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沈知书的眉毛挑了起来:“既然咱们能那么轻易地混进宸王府内,保不齐宸王殿下的人也早已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我俩的府中了。”

“自然有。”姜虞声音淡淡,“不然你我之间的那起子谣言从何而来?然细作应当不能近身,不知晓我等具体行踪,否则这谣言便不是‘沈将军与淮安殿下关系亲近’,而会是‘沈将军与淮安殿下早已暗通款曲’。”

沈知书点点头:“如此说来,殿下应当已有决断?”

“我大概知道内奸有谁,但并未发落,只怕打草惊蛇。横竖她们也无法近身伺候,得到的消息不疼不痒,无伤大雅,随她们去罢。”姜虞话音一转,“所以将军今夜陪我闯一闯么?若是不肯,我便央别人陪同。”

沈知书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皮面大氅:“哦?谁陪殿下?”

“我也养了几个会武功的心腹,在其中挑一个便是。”

“罢了,我陪殿下去一遭儿罢。”沈知书笑起来了,“她们都不如我好用。”

“那将军今夜可睡不得了。”

“无妨,熬个夜的事儿。”沈知书顺口道,“几日后便是除夕,只当提前适应守岁。”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云翳遥遥,蜿蜒一片,显出几分稚嫩的赤色。

姜虞“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接话:“八年来头一回在京中过年……除夕夜将军打算怎么过?”

“大约是回沈宅,我娘亲们怎么过我便怎么过。”沈知书认真地想了一想,松开胳膊,笑道,“年年除夕都在军营读着家书,今儿总算是能与家人团聚了。”

姜虞没什么波澜地“哦”了一声。

沈知书顺口反问道:“殿下呢?殿下除夕怎么过?”

“与兰苕她们几个过。”

沈知书想象了一下彼时的场景,歪着脑袋问:“你们在炭盆边围坐,然后兰苕她们讲故事与殿下听么?”

“差不多。”姜虞道,“她们总有许多话好聊,叽叽喳喳的,能一整夜不消停。”

沈知书点点头,不再往下接话,与姜虞道了别,回府休息。

她与姜虞约了子时见面,彼时檐外又落了雪。不远处的风铃轻轻响着,廊下明灭的灯笼微微晃着,声色错落相和。

而待沈知书应付完突然上门的何娘,匆匆赶到王府门前时,已是子初一刻。

沈知书一下马便拱手道歉,姜虞摇摇头,淡声道:“无妨。她通常亥正二刻安寝,想来此时已然熟睡。”

沈知书有些诧异:“殿下怎的对大殿下的作息了如指掌?”

“就许她在我府上安插细作,不许我往她身边塞人么?”

沈知书恍然大悟,笑着评价了一句:“分明是一家人,倒跟乌眼鸡似的,你防我我防你。”

于是她又骤然想到,此前自己在姜虞面前与谢瑾演戏那一套确实有些拙劣了——姜虞这等身份,若是想查,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的。

只是不知道自己府上有没有姜虞的眼线。

不过有也不要紧。自己本就无甚秘密,在姜虞面前算得上是毫无保留。

但……有没有安插眼线是一回事,姜虞愿不愿意说实话又是另一回事。

沈知书想到这儿,一只手搭上了姜虞的肩,不急着带人进去,而是垂下脑袋,低声笑问:“那殿下有没有这么待我?”

“嗯?”

“有没有在我身边安插人?”

姜虞毫不犹豫地摇起了头:“没有。”

“果真?”

“千真万确。你身边的人都是内务府挑的,我并未做手脚。此后没多久我便与将军相熟,若有要事,我相信将军定然会亲口告诉我,没必要往将军身边塞人。”

沈知书点了点头,笑道:“殿下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是么?”姜虞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拢了拢披风,轻轻地说,“那将军可得警惕些,以免被我骗得身无分文。”

“若真身无分文了,我便去殿下府上赖着不走。”沈知书说,“想来殿下应当没那么狠心,将我所有东西都骗去了还不给我地方住,铁了心要看我陈尸荒野。”

姜虞抿了一下唇,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开口。

于是空气间骤然安静下来,北风夹杂着着雪粒翻涌而至,雪松气似有若无。

几息后,姜虞往前迈了一小步,紧贴着墙根站着,凝神细听墙内动静。

沈知书也有样学样。

“里头这会儿没人。”沈知书咂摸半晌,下了结论。

“那烦请将军帮我一把,我不会轻功。”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沈知书边应“好”,边慢慢地在回忆里翻出了一个来自梦境的、零碎的片段——

那往生门来的朋友也这么样在嘴边挂着“不会轻功”,而后央自己带着她飞檐走壁的。

接着,自己将她打横抱起来,她揽着自己的脖子,脑袋埋在自己胸前。

属于那朋友的、清冽而澄澈的气味淡淡萦绕在鼻息之间。

再多的画面,自己此时此刻也并想不起来了。

沈知书在风雪里眯了一下眼,忽然揽住姜虞的腰,一个运气便翻进了府,落下来时却跳在了一块略微松动的青砖上。

石块相击的声音轻而松散,但在万籁俱寂的王府里便显得有些明显了。

以至于沈知书和姜虞同时一僵。

好在这是王府的一处偏院,并无人值守,侍卫也没巡逻到这儿。

沈知书的心却还是跳得很快。

大约方才还是太刺激了。她想。

而直到将呼吸平复后,她才恍然发觉一件事——

方才抱着姜虞腾空之时,似乎并未感受到任何阻碍。姜虞在自己的怀里轻得像一张白纸,就好像她也运了气,用了轻功。

然而下一瞬,沈知书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心道不可能。

大约是自己有些紧张,继而感觉错了。

片刻后,姜虞那耳熟而淡漠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来:“我这儿有张王府地图,将军是先看看,还是直接跟着我走?”

“跟着殿下走便是。”沈知书恍然回神,踢了一脚地下的石子,用气声嘟囔说,“这么大个王府,连地砖都修不好。”

姜虞没接话,拂了拂袖摆,径直向院走去。

沈知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风雪未停,乌云蔽月。阖府灯都灭了,四下黑得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沈知书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姜虞却走得很稳。

当第十次踩进土坑里时,沈知书颇有些耐不住了,低低地问:“殿下看得清路?”

姜虞反问道:“将军看不清么?”

“许是殿下骨骼清奇,视力极佳。”沈知书道,“我是半点看不着,两眼一抹黑。”

“那……”姜虞思忖一阵,想出了解决法子,“将军扶着我便是,我做将军的眼睛。”

她说着,将胳膊横伸出来,斜在沈知书面前。

沈知书眨眨眼,用气声耳语:“殿下身板太瘦小,我怕一个站不稳,反而扯着殿下与我一同摔了。”

“无妨。”姜虞道,“我没那么轻。”

沈知书下意识要反驳“方才抱你的时候跟抱纸人似的”,静了几息,莫名将这话咽了回去。

她盯着姜虞胳膊的轮廓看,片刻后低声说:“得罪了。”

话音落下,她隔着披风攥上了姜虞的臂弯。

好瘦。她想。

姜虞平日里吃得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肉?

她胡思乱想着,借力往前迈了一小步,却不想突变横生!

倏地,远处遥遥传来脚步声,杂乱无序的声音与星星点点的灯火自远而近。

“搜!你们搜这几块,你们往那边搜!”有人如是喊道,应当是领班。

沈知书眸光一凛:“她们发现我们了?”

“应当不是。”姜虞迅速道,“许是丢了东西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不拘如何,当务之急是在她们眼前消失。”

沈知书一把揽上了姜虞的腰,正要运气翻墙出院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声与衣料摩擦的声音近在咫尺,若是直愣愣翻出墙,动静太大,定会被发现。

沈知书暗道不妙,下一瞬,手腕忽然被某人攥住,往旁边拉过去——

姜虞拽着她躲进了一件废弃已久的柴房。

第77章 心跳得有点快

外头还算盈盈有些天色,柴房内黑得透不进半点光。

沈知书猛地被扯进去,一个不防没站稳,踉跄片刻,倚在了姜虞身上。

意外地,托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坚实有力,委实不像是不习武之人能有的气劲儿。

令沈知书讶异了一小会儿。

沈知书一面腹诽“再神奇的事放姜虞身上也见怪不怪”,一面利索地站住了脚。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张口便是:“我瞎了。”

姜虞:……

沈知书接着道:“这么黑,殿下还能看见?”

姜虞:“嗯。”

“那完蛋了,我真瞎了。”

“……”

姜虞似乎有些忍无可忍,松开挽着沈知书臂弯的那只胳膊,转而用另一只手捂上了沈知书的嘴。

下半张脸被覆住,感受甚是奇妙,雪松气登时排山倒海翻涌而至,充盈在一呼一吸间。

肢体接触突如其来,沈知书蓦地一僵,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憋了会儿却发现喘不上气。

好在姜虞很快便松开了手。

那只手继而扒上了沈知书的肩。

沈知书缓缓呼出一口气,大约是为了掩饰尴尬,煞有介事地评价了一句:“殿下手有点凉。”

——结果她的嘴再一次被捂住了。

姜虞低低地说:“你且莫出声,跟着我走,那边有个灶炉,我们躲到灶炉后。”

沈知书点点头,又后知后觉姜虞可能看不见,正打算张口,身侧人补了一句:“我看得见你点头,你不用说话。”

沈知书于是闭上嘴,任由姜虞攥着自己的胳膊,将自己往前拽。

适应了唇上陌生的触感后,沈知书终于开始呼吸。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掌心,又荡回来,带起一股灼烫的潮气。

走了没几步,拐了道弯,姜虞扯着自己蹲下了。

灶台后空间狭小,勉强挤得下两人。

姜虞终于松了手,用气声低低地说:“在这儿待着罢,这间房空荡荡的,往常并没人来。若是丢了东西,她们不一定会往这处查。”

沈知书点点头。

她膝盖顶到了灶壁,后背靠着墙,头快贴到大腿了,姜虞却仍在说:“将军再往下低一点。”

沈知书叹了口气:“怪我个儿太高。”

“将军换个姿势呢?”姜虞道,“侧个身,坐下来,不要蹲着。”

沈知书依言换了个姿势,将脑袋枕在膝盖上,果然舒坦很多。

静下来后,一些轻微的动静与触感便被恰如其分地凸显出来。

比如……姜虞的胳膊靠着自己的腰肌,而她胳膊实在太瘦,隔着几层布料仍觉硌人。

再比如……心跳得有点快。

眼睛终于适应黑暗,可以模糊窥见人与物的轮廓。

沈知书平复了会儿呼吸,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隔着几层布料,缠绵缱绻地渗过来。

腰迹被抵着的那处温度悠然攀升。

沈知书有一瞬间的恍惚。

太暖了。她想。明明是腊月寒冬,她穿得也不厚,却热得几乎要起一层薄汗。

一定是这儿太狭小的缘故。

不知蹲了多久,外头的动静渐远,那些人果真没进这处来搜。

沈知书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身体已然蜷缩得有些发僵。

攥成拳的手掌微微湿润。

大约是因着有些紧张。

姜虞侧耳细听,下了论断:“应当是走了。”

“起来么?”

“嗯。”

沈知书一直席地而坐,姜虞却是半蹲着的。

许是蹲久了,起身时有些不稳,姜虞踉跄了一下,被沈知书拽着胳膊提了起来。

“腿麻了?”沈知书问。

姜虞一五一十:“有点儿。”

于是她们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等着姜虞缓过那阵麻劲儿。

冬日夜里总是起大风,此时外头风声呼啸。

沈知书与姜虞安安静静杵在黑暗里,颇有些偏安一隅的味道。

沈知书能感受到姜虞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站了会儿,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嗫嚅一阵,主动开了腔:“殿下腿还难受么?”

“有点。”姜虞淡声道,“不打紧,想来走走便能好。”

“那咱们出去么?”

“再等会儿,保不齐外头的人还没全然离开。”

姜虞讲话的声音太轻,她们又离得太近,以至于这话像是姜虞贴着自己耳朵说出来的。

于是耳尖不自觉泛起了痒意,被沈知书抬手揉了两把。

姜虞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怎么了?”

“无事。”沈知书嘟哝说,“可能是被冻的。不说这个了,快出去吧,殿下请带路。”-

姜虞拽着沈知书东躲西藏,走位曲折蜿蜒,终于来到了大帝姬屋前。

她们蹲在一棵枯树后边,沈知书小心翼翼探出了脑袋。

屋前有三两侍卫值守,其中一个抱着剑打盹儿,另一个看起来笔直如松,其实魂儿已经没了一半。

“迷药呢?”沈知书问。

“在我兜里。”姜虞道,“不过屋内灯熄了,大帝姬她应当已经睡了,就算进了她屋内也没意义。”

“不尽然。”沈知书思忖一阵,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撂倒侍卫后,去墙根儿底下听一阵罢。万一她说梦话呢?”

“将军真没在看玩笑?”姜虞淡淡瞥她一眼。

“没,跟你讲正经的呢。”沈知书笑道,“那迷药干放着不浪费了么?试一试也不亏。”

姜虞于是手腕轻转,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玉罐儿。

沈知书接了,悄悄往旁边绕去,紧接着猛地蹿上前,屏住呼吸,打开盖子往前一洒,两个侍卫当即不省人事。

“这药好猛。”沈知书瞪大了眼,一面嘟哝着,一面眼疾手快地将那俩即将倒地的侍卫拽住,继而轻轻放下,以免她们发出太大动静。

姜虞疾步如飞,三两步来至沈知书身旁:“特命人制的,我那儿还有几罐,将军若喜欢,带两罐回去。”

“那敢情好啊。”沈知书利索地撩开袍子,就地蹲下了:“不过这个再说,咱们先来听听这位宸王殿下会不会说梦话——”

/

“说梦话?!”谢瑾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脸上大剌剌挂着“你没事吧”四个字,“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你叫醒我只为告诉我‘我说了梦话’?这是何奇事,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谢大揣着袖子站在床边,面庞被烛火烤得发烫:“娘,你说梦话太吵了,我在隔壁房间睡不着。”

“我说啥啦?”

“你方才喊打喊杀半天,说了一车轱辘话,最后叫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儿?”

“没听清……”谢大绞尽脑汁想了半日,歪着脑袋说,“好像是什么‘稽元’什么的。”

谢瑾叹了口气,蒙头躺下了:“我究竟也不记得我梦到了合适何物,‘稽元’这个名儿更是闻所未闻。许是你听错了也为可定。”

“这不可能。”谢大一把拽过在旁边守夜的侍子,“你来说,我娘说了什么?”

侍子小心翼翼地去瞅谢瑾的脸色:“……稽、稽元?”

谢瑾挑眉:“嗯?”

“不是,我、我听错了。”侍子慌忙道,“将军没讲梦话。”

谢大:……

谢瑾耸耸肩,瞪着眼装无辜:“你瞧吧,你将我从睡梦中喊醒,还血口喷人。”

谢姑娘气了个倒仰,一面嘀咕着“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亏你还是我娘”,一面鼓着腮帮子出去了,走至门口时跺了跺脚,跺裂了一块青砖。

小姑娘怒气冲冲跑回自己房间,越想越上头,恨不能折返回去把她娘揍一顿。

她闭上眼,想着,睡吧,睡着了就不气了,结果下一瞬,谢瑾的梦话再度传至耳畔,声如洪钟,吓了迷迷糊糊快睡着的自己一个激灵。

猛地清醒过来,与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的谢大:……

谢大火速冲回谢瑾房间,与在一旁伺候着的侍子串了气:“你若不跟你主子实话实说,我便向她检举你上月摔了五个琉璃盏!”

侍子连连摆手保证自己定会如实陈明因果,于是待谢瑾再度被谢大叫醒后,侍子战战兢兢地嗫嚅道:“主、主子,你刚才真的在梦中呓语了。”

“呓语便呓语,难不成我在我府上连讲梦话的自由都无么?”谢瑾揉着眉心问,“罢了罢了,我讲了什么?”

“还是喊着‘稽元’那名字,连喊了四五声。”侍子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可是梦到了什么?”

稽元……

谢瑾忽然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她蹙起眉,在脑海里将所有名讳翻炒一遍,却并未揪出能对得上号的人物。

谢瑾挥挥手,命谢大去离此处较远的别院中的另一间屋子里头睡,她自己则一面思考着这名儿的由来,一面酝酿睡意。

然而任凭她如何翻来覆去,睡意都迟迟不来。

五更的梆子声隔了好几道院墙遥遥飘过来,她索性披衣起身,去院子里晨练。

练着练着,前半夜的梦陡然闯入脑海。

那些画面此前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此时此刻却潺潺往外流着——

她梦见了她已逝的夫人。

至于稽元……在梦中,亡妻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或者说……

叫“稽元”的那个人,和她亡妻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78章 “送我往生吧,佑书。”

沈知书与姜虞在墙根下蹲了两刻钟,也没蹲到大帝姬说梦话。

她俩转而放弃了听墙角,小心翼翼蹿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亦有人值守,沈知书如法炮制地将人撂倒,而后跟着姜虞往里走。

书房收拾得很整齐,五六个黄花梨书架林立。一半书架上堆满了书,另一半书架空空如也。

房间东面是一张紫檀木书桌,桌台用大理石砌成。书桌下边有个上了锁的木柜,沈知书上前拉了一下,没拉动。

“要撬锁么?”沈知书转头问姜虞。

“你会撬锁?”

“会啊,什么都会。”沈知书笑道,“曾经夜袭敌人军营,去偷她们的作战计划。”

“偷到了么?”

“没,她们留了点心眼,主帐里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们找了一刻钟,仍旧一无所获。所以估摸着咱们在大殿下这儿应当也找不着什么重要的——”

沈知书说着,五指轻动,已然将锁撬开,却在看见里头塞着的东西时一顿。

“这么厚厚一沓信,就大剌剌放这柜子里?”沈知书摇摇头,“大殿下也太不设防了些。”

“大约没想到真会有人进来撬锁。”姜虞淡声道,“这是什么信?”

沈知书嘴一张:“不知。”

“嗯?”

“太黑了,我眼瞎,看不见。”

姜虞:……

姜虞上前两步,将那一沓信从沈知书手里拽过来。

信上没有落款,内容都用朱笔涂去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当姜虞给沈知书转述的时候,沈知书长叹一声,嘟囔道:“我就知道。”

她围着书桌转了两圈,料想今夜应当找不到什么线索,正打算拽着姜虞打道回府,却听身侧人说了声“等等”。

“嗯?”沈知书转过头。

“这些纸不是同种材质……”姜虞蹙眉说,“里头有两三张的材质我只在御书房见过。”

“御书房?”

“嗯,但不是姜初的。是国师给姜初寄的信。”

沈知书颇有些错愕:“如此说来,国师与大帝姬暗中有联系?”

“大约是罢,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姜虞面无表情道,“许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也未可定,切莫妄下定论。”-

国师府。

夜半天凉,国师立于观星台之上,一瞬不瞬地眺望远方。

其实今夜下雪,天上覆着一层厚厚的云翳,星月掩于其后,完全漏不了头。

但国师就是不想回屋。

阿水每隔两刻钟便来催一次,国师听得心烦,干脆给她下了闭口咒。

自自己苏醒已有三百余年了。国师心想。故人皆已不在,世间找不着同类,形单影只的滋味真不太好受。

好想阿楚。

她的阿楚死在了那场惨烈的仙门大战里。

她将小姑娘从山下捡回来,起名阿楚,养在灵气充盈的山头。别人都怕她,阿楚不怕。

她们日日观花逗鸟,围炉品茶,看东风吹皱春水,四处莺飞草长。

可是,自仙门大战之后,什么都没了。

国师仰着头,视线没有落点。她闭眼又睁开,突然想,自己其实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形单影只——

她在南安国遇着了故人。

只是故人转了世,失了忆,也算不得真正的故人了。

故人名姓未改,一个仍叫姜虞,一个仍叫沈知书。

不记得前世也好,以免同她一般,醒来后在世间浑浑噩噩几百年,渐渐想起了来处,却不知归途。

几万年前的仙门大战耗尽了所有灵气,众神陨落,人魔归西,即便没死的,也因修为耗尽而渐渐老去。

自己的情况则较为特殊——她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几万年,醒来时已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她将阿水捡来,试图重温养阿楚时的感受,却发现新人终究代替不了故人。她碰着了几乎与阿楚长得一模一样的姜初,探查后却发现仅仅是容貌相像,并非阿楚转世,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可即便就是这一点点的相像,也足以令她为姜初鞠躬尽瘁了。

但姜初不是阿楚的话……阿楚的转世在哪儿呢?

国师想,自己已经寻了三百余年了,其实不介意再寻三百余年。只是怕心力虽有,却赶不上趟——这里没有修仙一说,人活几十年便会死的。

她知道有种法子能找到阿楚,但得以与之相似之人的心头血作引。

所以必要时……可以牺牲一下眼前人,不是么?

再给自己两个月吧。她想。

要是两个月后还找不到阿楚……就只能对不起姜初了-

从宸王府归家时已是五更,沈知书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

姜虞这回倒没有要求俩人同床,而是利索地回了自己府上。

然而沈知书却没能睡多久——

辰正二刻,谢瑾风风火火闯进将军府,一把将沈知书从床上揪起来:“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沈知书:……

沈知书想杀人。

因着没睡够,她嗓子哑得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半死不活地开了腔:“我五更才睡呢姑奶奶,饶过我吧。”

“怎的如此晚?!”谢瑾吃了一惊,“咋了,睡不着觉啊。”

“别提了。”沈知书摆摆手,而后拽着谢瑾的领子将她脑袋拉下来,附在她耳畔轻声道,“去了一趟宸王府。”

“宸王府半夜还接客?”

“自然不是,和姜虞偷摸翻进去的。在宸王府里待了两个时辰,只发现了她与国师有信件往来,其余的一概不知。”沈知书捶了捶腰,往被子里瘫进去,“让我再睡会儿吧姑奶奶,我真的快死了。哦对了,你咋这会儿来我府上,可是出啥事儿了?”

“没事就不能来?”谢瑾“哼”了一声。

“……所以你没事还来吵我睡觉?没事就出去。”

“出去”俩字荡气回肠,配上沈知书那张拉得比驴还长的脸,谢瑾有理由怀疑她那朋友想说的是“滚”。

谢瑾好声好气地说:“错了佑之,有事有事。”

“嗯?”

“我昨晚梦见了一个名字,想问问你认不认识。”

“什么名儿?”

“稽元。”

沈知书思忖一阵,摇摇头:“未曾听闻。不过你都不知,我便更不知了。不若这样,待睡饱后我去问问淮安殿下,看她是否知晓一二。”

谢瑾千恩万谢地走了,走时顺走了一碟梅花糕。

沈知书长出一口气,用被子蒙住头,实在是累的很了,不消片刻便跌入梦境。

这个梦跨度很大。

她一开始处于闹市,繁灯绵延,一眼望不到头。她在山门里待久了,有太久太久没体会过喧嚣的烟火。

虽然她细静不喜闹,但眼前的场景到底新鲜。她正在人流里兴致勃勃地穿梭,面前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是那半年前已回往生门的朋友。

沈知书诧异起来:“你不是回去了么?这会儿做什么来?”

朋友说:“这儿出了名的热闹,我来看看。”

于是半年没见面的她们肩并肩在街上穿行。

说笑一阵,画面突然一转——她站在一陌生的山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枯草。

身边仍旧站着那位朋友。

“当心,此魂魄执念太深,已成邪魔,会吞人。”朋友似乎清瘦了一圈,抓着木枝在地上画了一圈,“我已将她封入此地,你且莫上前,待我将她送上奈何桥,你再自由活动。”

沈知书“啊”了一声,应好。

她看不见魂魄,只能看到霎时间鸟雀四起、枯叶飘摇,听见风声猎猎、邪魔哭号。

她看着朋友在枯枝败叶荡成的漩涡里飞快地结着印,脸上陡然裂开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液顺着面颊滑落至脖颈里。

朋友懒得管,又或许是顾不上。

终于,一阵寒芒闪过,山头重归宁静。

朋友从袖子里捞出一枚方帕,往脸上轻轻摁了两下。

伤口干涸,不再往下淌血。

沈知书负手站在旁边,颇有些好奇。她问:“魂魄往生了么?”

朋友“嗯”了一声。

“魂魄……长什么样?”

“透明的,带着一点点颜色。大部分人是藏青或是赤红,但邪魔是纯黑的。”朋友想了一想,问,“你想亲眼看看么?”

沈知书点点头。

“你闭上眼。”朋友说。

沈知书依言照做,忽然感觉眼上一凉——

朋友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两下。

下一瞬,那耳熟而清冽的声音响起来:“好了。”

沈知书睁开眼,真的看见了魂魄。

半透明的,晃悠悠飘在空中,密密麻麻覆盖住了一整座山头。

“魂魄颜色变浓,便意味着她该往生了。魂魄一般会自行往生,而倘或浓到一定程度还没有消失,说明有执念在身,这时我们就该出手了。”朋友说,“你想试试么?送魂魄往生。”

“我可以吗?”沈知书问。

“当然。”朋友说,“我教你结印。”

待沈知书结完了人生中第一个印后,画面又是一转。

黑云漫空,天色灰沉。烈火铺天盖地,哭嚎漫山遍野。

仙门大战接近尾声,灵气即将消耗殆尽。

沈知书垂下头,看见自己手中死死抓着一柄剑。

她继而抬眼,视线顺着剑身往外滑,看见剑的末端插在朋友的胸口上。

朋友魂魄离体,似乎有许多话要讲,最终却只是摇摇头。

沈知书如梦初醒,颤巍巍松开手。不属于自己的鲜血粘了满手满身,她双唇颤着,感受不到自己是不是在哭。

谁杀了朋友?是自己么?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看见朋友的魂魄逐渐颜色变浓,却始终未消失。

——魂魄有执念。

她听见朋友说:“我大约不能自行转世了。”

“送我往生吧,佑书。”

第79章 “黄之文乃将军亡妻转世。”

沈知书再度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日光从窗棂间漫进来。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枯坐了会儿,忽然感觉有点难过。

这种情绪毫无来由,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梦中的最后一幕令人神伤。

这个梦实在太真了。她想。险些令她虚实不分。

大概是噩梦太耗费精气神了,以至于她呆呆地坐了许久,听着檐下的风铃响了三声,惆怅却半分也没褪去。

算了。沈知书心道。出去找口吃的吧。

她披衣趿鞋,推门走出去,登时有俩侍子围上来,一个嚷着“将军醒了”,另一个笑着回禀道:“淮安殿下来了,正在花厅内坐着。”

“嗯?”沈知书有些错愕,“她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么?

沈知书抿了一下唇,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有人翻山越岭地来,只为看你一眼。分明不久前才分开,但时时刻刻腻在一块儿似乎已成了常事,短暂的分离反而令人不习惯。

那侍子替沈知书披上大氅,“将军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去见淮安殿下不迟。小厨房温着鸡丝丸子汤,将军可要来上一碗么?”

沈知书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又道:“给长公主也盛一碗,端去花厅,我的那碗也端去花厅。”

说罢,她转过身,三步并两步下了台阶,大步流星往外走。

侍子忙应“是”,憋着笑进了小厨房,抓过一个备膳的厨娘,眉飞色舞地说:“诶,你知道么,将军刚醒来就急着要去见淮安殿下,我劝她先吃饭,她说和淮安殿下一块儿吃。”

厨娘当即丢下了手里的活,也激动地八卦起来:“将军这几日都没多少时辰在府里待着,倒是时时刻刻都与淮安殿下腻在一块儿,她俩关系铁定不一般!说不准将军快成驸马了呢!你说到时是将军住进长公主府,还是淮安殿下住过来?”

“不拘谁住过来谁住过去,横竖都是美事。”侍子笑道,“淮安殿下待下亲和,短短几日便记住了我们的名姓,且听她的侍子说,殿下时常打赏,出手比将军还阔绰呢!这样的主子便是多来一百个也没妨碍的。”

厨娘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咱们的将军似乎不解风情……诶,不若咱们帮她一把,如何?”

“怎么帮?”

厨娘神秘兮兮地说:“你且看着。”

厨娘向灶上的罐中盛了两碗鸡丝丸子汤,而后执起筷子,从汤中揪出几缕鸡丝,三两下弯成了心形。

于是两碗汤面上俱浮着一个爱心,厨娘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了,端去罢。”

侍子大赞“好主意”,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往花厅行去。

于是一盏茶后,沈知书与姜虞在花厅里与两碗爱心鸡丝汤大眼瞪小眼。

姜虞眨眨眼:“这是将军的主意?”

沈知书:……

嘻嘻,小厨房真是好样的。

请问现在将这批侍子发卖了还来得及么?-

沈知书与姜虞安安静静喝完了汤,坐一块儿聊起了天。

日头偏西,屋子两侧都摆了盆腊梅,姜虞往旁瞥了一眼,且不急着说正事,转而问:“前些日子不见有这个。”

“管事家里送的,我看着好看,便命人摆在了这儿。”沈知书笑道,“殿下可是喜欢?待走时,我命人给殿下装车。”

姜虞摇摇头:“我家中有。”

“倒未曾见。”

姜虞揶揄道:“将军在这等小事上一向不留心,便连你府中侍子的名儿都不记得,如何能记得我屋内的摆设?”

“这话可不兴说。”沈知书顺口接话,“谁说我在小事上不留心?我记得殿下屁股上有三颗痣。”

姜虞:……

对上姜虞无波无澜的眸光后,沈知书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装腔作势地攥着杯盏喝了一口茶,继而连忙转移话题:“那什么,殿下今儿来所为何事?才睡了这么会儿,不困?”

“睡了四个时辰,够了。”姜虞也抿了一小口花茶,“倒是将军,这会儿才起,得有五个时辰了?”

沈知书“嗐”了一声:“昨儿实在有些累,便睡得久了些。再者,殿下不知道,我今早被谢瑾闹了一通。”

“谢将军来做甚?”

“她说梦着了一个名儿,问我认不认识。我说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呢?我又说帮她问问殿下,将她打发走了。”

“什么名儿?”

“稽元。”

姜虞的眉心微微蹙起来:“这名儿……”

“殿下认得?”

“有些耳熟。”姜虞想了半日,恍然大悟,“大帝姬曾提过,是黄世忠幺女的表字。”

沈知书挑眉问:“我记得她女儿尚未及笈,这便有表字了么?”

“正是前几日起的。大帝姬说小姑娘近日有些心神不宁,黄世忠便替女儿起了表字,说是给压一压。”

沈知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吩咐侍子:“去请谢瑾来。”

两刻钟后,谢瑾飞奔而至。

她来得匆匆忙忙,独身一人骑着马,侍子都未带,一进门便直奔花厅而来,笑道:“到底是殿下有能耐,这便有结果了。说罢,‘稽元’是谁?”

沈知书神秘兮兮地说:“你猜。”

“我可猜不着。”谢瑾将头一扭,自顾自抓起茶盏灌了一口,喘着气说,“快些罢,别卖关子了。”

沈知书于是道:“说出来你可别吃惊。是你女儿新交的朋友,黄……黄啥来着?”

姜虞接话:“黄之文。”

沈知书点点头:“对,黄之文。”

谢瑾挑眉问:“黄之文是谁?”

沈知书笑道:“我看你对谢大是一点儿不上心。黄之文,黄三,黄将军幺女。”

“怎么会是她?!”谢瑾一阵错愕,“她不是有自己名字么?怎么又叫‘稽元’?”

沈知书于是将姜虞方才那“表字”的说辞如此这般地复述了一遍。

谢瑾苦着脸说:“你别蒙我。实话告诉你罢,我梦见了我夫人的脸,她在梦中便是叫这名儿。”

沈知书“嘶”了一声:“竟是如此么?照理说黄三不应当与嫂子扯上关系啊。又许是同音,其实两者并不搭界。”

谢瑾长舒一口气:“我也觉着如此。亦或是不拘在哪儿听着了这个词,又太想我夫人了,于是在梦中便稀里糊涂地将它安到了我夫人头上。”

沈知书道“定是如此”,待话音出口,却忽然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

她继而意识到,姜虞已然很久很久没有出声了。

“殿下……”沈知书眨眨眼,“殿下莫非想到了何事?”

姜虞转向谢瑾,开门见山:“夫人是十二年前亡故的么?”

“不错。”谢瑾拱手道,“殿下心细如发,竟能留意至此。能被殿下记得,也是她的荣幸。”

“将军不必如此客套。”姜虞淡声道,“只是我突然想起来……黄之文今年恰好十二。”

话音落下,殿内蓦地安静下来。

“是啊……”沈知书拍拍谢瑾的肩,“嫂子前脚病逝,黄三后脚出生。”

谢瑾恍若未闻。

怎会如此之巧?她想。梦中那长得与亡妻相似之人与黄三同名,而亡妻刚死,黄三便呱呱坠地。

就好像……黄三正是为她夫人而生。

谢瑾兀自出神半晌,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出了声:“殿下这是何意?”

“将军可曾闻得与国师相关的讯息?”姜虞说,“说国师身负诅咒,活了三百余年。”

“是有闻得。”谢瑾琢磨半晌,点点头。

“将军可有觉得这是捕风捉影,实则无中生有么?”

“难说,我虽不信这些,然前朝都有切实的记载。”谢瑾道,“殿下说这做甚?这与‘稽元’一事又有何关联?”

姜虞轻轻吸了一口气,茶盏被搁上桌台,发出清脆的异响:

“因着将军是佑之的好友,而我看重佑之,故我愿与将军多说些。将军若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抑或此话为无稽之谈,我究竟也无法。”

谢瑾敛了唇,点点头:“下官知晓轻重,殿下请讲。”

“现有两种可能。其一,将军的梦乃意外,并不能说明什么。其二……黄之文乃将军亡妻转世——”

“什么?!”

“将军莫急,我尚未说完。这转世也分两种,一种是真转世,另一种则是假转世。”

“何为真转世,何为假转世?”

“真转世,字面意思为真的转世,即将军亡妻喝完孟婆汤后即刻转生成人,恰巧投胎到了黄将军府上,成为了她幺女。假转世则是——有人做了局,以令将军相信黄之文为令爱转世。”

谢瑾被绕得有些晕:“殿下的意思是,这一切可能都是人为操纵?是冲着我来的?那幕后之人图啥呢?”

“图什么我不知,然此事疑点颇多。”姜虞不紧不慢地说,“一则黄之文前几日起了表字,这事是大帝姬传出至我耳中的。二则……昨儿我与佑之夜探宸王府,发现大帝姬可能与国师有所往来。至于将军的梦……既然国师活了三百余年,会点玄术也不为出奇,又许是通过种种事物给将军下了什么心理暗示,令将军将‘稽元’与令爱串了起来。”

第80章 就好像她们本是一类人,一见如故,故而引为知己

谢瑾只觉信息量过大,愣了半天,终于有了反应:“如此说来……倘或这真是大帝姬布的局,那便是冲我来的?可我并不觉我如此紧要,以令大帝姬和国师联手下这么大一盘棋,只为对付我。”

姜虞摇摇头:“你是小七姨君,大帝姬若与你交好,七帝姬一派便有倒向她的可能。再者,大帝姬此人恶趣味挺重,极喜搬弄是非,以搅浑水看戏为乐。估摸着看佑之与我关系好,而我与老二关系更亲,她便有些坐不住,想着既然无法抢到佑之,抢到谢将军也是好的。”

谢瑾挠了挠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我已如此小心,不成想还是卷进去了。”

“大约此事本就无可避免。”沈知书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装作不知道么?”

谢瑾顿了一下,道:“我倒真想看看大帝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且容我演一出戏,佯装已信了黄三乃我夫人转世一事。倘或真是巧合,其中并没大帝姬的手笔也就罢了;而倘或大殿下她真拿我对我夫人的感情作筏……”

“嗯?”

谢瑾很轻地眨了一下眸,眉眼下压,神色登时凌厉起来:“我如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如愿的。”-

今儿天气好,十里霞光映得长街通红一片,像是千千万万的灯笼高高挂着,从民房绵延至群山。

沈知书留谢瑾与姜虞一同在府上吃了顿饭,谢瑾将要告别,忽闻门口人报:“崔淇亲自递了拜帖,想当面答谢将军。”

沈知书不记人的毛病儿又犯了,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拐过弯,还是姜虞提醒了一句:“就是那解元,前阵子小树林里遇刺的。”

沈知书恍然大悟,转头问谢瑾:“你说见不见?”

谢瑾笑道:“你倒问我。我都不认识什么崔淇,哪能替你拿主意?”

沈知书遂转向姜虞,眼神颇有些无助。

姜虞同她对视几瞬,转头淡声问谢瑾:“你朋友便这么怕生?”

“什么怕生?”沈知书嘟囔说,“我只是怕麻烦。若是见了面,少不得客套好几轮,再说些恭维话,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倒耗费半日工夫在这上头。”

谢瑾哼笑一声:“小时候倒一点麻烦也不怕,分明素不相识,看见我哭却上来安慰我。现在除却万不得已,一个生人也不见,这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姜虞眨眨眼:“将军这话说得我好奇起来。将军与佑之是如何认识的?”

谢瑾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姜虞点点头:“将军与佑之情意深重。”

谢瑾忙道:“我与知书相识十余年,也是慢慢熟起来的,倒不如殿下与她一见如故。”

沈知书即刻要接话:“我——”

“将军。”侍子小心翼翼地提醒,“崔解元在外头候了有一刻钟了,将军见不见?”

沈知书一拍脑门:“诶呀,倒是把她忘了。罢了罢了,今儿便见一回,但她若是有谢礼带来,你们万不能收。”

于是一炷香后,崔淇盈盈走至花厅。

崔淇已经紧张得出汗了。

树林里那回实在太痛苦,紧张便忽略不计,除此之外,她头一回在正经场合见这么大的官。

特别是听闻门童说不止沈将军在此,淮安殿下与谢将军也在府上,她便更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三人里俩人是自己的恩人,剩余的一个据说与恩人是同穿一条裤子的要好关系。

若是在她们面前表现不好,不但有忘恩负义之嫌,今后的仕途估摸着也会受阻。

她抬起头,看见三张神色各异的脸——沈将军是逸兴遄飞的,长公主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至于谢将军……

谢将军苦着一张脸。

崔淇:……完了。

崔淇登时脑补出一万字“谢将军今日看我不顺眼,明日找由头屠我满门”的戏码,眼泪险些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分别礼貌地问候了三位,结果待说完“谢将军安”后,谢瑾的脸更垮下去了一点。

崔淇:……真的完了!

大约是崔淇的惊惧完全挂在了脸上,沈知书抬手锤了谢瑾一下,笑道:“有客来呢,你这什么表情。”

崔淇忙道:“算不得客,原是草民不请自来,叨扰诸位大人。”

谢瑾搓搓脸,收拾好五官,道了声“抱歉”,对崔淇好声好气地说:“我方才的表情吓着你了?原不是针对你,只是我们仨方才聊到的东西有诸多不愉快,我还在想那事,于是便没控制好神色。”

崔淇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谢瑾瞥她一眼,笑出了声:“你也太小心了些,我们又非强盗,不必跟兔子似的如此拘谨。我听闻你今儿来是想亲自答谢沈将军与淮安殿下,如何,礼物准备好没?话说你知道沈将军与淮安殿下喜欢什么么?”

崔淇被她说得一愣,摇摇头:“草民并不知,还望将军指点。”

谢瑾嘴一张:“喜欢金子。若是别人上门答谢都会准备一万两黄金,你准备好没?”

沈知书:……

沈知书幽幽开口:“谢枝余,我此前帮了你那么多,你怎么不给我准备一万两黄金?别逗小朋友了,没看见她都快哭出来了么?”

谢瑾“嗐”了一声:“抗打击能力不太行呀,今后怎么做官?”

沈知书笑道:“你今儿是吃错药了是不是?这是我的客人,你别给人吓跑了。”

谢瑾耸耸肩,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姿势。

崔淇在旁边呆愣愣看着,感慨说:“二位将军关系当真要好。”

“这个自然。”谢瑾道,“毕竟认识十余年。”

“草民认为关系浅近不在于认识时间的长短,二位将军如此,说到底还是精神投契。”崔淇一板一眼道,“就像沈将军与淮安殿下,认识时间不长,但关系也亲近,这便是缘分使然,加之性格契合。”

谢瑾来了兴趣:“你既提到淮安殿下,你便说说,你认为是我与沈将军关系更好,还是淮安殿下与沈将军关系更好?”

沈知书:……

沈知书终于忍无可忍了,伸手便要捂她嘴:“饭桌上喝了两口酒,这会儿上脸了?”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姜虞却蓦地出了声:“无妨,谢将军大约是看崔解元拘谨,原是为活跃气氛,故此口无遮拦了些。崔解元不必惊惧,如实说来便好。”

她话对崔淇说,眸光却施施然飘至沈知书脸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沈知书与她对视片刻,挪开视线,冲着崔淇点了一下脑袋。

崔淇于是认真地想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半圆不圆的眼睛直直瞅着姜虞,眉眼下压,看起来便很真诚:“依草民之见,沈将军对谢将军与淮安殿下的感情不同,是故无法简单作比。”

谢瑾来了兴致:“怎么不同?”

“沈将军与谢将军可以肆意打闹,在淮安殿下头上却似乎更小心些。”崔淇煞有介事地说,“这大约是损友与益友的区别。”

“如此说来,我是损友了?”谢瑾挑眉道,“你这孩子不好好说话。”

沈知书笑着说:“就许你逗她,不许她逗你么?”

她同谢瑾说笑时,身子会不自觉往另一处偏,低垂着的马尾末梢便擦过姜虞肩头。

姜虞总不躲。

崔淇静静看了会儿,敛了眉眼,心道自己应当没说错。

沈将军与谢将军是格外熟络的至交,但与淮安殿下似乎更为……亲近?

就好像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故而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谢瑾嘟囔了声“她逗我岂不是倒反天罡”,转头继续问崔淇:“既说是为答谢沈将军与淮安殿下而来……那你准备如何答谢呢?”

崔淇红着脸说:“我为将军与淮安殿下分别作了两句诗!”

“哦?”沈知书笑道,“能得解元之诗,是沈某的荣幸。解元可有誊录下来?还是打算口述与我俩?”

崔淇点头如捣蒜:“写了两句对联,现赠与将军及殿下。”

沈知书欢欢喜喜地命人拿出来,侍子将它唰地一展,张嘴念道:

“金银四面八方至,孩子千家万户来。横批:招财进孩。”

沈知书:……

赠与姜虞的则是——

“好好好好好好好,妙妙妙妙妙妙妙。横批:好妙。”

沈知书、姜虞:……

沈知书指着姜虞的对联,幽幽开了口:“我的且不论,淮安殿下的怎就俩字?”

崔淇腼腆一笑:“草民就这两个字写得最好看,且这两个字寓意最好。草民摸不准淮安殿下的喜好,想着万一哪个字撞了淮安殿下的忌讳便不好了。”

沈知书:……

姜虞将那两幅对联仔仔细细打量了两个来回,淡声开口:“不说旁的,崔解元这字是真不错。我即刻命人回府贴门上。将军呢?可要贴起来?”

她说着,径直将其递与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兰苕,兰苕领命,飞奔而去。

沈知书:……不是,你真贴啊姐姐?

沈知书心道“孩子四面八方来”倘或真贴起来,这消息必然传至外头。

然后传着传着,估摸着就要变成“沈将军求子心切,不知去哪儿求了一副对联贴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