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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表哥 苏幕幕 25380 字 1天前

第31章 第31章不知避嫌

一早程瑾知醒来,见秦谏正看着自己。

入夏天亮得早,晨曦从窗外透进来,将他的脸照得光亮洁白,眼里的笑意同晨曦一样和煦温暖,眼也不眨看着她,丝毫不见晨起的困意。

这突来的对视让她不好意思,很快移开目光,垂眼道:“什么时候醒的,这样盯着人……”

“没醒多久,看看你。”他伸手过来搂她。

被子下的两人一件衣服也没穿,他就这么贴了过来。

想到昨夜种种,他所谓的“亲”,让她面红耳赤,连忙道:“我要起来了。”

秦谏只是笑,她坐起身,发现衣服也不在身边。

虽说夕露春岚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但眼下的情形她也不好意思喊她们进来,更何况秦谏还在床上。

她坐在床上,将被子压在身前,一时有些犹豫。

秦谏看出了她的窘迫,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衣服?”

程瑾知渴求还带着感激地看向他。

他就直接掀被子起身了,让她移开眼不敢看,没一会儿他在下面服箱旁问她:“这件?”

问的是一件黄色的提花抹胸。

她连忙开口:“都行,随便哪件。”

秦谏便拿了一件抹胸,一件中衣并中裤过来。

程瑾知接过,拿了抹胸来穿,但对面的男人也不穿自己的衣服,就盯着她看。

她只好一边压着被子,一边背过身去,这才开始穿抹胸。

还没穿上,他果然就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替代抹胸将她裹住,一边亲她唇畔,一边问:“昨夜怎么样,舒服吗?”

她低嗔:“不要闹,天都亮了,该起来了,你不急着去上值么?”

“我不急呀,真晚了我还能告假。”

“没有你这样的……”

“我就这样,君王也能不早朝,我就是个凡夫俗子……你生得真好看。”他没看她的脸,看的却是自己的手,然后低下头去亲他指缝中溢出来的肌肤。

她闭上眼,紧紧咬住唇。

好在他没自己说得那么荒唐,费了好大劲,总算松开她,倒是好心道:“我帮你系。”

抹胸的确很难系,她没推托,由他去帮忙。

他将她头发拢起来放到前边,三下五除二便朝她道:“好了。”

速度竟比丫鬟还快。

她却觉得不对,伸手往脖子后一摸,就摸到了绳结,长长的系绳掉在下面。

一时都被逗笑了,她连忙道:“不是这样系的,你见谁脖子后面有个结,得从下面的眼里穿过去。”

“哪里有眼?”他问。

她无奈,只好道:“你先解开。”

秦谏倒是听话地将绳子又解开,她拿下抹胸来先将绳子穿好,结果他就趁着这空当又覆了上来,一边从肩头凑过来看她穿绳子,一边揉捏,让她百般不适,却又没手去管他,只能快点做手上的事。

好不容易穿好了绳子,她和他吩咐:“这两根绳子系一起,下面这两根系一起,都系在腰上,不在脖子上。”

秦谏总算松手了,听话地接过抹胸,帮她从头上套下来,这才开始系。

她道:“再紧一点。”

他拉了拉绳子。

她又道:“还可以紧一点。”

“你别把它们憋着了,我看这样行了。”他说着系绳子,最后道:“好了。”

程瑾知伸手摸,是对的。

也不管松不松紧不紧了,赶紧穿上中衣中裤,逃也似的下床去。

秦谏在床上笑。

一早他走后,她也去贤福院请安,报备自己手上的事务,却在途中遇到了秦禹。

秦禹在沈家私塾读书,相隔并不远,每天回来,因此偶尔能遇到。

“嫂嫂。”秦禹朝她行礼。

她关心道:“在沈家私塾还习惯吗?可有相熟的人?”

秦禹点头:“习惯,有相熟的人。”

“那就好。”程瑾知去往贤福院。

秦禹转头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表姐好像比刚到秦家时气色好了很多。大概是最初不习惯,还是想家,现在也习惯了?

他转过头,继续往外去。

哪里都是看家世背景的,他是侯府小公子,就算本性乖顺温和,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他在私塾里一切都习惯,只是功课不上不下,不知再读两年是否能中举。

到沈家私塾,坐好,先生还没来,他身后两人在聊天。

“你这个笔洗没见过啊,倒精巧。”

“那是,洒蓝釉,姚家铺子里的,外面可少见。”

原本没注意听,但听到“姚家”,秦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后边的沈奎马上和他道:“三郎,你可认得上面的画?”

秦禹看了看那笔洗,上面画着一枝白梅,有种孤清感,回道:“似乎是……长风先生的?”

“对,正是,三郎好眼光!”沈奎道。

另一人道:“得不少钱吧?”

他叫沈万均,是沈家旁支,沈奎父亲则是沈夷清父亲堂弟,与沈家稍进一些,但家中都已没有太多势力,只是两人在沈氏一族中也属可造之材,都中了秀才,因此在小私塾中读书。

沈奎却是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和不屑:“算不上什么,以后这些我有得是。”

“怎么说?”沈万均开口问。

秦禹也很疑惑,但此时先生来了,所有人噤声。

秦禹最后看了眼那洒蓝釉白梅笔洗,回过头来。

待到下午放学,沈奎约秦禹去书铺找书。

沈奎此人爱占小便宜,上次一起去喝茶,他便自己拿点心记在所有人账上,也借了秦禹好几次纸笔,却从不谈还的事,秦禹不缺这些,没和他计较,但也不愿和他一起玩。

这次却犹豫片刻,同意了。

沈奎,秦禹,沈万均三人一起去书铺。

找了一会儿书,见书铺挂了字画,秦禹看看沈奎,说道:“这里也有长风先生的画。”

沈奎看了一眼,评价:“是白牡丹,长风先生的花就是有意思,连这么富贵的花,也能画出清凉之感。”

沈万均也凑了过来,突然想起早上的话:“对呀,你为什么说以后那笔洗你有得是?姚家的东西,可不便宜。”

沈奎一笑,拿着书朝秦禹道:“三郎,钱没带够,只能买一本,可否先替我付了?等我哥回来就还你。”

秦禹早已厌弃他这套,但还是同意:“好。”

替他付了钱,几人出去,沈万均道:“吹什么牛,你哥回来你就有钱了?”

沈奎笑:“那是自然,他去洛阳议亲了。”

沈万均回道:“议亲得花钱啊,回来指不定还找你要钱呢!”说着看向秦禹:“三郎,你等着吧,我打赌你这钱要不回来了!”

“哼,瞧不起谁!”沈奎不服气:“你猜我哥和谁家议亲?就是那姚家,人家可是洛阳首富。”

秦禹一惊:“姚家?”

“正是,你们说以后那姚家的瓷器我是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我是不是就有钱了?”沈奎说得眉飞色舞。

秦禹问:“这事,已经说定了吗?”

“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吧。”沈奎回答:“你们想,姚家一个商户,走了多大的运才能攀上咱们沈家?怎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想起来了,你哥上次是不是把你们家地契给输了?”沈万均问。

沈奎“嘘”一声,“马上就能赎回来了,听说那姚家的闺女也老大不小了,家里急得要死,亲事一说定就成婚,到时那嫁妆没有千万两也得有百万两吧,一张地契算什么,十张也不在话下。”

沈万均笑:“那你哥这算是……卖身啊,哈哈哈哈,要那姚家姑娘长得行还划算,长得不好,可真是委屈了。”

“他是委屈,可我爹不干,告诉他要么去把人娶回家,要么剁了手不碰那个了,有什么办法。”沈奎说。

沈万均叹息:“倒也是,你哥这个瘾,除了娶个金山回来还真没别的办法。”

秦禹没说什么,他一向也不多话,倒并不奇怪,几人又走了一段,秦禹回秦家,与两人别过。

离开两人,他脚步便快起来,片刻便到家中,却没有回自己房,而是到了绿影园外。

徘徊片刻,倒有些犹豫。

但院门开着,春岚在里面看见他,出门问:“三郎,你怎么了?有事找我们娘子?”

秦禹只好点点头,进院中。

两旁翠竹摇曳,秦禹踏着砖道到屋前,正好看见程瑾知出来。

“嫂嫂。”

程瑾知好奇:“禹弟,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想问你。”秦禹立刻道。

“什么事,你问。”

秦禹犹豫片刻,问:“上次来家中的姚姑娘,她家中可有别的姐妹?”

“有啊,她有两个妹妹呢。”程瑾知说。

“那……”秦禹原来想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但再一想,就算是妹妹,嫁沈奎哥哥那种人也是错嫁,便说道:“她姐妹中,是否有人在和沈家人议亲?”

程瑾知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道:“沈家有位学生,说他哥哥在与姚家议亲,还说姚家定会答应,但他哥哥我曾见过,虽说替沈家管着族中事务,但人却好赌,已将家中地契输了,和姚家议亲也是为了钱,所以我想……想……”

“你想告知姚家,不要答应?”程瑾知道。

秦禹点头。

程瑾知想了想:“之前姚姑娘赶回去,确实是说家中要给她议亲,她要回去看着,兴许是沈家也有可能。”

“果真是姚姑娘么?”秦禹问。

“若真是姚家也就是她这桩事了,她两个妹妹都还小呢。”程瑾知一边说着,一边思忖道:“她回洛阳也没几天,我赶紧写封信给她送过去,让她好有个防备。”

“那便好,麻烦嫂嫂了。”秦禹松了一口气。

程瑾知一笑:“哪里的话,要谢谢你,知道这事了来告诉我,她最讨厌别人看中她家的钱财,若是被个赌徒欺瞒了可是掉进火坑了。”

秦禹低下头:“是无意中知道……来告诉嫂嫂是应该的。”

一片竹叶落到他头上,程瑾知抬手将那竹叶捡起来,又顺手替他整了整头上的巾帽,笑道:“以前见面你还没我高,现在我都要够不着你了。”

秦禹轻笑:“表姐也就比我大一岁,还是女子。”

正说着,一道人影从竹林那边过来,两人看过去,正是秦谏。

秦禹立刻敛去笑,后退一步,待秦谏过来,低声道:“大哥。”

秦谏就“嗯”了一声,一步没停进屋去了。

秦禹赶紧道:“嫂嫂,我先走了。”说着就转身快步离去。

程瑾知看他离去后才进屋,见秦谏默不吭声坐在屋内窗边。

正要说他对秦禹也太冷漠了些,毕竟是兄弟,但又恐他觉得自己帮着姑母管他,犹豫一会儿没开口。

秦谏却语带不悦道:“你在与他做什么呢?离那么近。”

程瑾知莫名其妙:“没做什么,我们是表姐弟,我只是替他捡了头上一片叶子。”

秦谏看向她:“我们不也是表兄妹么?”

“那……不同。”程瑾知辩解:“我们是亲表姐弟。”

秦谏轻哼一声,拉她到面前,直截了当:“那也不行,又不是亲姐弟,还是得避嫌,成什么样子。”

程瑾知撇撇嘴:“他在念书,平常我们也见不到,今天他也是为一桩要事来找我。”

说完想了起来,抽出手去了书桌前:“我不和你说了,得赶紧给望男写一封信。”

“什么信?”

“她议亲的事,那家人居心不良。”

秦谏走过去,到书桌旁边,准备在她写信时刻意装作才看到她的字,然后大惊,夸她写得好,由此掩盖自己偷看她手札的事。

但她却挡了纸,看向他:“不许你看,女人家写信,表哥看什么?”

秦谏只好退开,“行,不看就不看。”说着依言离开,就站在不远处看她。

她的书桌在里间窗边,夕阳的光照进来,笼着专心写信的她,映着外面的翠绿竹影,竟也美得惊人。

第32章 第32章当我死了似的

好一会儿,她写好了信,浇蜡封了口,待要找人送信时,却坐在桌边犹豫了。

从京城到洛阳,快则一两日,慢则四五日,这事要紧,自然要快,那就要骑马,但她带来的陪嫁多是丫鬟和妈妈,并没几个小厮,更何况是会骑马、赶远路的好手。

秦禹身边也没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而且会被姑母知道,姑母不一定愿意她管这事。

然后她就看到一旁站着无所事事的秦谏。

她欲言又止,秦谏似乎猜出什么了,看着她笑。

“我……想送信到洛阳……”她说。

秦谏走了过来,坐在桌边,缓声道:“快马加鞭,一日可到。”

程瑾知欣喜:“那能帮我把这信送去洛阳姚家吗?”

秦谏伸手,接过了信,看一眼,上面写的“姚宅元娘亲启”,旁边是地址与日期,但却不是他在手札上看的那种典雅的小楷或是飘逸的行书,而是普通的楷书。

或许是心里着急,或许是……她其实在有意藏锋,不想被人看见。

好吧,他再次按下吃惊夸赞的想法,抬头道:“可以是可以,但得有报酬。”

程瑾知明白他大概说的不是钱,却也想不到他会要什么报酬,有些疑惑地问:“什么报酬?”

他倾身凑近她:“亲我一下。”

程瑾知不由就笑了,垂下眼去。

他还凑在她面前,等着她。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有点难为情而已,两人的亲密都是他主动的,她对自己主动很陌生。

缓缓抬头,她屏住呼吸,迅速碰了碰他的唇。

温软,湿润,让她红了脸。

秦谏看着她笑。

她说道:“要快点送到,她家正在与那家议亲。”

秦谏道:“今晚有月亮,我让人现在出发,天黑前可出城,在城郊住一晚,明日五更继续赶路,入夜前可至姚家。”

“好!”程瑾知高兴,那就太好了,足够快。

秦谏拿了信去前院。

从窗边看着他竹林间颀长笔直的身影,她不由心中一动,好似有什么要化开,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仿佛还有他唇间的余温。

翌日一早,秦谏又兴冲冲要给程瑾知系抹胸,并表示他已经学会了,可以帮她穿绳子。

她拗不过,反正反抗也无用,只好交给了他。

他倒真帮她穿好了,摸着她背道:“我真是天赋异禀,学一次就会了,我还给你打了两个蝴蝶结。”

程瑾知一边快速穿着中衣,一边转过头来:“系女人抹胸的天赋异禀?”

“给你系抹胸的天赋异禀。”他笑着答。

程瑾知转头穿衣服下床了,其实心里泛起一个念头:他好像……没有给别的女人穿过抹胸吧?

这样的思绪一闪而过,其实自己知道没什么意义,更不必窃喜,只能刻意不去想这些。

今日起得早,听她提起秦夫人这几天身体又不好,秦谏还陪她一起去贤

福院,秦夫人却未起身,他只好在帘外请过安后离去。

程瑾知入帘内,问秦夫人身体状况,说是夜里睡不着,所以早上也无力起身,倒没别的大事。

秦夫人让张妈妈将府上对牌给她,关照道:“从今日起,管事们来应卯就让她们去你那里,你看着吩咐下去,若有不懂的来问我便是。”

“好,母亲好好休息,过两天身子好一些了我再将对牌还过来。”程瑾知说。

此时张妈妈过来问秦夫人要不要吃点粥,秦夫人摇头道:“太早了,吃不下。”

“可待会儿还要喝药啊,总得垫一点,不喝药,这病也不能好。”张妈妈担心。

程瑾知看秦夫人有些睡意,便说道:“现在还早,要不让母亲先睡一会儿,兴许再醒来就有胃口了。”

张妈妈点头,与程瑾知一起退出去了。

到了外面,程瑾知问:“不是一直在吃药吗,怎么现在胃口又不好了?”

张妈妈道:“换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是一开始有些用,吃两个月便没用了,仍是心悸,头痛,再就是整宿的睡不着,或是吃不下饭。

“大夫说是五脏亏虚,情志失调的毛病。既是五脏亏虚,脾胃也就虚,这便导致吃的五谷、喝的药都运转不了全身,便是白喝了。”

“那怎不先调理脾胃呢?”程瑾知问。

张妈妈道:“也调理,但这是最难的,夫人一旦睡不好便不思饮食,如此身子便得不到休养,脾胃越发虚了。”

程瑾知无奈。秦夫人也还年轻,不知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张妈妈看着她,略有犹豫道:“其实,有味药倒是兴许有效,能先把夫人这脾胃调理好,那再喝药就凑效了。”

“是什么药,去买就是了。”程瑾知马上道。

张妈妈摇头:“是陈皮,最好的陈皮是新会陈皮,但那是贡品,咱们家里也能得一点,都给老侯爷平日调理了,老侯爷肠胃不济,爱喝陈皮煎水,夫人哪里敢去和老侯爷要。外面买的,却不怎么有用。”

程瑾知不说话了,张妈妈说的是,既是贡品,宫里肯定只有一点,分到宫中各位贵人,再到下面的皇亲国戚,就算是侯府拿到赏赐也不会有许多;老侯爷年纪大了,自是要调理,姑母是做儿媳妇的,怎好去和公公抢?

这时张妈妈道:“倒是听大老爷说过世的长公主手上就有,那是从宫里拿出来的,陈皮越老越好,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还能不能用。”

长公主?那就是秦谏的母亲?意思是……这东西还在库房放着吗?

程瑾知想起来自己手上的钥匙,于是她明白了张妈妈的意思。

如今她手里就拿着库房钥匙,也就是说这贡品陈皮在她手上,怎有不拿出来给姑母的道理?

可是,这终究是秦谏的东西……

她不可能马上答应,又做不到假装没听到,犹豫好一会儿,说道:“若是那样,那我回头去库房里看看,看有没有这样东西。那里东西太多,我还没有核对过。”

张妈妈很快道:“那可就太好了!”说着她转身来拉住她的手:“你姑母这些年在侯府不容易,耗尽心力才能有今天,好在你进了门,以后便要靠你了。”

“我只盼姑母能好起来。”程瑾知这句话是真心的,但她知道张妈妈说的是姑母的身体就靠她了。

她忙完了上午的事就带着身边几名丫鬟,拿了清单册子去库房清点东西。

到底是天家公主,长公主的确留下许多见也没见过的东西,而张妈妈所说的陈皮还真有。

用一个罐子封着,册子上写的是乙卯年新会陈皮,到今年正好是十八年时间,是陈皮中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多,也就一小罐,给一人入药正好。

夕露与春岚看着琉璃屏风、鎏金香炉,或是锦盒里的首饰惊叹不已,而她则抱着那陈皮罐子不知如何是好。

直觉上她就不想去找秦谏,和姑母有关的事她都不想找他,这会让她想起他曾经满眼不屑地说“不过是床笫之欢”。

她也可以和张妈妈说没找到,兴许是什么时候用了,但她做不到,她也想要姑母好起来;她还可以悄悄拿了去给姑母,让不和秦谏说就行了,反正他不一定清楚这些,但她同样也做不到。

她将那罐陈皮拿回了绿影园,想了一天,还是决定和他说一声。

心中也不禁想,姑母毕竟也是他母亲,这些陈皮既然用不上,给母亲治病也没什么不好,他与姑母关系再不好,总不至于连自己用不上的东西都不愿给人治病。

下午秦谏回得早,与她一起用饭。

他今日带了许多公文回来,待他吃完,便拉着她手道:“你先去忙,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会儿去漱石斋做,晚一点再回来。”

他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笑意,程瑾知适时道:“我还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他问,说着又想将她拉到他身上坐着,她没动,神情认真道:“是母亲的事,她近来脾胃虚,不思饮食,需一味陈皮,但家中最好的陈皮都给了祖父,她不好去找祖父要。正好母亲……就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有,就在库房里放着,我想再放下去怕也放坏了,要不给母亲入药好了,你愿意吗?”

秦谏看着她的手,没出声。

她便知道他至少是不高兴的。

随后他抬眼:“这是你姑母让你来说的?”

他平常时候会直接叫“母亲”,但不高兴时就会说“你姑母”,将她划到姑母那边去。

程瑾知很快回答:“不是,是母亲身边的张妈妈和我提起来,我当时没应,就说我去看看,后来去看,果真有。”

“张妈妈说的不就是你姑母指派的吗?”他问,松开了她的手。

程瑾知回答:“就算是母亲的意思,她也是想要治病的药,她也不愿受病痛之苦,你们至少有十多年母子名分,那陈皮你也用不上,为何就不能给她?”

“那不是我的,那是我母亲的!”秦谏抬高了声音,起身看着她道:“她当年一心占我母亲的位置,抹去我母亲在这府上存在的痕迹时怎么没想到有今日?怎么竟有脸来求我母亲的药?你是不是从未记得,那位是你姑母,但死去那位也是你真正的婆婆?”

程瑾知咬住唇不出声。

她承认自己对死去的婆婆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她从未见过那个人,她也忘了那是他母亲的东西,但……公主的死和姑母也没有关系,她们只是先后嫁给公公,都做了这秦夫人而已。

秦谏盯着她道:“你姑母明知奈何不了我,每每便拿你来做枪使,而你也甘愿做她这支枪。我算是明白,她将你嫁给我的目的果真是达到了,便是要通过你来控制我是不是?竟想要我将母亲遗物赠给她,你告诉她,想都别想!”

程瑾知仍然没出声,她偏过头去,遮掩自己已然湿润的眼睛。

秦谏看着她,不知为何,看着她这副沉默的样子越来越气,最后去桌旁拿了自己的公文,往外走出两步,耐着性子回头道:“我过去了。”说完就步入庭院中。

程瑾知仍站在原处,拿出手帕来拭过眼角的泪,眨了几下眼睛,将泪意退回,告诉自己,早该有预料,所以此时也不必悲伤。

她转身去拿了那罐陈皮,用东西包好,亲自拿去库房放了起来,锁好。

她想,她以后再也不要求他什么事了,也绝不会动这库房里的东西。

秦谏在漱石斋的书桌前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平复下心情,着手忙紧要的公务。

只是这一耽误,直到二更事情还没做完。

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里过夜了,但他也不想回

去。

他叫来丫鬟:“替我去绿影园收拾几套衣物,就说我有事要在翰林院住两天,早则两天,最晚三天,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是。”丫鬟退下了,没一会儿回来,拿着收拾好的包袱过来。

“公子,衣物都收拾好了。”丫鬟说。

秦谏看了一眼那包袱,低声问:“少夫人有说什么吗?”

丫鬟回:“没有。”

他抬起头:“什么也没说?”

丫鬟想了想:“有,我说公子后面两天要住翰林院,所以过去收拾衣服,少夫人说,‘好,我知道了’,接着就收拾了衣服。”

“行了,下去吧。”他嗓音闷闷的,继续埋头做未完的事。

漱石斋的丫鬟走后,绿影园也熄灯关了院门,月光照在竹林里,格外幽静。

程瑾知侧躺着睡了一会儿,没睡着,翻了个身继续睡,又过一会儿,起身点了安神香再次睡下。

的确有点睡不着,因为他。

她想了很久,能理解他所说的,也能意识到自己忽略的地方,他不愿将自己亲生母亲的遗物给不喜欢的继母是正常的,若是她也不会愿意。

可是,他似乎总觉得她是姑母的人,他会用她的身份来攻击她,他还会在不高兴时冷落她,就好像说:我高兴了才愿意和你过夜,不高兴了便懒得碰你。

谁说他们不是床笫之欢的关系呢,他现在迷恋的,只是她新鲜的身体。

翌日她就去回了张妈妈,告诉她没在库房找到陈皮。

张妈妈倒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无妨,劳烦她专程去跑一趟。

其实她想,兴许张妈妈知道真相,府上大多是姑母的人,没什么事能瞒得了她们的。

两日后,秦谏并没有回来。

甚至三日过去他也没回来,直到第四日,有丫鬟过来带话,说要再拿几身衣服过去,公子有些病状,在翰林院多住几天待完全好了再回来。

程瑾知不知他是真病还是托词,又给收拾几身衣裳,交给了丫鬟。

再过两日,她已习惯了自己入睡,秦夫人的精神好一些了,她也渐渐放下此事。

秦夫人病愈后,倒和她提起了秦禹的婚事。

“我常想,我哪日就去了,留下禹儿一个人,功名功名没有,婚事又没着落,他爹是靠不上的,可该怎么办。”秦夫人叹声。

程瑾知连忙道:“母亲说哪里的话,您不过四十出头,怎么就去了?小病小痛都是常有的事,您别想多了。”

秦夫人摇摇头:“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个打算得好,我原先总想等他哪日中了举再说,眼看着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不如先订了再说。”

程瑾知笑:“禹弟读书向来用功,中举是迟早的事,只是若母亲心急,先订亲也好,不知母亲看中哪家姑娘?”

秦夫人看看她:“这不是没有相中的么,早知道不将你许给他哥哥,就给他多好,这样有人管着他,我就什么都安心了。”

程瑾知回答:“是呀,姑母当初也不问问我,我小时候就挺喜欢禹弟的。他那时候去洛阳总跟我玩,整天表姐表姐的叫,说回京城了要给我找最好的鸡毛做个毽子,到我来了京城,他还真拿出个毽子来,说是帮我留着的,把我感动坏了。”

张妈妈在一旁道:“难怪二公子那时候从洛阳回来就天天守在厨房外面捡鸡毛呢,原来是给表小姐做毽子。”

秦夫人也笑起来:“他没姐姐,去了洛阳见了你这么个姐姐,待他又好,如何能不黏着你?”

程瑾知回道:“那姑母给他相个姐姐媳妇好了。”

张妈妈道:“那就照着表小姐的模子找。”

几人说笑完,程瑾知从贤福院出来,正好在池塘边看见秦禹趴在走廊的美人靠上喂鱼。

见有人来,他吓得一惊,见是她才松一口气,喊道:“嫂嫂。”

程瑾知笑问:“又不是在做贼,怎么吓成这样?”

“母亲不许我出来,要我在家温书,我实在憋得慌才出来的。”秦禹说。

程瑾知叹息:“母亲也逼得太狠了,你们一旬才休一日,这一日总要透口气,可惜我提过两次,她也不听。”

秦禹一边将手上的鱼料往池塘里扔,一边回道:“也怪我读书不好,若是早中了举,再中了进士,也就不要母亲担忧了。”

“人人都想中举,又哪里那么容易。”程瑾知在他身旁的美人靠上坐下来:“不过母亲现在有了新的想法,她想给你议亲了。”

秦禹愣了,回过头来:“嫂嫂是开玩笑的吧?”

“哪有,真的呢,张妈妈还说要照着我的模子找呢,你愿意吗?”程瑾知笑着说,成功将秦禹逗得说不出来话,脸微微泛起红。

“嫂嫂定是逗我,母亲说了要我专心科考。”

“哪是逗你,是真的,我们都说可以先订了,等你考试完再成婚,免得你一心挂念男欢女爱去了,影响了你读书。”

秦禹的脸更红了,憋了半天道:“那还是不要了吧,我先考试再说。”

“嗯?”程瑾知笑问:“听这口气,你是不是不想找我这样的?那你想找什么样的?我去和母亲说,别让母亲给你找错了。”

秦禹正欲回话,一抬眼,却看着前方不说话了,程瑾知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秦谏。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池塘对岸的木槿花后,此时与这边对视,看他们一眼,转身去了绿影园。

他的出现,成功让两个人没了声音。

秦禹转过头道:“大哥好像不怎么高兴。”

程瑾知回:“不知道,大概是公务太忙吧。”

说完,和他一起喂了会儿鱼,秦禹要回屋去读书了,程瑾知也回了绿影园。

等她到屋中,才知秦谏已经走了,只拿了身衣服就去了前面。

程瑾知便也没管。

秦谏在翰林院住了六日,那里是单间房舍,地方小,沐浴也不方便,他回家中沐浴完,换了身窄袖马球服便出去。

到了马球场,沈夷清问:“你这病才好,打马球没事吧?”

秦谏语气淡淡:“能有什么事?”

到了马球场上,便彻底证明他没事,如蛟龙出水,狠劲十足,让会武功的徐子期也甘败下风。

马球结束,已是傍晚,各回各家。

走到半路,秦谏却朝沈夷清道:“在外面吃吧,陪我喝顿酒,我请。”

“刚才大伙儿说去喝酒,你不是说没心情,不喝?”

“现在有了。”他道。

沈夷清看他这样子,明白了,心情不好,不想陪着一群人乐,只想找个人一起喝闷酒。

有人请喝酒,有什么不好的,沈夷清同意了。

陪他去了酒楼,点了酒菜,沈夷清先给他倒了一杯:“说吧?翰林院那几位老古板给你气受了?还是石公不愿就任的事?其实也没什么,皇上同意了书画院筹办,还让东宫作主,这就是天大的胜局,别的都不在话下。”

秦谏没出声,先喝了半杯酒。

沈夷清又劝:“事情慢慢来嘛,要我说,眼下是该庆祝的时候。”

秦谏缓缓道:“我觉得我夫人眼里就只有她姑母、她表弟,竟没我这个丈夫。”

“啊?”沈夷清万万没想到,他找自己是为家庭琐事。

不过没关系,朝廷上的事务他还没秦谏在行,但家庭琐事男女之情他还挺在行的。

“怎么说?”他问。

秦谏继续道:“几日前,她又为她姑母来找我要我母亲的遗物,我不高兴拒绝了,那晚闹得不开心,我就走了,她也没管我。后来又是去了翰林院办书画院的事,那么多天没回去,她也明知我生病,一句话也没有,当我死了似的。

“今天我回去,你知道我看见什么吗?她竟然怡然自得和她表弟在走廊上打情骂俏,见了我,也就风轻云淡看了一眼。”

“等一等……”沈夷清叫住他:“如果他们只是在说笑,那就不叫打情骂俏,表姐弟关系好,现在又是一家人,怎么不能说几句话呢?”

第33章 第33章恨你对我无情

秦谏冷哼,怎么算一家人呢?他早就说过不想他们走那么近,她并不当回事。

沈夷清道:“再说我要是她,我也向着姑母不会向着你啊,姑母那是血亲,也是婆婆,只要她姑母在一天,她就能在秦家安身立命;你就不同了,你一天能在家待几个时辰?你管不着后院的事,再说等以后秀竹进门了,你可能就顾不上她了,但她姑母这里却不会有变故。”

秦谏反驳:“就算秀竹进门,又怎么能和她比?我怎么可能因为妾室而冷落正妻?”

沈夷清道:“她向着她姑母,这正妻也不会下堂。难不成你还能违逆父母之命,停妻再娶?”

“你……”秦谏觉得沈夷清今日说话特别难听,烦道:“我在说她一心向着她姑母的事,怎么就扯到什么停妻?我从没说过要停妻。”

“我是作个假设嘛,就是告诉你她心里怎么想的。”见他开始生气了,沈夷清转换了语气。

就算是假设,秦谏也不认同他说的。

难道她心里就只有秦家的地位吗,他们是夫妻,有那么多耳鬓厮磨呢喃软语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情分?

但到此时他也意识到了,他就是想知道她对他有多少情分。

沈夷清道:“你要她向着你,那得等到你们有孩子,有了孩子,她就会一心一意向着孩子,向着孩子他爹了。”

秦谏睨他一眼:“听你这意思,她就算向着我也是因为孩子,和我无关?”

“我觉得……是这样的。”

秦谏不屑:“我觉得我就不该找你说这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我看得透透的。”

“你说的是利益,是争斗,你的想法和我那继母是一样的,而我说的是……”他顿了顿,执起一杯酒,轻声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若懂,就不会说那番话。”

说完,将那酒一饮而尽。

沈夷清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当你说这话,就证明你继母这步棋走对了,她与那王善一样,向你献了个美人,这美人笼络了你的心。”

秦谏沉默半晌,抬眼道:“我心甘情愿,行了么?”

沈夷清一笑:“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但我要提醒你,你姑母善妒,对付妾室是有一手的,秀竹等你这么久,你别辜负了她。”

“她和她姑母不同,做不出那些事。”秦谏肯定道。

“她还有她姑母呢,就秀竹那个脑子,遇着你继母怕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秦谏回道:“我知道你先认识秀竹,对她怜悯,怕她在我家受委屈,但我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若当初真娶了秀竹为妻,我自会敬重她,但现在表妹才是我妻子,秀竹自然也不会越过她去。我在想,若表妹第一胎是儿子倒罢,若是女儿,我也不会让秀竹先于她生下长子。”

沈夷清点头:“这样也有道理,你们家有爵位,有了庶长子易出争端。”

秦谏倒并不怕争端,他自认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能把控的,怎么可能让他们出争端?爵位自然是嫡子的,与庶子无关,他只是怕她忧心,怕她难过,若没有嫡子而先有了庶子,她又怎能安心?

与沈夷清喝了一顿酒,秦谏回去。

先去了漱石斋,一个人对着烛火独坐到二更,终究是站起身来出门去。

到绿影园时,里面灯还亮着,他推门,门没栓,进里屋后,见程瑾知正在床边点香,听见动静看向他,手上的动作僵在原地。

旁边书桌上的灯也没熄,上面堆了一大摞纸,上面隐隐好似练的字,似乎是在这之前写了许久的字。

他再看向她,两人都没说话,就如此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他去房中椅子上坐下,程瑾知低头继续点熏香,将熏炉盖子盖了好几次才盖上。

他开口:“我要不过来,你就不会问我一声是不是?我不回来,是让你觉得很清静吗?”

程瑾知点完了熏香,坐到床边低头不出声。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不满道:“你说话。”

她才道:“一直都是表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又有什么权力置喙?”

“我来了,没见你开心,我走了,倒见你开心。”他说。

程瑾知不知怎么就鼻头发酸,坐在床边涌出两行泪来。

秦谏见她哭,语气不由就柔软下来,和她道:“你哭什么,我在翰林院染上伤风,一病四五日,祖父一早派人去问药,连你姑母都知道送些饴糖汤羹过去,你却无动于衷,当没我这人一样,我看我才想哭!”

“既有那么多人关切,又需要我做什么?你只为一点药就大发脾气,拂袖而去,我以为你生病是不愿再踏进这门槛而找的托词。”

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秦谏心情稍好一些,说道:“我没有拂袖而去,我和你明明白白说过了,有事要忙,我怕在这里不专心,也怕打扰你。那晚做完事都三更了,我怕吵到你才没回来,去翰林院住也是早先定好的,不管有没有那晚的事我都要去。”

程瑾知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回道:“可是……你说过我就是陪你过夜的,你向来高兴了就拿我纵|欲,不高兴了再不登门,我想你大概是去别处过夜了,所以才说生病。”

秦谏过来床边扶起她的肩:“你都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你是陪我过夜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怎么没说过,你说与我就是床笫之欢。”

秦谏半晌才想起是什么时候说过的话,连忙道:“那是我瞎说,是我错。”

说完,忍不住一把抱住垂泪的她:“你怎能这么想,你把我看成什么,又把自己看成什么?我们是夫妻,是共富贵、同患难,是生同寝、死同穴的夫妻。”

程瑾知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刻才又从破碎变得完整。

她以为自己好了,短暂的三四日难过后就看开了,他本就是如此,她向来知道的。

所以她照常做自己的事,甚至后面她都能安然入睡了,她很高兴。

可是今日他回来,露了那一面,她就又睡不着了。

看书看不进去,写字写了一个时辰也静不下心,实在太晚了,只好点安神香入眠,他就过来了。

他过来那一刻,她就委屈得想哭。

她说道:“什么夫妻,我是我姑母硬塞给你,用来把控你的,你不要太信我,要不然被我骗了也未可知。我想你还是把钥匙收回去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任你挤兑我,是我该受的,都是我的错好么?”

他说:“我承认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想把药给她,但我想过,我是把钥匙给你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母亲也肯定是愿意的,至于你想要把东西给谁,那是你的事,就算你给你姑母了也是你的一片心,与我无关,我不该干涉……”

“所以,不要生气,不要把钥匙还我好吗?我只是……太想你在意我。”

程瑾知真的不气了,扶着他臂膀问:“你真病了?”

他松开她:“怎么你还不信么?难不成我还说谎装病?”

她看他,果真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一些,眼窝也比以前深。

“那怎么不回来休养?”

“是温病,在翰林院染上的,来得突然,当时便烧得起不了身,躺了一天,好一些了,也不想奔波见风,就留在了翰林院办公,后来咳了几天也就好了。”

她有些惭愧,的确是有人来拿过东西的,也说过他生病,但她没往心里去,都没多问一句。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就是不想理我,给我脸色看。”

他再次将她抱住:“我怎么会不想理你?我是想你和我说两句好话,和我说我自然比你姑母重要,想你能去看看我……我还想,如果你来了,我就让你不必进门,免得将你也传染上,哪里想到你人没去,没送东西,连一句话也没有。”

程瑾知不免内疚。好一会儿她缓声道:“我小时候最好看的一件裙子,是姑母派人从京城给我送过去的;我哥哥进京考试正好摔伤了腿,是姑母请了老太医帮忙诊治的,才没耽误进考场;还有我父亲的官职也是姑母找姑父打点安排的……她于你来说,是心机沉重的继母,于我来说,却是血亲与数不尽的恩情。

“你说我心甘情愿被她当枪使,那是我觉得那支枪不会刺伤谁,当然,我后来也意识到我错了,我刺伤了你。那陈皮我已经放回去了,姑母的病也好些了,我以后不会再打它的主意了。”

秦谏连忙道:“你给她吧,我说过了,我只当是给你了,你给谁我不管。”

“不用,我不会再碰了,里面的东西我也都不会再碰。”

“你是在和我赌气。”他说。

她回答:“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不会再碰。”

“别这样,你总不能逼我自己去呈给她。”

她低着头不说话。

他看着她,突然贴上她的唇,深深吻住。

至于什么陈皮的事,无所谓她给不给了,他只要她心里有他就好。

此时抱着她,吻着她,他才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两人都长吸了一口气,她轻轻攀住他的肩,将自己贴向他。

衣服很快被扯掉,他干脆果决地进入,将数日的怨怪、猜疑、委屈还有思念化作强不可摧的攻掠。

她抱住他,毫无掩饰地溢出婉转轻吟,脚趾在他背上紧紧蜷缩。

说什么纵|欲呢,其实她也有。

夜近三更,两人平息,却都没有要去沐浴擦洗,他将她搂在怀里,而她安静贴着他胸膛躺着。

“我明日沐休,你也告了假,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好不好?”他问。

“嗯,去哪里?”

“我想想,你想去哪里?”

“都行。”

“其实我也都行,和你在一起,哪里我都愿意去。”这是他的真心话。

两人抱着,明明夜已深,却都没有睡意。

他问:“今日你和你表弟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笑得那么开心?”

“那不是你弟弟吗?什么叫我表弟。”

停了一下,他说道:“那天,我听见贤福院的两个婆子在闲聊。说,你与秦禹站一起也挺般配的,另一人说,一开始你姑母还想把你许给他来着。”

程瑾知笑了:“都是玩笑。”

“如果先听到这样的玩笑,再看到你们亲近呢?”

她看向他:“我拿他当弟弟。”

秦谏看着她不出声,目光幽怨,似乎仍然不满。

她道:“今天我们在说,他母亲要给他说亲。”

“嗯……有弟媳进门了,你是不是就和他避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她唇。

“没有弟媳进门,我也不敢同他说话了。”

他将她抱住贴向自己怀中:“我们再不吵架了好不好?也不许冷落我,去和别人说笑。”

“但是……我没有同你吵,是你同我吵的。”

“那是我的错,我以后绝不和你吵了,这几天我很难受,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恨你对我无情。”

她没说话,伸手抱住他。

其实她也是难受的,会想他想得睡不着,会想得哭起来,没有什么比此刻躺在他怀中更让人安心。

第34章 第34章善妒

翌日,两人出门,秦谏没有骑马,与程瑾知同坐在马车上。

阳光明媚,偶尔从拂起的车帘缝中洒落进来,将程瑾知明艳娇美的脸照得更加动人,他忍不住拉起她的手,觉得此情此景,内心的充盈愉悦也就高中状元那一刻能比。

他将她拉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程瑾知并不想靠着,从他肩上起身问:“我们去哪里?”

“你猜?”

程瑾知老实道:“猜不到,我对京城不熟悉,不猜了。”

“去一座山,在西郊,名浮玉山,山上有个道观,还有棵姻缘树,在树下祈福能白头偕老,我们去祈福。”他说。

程瑾知笑了:“你还信这个,洛阳也有许多山,什么嵩山,首阳山,山上都有寺庙,每座寺庙都有祈福的地方,写个祈福牌便要好几钱银子,贵得很。”

秦谏看着她:“原本不信,和你去求就愿意信。”

程瑾知笑,“不知你从哪里练的,这么能说甜言蜜语。”

“能从哪里练?见了你之后天赋异禀。”他说完,认真道:“我没有说甜言蜜语,说的都是真的。”

她看着他,一时有些恍惚,开口问:“以前没对别人说过吗?或者,那上面有你和另一人的祈福牌。”

“你倒真以为我是那闲来无事招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了?为何对我有这般印象,自然是只对你一人说过。”他道。

程瑾知只是轻笑,不出声。

他将她揽入怀中:“去祈福,然后带你去见一个人。”

“嗯?”她疑惑,他却不说了,又开始凑过来要亲她。

她抬手贴住他的唇:“我今天涂唇脂了。”

他便停下来,捏起她的手轻吻。

如此一路亲昵腻歪,到了京郊山脚下。

秦谏告诉她,这座山虽叫浮玉山,但山上没有玉,却很多鸢尾花,也许这时候已经开了。

程瑾知愿意去看花,而且这山秀气,并不高,在蓝天下如一颗翠绿的翡翠。

秦谏让随从与丫鬟都留下,就他带着程瑾知登山。

程瑾知在秦府每天也转许多圈,但和爬山还是不能比,爬了一段就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树下歇气。

秦谏看她脸红扑扑的,一边将水壶递给她,一边促狭地笑道:“原来在床上不是装的啊,是真容易累。”

程瑾知皱眉轻嗔:“这种洞天福地,真君都在山上,你还胡说八道。”

也不怕污了真君的耳朵!

秦谏笑:“没事,他们在山顶上,听不到。”

程瑾知不想和他扯。

歇了一会儿,重新起身,他拉着她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真的看到了大片的鸢尾花,蓝色的连成一大片,如同一片湛蓝色的湖水。

程瑾知高兴,在鸢尾花丛中转了好几圈,又摘了几只花拿在手上,秦谏也挑了一只,给她戴在头上。

两人继续往前走,程瑾知又累了。

“我背你?”他问。

她连忙摇头:“哪有背着人爬山的,那得多累。”

“我想背你。”他说着已在她面前蹲下,“快上来。”

她被他催促着,只好趴到他背上,他轻松将她背起,继续往前走。

有点高,她小心地搂着他肩膀,没走几步便问:“累吗?”

“不累。”

“你把我放下来吧,待会儿给人看到了。”

“看到又怎么样?”

“不好呀。”

他不听,安慰道:“放心,没人,这道观香火并不旺。”

程瑾知仍是不安心,怕他累。

隔一会儿他说:“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她问。

“感觉到了你身上我觉得很美的地方。”

她有些疑惑,因为他说过很多次她美,她不知道他说的哪里。

直到意识到自己贴着他,她怒嗔道:“秦穆言,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秦谏在前面笑,“想想不行吗,我又没说让你下来给我摸一摸。”

“你真是越说越胆大……”她气得在他背后捶他,这时正好有说话声从上面传过来,她连忙道:“快放我下来!”

“没事,我是你夫君,背背你怎么了?”

她已经开始挣扎:“不行,你快放我下来!”

怕她挣扎得摔到了,两个滚下山去,秦谏只好将她放下来。

她立刻整理衣裙,刚整理好,上面便有两个人从山上下来,似乎是两个上山游玩的读书人,两人一边往下走,一边瞥见了程瑾知,不由多看了几眼。

秦谏又要拉她,却被她躲过,只跟着他身后走,待那两人过去,秦谏再次拉住她,冷哼一声。

“身为读书人,理该非礼勿视,却还盯着你看。”

“人家哪有盯着我看,就随意看了两眼。”

“怎么没有,有辱斯文。”

程瑾知说他:“我看没人比你更有辱斯文的。”听之前都说的什么话!

秦谏回过头来看着她笑。

好不容易,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登顶。

上来便能看到那座青瓦红漆的道观,门前一棵极大的菩提树,上面挂满了祈福木牌,缀着红色流苏,远远的似一片红云,很好看。

这想必就是那姻缘树了。

说到做到,秦谏要去祈福。

树旁边坐了个无所事事的老道,告诉两人祈福木牌五十文一只,加祝福符文是八十文,祝福符文再加大宗师开过光的是一百五十文。

程瑾知心想还是京城的道观会做生意,像他们洛阳就没这么多弯弯道道。

秦谏觉得很好,直接道:“那我要两个一百五十文的。”

老道乐呵地给了他两个木牌,说道:“善信心诚,必能得偿所愿。”

秦谏拿了木牌,给一只程瑾知,自己拿了一只去旁边执笔写愿望。

他写完,将笔给她。

程瑾知拿了笔想了片刻,他在一旁道:“这还用想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她问:“你写的什么?”

秦谏给她看:“愿吾与妻瑾知年年岁岁,永以为好。”下面还认真写了自己的大名,生怕人不知道他来许了这愿。

几行字豪宕秀逸,气势奔放,却是这样温馨的话,让人见了有些心思动荡。

她写不出这样的话,也不敢这样期待。

又踌躇一会儿,她写了九个字:“愿国泰民安,家宅兴旺。”没有写名字。

秦谏在一旁看了,不满道:“这是姻缘树,它管不着国泰民安。”

“那算是我帮你求的,国泰民安,你在朝中才能顺遂,你顺遂了,家宅也就安稳了,那样姻缘自然就好。”她说。

秦谏说不出话来,笑一笑,当她是羞涩,拉着她去许愿。

程瑾知在树下站定,认真地许愿国泰民安,家宅兴旺,最后又在心中默念:“还愿母亲万事顺意,哥哥今年能回一趟家,以及来一趟京城……还有,望男不要和那人订下婚事,以及也愿姑母身体早日康复。”

许愿完,秦谏已经将自己的木牌挂了上去,她见了,将自己的木牌给他:“你帮我挂,挂得高一些愿望更容易实现。”

“那我抱你不就好了,挂得更高。”

“胡说,洞天福地,哪容你这样。”她轻斥,将木牌给他。

秦谏乖乖挂好了木牌,带她去道观。

道观名字叫太平观,算是个不小的道观,供奉的是碧霞元君,程瑾知虽不算特别信佛信道,但对佛祖与天尊都是敬畏的,到各个大殿都认认真真拜了拜,最后从后面的殿出去。

出了太平观,却见到个石雕人像,还还是个女子,她忍不住走近去细看。

雕像雕得很好,女子年轻,不过二十几的模样,头戴华贵的五凤衔珠步摇,锦衣华服,是十分雍容的打扮,面目也是和气中带着尊贵,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似乎身份并不普通。

她仰头看了许久,又低头看下方,秦谏问:“在找什么?”

“找生平,怎么下面没有?”

“在那里,刻在石碑上。”

她便去一旁的石碑上看,只见上面写了“大齐玉城长公主”几个字。

她愕然,转过头来,便见秦谏也走了过来,看向那石碑,说道:“其实带你来,是我的私心。这里原本叫浮余山,据说是山脚住的村民都姓余,后来因我母亲来这里住过几次,就改成了浮玉山。”

程瑾知奇怪,“母亲为何来这里住?”

秦谏答:“我母亲崇尚道教,有时会到这里来清修,来了好多次,在她过世后,太平观便修建了她的石雕,小时候我常会过来。”

所以,他说的见一个人,是见他母亲的雕像,这才是她真正的婆婆。

程瑾知看完了那石碑,又到了雕像前,仰头看了一会儿,在雕像前跪下。

秦谏连忙拉她:“不必,这里没有蒲团,石头太硬。”

“应该的。”她双手合十,认真道:“儿媳拜见母亲。”

秦谏也在她身旁跪下,待她拜完,扶她起身。

这后院竟也种了许多竹子,两人沿着竹林小径往前走。

程瑾知问:“母亲是怎样的人?”

秦谏回道:“是爽朗直率的性子,但为人做事却又很细致,她喜欢诗文,最喜欢刘梦得的诗,闲来无事,就教身边宫女认字读诗。我很小也教我念诗,她针线活不好,但给我做了张襁褓,上面就绣了刘梦得的《庭竹》,‘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大概是希望我如竹一样‘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绣得很难看,最后几个字似乎是懒得绣了,直接用笔写的,洗过几次也就淡了。”

程瑾知忍不住笑:“母亲果真爽朗直率。所以你喜欢竹子,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吗?”

“大概有,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不是个愿意对子女花心思的人,我小时候常会觉得孤寂,那个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绣的那半首诗,自然也就对竹子有别样的心思。”

程瑾知突然觉得绿影园的竹子不该挖,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这时道:“其实对我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了,甚至不知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她过世时我还小,许多事都是听梅姨提起,只是可惜,梅姨也不在了。”

程瑾知问:“梅姨是谁?”

“是她身边侍候的宫女,也是我父亲的姨娘。”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事,原来公公还曾有位梅姨娘。

“也是生病过世吗?”程瑾知问。

秦谏摇头:“在我七岁时,趁父亲不在家,被……家中的正房娘子寻了由头撵出去,将她嫁人了,第二年生孩子,那家人不愿请大夫,她血崩过世了。”

程瑾知明白过来,那位“正房娘子”,说的正是她姑母。

他这时不愿再叫她母亲,也没有说“你姑母”,所以用了这个称谓。

她轻声问:“姑母不喜欢她?”

秦谏语中泛起一丝冷意:“要不然呢?她连我母亲的遗物都容不下,又怎会容得下我母亲留下的人?”

程瑾知良久沉默,但其实她心中却是能理解姑母的。

犹豫许久,她还是说道:“公主太尊贵了,这位梅姨又是公主母亲的身边人,与你关系也好,对姑母来说便是威胁……她也没想到梅姨会血崩过世。”

秦谏回答:“对她有威胁的人可多不胜数,她也都手段利落地解决了,最后只留了个事事顺着她、对她小心伺候的陶姨娘,她善妒的名声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程瑾知沉默。

见她不说话,秦谏回过头:“你不想我说她?”

程瑾知看向他:“我只是觉得,姑母也是可怜人,任她再厉害,再善妒,也还是扶了个陶姨娘。”

“不过是做样子,堵人的嘴。”

“所以作为主母,一定要替夫君纳许多姨娘才好,只有一两个也只算做样子?”她问。

“倒不是那样说,只是纳姨娘更多也只为人丁兴旺,若主母善妒,则会家宅不宁,人丁凋敝,随之便会家族衰落。”秦谏道。

程瑾知默然,顿了顿,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表哥说的是。”

说完,转头去看竹林旁边开出的野花。

秦谏只看到她的侧脸。

他突然感觉到,她那句话不是诚心的,她更像

是不愿和他说了。

“你是觉得……”

前面有小道士挑水过来,他停了话。

待小道士走过,程瑾知抬头望了望天,说:“天怎么有些阴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秦谏也看看天,的确有这个可能。

时间也不早了,他道:“我们先下山吧。”

第35章 第35章程体字

回程的马车上程瑾知话有些少。

秦谏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在马车上持续的静默中,他主动问:“你不高兴了?”

程瑾知回答:“没有。”

“我觉得有,你是不认同我说的话?”他说。

程瑾知原想装傻的,一问三不知,再问都说“是是是”,这几乎就是她擅长的,但这时候她犹豫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也确实有异议,沉默之后,她终于道:“人食牲畜,只因这世道是人所主宰,并非牲畜甘愿,若人还要给牲畜定一套纲常,让牲畜以被人吃为荣,那岂不是虚伪么?”

秦谏心中大震。

第一次,他听见一个人将男人比人,将女人比牲畜,而说这话的还是个女人。

但女人又怎会是牲畜呢?她说的是,女人是人,但女人的位置却与牲畜无异,因为这世道是由男人所主宰的。

男人主宰了世道,还给女人规定了纲常,这纲常便是……女子不可善妒。

见他久久看着自己,程瑾知很快道:“我是随口说的瞎话,其实……表哥若想纳小,只要人品性好,我肯定是容得下的。”

“我……”

她这一说,秦谏突然觉得心虚,竟有些语拙,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觉得他应该很快表态他没有这想法,但偏偏……还有秀竹……

一时竟觉得如芒在背。

马车行了许久,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到秦府门口倒是没下雨。

马车还没停稳,外面石青便道:“公子,那是不是冯妈妈?”

秦谏撩开车帘去看,竟真看到了冯妈妈!

那是他之前在外面找的,让她在柳枝巷照顾秀竹,她竟然找到了这里?

冯妈妈此时也看到了他,欢喜地一跺脚,忙往这边来。

秦谏不由得有一种紧张,立刻放下了车帘。

此时马车停下,秦谏先下车,随即转头来扶程瑾知,那冯妈妈欢喜地过来,正要开口叫“公子”,一见后面还有人就停住了,随后就见他扶着程瑾知从车内出来。

程瑾知一下车倒看见了冯妈妈,问:“这位是……”

秦谏看一眼冯妈妈,马上道:“没什么,你先进去,我等会儿过来。”

程瑾知又将那冯妈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点头进屋去了。

目送她进屋,秦谏才转头看向冯妈妈,心中不由冒起一丝不悦,声音也不觉冷淡,问她:“你怎么找来了?”

冯妈妈感觉到他不悦,连忙回道:“我也不想来的,是秀竹姑娘病了,发着烧,怪公子总不去看她,我才来跑一趟……”

秦谏又觉自己刚才那通火没道理,便关心道:“怎么病了,是温病吗?”

“看着是。”冯妈妈说。

秦谏思忖片刻,拿出一锭银子来给她:“你先去给她安置些吃食,稍后我让石青去请个大夫,让她好好休养。”

冯妈妈收了钱:“那……公子不过去么?”

秦谏那种愧疚与亏心感又来了,他觉得他该去一趟,但又一想到妻子,又觉得不该,最后终究还是“嗯”了一声,勉强解释道:“府上走不开。”

冯妈妈点点头。

秦谏要进去了,冯妈妈忍不住问:“刚才那位就是新夫人?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秦谏不由笑了笑:“是她。”

冯妈妈又朝这高门大院看了眼,欲言又止,最后朝秦谏道谢,拿着钱转身离去了。

她觉得,那秀竹姑娘够呛了,难怪公子成了婚就再也没音信了呢,原来是娶了个天仙。这么好看的正房娘子,又是那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万一是个厉害的,秀竹姑娘还能不能进门都两说。

要不怎么说“龙配龙,凤配凤,鹁鸪对鹁鸪,乌鸦对乌鸦”呢,贫家小户的还是不要做那麻雀变凤凰的美梦才好,男人的嘴哪里作得准?这秀竹姑娘说不定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好在公子守礼,两人没在外面圆房,公子给钱也大方,她倒觉得秀竹姑娘不如攒些钱,回头正经找个人嫁了才好,不必作这边的指望。

秦谏叫来石青,吩咐他去叫大夫:“找俞老大夫去,多给些赏钱,让他细致一些,好好看,现在就去。”

“好,我好好交待。”石青拿了钱,领命而去。

秦谏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进屋去。

他还在想程瑾知那句话。

他当然不信什么那是她胡说的,他能肯定,那就是她的真实看法。

她觉得男人吃了女人,还要给女人规定一套纲常伦理,逼女人承认那是对的。

但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又轻松地说她容得下妾室。

偏偏他觉得,她是真容得下,她绝不会和她姑母一样想尽办法除掉妾室。

可是,人怎会如此矛盾呢?

程瑾知回了绿影园,春岚在一旁道:“刚才那个婆子,不像是侯府的,我没见过。且你们看她身上穿的,没侯府的婆子那么体面,也没那么懂规矩,像是外面的妇人。”

春岚向来机灵,将外面的一切看得仔细。

夕露也轻声道:“她似乎对姑爷熟悉,石青也对她熟悉。”

答案呼之欲出,那妈妈极有可能是外面侍候的人,姑爷不只花钱在外面置了宅子,还专门给安排了仆妇照料,且对那边极好,要不然仆妇不会敢找到侯府来。

程瑾知开口:“好了,你们别背后议论人了,既是不认识的人,就与我们无关。”

夕露闭口不言了,春岚无声嘀咕,作出一副鬼脸。

程瑾知转过头,看向外面的竹林,眼里满是落寞。

昨晚他来找自己,抱着她和她说那么多话她其实是开心的;今天他带她去山上,去祈福,去见他母亲的雕像她也是开心的,可是……总会有现实将她打醒,叫她不要太迷恋。

他们相处的点滴在她心里,但在另一个姑娘心里,也有独属于他们的记忆。

一切都在印证姑母说得对,不要把男人的感情太当一回事,只有主母的位置和手中的权力才是最真的。

可是,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想要权力。

她不是姑母,并没有那么想要出人头地、那么想身份显要,得到这些并没有让她开心。

可是她要的是什么呢?她又能在这侯府里得到什么呢?

她不知道。

回到房中,她将那把存放库房钥匙箱子的钥匙扔进了箱子深处,突然就什么也不想做了,庭院中的竹子也不想挖了,觉得这样挺好,她好像已经看习惯了。

秦谏没一会儿就回房,两人用饭,他去右次间书桌上处理未完的公务,她怕打扰他,去厢房见了几位管事,等用了晚饭,天差不多也黑了。

两人躺在床上,气氛安静得不同寻常。

正当她准备早早睡下时,他放下了手里的书,从身后过来抱住她。

她没有动,但好像每次他这么将自己一抱,她都会突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抱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说的不对,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人有情,有不同于牲畜的认知,这一点男人女人都一样,所以男人不会拿女人牲畜。而世间之主宰,并非男人主宰女人,只是强者主宰弱者,不过是弱肉强食。

“这弱者,有时是寒门,因此被贵人所主宰命运;有时是汉人,被异族所主宰,因此

有五胡乱华,异族以汉人为食;又有时是臣子,生杀大权在君王手中;许多时候,也是女人。

“女人力气不如男人,但只要脱离了比拼力气的范畴,却不比男人差。至少在我眼里,你许多地方强过我。”

顿了顿,他略有犹豫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有一天,我偷看了你的手札。”

她微微一惊,却没说话。

随后便听他道:“你的字是怎么学的?师从何人?可有人夸赞过你的字?”

程瑾知转过头来,他继续道:“我最初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你的字,以为是什么书法大家的,可之前从未听闻你的字那么好。”

她回道:“我是有练过一些。小的时候家中请了绍兴的何尧老先生教哥哥读书,我也在一旁听,何老先生擅书法,写柳体字,我也跟着学,老先生说我于写字上,天赋强过我哥哥。

“后来老先生身体欠安,不教课了,哥哥也换了别的老师,但何老先生却给我介绍了齐道野先生,让我务必拜其为师。”

秦谏一惊:“书魔齐道野?他不是早已归隐,你竟拜过他为师?”

程瑾知点头:“那时老师已于朝中获罪,在狱中熬了太久,手已经提不了笔了。他隐居洛阳首阳山,病痛之身,无以为继,母亲替我求了父亲,父亲答应了,请他来家中养病,并教我写字。只是老师厌世已久,不愿张扬,此事除了家中人,无人知晓。我跟着老师从七岁学到了十二岁。”

“然后呢?”

她垂眸道:“然后父亲不让我学了,要我专心学女红,学理家之道。”

那就是继母决定将她许配到秦家的时候。

秦谏愕然,若是他或秦禹或秦奕有这般天赋,家中定会重金聘请名师来教导,一日也不会荒废,但放到她身上,却要为针线活而让道。

程瑾知继续道:“老师又回到了首阳山,哥哥常会将我的字拿去山上给老师看,也会给我买许多名帖回来,我便自己练……到之后,齐老师也过世了,我就都是自己练了,到京城来不怎么练了,母亲说姑母不喜欢女孩学这些,专心帮着姑母打理侯府才是正道,我便写得少了。”

“那你想知道你的字到底写得如何吗?”秦谏问。

程瑾知摇头,随后略有自豪道:“老师夸过我有天赋,劝父亲让我精练此道,但父亲觉得就算小有所成,也比不上嫁入侯府,哥哥也说我写得很好。”

秦谏说:“如今朝中在翰林院办了书画院,招天下书法大家或画师在其中交流学习,若你愿意,我将你的字拿去书画院给诸位书法大家看看可好?”

程瑾知愕然,有些不知所措,随即道:“那怎么行,母亲不会高兴,祖父和父亲兴许也不喜欢。”

“母亲不高兴,是怕你耽误婚事,如今你都嫁人了,还怕什么?父亲倒是好说话,祖父那里……应当也好说话,他真有异议,我去劝他就好。”

她看着他不说话。

他问:“怎么?还有什么顾虑?”

她轻声:“我只是怕……其实我已疏于练习很久了,也不一定能写出些什么来,到时又耽误了家中的事……”

秦谏笑道:“我与我父亲,或是二弟又成了什么事?还不是每日早出晚归?我看秦禹下次也不一定能中举,还不是每日在苦读?你怎么就不能继续练字了?”

程瑾知说他:“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忘贬损禹弟?要不是姑母常说他,他不定已经中举了。”

秦谏回她:“我还要说你这个时候还不忘维护他呢!”

“你……”程瑾知无奈,“倒好像他是我亲弟弟,是你表弟一样。”

秦谏不说他了,继续道:“此事我已想好了,我还想,你定能成书法大家,让天下间多一样‘程体字’,而我就不同了,若要世间闻名,不只要祖坟冒第二次青烟,让我做个宰相,还要有济世大功绩,比起这个,我看我就做‘书法大家程瑾知她夫君’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