢于坐山空等的任性底气,又哪里来的让人不敢轻易委屈他的资本。
不管这件事情是有人给刘协出谋划策也好,他自己灵机一动也罢, 甚至最最小的可能, 是对方不带任何目的的完全真情流露了一把……
不论是哪一种,刘协在陆离这里的位置都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他终于可以不再以看刘宏子嗣的带着良心的那种心态去看待对方了,刘协正式成为了新的对手进入了战场之上。
或许刘协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他永远都没有那个做好准备再进行战斗的机会了, 没人会宽容的对待他,因为他是天子。
等到曹操回来告知陆离这个消息时, 陆离没有表现出丝毫自己早已知晓的痕迹。
曹操望着听闻此事,一愣之后便是怅然与叹息的陆离,不知为何突然便想起了先帝, 那时陆离便是相伴在对方身边的。
陆侍中早已不再是侍中,如今有了那么多位侍中, 可天下还是记得陆侍中。
而陆侍中自己呢,他难道能够忘记吗?
因为陆离的原因,比起正史上,如今的曹操遇到的叛变少了不少,可这不代表着他没有遇到过。
张邈欲叛未成,泰山郡跑去投奔袁绍的郡守,军中生乱哗变的,地方不从管教的,可能都没有产生历史上陈宫张邈等人协同吕布造成的巨大成果,但也足以让人警惕。
可对待陆离的“警惕”是不一样的。
固然他们之间有着十载的交情,可那边也有为乐安陆氏报仇雪恨的皇甫将军,有于他恩重如山先帝的子嗣,他孑然一身并无牵挂,只需要顾忌自己的想法就足够了。
知遇之恩的话,谁能跟先帝比较呢。
曹操从来不是一个不自信的人,但是在这场对比中,他确实是将自己比了个狼狈。
真奇怪,为什么当初与陆离商议迎奉天子之事的时候,我竟然并未想到这个呢?
想着想着,曹操不由在陆离面前走了神。
其实曹操现在还是将自己当做汉臣的,可谁说作为汉臣就不会与汉帝相争呢,君臣之间的权力争夺时间,可远远大过君主与诸侯之间的。
陆离见状也没有搞什么在对方眼前挥手的操作,按照武者的自我保护机制,对方要是反应不过来,那是真的有可能拔剑砍人的。
他只是提高了音量唤了几句:“孟德兄,孟德兄?”
曹操在对方第一声之后,就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了。
他看向陆离,开口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伯安何故一直不曾蓄须?”
陆离倒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事实上反对的人大多蛐蛐他,便是相问也带着种“你不会是xxxx”的阴阳怪气感觉,这样相问,自然不会从陆离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而支持的人支持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这样做的原因,自然不会相问。
曹操还真的是第一个相对平和问出来的人。
总有人在想象答案,想象其中的难言之隐,可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不想。”
而且这样做或许违反某些约定俗成的流行、习惯,却并不违背规则。
礼仪会规范官员的服饰,会要求须发洁,甚至会对香料进行某种规范,却从没说过你要是不留胡子,那就不能当官。
要是真有这样的规定,以后对付政敌都不需要算计什么了,上趁着他睡觉想办法潜伏进他家,把他的胡子给剃了不就行了。
政斗,嗖易贼。
曹操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陆离说着我不想,规则没有规定必须要有,所以我就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
有一说一,在今天之前,曹操大多是都觉得陆离是个有点死守规矩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会为此有点头疼,可结果今天突然发现,对方是有点法外狂徒的特点在身上的。
#惊,十年老友突然发现其真面目竟然是——
狠狠划掉!
也不能说是刚刚发现,当年送对方回家的时候不就已经看到过了吗,只是对方来到自己这里后很少展露这一面,现在突然将这种事情说的如此所应得,就不免让人有点捡回了当年的震撼。
而当年最令他震撼的是什么呢,不是在别人亲爹坟墓前喝用做祭品的酒水,而是那句“那我就让他爱我,然后我来爱他们”。
一想到这个,曹操心里的胜利天平突然又开始倒向自己了。
陆离还没有将自己准备好的哄人政策落实到位,对方就已经自己将自己哄好了。
到底这算是第一次被人施加手段,而且两人还刚刚经历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归于好”,挑拨离间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究基本法的。
便是董卓与吕布,那也不是貂蝉随便看他们两人一眼,他们就立刻会反目成仇的。
不过两人虽然没有被挑拨离间成功,陆离却还是要去回复一下这次来自陛下的征召的。
这事对于陆离而言,似乎确实是拒绝也不好,不拒绝也不好。
拒绝的话,你愿意给曹操做事,却不愿意为汉帝之臣,你是个什么想法,曹操又是个什么章程。
不拒绝的话,之前一次两次的不愿意,现在又愿意了,你又是个什么成分?
可陆离面见刘协时也没有左右推脱、犹豫,相当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摆放的不对,刘协的脸被阴影半遮半掩着不免带上了几分阴郁:“侍中当真要拒绝于我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悲愤,可以解为用作威胁的语言,此刻显然是用以示弱的。
这年头,有能力的展示能力,没能力的拉拢情谊,便是放在天子身上这也不磕碜。
可刘协的问题就出在,他实在是太喜欢拿着情谊说事了,有的东西说的多了,珍贵的也显得廉价了。
真正意义上的上位者说情谊,那是在包装利益。
虚浮不定的上位者说情谊,是走投无路后的悲戚,该拿到最万不得已的时候来用的,因为一旦被拒绝了,很容易就将事情彻底闹僵。
陆离虽然今日准备拒绝,却也没想着跟对方闹僵。
对方说情谊,陆离索性便说先帝:“不瞒陛下,当年先帝临终时,曾与我言语只为他一人之侍中,只是后面乱事繁多,不得已而留之。”
“如今既已不为,当践行昔年之诺,方不相负。”
陆离没有说“请陛下见谅”,他只是拱手一拜,俨然主意已定不会更改分毫。
刘协想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亲爹,该说不说的,这确实是对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当年谣传对方将立储旨意交给陆离了,都有人相信,更不用说这种事了。
而且刚刚陆离说出这话之后,刘协第一反应就是相信,他觉得对方不会拿刘宏的事情来说谎。
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这种信任很可笑。
如今,哪怕这个说法不得不接受,刘协也不忘为自己争取:“昔日兄长继位遭遇乱事,侍中愿因此留之,此刻我所面临之困境,何弱于兄长,侍中何故待我这般偏颇?”
陆离依旧言行守礼,但他第一次在面对刘协时,展现出了属于君臣之间的,权力对立时刻的冷酷与争夺:“许是因为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明明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可丝毫不妨碍刘协在听到这话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陆离:“臣言先帝从未向我托付后事。”
别管当年存不存在暗示,实际上当时说道自己两个儿子的时候,刘宏就是对陆离说过,不必对他保证什么,不必为他去做什么。
刘协豁然起身:“侍中此言,乃诓骗天下也!”
之前陆离说的只做先帝侍中的话,明明是谎话,刘协却相信了。
此刻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对方却觉得陆离在说谎。
所以说,真相从来都是些残酷的丑陋东西,何不蒙着漂亮的虚假骗骗自己呢。
刘协不愿意骗自己,却又悲哀的意识到这种听起来令人难堪的荒唐事情,反而比那些能够让人解的情况更像是真的。
谁能想到一位皇帝临终前与自己爱臣言语时,竟然不与他托付后事。
这种让人想都想不出来的剧情,反而更像是真实发生的,要不是真实发生的,你如何能够想象到这种事情呢。
可如果这事是真的,当初那块带着兵权意味的玉佩,便极有可能是父皇留给对方防身的,可对方用来救了他们,一次又一次面对董卓不让分毫……
其中忠奸之辨,刘协只道:“我知侍中心有天下,何以弃我选他?”
陆离冷笑:“陛下口中之‘他’,所指何人,莫非是刚刚迎奉天子逃离饥乱的曹孟德吗?”
不等刘协言语,陆离只道:“我闻陛下妃嫔中有两位贵人,一位姓伏,一位姓董,倒是该恭喜陛下。”
刘协:“侍中?”
陆离可不是要拿着女子说事,他要说的是东汉自有国情在此的组成部分:“正该恭喜陛下,外戚终于再登朝堂。”
刘协却道:“董卿非我从民间拔擢,亦与后宫嫔妃无关,此一路护我之忠臣。”
陆离说了两个,刘协却只说了一个,而且他一点都不明白,陆离说的重点从来不是对方跟以前的外戚一不一样。
外戚的过去是杀猪的,还是世家出身这些都不重要,在他成为外戚的那一刻,他就只是外戚了。
而且董承本来就是董太后的侄子,板上钉钉的外戚没跑了。
陆离只说:“陛下今日所为,可是与他无关?外戚进言,令陛下行离间于忠义功臣之举,此忠臣所应为?”
“便是董将军护驾有功,曹州牧迎驾莫非有过,陛下偏听偏信,此明君所应为?”
“望陛下慎之。”
语罢,陆离拱手一礼,拂袖离去。
刘协以前听说对方跟自己父皇这么搞,还以为两人是在玩什么“情趣”,结果大家说陆侍中脾气不好这是真的无差别攻击,说翻脸就跟你翻脸的。
以前刘协作为需要帮助的故人之子,见到的大多都是陆离善意柔和的一面,如今他只作为陛下,甚至是做出了不当举动的陛下面对对方,倒是当真感受到了对方那份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但他又确实感受到了那份隐隐存在的怒其不争。
刘协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伸出手,喊停的话题还不曾说出口,就见走出几步远的人突然停下,转身对着自己一拜。
他还以为陆离改了主意,正带着几分暗喜唤了句:“侍中。”
却听到对方说:“此次前来,固有为陛下之征召应对之意,亦有他念,我闻陛下自长安至洛阳,一路遭遇蝗灾兵乱,困苦饥乱,见者颇多,此为真否?”
刘协:“确系如此。”
陆离再问:“既然此事为真,此番见面,陛下何不发一言以问百姓?”
此言,好似质问,好似失望,又好似提醒。
刘协不由想到当初自己听到的那番愿为大汉挥刀的话,对方如今忍着怒意到底还是为他找补了。
“许是陛下已向董将军问了,只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万事如何只听一人之言语。”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刘协看着陆离离开的方向,良久,他侧首看向自己身边的侍中:“今日之事——”
刘艾以为对方要问自己,却听刘协轻声道:“……勿要外传。”
刘艾:“诺。”
第113章皇甫之疑
陆离回到自己的住处后, 见到的并非曹操,而是专门在此等候的故友。
陆离快步上前:“公挺兄。”
对方如今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卫尉,为统率守卫宫禁卫士之官, 为了出入宫中方便, 倒也还挂着侍中之职在身上。
说来也是有趣,他们两个初遇之时同为侍中。
后来一人因先帝得以侍中之职闻名天下,如今不是侍中了,还被陛下一口一个侍中,好似他不是字伯安, 而是字侍中。
一人一番起落后,如今已为九卿,却还是挂着侍中之职, 好似将侍中之位给焊在身上了。
上次去长安,因为陆离被李傕、郭汜等人盯得紧,也没能去见对方, 不想此时对方倒是主动来了。
就是不知昔日友人, 如今是友是敌了。
陆离早在见到杨琦前,就已经将情绪给收敛了几分,可架不住对方这些年跟在刘协身边颠沛流离,是真的将察言观色技能给练出来了, 再搭配上他本身在这方面就有天赋,别的不敢说, 至少此刻***看出些许端倪还是足够的。
陆离只听对方道:“我观伯安面上似有怒色啊。”
作为被点破伪装的当事人,陆离也不否认,只是跟对方一同坐下之后, 叹了口气:“叫公挺兄见笑了。”
至于缘何让对方见笑,陆离显然并不准备说。
杨琦也不说什么见不见笑的事情, 他跟着叹了一口气,说了件陆离并不知晓的事情:“伯安可能不知,皇甫将军怕是要不好了。”
陆离闻言不由一愣,面上立刻带上些许急、悲之色:“此事可当真,怎会如此?”
这事说起来也是挺一波三折的,杨琦道:“当时自长安至洛阳,我等护在陛下身侧,皇甫将军带兵与李郭等人对峙,我当时远远便闻有人喊听皇甫将军中箭了,只是不知真假。
后面观对方骑射如常,想来便是真的也应当是不严重的。”
可是结合对方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当时老将军当真是中箭了,只是怕引起动乱在那里强撑着呢。
“后面因为蝗灾的事情,从上到下人心惶惶,军中险些生乱,皇甫将军当着众人的面生吞了一只蝗虫,才将乱子压下去。”
杨琦说:“诸多事故,加上将军年长,如今是真的不好了,府上都开始提前准备,以作冲喜之用了。”
这年头提前准备白事的用品,确实有着冲喜的意思在,但一个冲不好,也就真的用上了。
他看着陆离说:“我不知之前伯安去往长安见到皇甫将军后,是否发生了什么不虞之事,只是希望伯安莫要留有遗憾才是。”
若是因为心中挂着气而错过了与自己恩人的最后一面,这如何称不上是遗憾呢。
想想的话,简直跟子欲养而亲不在差不到哪里去。
陆离听了这事只觉得心情挺复杂的,可还是向着对方道谢了:“多谢公挺兄相告。”
“我只怕皇甫将军并不愿意见我。”
陆离这话也不是瞎说的,上次他去长安时,对方看他就有点看误入歧途青年的感觉了,换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对方那里是个什么成分呢。
陆离也没有一直跟对方说皇甫嵩,他对杨琦关心道:“我先前便知这一路艰险,如今听公挺兄之言,艰难远超所想,公挺兄可无恙否?”
真要说,杨琦年纪也不小了,跟皇甫嵩相差不了太多。
数一数陆离当年在洛阳交到的朋友,就没有一个年龄比他小的。
皇甫嵩、杨琦俩人,都是大了一个辈分的那种。
这些年两人因为跟刘协绑定,过得都算不上多么好,这样一想,好像送走谁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但如果可以的话,陆离可真不想送走谁。
杨琦看着陆离真切的担忧,只觉得冰冷的疑心似乎都要融化成当年热情开朗的模样了。
可洛阳都没有了,谁还能回到当年呢。
他若还是当年的杨公挺,哪里有机会活到现在。
给陆离送完消息后,杨琦简单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前脚还跟陛下发了火的暴脾气,如今正在书房里认真写拜帖呢,写好之后还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按照正常流程,该是主人家收到拜帖之后,回帖约定时间,可也不知道是听到了陆离亲自来送,还是皇甫嵩的情况实在是等不了这几天了,陆离当场就被请进去了。
陆离一路被请到了室内,皇甫嵩就躺在那里。
他清楚按照对方的性格,但凡还有一分力气,就绝对不会躺在床上见自己。
当陆离见到皇甫嵩的那一刻,他都有些不敢认了。
昔日壮硕的将军如今脸颊都是陷进去的,皱纹越发明显不说,肤色中也染着青黑。
空气中药味与一股腐烂的气味交杂在一起,哪怕点上了熏香,也只是让气味混合之下变得更加难言而已,起不到丝毫的遮掩作用。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前半句诗,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你要是见过他如何英勇无畏、举世无双、慷慨激昂,再看到如今的场景,该要如何痛心啊。
陆离不由放轻了声音:“皇甫将军……”
上次见面还炯炯有神甚至咄咄逼人的眼睛,如今带着大半的浑浊,似乎已经有一半的视线不再注视人间。
可听到陆离的声音,对方还是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伯、安……来了……”
他此刻不仅是没有说话的力气,连控制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多少,可他还是在努力说清楚每个字,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躯体,不要让自己失态,不要让自己出丑。
他的儿子见状想要代替自己父亲招待客人,皇甫嵩却拒绝了,他或许要死了,但他的尊严还没有提前死去,况且他知道有些话今日不说,日后便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被扶着喝了一口水之后,好像在逐渐找回力气,皇甫嵩对着自己的儿子道:“去、去把药,给我端过来。”
虽然还有客人在,当着客人的面喝药有些失礼,但病了要喝药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对方都病到这个地步了。
更何况陆离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能说是完全意义上的客人,这种行为便也说不上多么失礼。
可陆离却发现在皇甫嵩说出这话之后,对方的儿子脸上那个表情,简直不像是自家生病的亲爹要喝药,反而像是皇甫嵩要服毒一般。
可儿子或许在喝药这种事情上都是倔不过父亲的,当初陆离对陆乔是如此,如今皇甫嵩父子也一样。
陆离虽然懂医术,却也没有懂到一碗药端上来,隔着些许距离,闻一闻就能知道里面都有什么药材的地步。
可是当看到对方喝了药之后,明显恢复了不少力气,陆离立刻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
将这种强行激发潜力的药物,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喝,相当于将对方的回光返照人为提前了。
对方见到自己之后都喝上这种药了,陆离对于接下来的话题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毕竟这可是赌上了命要跟自己说的话啊。
眼看着其他人都被遣出去了,陆离现在只想让杨琦将自己的感谢还回来,你们是串通好的吧,你们绝对是串通好的吧。
如果可以,他倒是更愿意自己当被遣出去的那个。
无奈,皇甫嵩宁愿喝虎狼之药都要跟他说点什么,怎么可能将他遣出去。
谁知道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皇甫嵩确实一改上一次见面时的咄咄逼人,反而带着几分解道:“我知伯安如今不易,进退两难之境地,我们之中许多人都曾有过,唯如今最难。”
别人可以说自己难,这是善解人意,自己却不能应着说什么“我确实是真的难啊”,这就有打蛇上棍的不要脸了。
陆离知晓对方话里有话:“愿闻其详。”
皇甫嵩:“都说自古艰难之事,唯生死而已。可见了这诸多动乱后,老夫如今也算是半跨着生死的人了,咳咳……”
皇甫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拒绝了陆离的帮助,缓过来之后继续道:“如今在我看来,生死之事实不足道,自古艰难之事,莫过于守节。进退之间的一念之差,便是霍光与董卓,汉臣与逆贼的区别了。”
他好似只是在抒发人生领悟与感慨,陆离心里却不由叹了口气。
陆离是真的很想问,你们怎么就非要抓着我不放呢,诚然自己在汉臣这边确实是有特殊羁绊在的,但是你说服他也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啊,他难不成还能去做曹操的主吗。
你当年也是带着曹操征讨黄巾的人,也算是对方的老上司了,有这话何不直接对他说呢。
哪怕对方可能明天就死了,今天陆离也不可能跟他说:“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要当逆贼,再见了汉臣,逆贼早已经起航~”
陆离只能带着几分受辱的愤懑:“我知将军担忧为何,可何故要疑我待大汉之忠心!”
“辱之甚也,莫过于此?”
但凡不是皇甫嵩如今的情况在这里摆着,他今天绝对能够得到跟刘协一般无二的待遇——收获一个言辞激烈并且拂袖而去的陆离。
可无奈此刻对方正处于人生中最不能招惹的时刻,你别说言辞激烈了,一个不小心对方的死都得碰瓷到你身上。
陆离这边虽然有后世传唱度的kpi在,但就算不当岳飞,也不能奔着秦桧的路去走啊。
只是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你怎么就非得为难我呢。
皇甫嵩看着陆离笑了:“伯安问我为何相疑,实在是不得不疑。”
陆离做足了要听对方如何言语的姿态,却听皇甫嵩问:“那所谓直通洛阳之捷径,当真是先帝告知伯安的吗?”
陆离:……
你要是问这个,那你还真的没有冤枉我。
虽然心里“咯噔”了不止一声,陆离面上却非常符合情况的做出了相应的反应:“自是先帝告知,将军此言何意?”
皇甫嵩紧盯着陆离,浑浊的眼睛似乎都再次明亮起来,他看到了惊讶、愤怒、委屈,却不曾见到心虚、慌乱、惊恐。
事实上他是不想要怀疑陆离的,可他知晓那条捷径之后,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征讨黄巾时,拦截到的那封自洛阳传给黄巾的信件,想到信里面的“速至”一词。
那时只当是在催促,甚至可能有着内应开城门的事情发生。
但随着陆侍中从先帝那里得知了捷径一事之后,他总忍不住往那边想。
尽管很难解释黄巾贼是怎么能够在洛阳搞出捷径来的,可他寻遍了人,都没有找到除陆离外第二个“从先帝那里得到消息”的人。
或许当时先帝还告知了宦官,只是他们都被杀死了。
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114章尚书令
再是如何感觉强烈, 不论正确与否,感觉到底不能充当证据。
在强撑着却并没有从陆离身上看出什么不对的一场谈话后,皇甫家如今的住处当天夜里便挂起了白帆。
第二天陆离去府上参加葬礼时, 来的人不少, 曹操本人与几位武将、如今朝中的几位重臣,天子也派人前来给予追封、美谥,以及对于家中子嗣的嘉奖……
在能够得到的范围内,可谓是极尽哀荣了。
陆离看着冥堂中摆着的棺木,昨天还质问自己的人, 今日却已经气息全无的躺在那里面了。
要说冷血到见熟悉的人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不存在的。
可是不能否认的是,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 他确实因为这场死亡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对方天生就在恩义上压了自己一头,又属于自己以身作则的类型, 有些要求让人想拒绝都没法拒绝, 对陆离而言针对性简直比刘协还要强。
考虑到俩人之间的恩情关系随着那篇《陈情表》也是传遍大汉,陆离还给对方写了祭文。
皇甫嵩用自己的死证明了不论人生前多么轰轰烈烈,死后多么极尽哀荣,可当真的被埋进土里后, 除了子嗣要因此守孝,没有其他人会为此停留。
在葬礼终于结束后, 陆离站在对方的冢前,心里默默回答了对方临死前的问题,又或者说, 就这个问题给出了一个真实的答案:不是。
那所谓直通洛阳之捷径,当真是先帝告知伯安的吗?
——不是。
尽管这个真相不会出口成言, 不会落在纸面,皇甫嵩可能也无法真的收到,目前实际上只有他与石锤两人知晓,便是其他参与捷径修建的黄巾,也只当是自己的密道被先帝发现并分享给了他的侍中……
一些人的苦心孤诣,在一个谎言之下,反而成了一位皇帝偏爱的证据,这如何不荒唐呢。
当事人陆离都觉得这事很荒唐,尽管这事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要是后世人考古出这捷径跟黄巾的关系,说不定他们还会发表某些乐子人言语——黄巾:我也是你们君臣play的一环吗?
皇甫嵩的葬礼之后,曹操还专门找来陆离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是准备入朝为官还是去地方。
就陆离这个被左右拉扯的情况来看,曹操做好了准备对方会选择后者,可事实是陆离问他:“明公可信我?”
不是孟德兄信不信朋友,是明公信不信谋臣。
曹操:“我自是相信伯安。”
陆离拱手:“离如今不愿前往地方。”
在朝中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困难,但是他还有任务在身上呢,阵营贡献度不要了,历史改变进程不刷了?
困难是真困难,可任务完不成难道就不完蛋吗。
况且知难便退放在这些事情上,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见机行事。
陆离有一张好看的脸,却丝毫不妨碍他放狠话:“离自问心无愧,为何要走?”
曹操点头,他问:“伯安以为御史台如何?”
陆离:“甚好。”
不过陆离以为会是尚书台,却不想竟然是御史台,前者是处政事,后者是检查百官,陆离之前在刘宏那里做的就类似于前者,难不成曹操是想要让他尝试一把新赛道。
事实上曹操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又说:“尚书台怎样?”
陆离:“……甚好。”
只是这种挨个单位让你发表看法的行为,不像是上司给下属安排职位,倒像是老师对临近毕业的学生进行的就业指导。
曹老师,你这是想要把我往那边导呢?
这边心里刚调侃了一句,就听见曹操问:“大良造呢?”
陆离:……
曹老师,你是说错了吧。
大良造为秦国的官职爵位,汉承秦制的过程中,并没有将其继承过来。
拿着前朝的官问今朝的人?
陆离清楚曹操不会犯这种错误,而在众多大良造中,就包括了后世历史书中都有一大段需要背诵内容的商鞅。
考虑到曾经的某些情况,陆离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曹操很是慷慨的让这份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只听见他说:“先帝时期的宫人,不少死在了那场诛杀宦官的清缴之中,但也有不少随着如今的陛下从洛阳至长安,又从长安至此。”
“昨日其中一人与我言语,曾闻伯安与先帝言,有为商君之志,此言可为真否?”
陆离翻找了一下自己的相关记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听到这事的除了先帝与某人外可没有别的宫人,难不成跟你言语的那个宫人叫刘协吗,还是说对方是什么东汉活着的顺风耳啊。
对方虽然是在询问,可这问的都言之凿凿了,陆离也没有硬撑着说压根没这回事:“当时年少轻狂,确有此话。”
但哥们啊,当时我是知道先帝要噶了,在那里立人设、刷时髦值呢,这事你清楚吗。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疯狂比划.jpg
奈何曹操现在不曾觉醒读心术这一技能,他看着坦言承认,却将其称作“年少轻狂”所为的陆离:“伯安如今,可是主意已改?”
改还是不改,这是一个问题。
陆离没有正面回应,只说:“如今此地非洛阳,陛下非先帝,便是我主意未改,旧日之策如何应今时。”
秦国的改革,难道是可以不经过度与改变直接用在秦朝中的吗?
陆离这话任谁都挑不出个错来,曹操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便是想要改革,如今显然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曹操:“陛下先前多经流离,难免心有惶惶,今不得已迁都,更是不免惊疑,伯安暂代少府一职可好?”
少府为九卿之一,掌管宫内器物、膳食甚至是皇帝私库等事。
可如今在曹操口中,却随口就许出来了,你这是飘了吧,你这确实是飘了吧。
陆离觉得刘协怀疑曹操,那真的不是没有道的。
陆离:“明公既知陛下心有惶惶,如何有此等言语,我知明公爱我之心,可九卿之位,怎能这般一言轻许?”
“恕离不能从命。”
曹操闻言不由心中一紧,连忙扶住拱手拜礼的陆离:“伯安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操孟浪失敬了,傲上而慢下,我此时何异于伯安文中之项羽。”
他好似在反思,但却没有真的将自己的傲慢看透彻了。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让人看不透彻的东西,它是无法被根除的,时时刻刻纠缠在你的身上,在你某个志得意满的时刻迅速孵化,然后在某一瞬间送你迎头一击。
曹操在情真意切的自我反省着,并且在征得了陆离的意见之后,将任命的权力上交给了刘协。
这操作看起来是不是好像跟之前刘协要征召陆离再为侍中却被拒绝相悖,可实际上这是实实在在的两回事。
之前的征召,更多是刘协在拿着陆离当幌子,跟曹操进行权力拔河。
而如今,则是给刘协需要恩赏的功臣名单中添上了一个名字。
说是让对方安排,可难道刘协还真的能在被拒绝之后,再让陆离为侍中吗?
为首的曹操被封作大将军,之前让对方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也不曾去除。
所谓录尚书事是指是外部人员对尚书台事务有干涉权力,一般有权的三公、大将军太傅等人都有。
而陆离被封作尚书令,一应待遇与先帝当时给作为侍中的他提高过的,犹有加厚。
要不是陆离没有切实参与迎奉天子的过程中,刘协都想着跟对方一并封侯了,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皇考当年想做却被对方拒绝了的事情。
官职给了,待遇也给了,刘协仿佛忘了他们之前的争执,在封赏的过程中对陆离慷慨的不像话。
可你要是认为这是什么纯粹的善意,那就太乐观了。
尚书台为协助天子,总揽政事的一个部门,可如今天子算是一个“寄人篱下”状态,地方又是那个状态,能够处的实事都不如曹操跟他麾下文武处的多。
刘协让陆离做尚书令,未必没有让他二人争权的意思在里面。
可要让陆离说的话,对方要是打着这个主意,那怕是打错了算盘了。
虽然只要当了官,很难忍住不让权责匹配,但这事也是要看具体情况的,去跟曹操争夺,他手里有几个兵啊。
不过尚书台倒也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干,因为洛阳那边不能待,新的地方选到了颍川的许昌。
地位置倒也不能说不好,但这里属于颍川境内,颍川,一个吕布听了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虽然不像洛阳那边毁的干净,但这边也是有着破败的,之前因为蝗灾的事情提前收了粮食,现在倒是可以召来不少民夫进行一定的修建,其中的统筹各方的事情就被推到尚书台来了。
刚喝了没两天茶的陆离:……
说是统筹,其实还是汉室这边支持天子的,在借着他当防护地带,与曹操进行隔“离”争斗。
因为如今的曹操还是一副汉臣模样的,这份争斗也大体局限在一个想要亲政的天子与权臣之间的争斗上。
他们只需要争权夺利,被夹在中间的陆离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等到郭嘉来找陆离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写满“冤种就是我自己”的模样了。
见到郭嘉,陆离这些天可能是阴阳怪气多了,一开口就是:“奉孝今日怎么来了?”
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语调却是仿佛后面要跟一句——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死鬼,你还舍得来!
郭嘉笑道:“在下不才,正是为美人排忧解难而来。”
陆离“哦”了一声:“既是如此,郎君倒不妨先说说忧难为何?”
郭嘉坐在陆离身侧的位置上:“我观佳人面带怒色,想来是为狂蜂浪蝶所扰,不知可对。”
对方这又是美人,又是佳人的,就差来上句“兄弟你好香”了,陆离都要被他给逗笑了:“郎君既知症结所在,不知可有良方?”
“此事也是简单。”郭嘉道:“想来是家中缺少顶立门户之人,若能寻得,自然蜂去蝶消。”
陆离笑意稍减:“郎君不知,顶立门户之人已有,只是这勾引之事,从不因此而消。”
“那人不愿为我亮刀枪,如何能够威慑豺狼。”
郭嘉提起水壶给陆离倒上:“或许他是在担心美人有选择他人的想法,故而不敢将刀兵亮出,以至失败后让自己难堪。”
陆离轻哼一声:“这般说来,倒是两不相知,互相耽误了。”
“那人不知我心为何,奉孝难道也不知晓吗?”
郭嘉看着他:“嘉之前以为自己知晓,如今却有一问。”
陆离:“何问?”
郭嘉:“伯安何故不争?”
第115章心之所向
“何故不争?”
问不争的话, 往往是要让你去争。
陆离品味着郭嘉的问题,反问道:“我要跟谁争,又要争什么?”
郭嘉:“跟朝中众臣相争、跟陛下相争, 跟明公相争, 争权力、争地位,争你曾经说过的主动权。”
这属于是官场入门级学问了,哥们你已经当官十年了,你清醒一点,你是来当官的, 这边可不兴搞人淡如菊那一套。
陆离也没有说什么“我争了就如了他们的意”、“不争便是争”,让空气中充满快活的空气。
他只是看着郭嘉:“奉孝还说是来为我排忧解难……”
我看你分明是来为难我的。
郭嘉轻笑一声:“我知伯安在想什么,伯安可愿听我一言?”
陆离:“自无不可。”
看着面上柔和如水, 实际上软硬不吃的某人,郭嘉都想回去看《道德经》了。
在郭嘉看来,陆离的政斗水平实在是让人有点不好评价。
他并不缺少那种跟人拼个你死我话的狠辣, 但就是在某些时候会陷入一种让别人急眼的缓慢节奏中。
体水平硬要评价的话, 属于上限很高,下限也没有特别低,只是时不时有种让人看了干着急的拖延与“懒惰”。
而更加令人着急的是,他的拖延与“懒惰”还都是自有一副能够在他那里自圆其说的道在, 只是这个道绝大多数时候仅他自己可知全况,其他人大多只能来个一知半解。
袁绍将其评价为:“被先帝惯坏了, 什么都等着别人给他送过去。”
曹操给出的判断是:“从乐安郡开始,他总是这般让人看不明白。”
可要让郭嘉说,其实也没有特别不好明白, 陆离他不是那种苛刻的非要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人,他只是需要你坚定地选择他, 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们是一伙的。
他需要你递过一个台阶去,需要你清清楚楚的给予与尊重。
你要是跟他玩似是而非、你猜我猜的游戏,他只会让你自己一边玩去。
对于陆离这样的存在而言,他会主动选择曹操,都简直像是一种违背本能的事情。
可他都违背本能的去选择你了,你却没有给出相应的回应,就不免显得有些不识相了。
听到郭嘉这番看法,虽然对方是向着自己的,但陆离听了都忍不住想要说句“倒反天罡”。
他是真的被对方给不会了,干巴巴问道:“奉孝的意思是?”
郭嘉了衣服:“嘉自然是要回去为美人排忧解难啊。”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如果两个人出现了问题,而你想要解决问题,说服不了其中一个,自然是要想办法去说服另一个。
看到陆离表现出来的哭笑不得,郭嘉道:“按照伯安的说法,我来这一趟应该算是流程正确,然否?”
这反转来的太过突然,差点闪了陆离的腰:“奉孝可是玩笑之语?”
你可不要乱来啊。
说笑的吧,不会是真的吧,你真要去跟曹操说这个?兄弟你可别这么玩,我有点跟不上你的节奏。
郭嘉正色道:“嘉之言语自是认真,可伯安如今之行为,可是视自己性命为玩笑?”
陆离也是正了脸色:“怎会如此,奉孝多心了。”
这一个大圈子绕的,简直让人晕头转向。
郭嘉:“自古左右逢源之人,左右不得,前后有备者,进退失据,盖因可选多、得之繁,反而犹豫不定难以选择,得陇望蜀贪欲更多,以致于大好局面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陆离不由一肃:“奉孝是自己这般看我,还是代替他人来说这番话?”
面对陆离的怀疑,郭嘉也不生气:“嘉今日言语,尽数发自内心,故人旧事太多,未必是什么好事。”
对方说的认真,陆离回的也诚恳:“我知奉孝一片为我之心,只是故人旧事皆已发生,非我想便可以了断。”
“便是我想要了断,人心难测,他人如何知我心,又如何信我心?”
到时候前尘断了,后续又接不上,不也是一种进退失据吗。
郭嘉:“人心情谊总不免让人猜测为难,敢问伯安如今心在何方?”
陆离自嘲道:“或许我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心便向哪边倒。”
“非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左右为难,何不告知明公,与其此刻争夺这些,落得朝中怨憎惊疑,倒不如看看南北。”
南边是袁术以及正在为袁术征战的孙策,北边则是战争已经临近尾声的袁绍与公孙瓒,公孙瓒那里还坠着个要掉不掉的刘备,不过自从公孙瓒杀了刘虞之后,这俩人其实就已经差不多掰了。
大胜之下,无事不可为,反之亦然。
便是曹操如今什么都争了来,若是输给了南北任意一方,怕都要怎么得到便怎么失去。
陆离将郭嘉一路送出了府外,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有一瞬间很想要叫住他,说点与政事无关、与曹操无关的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离想着如今自己这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呢,如今的曹操还只是大将军呢,现在都处不好,难道能够指望以后,某天他们之间的矛盾突然便自己消失吗?
或许有些东西确实需要血淋淋的撕开,才能真正的过去,只是要怎么撕倒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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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郭嘉找到曹操所在地时,就见到曹操在那里拿着份文书却似乎半点不曾看进去。
你说说,这俩人到底是个什么毛病,见到彼此的时候总是端着,背后又恨不得一天托别人捎上几十句小话。
你们俩是八字不合还是有什么特殊节奏,怎么就这么让人看不明白呢。
这俩人明明都不是什么别扭人,偏偏在对方的事情上就是要别扭。
郭嘉简单转述了一番陆离的话语,看着曹操皱起的眉头,不由道:“以我对伯安之了解,他对明公不可谓不特殊,而明公对伯安,亦非当真毫不在意,何以这般纠结犹豫,让双方皆是心中难定。”
明公,你说句话啊,明公。
曹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然我不去看你,你便不给我传递音讯了?
郭嘉真要被这俩人给逗笑了:“明公可知,伯安曾与我言语,想要维系一段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去考验它。”
你们俩人干什么非要在这里隔空玩你画我猜,大家简单粗暴一点,大不了一拍两散嘛(划掉)。
曹操显然将这话听进去了,却还是不言语,郭嘉虽然没有学过现代心学,却也隐约清楚对方这是在见到陛下对于陆离的厚待之后,回忆起了什么东西。
哪怕有着挑拨离间的想法在,如今的陛下对陆离,侍中不要就不要,给别的官职上来就直接给到尚书令,如何可称作不厚待呢。
虽然陆离好像没当回事,但曹操显然是当回事了,陆离在面对曹操的时候抬高对方放低自己,曹操在面对陆离的时候其实也有这样的情况。
他们俩要是放到里,估计能够写上几十万字的“你我皆无嘴巴”。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的嘴巴(划掉)嘉来啦!
矛盾不在最开始露头的时候解决掉,后面越缠绕越深入,想要解决也没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