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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需要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但被对方见到的陆离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了。

在见到陆离之前,刘宏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陆离了,对方的上表也看了不少。

很多见过陆离的人对他的描述总少不了关于外貌的,而这种情况往往会出现在人长的特别好看或者人长的特别难看的情况下。

从他人的口中,陆离显然是特别好看的那一挂,好看到都会被特别拿到皇帝面前来说上一嘴。

美人总是惹人遐想的,倒不一定是有什么暧昧心思,而是人人都夸对方好看,就让人不免想象一下这得是多么好看的人啊,才能被这么众口一致的夸赞。

众所周知,人的想像是没有边界的,人的审美是各不相同的,但人的长相却是出生后就已经差不多定下了的。

所以这种想像在前,面见在后的情况,就很容易衍生出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的结果。

这就好比现代一些中的美人影视化后被很多观众不买账,就是因为演员本身的长相没有满足他们对美人的想像与期待。

可陆离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的样貌让刘宏只觉见面更甚闻名。

陆离也不是第一个当侍中的,同样穿着侍中的官服,但对方就是好看的格外出彩。

就不看别的才能,光这张脸就该是天子近臣。

放在身边既赏心悦目,又特别长脸。

别人当官帮自己办事却从来还要跟人家收钱刘宏,对美人难得大方了一把。

他示意陆离免礼,然后吩咐了身边的内侍一句。

陆离在一旁坐下,与刘宏开始君臣闲聊。

真要论说话好听,哪怕陆离书读的比那些宦官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但是在这方面还真比不过人家。毕竟人家可是靠这个吃饭的,揣摩君心揣摩了十几年,哪里是陆离能够轻易比得上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靠奉承与拍马来博取好感,陆离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走这条赛道的料。

他为自己的选定的路线,是真诚,有选择的真诚,也可以说看起来真诚。

所以当对方问起自己一路而来的见闻,陆离那是半点隐瞒意思都不存在的。

“臣自乐安郡而来,沿途所见不乏流贼乱匪,民之疾苦甚矣,近洛阳虽有改变,乱苦皆不曾绝……望陛下知之。”

这话一出来,随侍左右的不少宦官都开始流汗了。

咱就是说,这种话是可以对着陛下直接说的吗,就算是那些以耿直出名的谏臣,也很少有如此直白的。

而刘宏闻言也是一愣,似是不曾想到对方直接就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

但转念一想,毕竟是能上表说人力有数,给了外面的女人就满足不了自己妻子的存在,能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也不足为奇。

而且从《陈情表》开始,陆离在他这里就已经隐约留下了一个真诚在前面飞,圆滑在后面追的形象,现在这样倒也完全不崩人设。

他笑道:“看来朕这次选的侍中倒是适合。”

至于陆离说的话,他是不以为意的,类似的情况他难道会完全不知道吗?

底下虽然不乏歌功颂德,但也少不了针砭时弊的,这就是如今的朝廷,佞臣贼子有,忠臣良将同样不少。

况且就算没人告诉他,黄巾之乱也足够告诉他了,刘宏或许荒唐,但他不是傻子。

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也有大赦天下啊,他也给受灾地区派去赈济,出现疫情他也派去医者了,他这个皇帝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至于依旧有疾苦,这种事情哪里是能绝对避免的呢,反正也影响不了什么,那声势浩大的黄巾难道成了什么事情吗。

天命在我,何须多虑。

刘宏的反应并不出人意料,陆离也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能够改变什么。

在两人谈话间,之前被派出去的内侍已然手捧托盘回来。

刘宏挥了挥手,对方捧着托盘来到陆离面前,上面放着的是一块平铺在红布上的玉佩。

玉质晶莹剔透,雕刻着异域花朵的图案,隐隐有香味散发。

刘宏:“此玉虽是番域小国所献,也算品质上佳,君子如玉,合该配卿。”

突然收到皇帝赠礼,又或许该说赏赐的陆离:“……谢陛下。”

在对方的示意下,陆离从托盘上拿下玉佩,佩于腰间。

动作之间,陆离的大脑一刻不曾停止的思考着。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看他腰间除印绶外别无他物,所以赏了块玉,还是意有所指。

甚至这种事情都能往暧昧方面想——“彼其之子,美如玉”。

虽然没听说过当今陛下有那方面的嗜好,但是老刘家在这方面的信誉自开国高祖起就破产了。

刘宏笑着看向他,突然来了一句:“朕还以为卿要如当年一般愧受一番。”

这个当年,既是当年陆离于大父灵前对郡守之位的愧受,也是后来一封《陈情表》对中央官职的愧受。

现在被刘宏说出来,好像充满打趣的意味,但陆离不会将其当做纯粹的打趣。

都不说别的,能够让对方一直记得,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些东西。

陆离拱手回道:“臣自待陛下以诚,不敢有瞒。当年愧受官职,是因自知能力有限、实受之有愧,心有惶惶。

如今不曾愧受此玉,则是臣愿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望。”

这个答案可谓要圆滑有圆滑,要真诚又有真诚。

刘宏御宇十数年,君子见过,如玉君子同样见过:“卿如玉之美极好,可莫要如玉易碎。”

陆离:“诺。”

来的时候陆离遇到了张让,离开的时候他又遇到了赵忠,考虑到刘宏似乎说过:“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所以这一趟进宫,算不算是将一家三口都见了个遍。

走出宫门再次坐回自己的马车,自带香气的玉佩进入这个狭小的空间中,香味似乎更加清晰浓郁。

陆离摩挲着玉佩上雕刻的花朵,脑中复盘着今日入宫后的所有见闻。

张让与赵忠,这两位风评甚差的宦官今日倒是让自己都见到了,这应该不是巧合。

或许因为皇帝对自己的看重,这俩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称不上差劲。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恐怕很难真正友好。

都不说党锢之祸后,士人与宦官的天然对立。

如果你靠着一个人的宠爱得以生存甚至是尊贵,又怎么会喜欢有人来分享甚至是抢夺呢。

而一切的关键,当今这片土地上的天——皇帝。

就今日所见,对方倒真不愧是一位皇帝,自带一股聚天下之力供养出来的傲慢与所当然。

他的容貌称不上出众,但那份尊贵与气场超乎常人。

声色犬马的消耗与举国供养的尊贵互相抵消,已过而立之年的汉帝没有过分年轻,也没有过度苍老。

抛开这些表现看内里,对方或许荒唐、放荡、随心所欲,但绝对不是真的好糊弄。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对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点欣赏自己。

这一点对陆离而言非常重要!

他并不是没有被人欣赏过的小可怜,但来自国家最高权力拥有者的欣赏总是不同的,哪怕这位权力拥有者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第37章带刀美人

侍中的职责前面也说过了, 官方解释是:掌侍左右、赞导众事、顾问应对。

一开始作为随侍皇帝身边的官员,侍中的工作内容还曾一度包括“执虎子”,虎子——尿壶。

但是因为光武皇后郭圣通的侄孙郭举在担任侍中时曾秽乱后宫、拔刀惊扰皇帝, 侍中不再被允许随意进出内宫, 这种如执虎子一类的伺候活也被宦官接手。

来,让我们说谢谢郭举。

侍中归于侍中寺,就是那个有人专门观察鸡到底是雄是雌,还观察出有母鸡变公鸡的侍中寺。

昔日不过看客,今已成为戏中人。

一般来说能够观察出这种问题, 代表着侍中寺是有养鸡的,养鸡,这可是陆离的老本行。

可惜自从出现了母鸡变公鸡的情况后, 这边的养鸡事业就被彻底停下了,陆离自然也失去了“展现才华”的机会。

前些年的时候,刘宏为了征辟有才之人, 把侍中这个职位搞得都有点泛滥了。

但是到了现在, 此位置加上陆离一共就剩下五个人,其中一位名为杨琦。

这个名字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如果说他的出身绝对足够有名——弘农杨氏。

杨琦正是杨彪的弟弟,杨修的叔叔。

与陆离这个有些内向的穿越者不同, 对方是位相当外向的古人。

陆离跟对方的相处该怎么说呢,颇有几分被动的相见恨之感——对方很主动的相见恨。

可惜陆离这个前乐安郡守刚刚上任成为侍中, 对方这个侍中却要去当汝南太守了。

对方离职后空出来的侍中之位没有立刻填补,所以现在侍中一职暂时只有陆离跟其他三个,而陆离跟他们实在不怎么合得来。

虽然他们同是侍中, 但侍中与侍中之间也是存在不同的。

有些属于有才名所以被征来,接下来的流程一般就是在这个位置上镀个金, 然后就派出去了,也可能是花钱买了官,就在这个位置上耗着,比如说其他三个。

而陆离这种做出了实绩从郡守之位上征过来的,就有点在指派中央其他官位之前过度的感觉。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官员,皇帝为了给他出入宫禁的权力,加了个侍中之名,但除了皇帝召见,平日里多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虽然职责之一是随侍左右,但陆离倒是真的在随侍左右,其他那三位颇有点在侍中寺喝茶水的退休感,随侍是轮着来的。

在皇帝身边随侍的侍中人少,但是活也不多。

说是随侍,实际上侍奉的活自然有宫人去做,

陆离主要就是跟在对方身边,对方问问题的时候出来做个解答,对方遇到问题帮忙出谋划策一下,甚至是对方心血来潮说点什么也要及时应对。

据说他现在已经前往汝南的新朋友,就是在对方问及自己跟先帝相比如何时,因为回答过于耿直,自此不招待见,后来直接就扔去地方了。

天子近臣的位置,正因为这一个近字,所以权力地位与皇帝绝绝对对的密不可分。

你要是能让对方言听计从、倍加宠信,便是三公见你也会以礼相待,和煦可亲。

可若陛下对你看不顺眼、不闻不问,就不说你还能不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就算做下去了,连宫人都会慢待于你。

杨琦已经慷慨交出了他的错题本,但只是这个显然还不够。

照本宣科不论在哪里都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陆离决定要在吸取教训之余更多的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观察。

观察结果一:刘宏跟十常侍关系是真的好,是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那种好。

观察结果二:十常侍能够跟皇帝处好关系也真的有两把刷子的。

观察结果三:确定了,十常侍确实不怎么喜欢自己,张让还有点特别针对自己,当初青州刺史的官位很可能是走的对方的路子。

观察结果四:刘宏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啊,不带暧昧的那种。

位高权重者的喜欢是易变的,如何维持住这份喜欢对陆离的日后至关重要。

要想知道如何维持喜欢,首先要弄明白对方喜欢自己什么。

根据陆离自己的观察结果来看,大体可以概括为三样:文采、有趣以及脸。

维持住能够让对方喜欢之处的同时,还需要做到让对方的喜欢不落地。

换句话说,对方喜欢你,你也必须有所回馈,实际回馈也好,情绪价值上的回馈也罢,你不能让对方唱独角戏,尤其是在对方是一位皇帝的情况下。

陆离自认为自己的进展还算不错,可不错的进展在一次休沐过后似乎发生了些许改变。

一位被陆离帮助过的宫人悄悄传信告诉他,张让在他休沐的时候对陛下说了些有关他的坏话。

“众女妒余之峨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陆离现在算是体会到屈原是怎样一位写实文人了。

不过人家的告状倒还真的不是完完全全的诬告,说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实情,只不过在实情之外还掺杂了些许别的东西。

人家说皇甫嵩跟杨琦与陆离关系好,这是真的。

人家说皇甫嵩送了陆离兵书,杨琦与陆离通信,这也是真的。

他还说陆离跟这些人结交,对陛下心怀怨怼,这就是假的了。

压根不用跟这俩人结交,陆离就因为对方的胡乱作为存在过怨怼。

从今日刘宏一反常态的冷淡来看,很明显对方是将那份诬告听进去了。

可对方听进去了,却偏偏不开口问,这就导致陆离哪怕知道了也不能主动辩驳。

毕竟陛下还没说你就知道了,怎么着,你在陛下身边有人?

这往小里说,是在收买皇帝身边的人以获取消息。

往大里说,都能大到陆离心存他念、意图不轨上去。

不辩驳却也不代表要一直保持沉默,毕竟皇帝一反常态的冷淡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不是察言观色技能没刷满,就是对皇帝不够在意。

陆离面上踌躇几瞬,找准机会上前:“陛下。”

似是被陆离眉眼间的不解取悦到了,刘宏的冷脸微微破冰:“陆卿何事?”

陆离拱手:“臣观陛下似有不乐,愿为陛下分忧。”

刘宏轻笑道:“陆卿这可就错了,朕方才不过是思及那一封《陈情表》,略有感叹而已。”

陆离低头似是羞惭:“臣之拙作,令陛下见笑了。”

刘宏并不认可他的自谦:“那怎么能是拙作呢,国仇家恨一朝尽报,写的多好啊。”

陆离心中暗道终于来了,尽管已经过了两年,但陆离自己***写的东西还是记得的。

这句话前面,有关帮助他达成报仇的主语是皇甫嵩。

哪怕皇甫嵩的前面还有陛下,但人家要选择性解读,你能怎么办。

陆离只能称是:“全赖陛下慧眼识英才,方有皇甫将军神兵天降,扫尽仇寇。”

“神兵天降?”刘宏冷哼:“那时候的他倒也确实称得上。”

“可你说曾经数十万贼寇都能扫除干净的人,怎么后面十数万、几万都处不了了呢?”

刘宏看向陆离:“卿以为是昔日将军年老体衰,还是他妄图养寇自重!”

这听起来像个疑问句,但从刘宏的语气来看,对方显然已经得到答案了。

对陆离而言这看起来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实则两种选择都是送命选项。

若是他顺着刘宏的话去贬低皇甫嵩,跟对方划清界限,不说这件事情传出去陆离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说这样做的陆离在刘宏这里会留下一个怎样的印象。

你之前还说对方帮你报了国仇家恨,结果现在来这么一手,那你之前对我的感恩戴德是不是也是虚假的。

而如果他为皇甫嵩解释,恐怕会让刘宏对张让的话更加相信,你跟对方关系这么好,八成对将他革职的我心存怨怼。

陆离选择再造出一个选项来:“陛下以为高山与小石,哪个更容易征服呢?”

这算是一个进谏言的标准句式之一了,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在解答的过程中通过答案来说出自己想要告诉君主的道。

刘宏示意陆离继续。

陆离:“这个问题拿出去问,绝大多数人都要选择小石的,可臣却以为不然。”

“高山矗立、巍峨难攀,却终有翻过之日。小石虽小,可若置于鞋中,莫说是攀登,便是走路都寸步难行。”

陆离一礼:“陛下,如我朝水军威武,海船壮阔,扬帆可征服大海,但放入小溪流中却笨重难动,可是船有损否,可是军队不尽力?”

“百战百胜之名将自古难觅,如今我朝人才济济,有人善惶惶威压、众兵作战,有人几千随行、一骑当先,不过各有所长而已,绝非怀有异心之说。”

这番话倒也确实是有有据,但刘宏不曾被哄好:“这般说来,倒是朕不够知人善任了。”

“陛下何出此言。”陆离一脸义正言辞:“陛下富有四海,海内诸事无所不劳动于陛下,因此才需我等辅助在侧,中常侍以为然否?”

旁边突然被点名的十常侍之一郭胜个人都愣住了,以往都是他们背地里在皇帝面前给那些士人上眼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着皇帝的面,辩解着辩解着话锋一转直接就将锅甩过来要让他认罪的。

是的,陆离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这事不是陛下您不好,而是身边的人没有辅助到位。

现在身边的人里面,陆离是新来的,那应该为当初的事情背锅的人是谁呢?

你认罪了,那这事当时就是你的错。

你不认罪,那你是不是想说当初就是皇帝自己识人不明啊。

郭胜连忙跪下认罪:“是臣有罪,望陛下恕罪。”

面对郭胜的请罪,刘宏随口给了个惩罚就挥手示意对方退下了。

郭胜人都要不好了,虽然那惩罚不痛不痒,但他们什么时候因为这些事被惩罚过。

很可惜的是,比起郭胜,刘宏现在显然对陆离更感兴趣,又或者说,他对此刻锋芒毕露的陆离很感兴趣。

之前有关陆离的消息,除了美丽外还少不了血腥。

又是豪强、又是县令,还有淫祀。

对方虽然是个美人,但显然是个带刀美人。

可刘宏见到的陆离美人确实是美人,带刀却一点也没看出来,对方看起来就是一个温和有礼又带着点距离感的君子摸样。

刘宏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压抑着本性的趋势,感觉这幅平和样子不像是演出来的。

这都让他不由怀疑,那些传说中被陆离给杀了的人,不会是别人栽赃给他的吧。

但现在这么一看,确实是个带刀美人啊。

这锋芒毕露的模样,可比之前的温和有礼顺眼多了。

至于这是不是有些锋利了,刘宏是半点不害怕的,毕竟对方又不可能将刀对准自己。

陆离低头似乎羞涩:既然陛下你这样认为,那就当是吧。

第38章宦官与外戚

陆离的反击以及陛下展露出来的态度, 算是让他彻底站到十常侍的对立面上了,考虑到是他们先动手的,陆离认为这没有任何问题。

他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但是对陆离这一出反应最大的不是十常侍, 反而是士人与外戚。

之前因为陆离没有拜山头也没有展露立场,对方对待宦官不谄媚讨好也不横眉冷对,大家都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哪一边的。

当初对方的破格征辟虽以忠烈为由,但考虑到他们陛下的那个作风,其实有不少人怀疑陆离是走了什么门路。

哪怕后面对方展露出才华, 也不曾改变这一猜测。

毕竟对方有才华归有才华,但对方的官位又不是因为才华拥有的,有才华可证明不了对方没走后门。

可别管曾经如何猜测, 现在这事一出,对方这妥妥是自己人啊。

陆离看着手中来自大将军府上的宴会请柬,只觉得这挺东汉特色的——不是官宦就是外戚。

他就不明白了, 自己来中央这是奔着做二选一选择题来的吗?

到底是谁教的你们这么划分阵营啊, 不是他们就是你们?

陛下,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你自己就没有一个单纯点的阵营吗?

什么,陛下跟宦官与外戚都是一个阵营的, 那没事了。

陆离感觉槽点满满,但也没有准备拒绝, 刚将宦官得罪完,再得罪一把外戚,陆离又不是什么铁头娃,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样。

在别人不招惹自己的情况下, 他可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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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

请柬遣人送出去后,何进看向身边之人:“本初以为这陆伯安如何?”

袁绍知道对方这看似在问陆离的为人,实则是想要问陆离是否能够站在他们这边。

此刻何进虽是外戚,明面上跟宦官们却并非绝对的敌对关系。

相反,他的妹妹能够成为皇后,他本人能够进位大将军,都与宦官脱不了干系,那位宦官就是刚被陆离得罪了一把的郭胜。

但我后汉自有国情在此,宦官与外戚之间之所以朝朝相斗也是有决定性的利益在内的,便是他们如今明面上和睦也不妨碍暗中有争斗之心。

尤其是何皇后育有皇长子,何进如何会不想要拉拢天子近臣以图储君之位。

袁绍回道:“那陆伯安世出名门,以孝名闻传天下,恩人如皇甫将军,友人如杨公挺,皆为宦官所伤,其人又因此为宦官所诬,绍以为便不为友,亦非敌也。”

何进点头,也不知道是表示认可,还是表示自己听到了。

袁绍只觉得人生际遇当真难测,同样是世出名门,人家陆伯安比自己年少几岁却随侍陛下左右,自己空长几岁在这里给屠夫之后出谋划策。

只是以一族之命,换一人之幸,袁绍又不觉得难测了。

不过他对何进的看法始终不曾改变,这位大将军冲动少谋,若不是其妹为皇后且有皇长子傍身,哪里轮得到他忝居大将军之位。

且等着吧,从古至今,宦官外戚便是显赫一时,也终难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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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进邀请的时间选的倒是看起来像是要交好的样子,对方间设宴,第二日正好是陆离休沐之日,便是上多饮几杯也不妨碍。

陆离依约而来,代为迎接的是袁氏公子,被何进辟召后如今为大将军府掾的袁绍。

陆离也是没想到,自己跟曹老板做了好久“邻居”都不曾见面,现在倒是先见到袁绍了。

两人互相见礼,彼此交换名姓,一番商业互吹之后,见到何进时彼此之间的称呼已经从官职变成了表字。

两人一个是天子刚见面就送了一块玉的存在,一个是能在《三国志》中被记上一句“绍有姿貌威容”的存在,相携而来不可谓不养眼。

侍中之位虽是天子近臣,却还是低于大将军的,陆离见到何进之后自然是要行礼的。

这就是中央比乐安郡不好的又一处了,在乐安郡陆离才是那个最大的,但是在洛阳,需要行礼的虽然称不上多,却也不少。

幸而这里是东汉,臣子们上朝还能坐着的东汉,日常行礼也不是下跪的那种。

见礼之后对方也是爽快,直接就邀陆离入席了。

人家搞出来的宴会那真的歌舞俱全,对比一下自己曾经搞过的,陆离都觉得自己当初好像确实有点敷衍。

中国人从来都喜欢在餐桌上聊事情,陆离料想今天应当也不例外。

一般而言这种宴会谈事情有三个时间段可以选。

一是在歌舞上来之前,一个谈不拢还可以将歌舞拉上来缓和气氛。

二是在歌舞进行之中,佳人雅乐让人放松身心,谈话氛围会好很多。

三就是在歌舞结束之后,这个时期大家将感情联络的差不多了,也是一个说事情的好机会。

今日歌舞开始之前,何进关心慰问着陆离来到洛阳后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闲话家常。

歌舞进行之中,袁绍与陆离聊起了风雅文章,何进在这方面不擅长,却也偶有附和,参与其中。

而歌舞结束之后,大家“相见恨”,又以饮酒宵禁为由,让陆离留宿。

直到躺在大将军府的客房之中,陆离都没等来自己想象中的“正事”。

天知道对方留宿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要跟自己秉烛夜谈,结果真的没有,就是单纯留宿。

陆离:啊这——

难不成对方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向外界营造他们之间有了交情的表象?

又或者对方觉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说这种事情太快了,准备来个循序渐进?

可就陆离对何进的观察,对方可不像是喜欢曲折蜿蜒着来的主。

不仅如此,他总觉得对方宴会后半段对方出去更衣,回来后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事实上不明白的可不只是陆离,袁绍才是那个最不明白的,宴会之前对方想要走的流程可都是跟他透过底的,可结果人请来了,场宴会却只是吃吃喝喝,说好的事情对方半点没有提。

在陆离随着下人去客房安置后,袁绍找到何进:“大将军今日为何?”

何进抬手止住了袁绍的未尽之语:“本初啊,你不觉得这陆伯安桀骜太过吗?”

袁绍:???

有一说一,我不觉得陆伯安桀骜,我觉得你挺桀骜的。

袁绍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大将军何出此言?”

他以为自己能够听到什么小道消息,结果对方说的是陆离当初在乐安郡惩治豪强、诛杀县令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这些消息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啊,之前不觉得有问题,结果设宴将对方请来了,突然觉得人家桀骜了,这里面逻辑何在?

袁绍试图猜测何进的想法:“大将军莫不是担忧他将乐安郡做派带到洛阳来?”

何进没有点头,只说:“难道不会吗?”

袁绍道:“恕绍直言,昔日他于乐安郡为郡守,惩治豪强、诛杀县令皆是分内之事,依律而行。如今他身处洛阳,位属侍中,洛阳乃是天子所在,侍中则伴天子之侧,如何还会有旧日之事。”

何进摆摆手:“本初这就不懂了,人之本性,易地难变。”

“就说那曹孟德,当年在洛阳就敢棒杀蹇硕之叔父,后为济南相,亦是如此行事。地处不同,官位亦变,可人哪里有分毫变化。”

袁绍有被这个举例堵到,他看着自认为自己聪明的不得了的何进:“那大将军以为如何?”

何进捋须道:“依吾观之,那陆伯安离被陛下厌弃不远矣。”

袁绍不觉得这是对方想出来的,这倒更像是对方听了谁的分析。

是宴会中间对方出去更衣见到谁了吗?

看得出来对方主意已定,袁绍也没有多劝,只是回去后让人去查对方出去后见了谁。

何进不准备跟陆离交好,袁绍可不准备如此。

他们都是出身世家的士人,天然就是宦官外戚之外的一股势力。

哪怕对方日后会被陛下厌弃,可至少眼下对方正简在帝心,与之交恶实属不智。

陆离昨天来的时候迎他入府的是袁绍,今日离开来送的同样是袁绍。

准确说,是同样昨留宿的袁绍第二天与他一同离开。

就从今日自己离开时礼貌性准备向主人拜别,却被下人以“大将军正在处公务”为由礼貌性拒绝来看,陆离就知道对方的态度了。

说真的,有被气笑。

从前世到今生,上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在自己前世那些亲戚那里。

他们一个个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是人模狗样的,唯独面对陆离真的让人一言难尽,也算是某种特殊意义上的“偏爱”吧。

可那些人能仗着血缘关系,仗着长辈身份有恃无恐,何进凭什么呢?

哦是了,对方也是有凭仗的,就凭他是大将军,就凭他是皇后的兄长,就凭他是皇长子的舅舅。

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孙尚可为其征辟,何况他一个家族尽无,只靠着皇帝看重被对方看进眼中的小侍中呢。

论起皇帝看重这个赛道上,还真的少有士人能够比得过宦官,对方因此不觉得自己能够斗得过宦官也是正常。

但你觉得我不行一开始就不要拉拢我啊,将我找来又这样对待,就不免充满轻慢了。

陆离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受到了挑唆、或蒙蔽,到底选择是对方自己做出来的,再者说能够被挑唆、蒙蔽,本身也是对方自己智力不济。

陆离对何进的感官通过一场本该拉进彼此关系的宴会跌进谷底,不过他倒是没有因此迁怒袁绍,依旧维持着昨日的摸样,好似丝毫不曾被慢待过一般。

袁绍不会因此觉得对方真的傻到没有感觉到,他在感叹对方风度的同时,也不由担忧对方会不会做些什么。

第39章三合一(含霸王票、营养液加更)

休沐结束刚来到岗位上, 陆离就因为宴会之事被皇帝点名了。

对方的声音中不带有不快或猜忌,反而带着几分调侃:“听闻大将军前日宴请于卿,如何, 大将军府的歌舞盛否?”

陆离点头称是, 面上却带着些许“不经意流露而出”的郁色,准备为接下来的告状铺垫一下。

美人嘛,宜喜宜嗔,动静皆宜。

刘宏以往觉得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女人身上,毕竟朝中那些被人赞为美姿仪的大臣们一忧国忧民的嗔怒起来, 实在称不上好看,反而还挺让人闹心的。

但现在看着陆离,他突然意识到许多对于美人的描述完全不受性别的限制。

至于为什么朝臣们不这样, 刘宏不觉得是自己受到了心态的影响,只觉得是他们自己美的不够。

对于对方面上流露出的郁色,不用陆离开口告状, 刘宏就已经安慰上了:“大将军府的歌舞虽好, 但到底不及宫中,卿不妨与朕同赏。”

说着,对方起身就要带陆离移驾别宫传歌舞。

他虽然荒唐,但也没有在办公地方看歌舞的想法, 这地方场地受限跳起来不好看不说,还会被臣子上奏劝谏。

只是想要告个状结果突然变成要跟着看歌舞, 陆离看了看那一摞对方还没有处完的政务,再看向兴致来了要拉着自己去看歌舞的刘宏。

坏了,我成佞臣了。

那点告状的心思几乎瞬间跑光, 陆离生怕自己说慢了对方就要走出去了:“陛下容禀。”

得到同意后,陆离道:“歌舞再好, 佳人再美,何能比陛下料天下之英姿。”

通俗点说,歌舞再好看,佳人再美丽,在我看来也没有陛下您处政务的模样赏心悦目,所以与其去看歌舞,还不如看陛下您处政务呢。

刘宏:……

有一说一,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劝君主勤政的说法。

古人都很含蓄的说法,在陆乔身上或许不成立,在刘宏身上有些时候也不成立,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还挺成立的。

听多了那些明着说宦官,实则在说他,甚至是明着劝他的谏言,乍一听陆离这种,刘宏真的被硬控了三秒。

但很快,他就找回了当初看到《禁淫祀》的心态。

解除硬控状态后,刘宏虚空点了点陆离所在的方向,大笑道:“卿当真是有趣至极,那今日朕便让你多看几眼朕处政务的英姿好了。”

对方半点不害臊的就应下了陆离所说的英姿,反而是陆离这个亲口说出这番话的人,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脚趾已经扣出一个南宫了。

这种事情只能说谁要脸谁尴尬,跟刘宏比起来,陆离显然是要脸的那个。

两人一个只需要办公,一个只需要尴尬之余保持礼节的看着对方办公,但旁边的宦官需要思考的东西就多了。

这陆伯安才来了多久啊,破例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

对方出仕便是郡守,还能用忠烈之后来解释。

但后面的几个月不到就要调往中央该怎么解释,一次调不成过了两年依旧要调,任谁看了不觉得对方简在帝心。

来到洛阳之后,先是初见赐玉,再是因为他的几句话惩罚了十常侍之一,虽然那惩罚不痛不痒的,但那也是惩罚啊。

现在更好,陛下为了他说要去看歌舞,结果他还能给成功劝下来不说,甚至让陛下高高兴兴的处起政务来。

大家一开始只以为这是来了个争宠的人,现在再看,这来的分明就是来了个争宠的狐狸精啊!

那些朝臣还说他们是祸国妖孽,真正的妖孽分明在这里。

对方跟陛下这才认识多久啊,陛下就已经这么宠他了,再久一点,陛下身边哪里还会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若他们只是依仗陛下而活的奴婢,自然是要喜陛下之所喜,恶陛下之所恶。

但他们成为了依仗陛下拥有权力的存在,那就容不得让别人来分享这份喜爱了。

说来也怪,陛下之前虽然也喜欢美人,但是喜欢的都是笨蛋美人那一挂的,后宫何皇后就是这一类型的典型代表。

可那天陆离就皇甫嵩之事奏对后,陛下在对方离开之后突然来了句:“美人搭配上好脑子倒是别有一番魅力。”

别管皇帝这话什么意思,对方都说出来了,他们自然闻弦知雅意的开始暗中寻找、培养这一类型的美人。

奈何这种类型的女子,不是轻易能够找到或者培养出来的。

类似陆离这种聪明的女子,乡野人家很难能培养出来,而他们十常侍权力再大,也不好去抢人家世家培养出来的贵女。

再者说,世家女或许够聪明,但是要漂亮到陆离这个程度,也不是很容易找到的。

至于自己培养,这样的美人那能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的吗?

找不到替代品,就只能看着对方在那里一枝独秀,偏偏他们之前还跟对方交恶,我的天,争宠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

别人还能从族人身上下手,可偏偏个乐安陆氏就剩下陆离一个,从对方友人身上下手,还遭遇了滑铁卢。

情况太艰难了,真的太艰难了。

汉宫之中的消息算不得多么保密,但是有关刘宏对陆离的种种优待,却被宦官们努力尽己所能的隐瞒着。

当着众人的面发生的事情他们是瞒不住,但是这种私底下的厚待,绝对捂得严严实实的。

两个当事人不可能出去嚷嚷我多喜欢陆离陛下多么喜欢我,所以他们瞒的还挺好的。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自然是为了权力。

他们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陛下的给予,他们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陛下的亲近与信任,如果让人知道这不再是他们独有,有士人在这方面比他们更胜一筹,那结果可真是让人不敢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枕边风让人不得不防,因为它足够近。

但真的说起来,就算是皇后娘娘,跟陛下相处的时间恐怕都没有他们这些宦官长。

可陆离这个侍中就不一样了,他同样足够近,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他们这些官宦距离陛下更近。

他们能够被信任亲近,除了本身的本事与所在位置的天然优势,还有就是他们作为宦官没有那么多家族牵扯,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陛下手中。

可这些陆离同样有,甚至比他们更甚。

他们哪怕不会有直系后代,但还是有亲人在的,有的还会收养孩子。

但陆离全家死光不说,对于后代,之前陛下问及他的婚姻情况时,对方直接就是一句:“不求一世之嗣,但求万世之功。”

这回答真的太绝了,根据当时就在边上旁观的某位中常侍描述:“当时陛下看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提前预定对方陪葬皇陵的位置了。”

你说说,这像话吗?

这太不像话了!

大家就这个情况聚众讨论时,在一众焦急的中常侍之中,看起来冷静非常的张让简直格格不入:“瞧你们这幅样子,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他若真得陛下宠爱,必然不会久居侍中之位。”

等到他离了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距离会让曾经难以成功的算计瞬间降低难度。

而如果他一直都是侍中,陛下又怎么算得上是真的喜欢他呢。

陛下那人,喜欢在哪里,给予就在哪里。

皇帝喜欢女人的方式是将她捧上高位,就如同如今的何皇后,屠户出身又如何,陛下喜欢她照样可以当皇后。

同,这种事情在臣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没见过哪个被皇帝喜欢的臣子,坐在一个位置上如同坐牢一般不离开的,除非他已经坐到了臣子能坐的最高的位置上。

本已大家都躁动到开始考虑要不要想办法、设计点意外让陆离毁容了,“孙子膑脚”的办法虽然过于简单粗暴,但也确实有用。

但现在一听这番分析,大家瞬间恍然大悟,对啊,是这样没错。

在众人面前分析的有有据的张让看起来非常靓仔,分析后也没有忘记偷偷找美人的他也着实狼狈。

以后能对付是以后的事情,不能因为以后能对付就放弃现在的争宠啊。

机会与成功从来都是个奢侈的东西,它绝不会眷顾那些放弃努力的生命。

张让无比清楚这一点,他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泯然于众人,又是如何一步步爬上来的。

同样是宫人,有人需要做最低等、肮脏的活计,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有人却可以被那些士人们追捧贿赂。

凭什么有这样的区别呢,难道是凭倒霉与幸运吗,这也就只能骗骗那些认命的废物了。

张让从不认命,所以他才是张让,是张常侍,而不是随人呼呵的“喂”、“你”、“嗳”……

但就算如此,想到中平二年年节时从青州送来的几车财物,他心中不免闪过一丝悔意。

作为天子身边的人,他很清楚对方对那位安乐郡守的喜爱。

所以本来是想着打破会让人因为想像产生美的距离,然后再就近收拾对方,所以在对方再次被调往中央的过程中,他还使了一把力呢。

他们陛下多么容易被得罪他可再清楚不过了,而如何进言让对方厌弃一位士人,他也从来很擅长。

可谁知他还没有收拾了对方,倒是被对方搞得颇为狼狈。

以为牵进来的是一头待宰的猪,谁能想是一匹噬人的狼。

总有人觉得对方的得宠是靠着那张脸,靠着《陈情表》表现出来的文采,靠着《禁淫祀》表现出的反差、有趣,这些或许都是有的,可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陛下之间的依附关系。

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给予的,他能够依靠的也只有陛下,同时他又确实有才能,外貌出色,年龄也与陛下仅相差五年。

做臣子的会期待自己能够得到君主的赏识,以国事相托。

而做君主的,难道就没有对君臣相得成就的期待吗。

那些年纪大的,总免不了带着先帝的痕迹,年纪小的又轻易走不到陛下面前来。

长得好的,不一定有能力,有能力的,又不一定长得好。

愿意为陛下效劳的,未必能让陛下喜欢,陛下喜欢的,又未必真心愿意为陛下奉献全部……

综合来看,陆离的出现简直像是上天为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专门送来的。

所以他清楚就算找到了类似的美人,也很难改变什么,但难道因为难以成功就要放弃吗。

他们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我们就必须要做这里面的丑角吗。

凭什么!

陛下啊陛下,狗或许不会咬主人,却不代表他不咬人。

十常侍找美人的动作虽说隐秘,却也并非全无痕迹。

因为当今陛下在这方面的荒唐,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这依旧不妨碍有人为此紧张,比如说作为外戚的何大将军。

如果说作为宦官最怕有人抢走陛下的亲近与信任,那么作为外戚就是最担心有人抢走自己姐妹的恩宠,以及让自家外甥作为皇子的分母增加。

独一无二的皇子,两位皇子中的一位,三位、四位、许多位皇子中的一员,这怎么可能一样呢。

不少官员打听到宦官们最近在寻找的美人类型,不由将视线投向自家女儿、姐妹。

他们能够为了当官对十常侍献上钱财,又怎么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情呢。

再者说,虽然现在不少世家豪强联结成片,却绝对不存在后面如唐朝那种世家子女看不上皇家的做派。

原因也很简单,尽管老刘家从高祖那边看,出身对比如今的世家说句泥腿子也不为过。

但是如今的世家大多是在大汉建朝之后出现或兴盛起来的,换句话说,他们能够成为世家,大多都是有幸搭上了老刘家的船,一代代通过努力奋斗水涨船高。

四百年大汉,完全让刘氏成为了天下人心中最为尊贵的存在,其中尤以陛下最甚。

虽然现在的皇后出身屠户,但是大家咬咬牙当看不见也不是做不到。

都有过歌女当皇后,他们大汉的皇后下限与上限同样极端。

可能够下定决心,不代表要随意行动,总是要搞清楚这里面的道道,让一切付出利益最大化那才是有价值的正确决定。

而且他们这边决定了,女眷那边也要将工作做通、道讲明白才行,别到时候没取悦陛下,反而惹得陛下生厌,这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事实上刘宏的审美变化还真的不是说着玩的,人家当初说了一句觉得美人搭配上聪明或许更好,这一点虽然没有具体显现出来——比如厌弃以前喜欢的笨蛋美人。

但是之前让宫女穿开裆裤方便他宠幸,前不久还裸游馆玩的挺开心的陛下,一反常态的对这些不感冒起来。

以前他喜欢赤裸的、直接的、触手可及的,现在却开始有点喜欢包裹严实的了。

隐约明白点内情的宦官们,不由将目光投向某位衣着板正的侍中。

陆离:?

而不明内情的臣子们,有的担忧陛下是不是在憋着准备来个大的,有的认为是自己的劝谏有了作用,还有的觉得是陛下幡然悔悟准备开始往明君道路发展了……

但就陆离观察,他觉得对方这纯粹就是肉吃多了想要吃点清淡的小菜。

赤身裸体是一种诱惑,包裹严实一层层扒下来也是一种诱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说别对刘宏这种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陆离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表现出来的也是一副今天的陛下也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作为被所有人瞩目的存在,大多数人总免不了有点包袱在身上,但刘宏他是完全不一样的烟火,他身上就从来没有背过什么包袱。

让他因为大家的信任期待备受鼓舞、改邪归正,又或者不好意思继续荒唐。

不好意思,完全不存在的。

他是大汉的皇帝,谦虚点自称是天子,实际上他就是这大汉的天,让他顾忌别人,哈哈哈哈哈哈,顾及不了一点点。

初登帝位时对于窦武的顾忌,已经消耗掉他全部的隐忍了。

再者说,若是他真的奋起要当明君了,最该处的哪里是轻松就能解决的宦官外戚呢,最该动的分明是那些蝗虫一般趴在王朝之上啃食的世家豪强。

真到那个时候,恐怕他们又会恨不得自己继续保持如今的模样了。

刘宏眼中有锋利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何必想这么多呢,我大汉自有天眷,自会万年、万年、万万年!

刘宏在这里想着大汉万年,现实却出现了异象活似专门打脸。

“六月,洛阳民生男,两头共身”【1】

陆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而他入宫后果然见到了面色并不好看的陛下。

刘宏看向陆离:“卿可有听闻城内异事。”

陆离很想说自己没听说过,但他不能:“臣有所耳闻。”

你在现代不关心北京发生了什么没关系,但是在这里,在你担任顾问应对的侍中一职之时,皇帝问你问题你说不知道,这可比领导夹菜你转桌恶劣多了。

这种事情如果放到现代其实挺好解释的,无非就是连体婴,但在古代,这确实是妥妥的妖孽之事。

面对陛下“伯安你怎么看”的询问,陆离疯狂转动大脑。

科学解释是绝对行不通的,毕竟这事你科学解释了,那天子你是不是也要科学解释一下。

虽然皇帝本人可能也清楚自己是爹娘生的,但他清楚***不代表你可以清楚甚至说出来。

一般士人会将这种事情推到宦官身上,曾经侍中寺雄鸡变雌是宦官的锅,现在生了男孩有两个头怎么不是宦官的锅呢。

但他们那看起来是在对付宦官,实际上对准的是宦官身后的陛下。

别管陆离跟那些官宦如何不对付,他不能跟陛下不对付。

所以这个选项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

而在东汉,尤其是在灵帝一朝,类似天灾人祸的固定背锅侠其实是三公。

所以事情一旦闹大,无非就是随机选择一位三公让对方滚蛋而已。

但这是陛下最后的选择结果,而非陆离此刻能够给出的回答。

迅速思索后陆离上前回道:“陛下乃是天子,洛阳是王朝之都、天子所在,如何会有妖孽作怪。以臣之见,非是天意怜爱,欲将未生之祸事借此告知陛下,便是小人作祟,妄以异事骇人听闻。”

刘宏身体微微前倾:“依卿所言,此事非真?”

陆离:“真假之事,臣未曾亲见,不敢断言,只觉其中疑点颇多。”

刘宏看起来对于陆离所说的疑点相当感兴趣,示意对方继续。

陆离继续道:“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莫说诞此怪胎,便只是稍有残疾、缺陷,百姓都是不愿广而告之的,甚至会有故意疏于照料致其死亡之行。”

“而生此怪胎,固然惊恐,家中父母难道会不担忧自己因此受到惩罚,助产之人难道会不担心自己因此名声受损,如何会闹的沸沸扬扬、内外皆闻。”

陆离这话真的不是无的放矢,就拿助产的稳婆来说,这年头别说你帮忙接生的时候生下了怪胎,就算是接生的对象多生女胎,对名声都是相当大的打击。

出现这样的情况后,谁还会请她,这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

刘宏抚掌赞道:“伯安之言,当真一针见血。”

“宰相必起于州部,韩非子诚不欺我。”

这话要是别人说还没什么,但如果说的是皇帝,几乎就等同于在告诉你:好好干吧,未来的丞相之位你机会大大的有,虽然东汉现在没有丞相,但是有三公啊。

如果换成别的士人,面对皇帝这样的厚爱,可能都要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了。

陆离倒也不是完全不触动,只是他很清楚这完全就是一个饼,一个对方画出来也许真的想要给予,却压根活不到给予年岁的饼。

他记不清对方具体哪一年死的,但是算一算曹老板如今的年岁,再算一算对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致年龄,可以断定刘宏绝对活不了几年了。

就算对方再喜欢陆离,就算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也万万不可能在陆离不及而立之年的时候将对方拔到三公之位上的。

可就算得不到兑现,也不妨碍对方此时的真心。

陆离感觉挺难言的,偏爱,看重,这种前世今生不曾在亲人身上得到过的东西,此刻倒是在这位荒唐的皇帝这里得到了。

陆离心中满是复杂:“陛下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这次对方处完公务要拉着陆离去看歌舞,他倒是没有继续拒绝了。

一般来说侍中是不进内宫的,但是陆离从一开始就没有守过这个规矩,因为皇帝同意让他进,还主动拉着他进。

用刘宏的话来说:“卿何必多虑,真要有什么,还说不清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呢。”

陆离:作为穿越者,时常感觉自己比古人还要古板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仅跟着对方看了歌舞,还自己下场弹了琴,并且承诺陛下将今日奏对撰写成文,用以解释这次的异事。

回到府中,在书房里铺纸将文章写到一半后,陆离执笔的手突然一顿。

这种老板画饼打鸡血后,打工人回家吭哧吭哧埋头苦干的行为,怎么那么像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听说过的某种名为牛马的生物呢?

陆离的解释文章一出来,宦官们与三公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甚至三公们松的那口气可比宦官们真切多了。

毕竟这么多年剑指官宦下来,还真没见到哪个宦官被他们搞下来的。

反倒是三公,真的只要各种天灾人祸一发生,就要随机抽出一人来背锅。

随着渔阳人张纯与同郡张举举兵反叛,陆离的解释文章暗自猜测的真凶都有了——一定就是你们两个逆贼想要搞事情,所以才在洛阳传出这种异事的!

再结合中平元年六月洛阳女子生儿,两头共身【2】,后面紧跟着出现的巴郡妖巫张脩反。

好啊,完全联动起来了。

上次的事情肯定也是反贼故意搞事情,结果你们这群反贼也跟着学,抄作业就差连名字都抄上了,可智慧的朝廷与英明的陛下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反贼得到了黑锅,朝廷找到了新的背锅对象,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嗯,好像也没有那么美好。

虽然莫名其妙背了黑锅,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反贼们的战斗力。

随着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杨终、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人被杀,反贼张举自称天子,寇幽、冀二州【3】的消息快马送至中央,他们陛下的脸色差的简直没眼看。

其中作乱人数跟当初张角聚起来的黄巾没得比,但贼人自称天子这种事情,再荒唐的皇帝也是没法忍的。

敌人都要骑脸输出了,能忍的简直不是大汉人!

但今年类似的反贼已经出了好几拨了,国家财政实在是不容乐观。

中央倒也不是没有派人,但从具体派出去的人来看,刘宏显然还是比较希望地方能够足够给力对这些乱贼进行处。

陆离对此表现的倒是忧国忧民,可实际上心里真的全是冷笑,国家财政吃紧,但刘宏的私库可没有那么吃紧。

人家皇帝自己都不急,皇帝身边的太监也不急,他难道要急得变卖家产吗。

明明之前怒不可遏的是陛下,现在有所保留并且还在肆意敛财的也是陛下。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觉得对方的面容与那些春耕不提供帮助、相信百姓们自有办法的官吏重合了。

官吏们相信百姓们自有办法,皇帝相信官吏们自有办法,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信任上的环环相扣呢。

看古装电视剧的时候,很多人都可能看过“秋后问斩”的相关桥段。

今年秋,也不知道是真的缺钱缺大发了,还是大赦天下人治的一种,帝下令天下系囚罪未决,入缣赎。【4】

翻译一下就是,那些犯了罪还没有判决或者处决的,可以通过绢丝来进行赎罪、赎买。

在犯人那里薅羊毛的同时,刘宏也没有放过他待宰……可爱的朝臣们。

曹老板亲爹在为国家贡献了足够多的钱财之后,从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升为三公之一的太尉。

虽然官好像升了,听起来更加高大上了,但陆离觉得对方真的有点把路走窄了。

毕竟这些年三公消耗的多快啊,钱花了这么多,位置能够坐多久可非常不一定。

再者说,对方本身就因为宦官养子被人蛐蛐,还这么搞,他难道觉得刘宏是个会帮他保密的嘴严boy吗?

跟曹老板保持了一定频率通信的陆离,在信中稍稍提了一下这件事情,他倒是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或看法,疏不间亲的道他还是明白的。

而且陛下这官越卖越多、越卖越大不说,还开始包售后了。

的“关内侯”,可世袭,价钱为五百万钱。

每亩十钱的税令逼出了黑山贼,这“关内侯”陆离都不敢想会给百姓带来什么。

什么,你说这侯爵不是卖给百姓的?

那你猜那些买官之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对方自己搞出了一批批反贼,又因为一批批的反贼继续乱搞,简直恶性循环。

对方的敛财倒是没有敛到陆离身上来,不然陆离都不知道对方要是暗示自己买不买,自己到底要给出一个怎样的反应。

不过虽然没有向陆离售卖什么,曹嵩上去之后空出来的位置,刘宏倒是暗戳戳的暗示过,个一副但凡你想,那就是你的了的架势。

对方是不是真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陆离真心拒绝了,毕竟他现在天天跟在对方身边,那些宦官们都不停下各种小报告,但凡要是离开了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再被打小报告都不好辩解。

对于现在最大的靠山就是天子的陆离而言,这绝对称不上是好事。

面对陆离的拒绝,刘宏看起来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几分真切的高兴。

但他可能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陆离进谏言了。

这对于陆离而言不仅是爱民爱国之心,也是不崩人设的必行之事。

通过之前在乐安郡的种种作为,陆离给自己立下的人设是——孝子忠臣、爱国爱民,以及敢作敢为。

他要是面对皇帝的荒唐行为一言不发,不说别人怎么看,在刘宏这里可能就过不了关。

说了会让对方不高兴,不说则会让对方怀疑陆离之前的那些作为几分真、几分假,陆离自己都没想到别人还没能坑了他,反倒是自己坑了自己一把。

相比较起来,惹怒对方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人设崩塌,无疑地基碎裂,后续也别想有什么高楼大厦了。

正高兴敛财的刘宏面对爱臣突然的谏言,好心情几乎瞬间荡然无存。

他非常难得的在面对陆离时面色相当不善,两个人第一次出现了能够让宦官们开心到放烟花的剑拔弩张。

直面帝王怒火的陆离不曾色变,对于眼前的一切不说尽在掌握,也属于早有预料。

虚心纳谏若是君主人均具备的品质,又怎么会在某位君主做到时大夸特夸。

顶着刘宏的怒视,陆离道:“陛下富有四海,何以争一丝一毫之利于天下。”

“便是为了争利,关内侯之位世袭,一时之利固然得到,日久之后数倍而偿,是利乎?”

其实对于刘宏来说还真的是得利的,毕竟得到的利益是进了他的库房,日后偿还却从国库中出,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可他是君王啊,这样的想法多么荒唐。

听到陆离在这里跟他算经济账,刘宏的怒火倒是稍稍熄灭。

“伯安多虑了,想当年高祖王爵都曾封过,后来那些人何曾有占到过便宜。”

陆离是真的有被对方这个说法给噎到,对方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但是高祖封王封的除了自家人就是有功之臣这点你是半点不说啊。

后面为了不被“占到便宜”又杀了多少人、影响了几代君王你也是半点都不提。

这里面还包含着兔死狗烹的例子,你跟我说这个是想要暗示什么。

而且高祖能够做到的事情,你就也一定能做到吗,就凭你也姓刘?

但凡他彻底失去了智,这个时候高低得怼上一句:“陛下何以与高祖相较。”

高祖多厉害,你又算是老几啊!

可他偏偏见鬼的还有智,所以他顺着对方提到的高祖话题继续道:“昔高祖之时,斩白马与众臣立下盟约,非军功不可封侯。”

刚刚还拿祖宗说事的刘宏,一见到对方要以祖治祖,立刻表示祖宗岂是如此不便之物:“穷则变,变则通,世殊时异,哪能因此自缚手脚。”

再者说,这祖宗家法早就被破坏过了,就是那个制造了断袖典故的汉哀帝,他喜欢的董贤的不也无功封侯了,后面差点将皇位都让给对方呢。

相比较起来,刘宏觉得自己够孝顺祖宗了,别管现在四处有多少人作乱,这天下、这皇位不还是他们老刘家的。

眼看着爱臣今日仿佛要在反对党上一条路走到黑,刘宏也懒得跟对方计较,年轻人嘛,脑子一热总有进退失据的时候,他挥手道:“伯安当是累了,这几日朕准假,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个结果在陆离的预想之中,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成功劝说对方,因为这件事情成败与否全在对方一人。

但这并不影响他听到这话后充满不甘却并无丝毫怨愤的对刘宏道:“陛下。”

这里面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陆离自己都有点分不明白了,想要骗过别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骗自己呢。

见到陆离这样,刘宏心里还藏着的那点火气再次消了不少。

这也就是个年轻的美人这样作态,换成胡子一把、老态龙钟的,那可就不是让人心软了。

刘宏主意不改:“卿勿复多言,退下。”

就算是今天劝谏失败,陆离没有在对方说退下的时候转身就走,那妥妥的失礼甚至是不敬。

要先面对对方后退出一定距离再转身,往日陆离走这个流程时都是慢斯条、赏心悦目,今日或许是因为心中带着几分不甘,动作加快、明显能看出情绪。

刘宏注视着陆离离开的方向,突然道:“今日殿内之事,勿要外传。”

边上原本正在心里嘻嘻的宦官:不嘻嘻.jpg

第40章二合一(含霸王票加更)

刘宏再荒唐也终究是皇帝, 还是实实在在握有实权的皇帝。

在他明令禁止的情况下,那日殿内之事确实不曾传出去,当事人陆离也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的想法。

毕竟皇帝都将身边的人禁言了, 你往外面嚷嚷这是想要做什么, 踩着皇帝为自己扬名?

陆离嘲讽一笑,只觉得一切都可笑的很。这世道可笑,皇帝可笑,自己同样可笑。

明明早就知道无法改变,为何心中好似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与不甘呢, 他难道竟然真的对刘宏存有期待吗,这太可笑了。

两位当事人与旁观者都保持了沉默,可这不代表这件事情就真的不为人知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洛阳, 是天子所在,众臣戚贵云集之处,可谓是石头都会开口说话的地方。

生活在这里的人, 谁会不关注天子呢。

哪怕他们不知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可后面陆离几日闭府不出,回到陛下身边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大家又不是瞎子、傻子,哪里会看不懂、猜不到。

曾经宴请过陆离又放置了对方的何进见此, 一副果然如此的架势对袁绍道:“本初你看,我就说如陆伯安这般桀骜之人, 便是得陛下一时之喜,也必不长久。”

被对方点名的袁绍并不认同对方的说法,在他看来, 依照陛下往日的作风,要是真的对身边的某人不喜, 早就跟打发杨公挺一般将人给打发出去了,甚至直接让对方回家吃自己去,哪里还会留在自己眼前晃悠。

况且大将军你现在这般自信,莫不是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怎么都等不到对方被厌弃时的焦躁模样了。

正旦大朝、百官齐聚,随行祭祀,袁绍在下方看那些官宦们对陆离的态度,就知道对方肯定不曾遭到厌弃。

后面陛下还特意给对方延长假期,方便陆离回家祭祖,这谁还能看不出圣心何在?

结束正旦大朝,得到延长版假期,陆离出宫后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人踏上了归家之路。

别的大臣不亲自回家还有宗族能帮忙祭祀,自己不回去难道要拜托自己雇佣的帮忙看守的人,顺带着帮自己这个子孙祭祀一下祖先。

虽然陛下延长了假期,但陆离打着的主意是快去快回。

距离是会产生美不错,但这个距离也意味着对方身边的某些人会趁机蛐蛐。

即将出洛阳城门之际,陆离不由回首望去,看的方向正是刘宏在这个时辰最常在之处。

若你非汉灵帝,若我非异世人,若这并非乱世将至之际,你我是否真的可以君臣相得呢?

这个想法在陆离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他想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郡守之位是如何得来的,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想到苍生疾苦。

一切如果从一开始就已经带着污秽,何必再想什么如果。

他收回视线,策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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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之中。

刘宏看着张让献上来的舞姬跳着新排的歌舞,舞是好舞,人看起来也还行,就是看得人提不起劲来。

他下意识侧首正欲开口,却又立刻停下。

瞧他这记性,往日随侍身侧的某人回乡祭祖了,还是他特意给延长的假,怎么还能自己给忘了呢。

“此时他可是出城了?”

没头没尾、不指名不道姓的一句话,一旁的张让却是秒懂。

能在这个时候被陛下提起的出城之人,除了那位陆侍中还能有谁呢。

张让:“回陛下,陆侍中确实已经出城,想来是归乡心切,才未能与陛下辞行。”

虽然臣子放假归乡祭祖压根没有跟皇帝辞行这一流程,但如果天子有此期待,那没有也是有,你没做那就是错。

但以往百试百灵的上眼药再次因为涉及陆离而折戟,刘宏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明明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好像已经将自己的偏心展现的淋漓尽致了。

这个世界上学不会看人眼色的人有许多,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他们这些中常侍。

张让低头,心中的恶意却是再增一筹。

陆伯安啊陆伯安,你怎么偏偏要这般碍眼呢,既离开了洛阳,那就别想再回来了!

若我无法在陛下这里战胜你,那就在路上杀了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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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可不知道有人在路人跟自己安排了“惊喜”,事实上他在回去的路上也确实没有遇到什么“惊喜”。

在他离开乐安郡前往洛阳后,继任乐安郡郡守一职的是前郡丞。

陆离想到自己任郡守之时,那位被中央派下来后活的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郡丞,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对方有什么特点来。

对方会透明倒也不是陆离特意放置对方,而是对方看出了陆离是个雷厉风行的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当起了吉祥物。

陆离回来的路上观察了一下,对比自己离开之前没看出什么特别大的不对劲来。

回到陆氏祖地后,一边安排人准备祭祀的事情,一边又派石锤出去详细打探一番如今郡守的行事作为。

曾经被陆离征辟来的人,不少都被对方继承了,听说陆离回来后还派人送来了拜帖与节礼,节礼依旧是看得出心意又不奢靡的类型。

打探完消息回来的石锤带回来的结果,可以总结概括为一个成语——萧规曹随。

换到他们身上,应该说是陆规曹随。

是的,那位前郡丞、现郡守姓曹,不过跟曹操没什么关系,单纯同姓而已。

知道对方做的不错,陆离也没准备多做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得有点分寸感。

不过出于某种人情世故,祭完祖之后还是要跟当地府君交际一二的。

只不过没等陆离动作,对方的拜帖就先送来了。

门生故吏放在一波见了,如今的乐安郡守得到了单独见面的待遇。

曹田见到陆离后还是口称“府君”:“府君一年未见,风采更胜从前。”

人家给面子,陆离也不能下人家面子不是:“季牧兄见外了,以字称呼便是。”

说着,亲自招呼对方入席。

曹田看着这样的陆离,心中不由暗叹洛阳倒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以前在乐安郡的时候,他们府君说话净是大白话,好像生怕引经据典一下会有人听不明白又或者胡乱解。

但现在,倒是比较符合大家对《陈情表》作者的想像了。

学会话里有话了,知道拐弯抹角了,甚至人情往来都熟练了,这绝对是孩子吃苦了啊。

看来对方毒打完了乐安郡,这是去洛阳被毒打了。

虽然也隐隐听闻过陛下新晋宠臣陆侍中的说法,但传闻中的陆侍中与曹田认识的陆离实在是大相径庭,让人完全不敢往一个地方去解。

他们府君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对方能够八面玲珑的混成陛下的宠臣,真的让人信不了一点点。

事实上曹田当初都很担心,对方去往洛阳之后,会不会怒而拔剑随机杀掉几个宦官,甚至将他们直接一锅端,这才是符合他对陆离认知的桥段。

曹田虽然曾经被陆离放置过,但对于陆离并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当时的放置也有自己主动的原因在。

现在继任了乐安郡郡守,享受到被对方犁了一遍豪强、立了爱民规矩的福利后,那更是充满好感了。

享受这种躺赢待遇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带着自己躺赢的人呢。

若是大汉所有郡都如乐安郡这般,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此起彼伏的造反。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说肯定不能这样说,曹田忽略掉那些会拉踩别地郡县的说法,专注的夸赞了一番陆离。

“居于此位,更深知伯安之能,着实令我受益良多。”

被夸赞的陆离看着对方真诚的模样:糟糕,我的真诚被对方给比下去了。

“季牧兄言重了。”

如果说陆离称呼对方为兄是因为年纪,那么对方下面称呼陆离为兄就是因为官位以及对于对方真诚的赞佩了。

“伯安兄此去洛阳,一切可好?”

好不好这种事情其实挺难衡量的,怎么算是好,怎么又算是不好。

你要是足够乐观,再坏的情况也能说上句好。

可你若心存悲观,再好的情况那也感觉不到好了。

陆离对于这个问题只笑道:“一切皆好。”

曹田没有去较真这是真好还是假好,话锋一转说起了让陆离与汉帝闹了不愉快的事情:“我闻朝廷欲卖关内侯,予金印紫绶,可世袭之。”

听对方说到这个,陆离看向对方更正道:“不是欲卖,是已经开始卖了,现在还正在卖,怎么,季牧兄有意?”

曹田摇头:“我身无长物,哪里出得起五百万钱。”

“我只是听说有些人听闻此事,绞尽脑汁的在暗中筹钱。”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明白,陆离也能猜得出那些人是如何绞尽脑汁的。

钱不可能凭空从地里长出来,却能从百姓身上逼出来、割出来。

百姓活不活得下去没人在意,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买得到关内侯。

虽然明码标记的是五百万钱,可就从陛下之前卖官搞拍卖来看,再加上那些官宦们的贪婪,真要买下来五百万钱可不够。

曹田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两年相处对陆离的认知压过了对方去洛阳后变了的可能:“府君为侍中随侍陛下左右,难道对此事便无有规劝吗?”

这话放在他们两个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的前郡守与郡丞,现侍中与郡守之间,委实是交浅言深。

但如果放在心系黎庶的同道之人之中,却是无有冒犯、尽显赤城。

陆离想到那场半真心、半表演的进谏,以及紧随其后的不欢而散,只叹道:“为之奈何。”

曹田同样叹道:“我从前认识的府君,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洛阳竟艰难至此吗?”以致于让我那永不言败的府君都只是徒叹奈何。

被对方这么一叹,陆离反而叹息不起来了,洛阳自然不容易,不过倒也没有艰难到这个地步。

他又不是要对着对方卖惨:“未曾艰难至此,只是圣心既定,无转圜之余地。”

就如大汉将亡,无挽救之可能。

从陆离这句话中,曹田意识到对方可能真的就这件事情跟陛下转圜过。

府君似乎还是那个府君,可洛阳显然不是乐安郡。

曹田提壶倒水:“伯安莫要多虑,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吗?

陆离知道不会好起来的,在位的陛下荒唐,可这位荒唐的陛下死后,这个天下会更加荒唐。

如今的大汉已有民不聊生之象,各地起义作乱不胜其数,外族亦是虎视眈眈、屡屡犯境。

这样的现状好似已经足够悲惨,可未来的乱世是十室九空的地狱。

就如同秦末,天下苦秦久矣,可天下人更多的死在秦亡后的大乱斗之中。

要是算账的话,反抗好像是如此不划算的事情,但天下、人心这本账从来不是这么算的。

若无愤而反抗、揭竿而起,何以让人知晓民意既是天意。

陆离端起面前的水杯向曹田示意:“承君吉言。”

语罢,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处完了祭祖的事情,陆离上山了一趟,给陆乔的坟头除了除草,再将自己带上来的东西一一摆在对方墓前。

陆离也不管自己如今身穿的早已不再是以前干农活时穿的粗布麻衣,直接将之前用来包裹东西的包袱随意一铺,然后就地坐下。

来之前他有很多话想要对陆乔说的,可真的来了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有什么用呢,左右自己说了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到。

就算听到了,对方难道能够给出什么回复不成?

在对方坟前坐了坐,沾染了一身灰尘,毁掉了一块包裹布,陆离启程准备去洛阳了。

但在离开之前,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一包略带干瘪的果子被放到了陆府门前。

在陆离回乡祭祖后,乐安郡不少百姓都往陆府门口放过东西。

但是这果子,陆离拿起其中一个自己去洗了洗,一口咬下便对送果子的人有所猜测了。

是那位老伯,他只从对方那里吃过这种果子,很甜还不带涩。

“他们家一切可还好?”

这些日子一直四处走动的石锤回道:“一切都好,他们家还添了一个孙女。”

愿意且能够去养女婴,本就是一种对生活情况的无声展现。

陆离又不是不通俗务的人,闻言点头略微放下心来。

离开的时候曹田前来送行了,这一次他们倒是颇为文雅的唱和了一番。

跟那位陛下看多了歌舞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此刻陆离就唱的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

走出乐安郡一段距离后,陆离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事实上他并没有听错。

“郎君!郎君!”一女子赶着驴车朝他驶来:“郎君且稍等。”

等到对方终于来到陆离面前,一张说不上饱经沧桑,也并非养尊处优的熟悉面容映入眼帘。

陆离有些不确定:“易生?”

“郎君是我啊。”易生停住驴车,下来向着陆离略带生疏的行了个礼。

忽见故人,陆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了句:“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易生急忙点头回道:“妾这些年过得很好,当年选的那户人家是个厚道的好人家,乐安郡又在郎君治之下一切安好,妾如何会不好。”

说着,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急着来寻找陆离的原因:“郎君莫要继续前行了,妾无意听闻有人欲害郎君性命。”

陆离听闻此事愣了一下,却也没有特别意外。

虽然当官没几年,但是他的仇家是真的不少。

乡间被陆离的禁淫祀损害了利益的乡吏,豪强之中被陆离杀掉的那些人的姻亲旧故,洛阳之中的十常侍……

谁想要杀他似乎都不令人意外。

他现在看起来比较在意的是:“你这般与我报信,可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那些人都敢来杀他,对付易生岂不是轻而易举。

易生摇头:“郎君放心,妾无事的。”

“只是郎君接下来准备如何呢?”

陆离左手摩挲着身侧佩剑,不答反问:“易生,你这些年真的过得好吗?”

若真的好,何以要帮别人来害我呢?

易生脸上的关切僵硬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并非陆离,而是当年在她想要与陆离亲近一二时拦在她面前,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陆乔。

他们不愧是亲父子,当年心软的小郎君到底也长成了他父亲的模样。

易生正这样想,就听到陆离说:“其实当年你暗中联络大父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易生愕然抬首:“郎君知道,那为何?”

陆离垂眸掩下眼底的冷色:“我早说了,诸事不易,求生最艰,你想要活着有什么错呢?”

易生讷讷道:“……郎君。”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呢,利用你不惧危险前来报信以博取我的信任,问我接下来准备如何好帮忙参谋,接着是不是就要建议我先去你家坐坐,然后方面你们杀人害命?”

陆离摇头:“死于故人之手,倒确实跟他们全无关系,也难为他们能够找到你。”

用这样万无一失、撇清关系的手段,看来八成是宦官。

易生被陆离戳破本就慌了神,再听到对方这与计划相差无几的分析,不由失声痛哭。

“郎君,我从未想过要害你的。”

陆离笑道:“好姑娘,别哭了,想要活着有什么错呢。”

“活着不容易,便是如我大父为一郡之首,都难逃乱贼之祸。”

此话一出,易生个人彻底僵住了。

易生:“郎君,我是听……”

“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人,一开始就是,又或者是被我留下之后才是的,这些都不重要。”

陆离说:“当你送你上山的陆传死了,忠仆随主而去,是为一时之佳话。”

“他是否跟你一样,也是父亲的人呢?是,也或许不是,不过同样不重要了。”

陆离放下了自己放在佩剑上的手:“当年我与你说的都是真话,诸事不易,求生最艰,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他笑的温柔,随后看了石锤一眼。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但我同样希望自己能够活着。

从未有人爱我多过爱自己,我也不曾学过这样的道。

父亲,这一切是否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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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害命的陷阱,陆离接下来倒称得上是一路平安。

没有用到刘宏多给的假期,陆离就已经回到了洛阳。

离开之前,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委实称不上好,但有的时候想要于一个人维持长久的关系,就很需要这种不好。

想要找百依百顺的***,陛下的身边多的是。

想要找反对到底的,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留在他们这位陛下身边呢。

不能做毫无脾气的千篇一律,也不能是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

如何把握其中的度,是每个天子近臣的必修科目。

其实也不怪士人喜欢用夫妻比君臣,君主看待臣子,有的时候就跟男人看待女人一样。

他既希望你风情万种、讨人欢心,又希望你端庄大气(忧国忧民)。

陆离第一次在天子身上实践如何将这种不好的气氛,转变成为更上一层楼的信任。

算算时间流程的话,他接下来该跟陛下和好了。

指望高高在上的皇帝对臣子低头是不可能的,那就换自己这个做臣子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