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姜虞:我梦见我送人魂魄往生
往日里的梦如若不刻意去记,不消一盏茶便能忘个干净。
可是这几日的梦境总好端端站在脑海里,画面清晰,回忆起来时分毫毕现。
沈知书滞了一下,想着“前世”这一说法还是太玄,大约是近日精神气不足吧,遂打算出去晨练一番。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正准备往外走,却听见身后蓦地有了动静。
寒冬的太阳升得格外晚,便连此时也未见影子,屋内的人与物都笼在看不清轮廓的晦暗里。
沈知书回过头,望见姜虞坐起了身,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莫名的,沈知书忽然就有些想不起梦里那朋友是用何种语气同自己说话的了,回忆里的声音自动代入了姜虞那清泠泠的腔调。
她滞了会儿,背过身将推开的门重新合上,抬脚往回走,一面低声问:
“怎么醒了?”
“我往日里也差不多这个时辰醒。”姜虞道。
“殿下作息挺规律。”
“将军也不遑多让。”
沈知书笑着摆摆手:“我自回京后作息一塌糊涂,亏的是昨儿殿下带着我早睡,今儿才能早早起来。”
姜虞淡声接话:“将军若是日日与我同榻而眠,想来定能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性,继而多活几年。”
“再说,我也不知这回能在京中待多久。”
“将军若是告老还乡,自然能一直在京中待着。”
“这也忒不像话了。”沈知书笑道,“我才多大就告老?人家告老是因着缺胳膊断腿或实在干不动,我这算是什么?”
姜虞微微颔首,不再应声。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缓缓理了理被睡得略微有些凌乱的长发。
沈知书又往前行了两步,离床榻更近了一些。
熟悉而清冽的雪松气再度漫上来。
姜虞眨眨眼,倾身下了床。她站在床柱边兀自系着腰带,一面淡声起了另一个话题:“将军昨儿睡得如何?后来醒了么?”
“睡得香甜,就是……”
“嗯?”
昨夜的梦灌入脑海,沈知书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讲:“我昨夜又梦见了我那朋友,与她聊了许久。”
“哦?这回将军看清她的脸了么?”
“未曾。”
姜虞点点头,随即嘟囔了一句什么,又低又快,沈知书没听清。
也许是犯了懒,沈知书这回并没追问。她转过身,正打算再度推门而出,忽听姜虞在后头唤“将军”。
沈知书停住脚:“嗯?”
“我昨夜……也做了梦。”
“什么梦?”
姜虞静了几息,似乎在仔仔细细回想。她从床头踱步到桌前,猛地立住了,反手撑着桌子说:
“我梦见我送人魂魄往生。”
“这么巧?”沈知书颇有些惊诧,挑眉笑道,“我朋友自称来自往生门,干的也是送魂魄往生的活。合该我与殿下成为朋友呢,便连梦境都如此相仿!”
姜虞点了点头:“不过我的梦与将军的有所不同。将军梦中的朋友并看不清脸,可我梦中的那魂魄……有声有色。”
“怎么个有声有色法?”
“声是将军的声音,脸是将军的模样。”
沈知书拖长嗓子“哦”了一下:“许是这几日殿下都与我待一块儿,白日里看着我的脸,夜里梦到我,也不为出奇。”
姜虞瞥她一眼,淡声道:“言之有理。但将军这几日也时时与我相伴,怎么就没将我代入你那朋友的脸?”
沈知书围着她转了小半圈,“嘶”了一声:“殿下这么说起来……她给我的感觉和殿下真挺像的。”
“如何?”
“她说话时也是淡淡的,不怎么爱笑。想来应是这些时日与殿下相处久了,于是凭空捏了一个与殿下类似的朋友出来。无妨,下回我争取代入殿下的脸,梦外梦里都与殿下是朋友。”
姜虞一瞬不瞬地瞅着她看,忽然问:“将军真这么想?”
“自然。”沈知书笑道,“与殿下成为朋友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姜虞眨眨眼:“那令将军后悔的事有哪些?”
沈知书还真抱着胳膊思忖起来了:“后悔……没早日认识殿下!”
“巧言令色。”
“实话实说罢了。”沈知书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脑袋,“时辰不早,我得先回一趟家。谢瑾之女今儿去符老那儿上学,谢瑾这人定早早来我门上。若是被她知晓我在你这儿,少不得又揶揄一通——”
话音还未落,便听人报:“谢将军到!”
沈知书:……
绝世乌鸦嘴,说啥来啥-
谢瑾登的是长公主府的门,沈知书对此颇有些惊诧:“你怎知我在这儿?”
谢瑾白她一眼:“我先去将军府,后去沈宅,你都不在,那还能在哪儿?”
沈知书嘿嘿一笑:“近来是同长公主走得有些近。”
“仅是有点儿么?”谢瑾嘟囔说,“你俩都快成连体婴了。”
“怎么,我跟她略微好一点儿,你便吃醋了?”沈知书笑着推她一把,“走罢走罢,瞧瞧谢大去。”
谢瑾站着不动,揽上了沈知书的肩,正色同她耳语:“你先别开玩笑。我且问你,你如今对她是什么感情?”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问起这个来?”沈知书挑眉道,“左右是朋友间的欣赏,还能是什么感情?”
谢瑾眨眨眼:“那你欣赏我么?”
“欣赏。”
“放屁,你欣赏长公主便日日往她府上跑,你欣赏我怎么不见来我府上?”
沈知书没了话,思忖片刻,笑着说:“你跟她比什么?我同她认识多久,同你认识多久?”
“正是了,你同她才认识多久呢,怎么就好成了连体婴?”谢瑾道,“便连谢大都问了:阿娘,知书姐姐怎么不来了?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你怎么答的?”沈知书好奇起来。
“我说。”谢瑾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知书姐姐有情人了,自然想不起我。谢大便说无妨,让知书姐姐带情人来谢府玩,她新学了梅花糕,给你俩一人做一份。”
沈知书:……
沈知书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拳,撇撇嘴道:“你一天天的没个正形,当心带坏小孩。”
谢瑾当即喊冤:“欸哟喂,到底是谁没正形?我这些日子日日练手底下的兵,都在忙活正事呢,倒是你,一天天悠哉游哉地四处逍遥。”
“快过年节了,你还练?”沈知书笑道,“我都令她们回家躺着去了,多休息十几二十日的也没多大妨碍,来年再练不迟,”
“多练练无妨,横竖给她们发补贴的,她们也乐意。”
俩人一面说,一面已走到了长公主府角门口。
姜虞刚更完衣,扶着兰苕的胳膊,沿着回廊盈盈行过来。
她披了一件月白的斗篷,只随意别了一根素钗,半点不见贵人该有的奢华气,但姿容气度难掩。
谢瑾在门边蹭地站直,刚准备迎上去行礼,就见沈知书先她一步往前迈,仔仔细细将姜虞上下打量一圈,转头向兰苕道:“这披风看起来挺薄,你家殿下不冷么?今儿风大,看冻着。”
兰苕笑道:“这内里是孔雀绒的呢,又轻又暖。殿下往日里很宝贝,一直好生收着,今儿却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命人端出来。”
沈知书放了心,又歪着脑袋细细瞅那斗篷,感慨道:“俗话说不可貌相,这衣服瞅着挺普通,不成想竟有如此实力。只是……今儿不过去谢瑾府上走一遭,何以如此隆重?”
姜虞清泠泠站着,淡声道:“等会儿有个宴会。二位将军随我同去。”
“如此突然?”沈知书挑眉道,“什么宴会?”
姜虞小嘴一张:“家宴。如何?谢将军去么?”
谢瑾原本在旁边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猛地被姜虞点名,虎躯一震,连连摆手:“既是殿下家宴,下官便不去了,有佑之相伴想来也够了。”
“谢将军是七帝姬姨君,这家宴自然吃的得。”姜虞道,“这也是小七的意思。”
“那我呢?”沈知书上前一步,笑道,“我与你们非亲非故,我参加什么?”
姜虞抬眼与沈知书对视:“将军自然得去。”
……因为在皇上眼中,我俩已是一对儿。
沈知书知晓姜虞的话外之音,与姜虞僵持几息,败下阵来:“行罢,我去。不过殿下家宴都有谁?”
“皇上亲眷并后宫妃嫔。”
“后宫娘娘们?我与谢瑾都是外臣,恐不方便——”
“皇上不会计较这些。”
“还有几位殿下我都没见过,有外人在,她们恐不自在——”
“无妨,她们很喜欢将军,也买了将军的画像在房内挂着。”
“万一——”
“没有万一。”
各个借口都被姜虞堵了个严实,沈知书复道“好罢”,垂头耷脑地倚墙站着。
姜虞瞥她一眼:“将军便这么不愿去?”
谢瑾笑道:“让她去社交能要她命。上回肃亲王妃生辰宴,是我死拉活拉才将她拉去的。不过说起来,王妃生辰宴那日要佑之扮我的相好实在是难为她,还叫殿下看了笑话。”
“将军不提,我险些忘了这一茬。”姜虞淡淡道,“你俩关系倒好,她肯如此帮你。”
“嗐,毕竟认识十余年了。”谢瑾大大咧咧地说,“我俩是除亲眷外彼此最亲近的人,说好了当彼此孩子的干娘。说起来,她早早当上干娘了,我却连她孩子的影儿也没见着。殿下闲时替我催催,她不听我的话,倒听殿下的话些。”
姜虞轻轻颔首,神色似笑非笑。
三人出了长公主府,来至谢家。
第72章 姜虞:“我有心仪之人。”
谢大在符老处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凯旋回门。
谢瑾先发制人:“今日学得如何?”
“学了许多。”谢大兴高采烈道,“符老授课实在通透,她一讲我便明白。”
“人参灵芝给人送去了么?”
“送了,符老看起来挺喜欢,说得空时邀谢将军上门一叙。”
谢瑾满意点点头,又问:“黄三呢?”
“黄三……?”谢大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瑾说的是谁,笑道,“娘您说的是黄世忠幺女黄之文吧,您总喜欢这么叫人,叫我也不叫谢辛,偏要叫谢大。”
“黄之文黄之武的记不住,反正就是黄家三闺女。”谢瑾道,“她咋样?”
“她学东西快,上课听讲也认真……”
“不是问这些。”谢瑾道,“她今日和你搭话了没有?”
谢大回想一阵,低下头,羞羞答答地说:“搭了,她夸我好看。”
“……”谢瑾问,“还有呢?”
“她还问我近些日子淮安殿下与知书姐姐怎么样了,我说我哪知道这些,这两日她俩我都没见过。”
谢瑾点点头,沉吟道:“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是套话来了。”谢瑾一把拍上了她家闺女的肩,“黄三还说了啥?”
“她还问我,淮安殿下与知书姐姐是不是在一起了,我说我没听说啊,你哪儿听来的?她说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可能记岔了。”
沈知书“嘶”了一声:“大约又是大殿下在背后嚼舌根——没有不敬大殿下的意思,只是她实在爱四处说闲话。”
她说着,转向了姜虞:“殿下,您这大侄女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是纯粹喜欢看乐子,还是另有所图?”
姜虞眨眨眼,抬头看天。
沈知书笑道:“殿下这是何意?”
“我与她不甚熟悉,并不知她的意图。”姜虞道,“不过散播我俩在一起的谣言与她而言似乎并无益处,还是说……有人同她讲了这事,而她信以为真?”
沈知书眯起眼,同姜虞对视。
姜虞眨眨眼,忽然道:“其实将这谣言坐实也并无不可,一则解决了将军被说亲的烦恼,二则皇上也会更放心些。”
“不可不可。”沈知书瞪大了眼,“我不结婚,可殿下终是要成家的。倘或因我而挡了属于殿下的姻缘,岂非我的罪过?”
姜虞抬头看着她,静了片刻后道:“谁与我成家?莫若将军与我介绍介绍?”
沈知书张口就来:“上次那与你相谈甚欢的闻执中侍郎我看就挺好。”
“将军喜欢她那样的?”
“替殿下介绍,非替我介绍,何来我喜不喜欢一说?”
“既然不喜欢,为何夸她?”
“夸她一下都不能够?难不成成为殿下朋友后,就不能赞扬他人了么?”
姜虞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盏茶后淡声道:“嘴长在将军脸上,将军不论说什么我都管不着。将军若是想替我说媒,却之不恭,我只得依了。”
“不敢,腿长在殿下身上,殿下想如何便如何,不必顾及下官之意。”
“将军既说‘顾及下官之意’,那么何为你之意?难不成将军真想替我与闻侍郎说亲?”
“闻侍郎年少有为,实乃人中龙凤,加之品性温良,若是说成了,也算一代佳话。”
谢瑾缩头缩脑地杵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声儿不吭,听着听着却莫名听出了一股子火药味,赶忙上前和稀泥:“不说这个,且还是聊谢大的事儿。谢大——”
谢大看热闹看得正欢,赶忙摆手:“娘,我不重要,我的事可以等会儿再说。”
谢瑾:……
姜虞垂首而立,脖子倾斜出弧度,脊背挺得很直。
待沈知书上一句话音落下后,她却忽然不应声了。
快至晌午,略微刺眼的阳光从院墙上方漏下来,在雪地里映出一片不规则的阴影。
沈知书从阴影处收回目光,张张嘴,恍然意识到自己胸口有些堵得慌。
她下意识要唤“殿下”,刚开口发了一个音节,却见姜虞不抬头也不吭声,蓦地拂了拂袖摆,转身快步往外走。
沈知书的“怎么了”卡在了嗓子眼里,低声嘟囔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瑾:“……你现在才发现么?”
“你——”
谢瑾拍了一下沈知书的肩,又猛地将她往前一推:“你什么你,快追啊!
今儿是艳阳天,沈知书急匆匆跑出门的时候,被日头晃了一下眼。
她压着眉眼往四周看,便看见姜虞施施然往前行,而前方正是一辆马车。蓉菊在马车旁四处张望,对上了自己的眼神后,苦着脸摇摇头。
……完了。沈知书心想。
姜虞这是要走-
姜虞有些气。
其实现在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立场与某人较劲,沈知书似乎并没有错处——
她们现在只是朋友。
沈知书仅仅是在关心自己,何其无辜。
而沈知书若真替自己说媒,自己还得感谢她。
……毕竟这不是前世。现如今的她们至多算是关系较之旁人更好一些的……朋友。
罢了,来日方长,还有大半辈子可以消磨,可以用来纠结究竟要不要与某人相认。
姜虞在阳光里阖了一下眼,撒开扶上马车的手,正打算转过身,平心静气地回去找沈知书和谢瑾——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耳熟的“殿下”,紧接着,自己的手腕被攥住了。
姜虞扶着马车的时候,袖子滑落下来一截,白得不见血色的肌肤露了*一小片出来。
是故沈知书握上她手腕的时候,并没有衣物的阻隔。
姜虞于是能感受到沈知书掌心律动着的脉搏。
脉搏飞快而激烈。
姜虞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怎么跑出来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殿下。”沈知书薄薄的眼皮半抬,乌睫微垂,“聊到一半,殿下怎么丢下我便走了?”
姜虞淡声道:“今儿天气好,我出来走走——”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突如其来,姜虞显而易见地愣了愣:“嗯?将军为何突然如此?”
“是我说错话惹殿下不开心。”
“将军没说错,是我不讲理。”
“错了的。”沈知书极其认真地说,“我为了接上殿下的话而曲解殿下的意思,强词夺理。”
她攥着姜虞的手腕不放,肌肤相触的地方微微起了一层薄汗。
姜虞拍拍她的手,淡声道:“你先松开。”
“不。我一松开,殿下就坐马车跑了。”
姜虞细长的柳叶眉挑起了半边:“我能去哪儿?”
“不拘去哪儿,回府也好,去找闻侍郎也罢。”沈知书道,“横竖不在我跟前了。”
姜虞垂下眼,视线落在沈知书攥着自己腕骨的那只手上,声线没什么起伏:“我若是去找闻侍郎,不是正如你意么?你先时还说要替我与闻侍郎说亲。”
“那是玩笑话。”
“当真?”
“千真万确,是我为接上殿下的话而信口胡诌的。”沈知书低低地说,“殿下原谅我罢,我再不说这话了,既不尊重殿下也不尊重闻大人。”
姜虞安静地盯着她看,忽然唤了一声“将军”。
沈知书眨眨眼:“嗯?”
“其实我……同将军一样,也不愿成亲。”
“哦?为何?”沈知书着实吃了一惊,“殿下莫学我,伶仃孤苦一生实在受罪。”
姜虞将碎发撩至而后,从沈知书脸上挪开眼,抬脚缓缓往前走:“将军可想听我说实话?”
沈知书亦步亦趋跟在姜虞身后:“洗耳恭听。”
姜虞步子一顿:“罢了,待我酝酿酝酿。”
“将此事说出口会令殿下为难么?”沈知书看起来着实很通情达理,“若是如此便算了,我也不是非听不可。”
姜虞淡然的眸光从眼尾流过来,神色似笑非笑。她继而道:“那便算了。”
“殿下!”沈知书笑着说,“我与你客套客套,你怎么还真算了?”
“我以为将军不感兴趣。”
“感兴趣的。”沈知书一本正经道,“殿下若是不说,我怕是连着一周都睡不着觉。”
“果真?”
“千真万确。”
“那我说了。”
“殿下快请讲。”
姜虞清了清嗓子,视线划过院墙,落在几丈远的香樟树上。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酝酿片刻,面无表情地说:
“因为我……已有心仪之人。”
沈知书很有表情地挂上了一脑门子问号:??????
沈知书太过吃惊,声音便没压住,一嗓子吼出了杀猪的架势:“什么???何时的事??????”
“许久了。”
沈知书神情有些恍惚:“等等,让我缓缓……但殿下有心仪之人与殿下不能成婚有何关系?难不成此人……”
“嗯。”姜虞接话,“她不喜欢我。”
“这不可能啊。”沈知书“嘶”了一声,“怎会有人不喜欢殿下?”
姜虞神色淡淡,没吭声,转头与沈知书视线相迎。
沈知书好奇心顿起:“此人我认识么?”
“应当……认识?”
“是谁?”
“不告诉将军。”
沈知书撇撇嘴:“那殿下便一直等着她,直到她喜欢上殿下么?”
姜虞不置可否。
大道上遥遥传来马蹄声。沈知书忽然觉得有点烦躁。
她思来想去,终于将这股子恼闷劲归结于四个字——有始无终。
有始无终。她在心里又将这个四字念了一遍。
身后的来时路清清楚楚,她却看不见归途。
——这位长公主既有心仪之人……那此前口口声声的“与将军成为至交”“与将军同榻而眠”算什么?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两回云雨又算什么?
……算朋友。
她于是恍然意识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微妙又很脆弱的关系。兴致起来时打着“朋友”的旗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兴致了,大约等一脚踢开的时候,便会说“我们只是朋友,莫要自作多情”。
——“朋友”常是有始无终的。
沈知书的喉咙紧了紧,她想,大约是太阳太大了,以至于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索性闭上了眼。
及时止损吧。沈知书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于是低声开了腔:
“既然殿下有心仪之人,那……那些与情欲沾边的事,此后还是不要与下官做了罢。”
第73章 “说不定呢?”
姜虞负手站着,背后是无边的骄阳与云翳。
她静了静,像是在思忖,片刻后却忽然问:“为何?”
“……”沈知书被这俩字问得有些无奈,“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真不知。”
沈知书:……
沈知书旁敲侧击地问:“那我这么说罢。倘或殿下的心仪之人知晓我与殿下有过多番云雨,她还会接受殿下的剖白么?
“不知。”姜虞道,“接受不接受的原也不在这上头。我想她不会计较这些。”
沈知书:……
沈知书彻底没了脾气,心下晃悠悠升起一股怅然。
所以显而易见。她想。姜虞压根儿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她是无所谓,可我呢?
她就笃定我愿意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陪她胡闹么?
现实过于荒谬,以至于沈知书生不起气,反而感觉有些好笑。
她叉腰站着,酝酿了会儿,张口道:“我不乐意。”
“嗯?”
“殿下心里住着旁人,还要我替殿下疏解欲望,就跟……我是那人的替身似的。”
话音出口后,沈知书顿感拨云见日,原本不甚分明的怅然被拼凑出了清晰的轮廓。
原来如此。她心道。自己烦闷是因为被当成了某人的替身,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任谁忽然莫名其妙被当成另一个人,心内都不会好受。
姜虞却道:“非也。”
“嗯?”沈知书挑眉看她。
“将军是将军,她是她,我并不会搅混。”
沈知书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那便更不应该了。殿下,情欲之事应当是同心上人做的。我原以为殿下并无心上人,于是帮殿下纾解时只当是朋友间的互帮互助,可现如今殿下已有了心上人——”
“那便将她忘掉。”姜虞淡声道。
沈知书瞪大了眼:“殿下是否太过随意了些?这是说忘便能忘的么?”
姜虞摊开手:“可她不喜欢我,我也无法。”
“殿下不尝试,怎知没办法?”
姜虞好奇道:“怎么试?”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沈知书煞有介事地说,“我也曾读过一些话本——谢瑾硬塞给我的,非我特意寻来看的——现如今便教殿下几招,如何?”
“洗耳恭听。”
沈知书清了清嗓子:“其一,在对方面前保持良好形象;其二,对对方嘘寒问暖;其三,给对方提供多多的帮助,必要时可以来一招英雌救美。”
“将军似乎很懂。”
“嗐,称不上多明白,毕竟我也没追过人。”沈知书灵光一闪,“诶,谢瑾追过,她说她已故的夫人便是她追来的,莫若让她与殿下讲讲?”
“……”姜虞淡声道,“将军让谢将军提起她夫人,岂非往她伤口撒盐么?将军以上所述我深觉有理,愿尽力一试。”
“这便是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定然不能成的。”沈知书拍拍胸脯,一句话说出了气压山河的架势,“殿下碰着问题便来寻我,作为殿下的好友,我定助殿下一臂之力!”
姜虞深深看她一眼,揣着袖子道:“那我先谢过将军。”
“殿下这便是生分了,朋友间谈何谢不谢的?”沈知书试探道,“殿下莫若告知于我这人是谁,我便能分析她的性格特点,从而制定更完备的作战计划。”
姜虞只道:“不必。”
沈知书继续试探:“能得殿下青眼,这人定然人品不俗。”
姜虞点点头:“尚可。”
“那……比起我,她样貌如何?”
“差不多。”
“身材呢?”
“也差不离。”
姜虞滴水不漏,沈知书颇有些丧气。她轻声嘟囔道:“就这么宝贝她,关于她的事一丝一毫都不愿透露给好友么?”
姜虞眨眨眼,忽然抬手搭上了沈知书的肩:“将军与她一般重要。”
“怎么就能与之相比了?”沈知书说,“一个是念了许多年的心上人,一个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不以时间论情义。”姜虞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况且虽只与将军认识了半个多月,但倒像是相识经年,在将军面前总能全然放松下来,比过去二十年的任何时刻都要恣意。”
沈知书原本有些怅然的心情因着这句话好了不少。
姜虞还是挺有良心的,并不会见色忘友。她在心里说。
“那她呢?”沈知书又问。
“什么?”
“殿下的心上人。殿下与她相处的时候难道不恣意?”
姜虞“哦”了一声,视线飞至墙头的红瓦上,像是在仔仔细细地回忆。
她回忆半日,回忆出了四个字——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她道,“或许很恣意罢,然年岁实在太久远。”
“这么久了,殿下还将她放在心上。”沈知书点头感慨,“可见殿下是长情之人。既然许久未见,那殿下下回与她碰面是什么时候?”
姜虞定定看着沈知书,待与她四目相对时又垂下眼,摇摇头道:“不知。”
沈知书笑道:“面都见不着,怎么追人?”
“不知。”
“这不知那不知,殿下知晓什么?”
“我只知晓活在当下。”姜虞从墙角的青砖上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说,“当下我身边只有将军,是故我心里眼里只有将军一人。”
北风乍起,卷着乔木味荡过来。
沈知书在阳光里眯了一下眼。
这话若是由旁人说起,自己定会将其认作情至深处的倾心之语。
可眼前之人是姜虞。
姜虞,不能以常理论之。
不拘是开玩笑也好,把握不好分寸也罢,总归不会是那种意思……吧?
“殿下既已有心上人……”她顿了顿,恍若无事地往下接,“为何总要说此等不明不白、听了会令人产生错觉的话?”
“哪里不明不白?我以为我讲得足够明白。”
沈知书“嗤”了一声,一不做二不休地撂狠话:“是,说得很明白,就是有些太明白了——‘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难道不是在与我剖白?”
姜虞安静地站着,摇摇头道:“将军若是如此理解,我也无法。”
沈知书被气笑了:“姜无涯,你耍无赖是罢?”
“我言尽于此,怎么理解是将军之事。”
沈知书赌气道:“我偏那么理解。”
“嗯?”
“我就理解成殿下心仪于我,怎么着吧。”
姜虞的声线仍旧毫无起伏:“将军随意,脑子长在将军身上,我无法左右。”
沈知书微垂着脑袋看她,姜虞恰巧在此时抬头,冷不丁四目相对。
朔风与视线一同扑面。
大约因着撂完狠话有些心虚,抑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沈知书的心陡然漏了一拍。
无法左右么?她想。可这分明是多说几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状若无事地揽上了姜虞的肩:“开玩笑的,殿下自然不可能喜欢我。”
姜虞清浅的眸光从眼尾晃过来:“为何?”
沈知书一五一十地说:“我们才认识半月,况且我三番五次在殿下面前提及不愿成家——我并没有那么自作多情,认为殿下会看上我这样的粗人。”
姜虞“嗯”了一下。
片刻后,她却道:“说不定呢?”
第74章 大帝姬:“沈将军与小姑姑已然云雨过好几回了。”
沈知书在朔风中眯起了眼。
须臾,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捻了一下裤管,低声道:“别开这种玩笑。”
姜虞没回应,慢慢转过脑袋,忽然朝前走去。
她的步伐轻盈,脊背挺得很直。
沈知书在原地愣了几息,大步流星赶上去,伸手想拍上姜虞的肩,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披风时一滞。
罢了。沈知书想。
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姜虞与自己相识于风月,她或许更本不明白什么是友谊什么是情爱,什么做的得什么做不得。
姜虞大约只知道自己于她而言很重要。
这就够了。
就像她常对姜虞说的,世上很多事没必要搅个水落石出、桩桩分明。
刨根究底总是太累,到头来又总是没意思。
沈知书快走两步,并肩行于姜虞身侧,将这件事放下了,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殿下说的家宴什么时辰开始?”
“半个时辰后。”姜虞步子未停,“一刻钟后须得从谢府出发。”
于是半个时辰后,沈知书一行三人抵达了宫内。
殿内暖香阵阵,墙角的腊梅与水仙开得正欢。许多人皆已到场,大帝姬坐得没个正形,懒洋洋同沈知书与谢瑾抬了抬手,就算打过招呼。
姜虞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太没规矩些。”
“今儿是家宴呢,如此拘礼做什么?”大帝姬似笑非笑道,“快入座罢,小姑姑坐我旁边,两位将军坐我身后。”
沈知书坐到了姜虞身后,谢瑾坐到了大帝姬身后。
待二人安顿好后,大帝姬忽然转过身,眉飞色舞地问谢瑾:“我听得黄将军说,她幺女与令媛相处融洽。不知令媛感觉如何?”
谢瑾不冷不热地说:“谢大没怎么提起,只提及符老授课极佳。不过想来与黄将军幺女关系应当不错。”
大帝姬转向沈知书,调侃道:“就是不知沈将军什么时候生一个,到时凑一窝儿一齐上学,想想便有趣得紧。”
沈知书耸耸肩,笑道:“能吃得消生十个孩子的人还没出现呢,我这儿不急。倒是殿下……殿下已至适婚年龄,可有心仪之人么?”
大帝姬“嗨哟”一声:“将军这便是说笑不是?这事轮不着将军操心,但若是谢将军替本王操心倒还说得过去,毕竟谢将军是小七姨君,算是我的长辈——诶,谢将军,你那儿可有合适人选么?莫若与本王介绍介绍?”
谢瑾摇摇头:“下官认识的人少,再者说,我原也不配操心殿下的家室,一切有皇上操劳。”
大帝姬挑眉道:“将军这话倒是生分了。其实本王的意思——令媛与我年岁相差并不大,若是能亲上加亲,倒是一桩美事。”
谢瑾吓了一跳:“谢大还未及笈呢,此时与她说亲为时尚早。”
“我不介意多等几年。”大帝姬道,“沈将军与小姑姑比我大几岁都没成家,我不急。”
二帝姬也入了席,侍子恭恭敬敬奉上茶盏。她端着茶盏左瞅瞅又瞅瞅,凑过来温声笑道:“皇姐与二位将军并小姑姑说什么呢,如此起劲?我也来听听。”
“得,又来一个没成家的。”大帝姬笑道,“老二也就比我小一岁,也是适婚年龄,将军们方才既催了我,这会儿也催一催她。”
二帝姬眨眨眼:“原是在聊这些,那我不凑热闹了。皇姐都未成家,我一点儿不急。余下的便更不急了,小五才十四,小六小七小八尚未及笈。哦对了,说起小七,闻得她发了高热来不了,一并连纯娘娘也不来了,说是在后院照顾她。”
谢瑾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前几日见着还活蹦乱跳的。”
大帝姬“嗤”了一声:“定是那日她在小姑姑府上不听话,头发没吹干便在外头到处乱跑着了风,回去便嚷头疼。怨不得别人,她自作自受。”
二帝姬瞥她一眼:“你且少说两句,若不是那日你把厨房炸了,她能去洗澡?这会儿倒冠冕堂皇说这么一通话,跟没你的事儿似的。”
“是大殿下炸的厨房?”沈知书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子搅出的动静。”
“那什么,就是侍子炸的。”大帝姬摸了摸鼻子,“老二她在胡扯,想让我背锅。”
沈知书拖着嗓子“哦”了一声,给谢瑾睇了个眼色。谢瑾会意,当即嚷起了肚子疼:“许是早晨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我出去一趟。”
沈知书接话道:“我陪她。”
两人遂一同溜出殿内。
甫一走出殿,谢瑾便不装了,叉着腰挺直了背,揽上了沈知书的肩:“叫我出来所谓何事?”
沈知书且不说正事,转而煞有介事地评价:“你这一招尿遁也忒明显了些。”
“那你怎么不自己寻由头,反而要我找借口?”谢瑾“哼”了一声,“托人做事便别嫌人寒碜,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沈知书张嘴便要说“我怕我一开口姜某人也跟出来”,顿了一息还是作罢,转而锤了一下谢瑾的肩:“谢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且不说这个了,距那日也有四五天了,怎么七殿下这时候发烧?”
“大约是前几日风寒未好全,直到这会儿才转为高热?”谢瑾摇摇头,“嘶,这也不应该呀。若仅仅是头发未干在外头跑了这么一大圈儿,不至于这么些天还未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这是其一,其二,我与七殿下打过几回交道,观察过她言行举止,是很康健的一个小孩儿,断然没那么容易病倒。”沈知书摇摇头,“这事儿蹊跷,你看看有没有办法从纯嫔那儿捞得什么消息,便是能拿到七帝姬的药方儿也好。我并非多管闲事,只是秋雁曾服侍纯嫔妹妹,这会儿又是七殿下中招,桩桩件件未免太巧。”
谢瑾想了一想,郑重其事地说:“此言有理。”
她俩商议毕,转身回殿。沈知书伸手隔空逗弄了一下廊下的空鸟笼,再度抬起头时,赫然看见姜虞站在几尺外。
她拢着汉白玉手炉,不知是几时过来的,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与谢瑾的对话,而若是听见了,又听了多久。
谢瑾眯起眼,侧头同沈知书耳语:“她怎么在这儿?”
“来找我的。”沈知书丢下这四个字,拨开横斜到眼前的枝干,一径迎了上去,垂头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姜虞却只说:“出来透口气。”
谢瑾也赶了上来,恰巧听见这话,先迅速同姜虞问了好,而后推了沈知书一把,笑道:“人殿下分明是孤身出来逛逛,你却说是来寻你,没羞没臊。”
姜虞眸色淡然:“哦?沈将军同将军说我出来寻她?”
“正是。”谢瑾恭恭敬敬回道。
姜虞遂淡声道:“她原也没说错,我是出来寻她,顺便透口气。”
谢瑾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含笑揶揄道:“殿下寻她何事?她没一会儿便会回席的,倒劳烦殿下跑出来吹风。”
“我与沈大人单独聊会儿。”
谢瑾于是三步一回头地进了殿,边走边想,沈知书和长公主的关系可真够好的。
就这么些天的相处来看,长公主实乃真诚之人,将沈知书交到她手里自己也算放心。
谢瑾的思绪已然从“姜虞到底是不是对沈知书有意思”飘到了“她俩结婚自己该随多少贺礼”,却在入席时一不留神被桌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个大马趴——
下一瞬,她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拽住了胳膊。
谢瑾原以为是宫人,赶忙道谢,抬起头时却是一愣:“怎么是你?”
“将军怎的如此诧异?”大帝姬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待见本王?”
“非也。”谢瑾拱手道,“承蒙大殿下亲自搀扶,下官只觉受不住。”
“嗐。”大帝姬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军怎的总是如此见外呢?都说了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受得住受不住?不过将军怎的一个人回来了?沈将军呢?”
谢瑾小嘴一张,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掉茅厕里了。”
大帝姬:?
“开个玩笑,殿下别介意。”待大帝姬入座后,谢瑾也撑着大腿坐下,煞有介事地说,“她也吃坏了肚子,这会儿还没收拾好呢,让下官先行归殿。”
大帝姬却侧着身子摇摇头:“你当本王没眼睛是不是?外头那俩站着的不正是沈将军与淮安殿下么?”
谢瑾夸张地“哇”了一声:“殿下好眼力,这都被殿下发现了!”
大帝姬:……
大帝姬忽然将身子往前倾了一点,压着嗓子道:“将军可听说一件事没有?”
谢瑾蹙了蹙眉,直觉大帝姬没好话,碍于情面却还是“嗯”了一声:“何事?”
大帝姬神秘兮兮地说:“将军可知……沈将军与小姑姑已然云雨过好几回了?”
谢瑾盯着她双颊的雀斑看了几息,一推桌子往后靠去,信誓旦旦而掷地有声:“子虚乌有,何人传谣?殿下该问罪于那奴才。”
第75章 “你说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
殿外风声阵阵,宫人匆忙地来来去去,都往廊上瞥了好几眼。
一个问:“那是将军吧?我头一回见。”
另一个答:“应当是罢,瞧着比画上还俊朗呢。”
旁边人揶揄:“好端端的,你脸红什么?”
“谁脸红了?”那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声调骤然提起来,意识到后又猛地将音量降下去,“不过将军同淮安殿下看着关系倒好。”
“那是自然。”一个小宫女缩在假山后探头探脑,接话道,“诶你们听说了么?淮安殿下曾登过沈府的门,为了沈将军与沈尚书畅聊许久!就是不知道聊了什么,难不成是在提亲?沈将军要成驸马了?”
“谁成驸马?”后头陡然飘来这么一声,惊了众宫人一跳。
那小宫女慌忙转过来,哆哆嗦嗦地行礼:“安……安贵人安。”
“怎的怕成这样?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安贵人抬手示意她平身,“你们在聊谁?”
“回贵人话,在聊些有的没的,若当一件正经事说出来,恐污了贵人耳朵。”
“无妨,我就爱听八卦。”
那小宫女咽了一口唾沫,恭恭敬敬回道:“不过是看见沈将军和淮安殿下在廊上说话,奴婢便想起曾听闻的淮安殿下登沈府门拜访沈尚书一事。”
“哦?”安贵人淡声说,“这原也不为出奇,淮安殿下自有打算,轮得到你们编排么?”
宫女面面相觑,扑通跪了一圈儿,连声道:“奴婢有罪,不该乱嚼舌根。”
安贵人冷哼一声,扶着侍子的手远去了。
宫女们站起来,拍了拍下裙的尘土,继续七嘴八舌——
“吓死我了,安贵人排场真大。”
“你们不觉着安贵人与淮安殿下很像么?听闻安贵人近来常去御书房,皇上对她疼爱得紧,焉知不是与淮安殿下相像的缘故?”
“诶,你们听说了么,皇上如此疼爱淮安殿下,其中另有隐情——”
“你疯啦?这事你也敢讲,不怕掉脑袋?!”
……
沈知书早已瞥见了那群鬼头鬼脑的小宫女,遂不动声色地往旁挪了一点,让山松挡住了自己脑袋。
她揣着袖摆站着,微垂着头,眸光顺着眼睫漏下来:“殿下找我何事?”
姜虞答非所问,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那群小宫女似乎喜欢你喜欢得紧。”
“怎么就看出来喜欢我了?”沈知书笑道,“她们叽叽喳喳的,分明是在聊八卦。”
“聊些什么?”
“我不知,我没顺风耳,听不着。”沈知书煞有介事地说,“或许是在问,我俩何时这么亲近了?”
姜虞拢着汉白玉手炉,一声不吭地暼她一眼,将话题拐了回来:“将军可还记得,六日前,你与我去了织布局?”
“竟已过去六日了么?”沈知书讶异道,“原是同那掌柜的说,五日内要求她查明因果的,殿下可有派人去询问?”
“未曾。”姜虞道,“等散了席,将军陪我去瞧瞧。”
沈知书自然道好。
她的视线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了姜虞的肩上。
姜虞瘦瘦的,今儿穿了件较平日更薄的披风,愈发显得弱不禁风。
沈知书这么想着,忽然伸出手,按上了姜虞的肩膀。
……果然瘦。隔着几层衣物都能被骨头硌到手。
姜虞的柳叶眉挑起了半边:?
沈知书将爪子挪下来,睁眼说瞎话:“殿下肩膀上蹭了灰,我刚替殿下抹掉了。”
姜虞正要说话,只见不远处走过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个即将进殿,看见她二人,忽又止住了步子,继而调转方向往这边走。
“她是——?”沈知书压低了声音。
姜虞淡声道:“不知。”
“乍一看倒与殿下有些像。”
“是么?”
“是吧?再多看几眼便一点儿不像了。”
她俩止住声儿,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盈盈走至身前。
那人身后跟了三四个侍子,为首的先行报了家门:“见过殿下,见过将军,我家小主是春禧宫安贵人。”
“微臣见过贵人。”沈知书惊诧道,“不知贵人前来,所为何事?”
“早闻得将军大名,我母亲也曾受过沈尚书恩典。”安贵人说,“故此特来一见。方才那宫人乱嚼将军的舌根,已被我打发了。”
沈知书笑道:“微臣谢过贵人。只是微臣并不知宫人们聊了什么,加之这舌根是嚼不完的,若处处惩戒,倒没意思。”
“她们倒也也没说旁的,只说将军与淮安殿下关系过于亲近。将军与殿下都未成家,这话岂非有损二位声誉么?”
沈知书同姜虞对视一眼,将头扭了回来,拱手说:“竟有此事!还是贵人思虑周全,微臣在此谢过贵人。”
安贵人撂下句客套话,转过身,扶着侍子的手摇摇而去。
沈知书的眉毛蹙了起来:“近来流言是多。听我心腹说,便连我府中的侍子都开始八卦了,问她我与你是何关系。你说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
姜虞眯起眼,目光深远,遥遥掠过宫墙:“不好说。”-
散席后,两人直奔织布局而去。
待她俩坐马车抵达目的地时,芳姐还在打瞌睡。
她被鬼头鬼脑四处巡逻的小侍子一拍才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咋啦,一惊一乍的,老娘睡中觉呢。”
小侍子瞪着眼嚷道:“殿下过来啦!”
芳姐登时清醒过来:“哪个殿下?”
“还有哪个殿下?淮安殿下呀!和她的那人高马大的管家!”
芳姐慌了,从躺椅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在屋内焦急转圈,步伐快得像是被烙铁烫着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五天过得如此至快?那布匹遭殃的原因我还没调查清楚呢。”
小侍子举起胳膊:“我有一计!”
“啥?”
“装病!”
于是沈知书和姜虞下了马车,迈进织布局的时候,便看见那小侍子在旁边干嚎:“苦命的芳姐啊!”
姜虞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给沈知书递了个眼色。沈知书会意,清了清嗓子,甩着袖子上前一步,问:“芳姐呢?”
“芳姐近些日子操劳过度病倒啦,怕您与殿下担心一直没上报。”
“是么?”沈知书似笑非笑地问。
小侍子硬着头皮说“是”。
言语间,芳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走三步咳两声,说话大喘气:“别、别怪她,都、都是我不、不好,身子、身子不中用。”
沈知书:……
沈知书不动声色伸出一只脚,芳姐一个不察被绊了一脚,摔地上大嚎“诶哟”。
“病成这样嗓子还如此嘹亮,看来精神气挺足。”沈知书点点头,“芳姐,现给您一盏茶时间实话实说。外头围了一圈儿暗卫呢,您的一举一动殿下都清楚。”
芳姐虎躯一震,嗫嚅道:“真、真的?”
“千真万确。”沈知书看着芳姐从地上颤巍巍爬起来,继续沉声威胁,“你若是不相信,大可瞎编试试看。”
芳姐愁眉苦脸地说“好罢”:“我便实话实说了罢,确实没查着什么。不过我真的尽力了,着人四处奔走,那商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鬼影也摸不着。唉,我自请下堂,不知惩处可能轻一些?”
沈知书正要说话,袖子忽被姜虞拽了一下。
下一瞬,姜虞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不怨你。”
芳姐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此话何意?”
“我知你手段,既然查不到,定然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有人铁了心不让你查到,而牵扯其中之人全都在刻意隐瞒。”姜虞淡声道,“众人都知你背后站着的是长公主府,帮凶既不惧我权势,想来凶手只会在那几人里头——”
……难不成又是大帝姬?!
沈知书听到此处忽然转头,与姜虞四目相对。
二人一同点了点脑袋。
第76章 姜虞拽着她躲进了一件废弃已久的柴房
姜虞三两句安抚住芳姐,另安排心腹往大帝姬的方向查案。
待一切安顿已毕,日头已西斜,沈知书方护送姜虞回府。
“今夜睡哪儿?”从织布局回来后,沈知书顺口问了一句。
姜虞瞥她一眼:“将军想睡哪儿?”
“许久未回家,我想我家那张大床了。”
“长公主府的床不大么?”姜虞问。
“也大。”沈知书煞有介事道,“但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可以翻来滚去,若是两个人挤一张床,便会束手束脚唯恐压到对方,遂显得小了些。”
姜虞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所以……将军今夜不与我一同睡?”
沈知书刚想说“距离产生美”,下一瞬,姜虞却又自顾自开了腔:“无妨,今夜原也有事要办,大约睡不成觉。”
沈知书:???
沈知书错愕道:“何事需得熬上一整宿?”
“将军便不好奇大帝姬的动向么。”姜虞顿了一下,淡声说,“我今夜打算去她府上看一看。”
沈知书心内登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忙问:“怎么去?*”
“若是寻常登门拜访,自然寻不着线索。”姜虞道,“是故不走正门,悄悄翻进她们府内瞧一瞧。”
沈知书笑道:“殿下这便是开玩笑,宸王府守备森严,是那么好混进去的?再者,派个心腹去探一探也便罢了,做什么要亲身上阵?”
“里头侍卫巡逻的时间与路线我已然知晓,混进去并不难。”姜虞道,“加之若是被发现了,亲自上阵反而无恙,老大她不会为难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