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转念若他心里还留我半分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打进殿内,散落一室金光浮动。
香炉中仍有残香未散,丝丝缕缕的轻烟在空中缓缓漂浮旋转,氤氲一室静谧。
沈星晚一夜未眠的倦意终于在魏子麟离去后如潮水般袭来。
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连指尖都酸涩无力,心中那根绷了许久的弦也终于悄然断裂。
她紧紧抱着自己,终是昏沈睡了过去,什么都不再想,什么也不再看。
再度睁开双眸,已然是天光大亮。
窗外宫人轻声走动的脚步声清晰传她入耳中,殿内暖意融融,轻纱摇曳,仿佛连空气都带着懒洋洋的倦意。
她才刚一翻身,便听得帘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几个身着浅色宫装的小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或捧面巾,或端铜盆,动作娴熟地在床边一字排开,俯身福礼,柔声道:“娘子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沈星晚倚在软枕上,眼睫动也不动,神情冷淡。
她懒得搭理她们。
心知眼下无力反抗,只得任由她们摆布。
小宫女们将铜盆搁下,温水奉上,用软巾替她净面,动作轻柔娴熟,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和些许不易察觉的窥探。
清水净面,清香绕鬓,香露敷面。
沈星晚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映出自己略显憔悴的脸。
小宫女们在她身侧轻手轻脚地忙碌着,有人替她撩起青丝,有人替她沾香露梳理,一派安静井然。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的小宫女手法尤为娴熟。
她指尖纤长如葱削,动作灵巧细致,将沈星晚垂落的青丝轻柔挽成流云髻。
待梳理妥当,她又从一旁的妆匣中取出一枚金灿灿的珠花来为她簪花。
那枚珠花赤金点翠,巧手捏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蝶翅其上嵌满细密红宝,尾部悬有数缕金链,稍一动作便曳出流光,华美非常。
蝴蝶珠花乍一现出,立刻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星晚望着那枚珠花,心头微微一动。
透过铜镜,她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替她簪花的那位宫女。
恰在此时,那小宫女似有所感,眼眸略抬,亦深深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极快,眸光澄澈,藏着一抹极深的情绪,似一道水痕滑过镜面,又很快无声隐去。
沈星晚心头微震。
不知是错觉还是巧合,但直觉告诉她,那绝非寻常的宫人目光。
她沉吟片刻,忽而轻声开口:“我不惯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留这个替我梳头便可。”
她声音轻缓,却不容置喙。
几个小宫女对视一眼,显然有些踌躇不安,谁也不敢擅自做主。
但她们也不敢直接拒绝,她们昨儿便看出,这位娘子如今在太子心头很有分量,若稍有不慎,便可能惹火上身。
有人小心说道:“娘子,这”
沈星晚眉眼一沉,语气冷了几分:“怎么?你们把门守得这样紧,还怕我长出翅膀飞走了不成?”
她语气虽柔,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冷意,像春寒乍起时湖面覆上的那层薄冰,明明静水无声,却仍是寒意逼人。
几个小宫女面色一窘,脸上讪然飞起一抹红,低头不敢作声。
想起太子殿下那不近人情的暴戾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位娘子的倨傲,她们终是不敢再多言,只得低低福了福身,依言退了下去,轻手轻脚地退出殿门。
门扇“吱呀”一声阖上,殿内再次归于安静。
沈星晚坐在妆台前,眸光缓缓掠过镜中那位低头垂目的小宫女,眸光微暗。
她指尖轻挑那蝴蝶步摇,指腹滑过翅尾细密金链,伴着细微响声,珠光缓缓摇曳开来,宛若蜻蜓振翼,盈盈欲飞。
她静静凝视着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是有意,似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蝴蝶珠花,是从哪里来的?”
那小宫女正在替她整理鬓发,闻言微一顿,便俯身福了一礼,恭谨答道:“回娘娘的话,是广安公主特意混进来的。”
“公主说,您一定能认出这枚珠花。”
沈星晚心头一震,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自然认得这枚珠花,她怎会不认得?
赤金点翠,细工嵌宝,这枚蝴蝶珠花是她几年前为广安公主生辰亲手挑选的礼物。
那时广安公主刚及笄,二人年岁相近,于宫宴上并肩而坐,执手笑语,仿佛还在昨日。
沈星晚指尖轻轻摩挲着蝴蝶的翅脉,眸光微凝。
她缓缓抬眸,看向铜镜中那低眉顺眼的宫女,语气轻淡,眸光却极为锐利:“你是公主的人?”
小宫女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那双眼不再是先前的小心拘谨,变得甚为沉静从容。
她微微一笑“准确来说,奴婢是德妃娘娘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沈星晚瞳孔微震,随即垂眸掩去眼底风波,“德妃娘娘如今还能管得了太子殿下的事?”
那小宫女低声道:“娘娘虽久不理政务,可后宫多年,能动的手脚仍不少。”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像是刻意试探般:“娘娘说,若您有心自保,今后可多听奴婢一言。”
沈星晚不动声色,缓缓将那枚蝴蝶步摇别回鬓边,蝴蝶振翅轻颤,流光浮动。
她声线隐隐发颤,强忍焦灼问道:“燕景焕现今如何,你可知晓么?”
小宫女眼底的不忍一闪即逝,随即低声答道:“娘娘有所不知,昨夜宫中突变,发生了许多大事。”
“昨夜太后娘娘设宴召集百官,名为追悼先帝,实则借机逼迫众臣表态,拥立太子继位。”
“太子暗中筹谋已久,先前暗中许下高官厚禄,许多人摇摆不定,正待看风向行事。”
“而摄政王殿下”她顿了顿,低头道,“殿下却在朝堂上当众宣称先帝驾崩前留有密旨,欲将皇位传予十四皇子,引得满朝哗然。”
“太后娘娘表面佯作震怒,称国丧在即,诸事缓议,不容内乱。可才一夜的工夫,那些未表态支持太子的大臣府邸便遭了抄家。”
“轻者发配,重者连家眷一并斩首示众了。”
沈星晚听至此处,手指已悄然蜷紧在袖中,背脊发凉,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摄政王被禁军重兵包围,已遭软禁在处所里,寸步不得离开。玉玺已落入太子之手,禁军调令也由他把持。”
小宫女抬起头来,缓声说出最后一句:“如今朝臣皆噤若寒蝉,顺太子者生,逆者亡。摄政王虽未受伤,却已被孤立于庙堂之外,太子殿下离皇位,只差一步登基典礼了。”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寂静。
沈星晚如遭雷击。
她整个人仿佛从高空被抛入冰湖之中,混沌中带着一股无从言说的惶然。
她踉跄两步,跌坐回椅上,唇瓣泛白,喃喃低语:“怎么会怎会如此?”
她深知朝局险恶,却未曾想,竟已然恶到了这般地步。
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生死尽系权柄倾斜之间。
“那广安公主与德妃娘娘呢?”
小宫女叹息一声,“沈云朝将军传信于公主,说奸细已清剿干净,正率兵马回京相援。”
“但风声不慎泄露,被太后先行一步,命禁军前去阻拦,广安公主与德妃娘娘已在设法联络母族势力,想要拖延禁军行程,以待沈将军大军回援。”
沈星晚闻言,心神微震。
她缓缓闭了闭眼,想要压下心头那一波又一波起伏的风浪。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不再只是惊惶,已然沉静清明了几分。
“如此说来,”
她轻声自语,指尖缓缓摩挲着掌心,“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
她垂眸望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神色坚定了几分。
“只要还有人尚未俯首,还有兵马未散。”她缓缓站起身来,“便绝不能认输。”
沈星晚缓缓走至窗前,轻倚雕花栅格。
外头日色清和,远处宫檐层叠,缥缈如雾,她望了许久,眸光却并未落在任何实处,只静静出神着。
良久,她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轻声问道:
“我可以做些什么?”
小宫女站在她身后,听见她这声问话,眸光微动,轻声劝慰道:“公主殿下知道娘娘身陷囹圄,实属无奈,此番将珠花送来,只望娘娘竭力自保,勿要妄动。”
“现今朝局凶险、山雨欲来,公主殿下与德妃娘娘正暗中筹谋,娘娘此时最该做的便是保住自己,静待时机。”
“等时机”
沈星晚轻轻重复这三个字,嘴角泛起苦笑,“可这吃人的深宫里,几时留过时机给一个阶下囚?”
她回眸望向那小宫女,眸光明灭不定,“若人人都只等待时机,那真正能翻局之人,又从何而来?”
她说着,缓步走回妆台前坐下,抬手拾起那只赤金点翠的蝴蝶珠花,指腹轻轻一拨,那对翅膀便如展翅欲飞一般颤了颤。
沈星晚凝望着它,忽然一抹光自眼底划过。
“我不能坐以待毙。”
她低低地说,语气却忽然有了某种决绝的锐气。
小宫女一怔:“娘娘?”
她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将那珠花握在掌心,慢慢地,嘴角竟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我曾以为,魏子麟不过是想借着我,牵制摄政王府。”
“可他昨夜若非存了些许真心,又岂会一再让步?”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
“他尚有情意。”
沈星晚声音低缓,却仿佛一记重锤,敲醒了她心底最后的踟蹰,“若他心里还留我半分,又怎不能为我所用?”
第102章 想我魏子麟!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星晚静静站了一刻,终究还是缓缓转身,回到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映出她容颜,肤白如瓷,青丝如瀑,只是眼尾还残留着些许未褪的怒意,令人不敢逼视。
她微抬下颌,语声平稳:“替我挽发罢。”
那小宫女怔了一瞬,应声是,执起金梳,仔细将沈星晚散落的青丝拢起,一缕一缕顺着,她手势极轻,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情绪。
殿内静极了,除了香炉中袅袅升腾的轻烟,只余梳子滑过青丝的细微声响。
沈星晚垂眸而坐,眼睫在眼下投下斜斜一抹淡影,良久,她忽然抬手,按住小宫女的手腕。
“你替我,向广安公主传个话。”
小宫女愣了一瞬,连忙低声应是。
沈星晚拉近她,轻轻一揽她的肩,俯身伏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她说得极慢,声音低到几乎被香雾吞没,小宫女却听得清清楚楚,眼中神色渐变,由茫然,到震骇,再到惊惶不安。
那是一桩极危险的事,一桩足以要命的大事。
小宫女骇然抬起头来,脸上已然没了血色,唇角微颤,眼光惊惧犹疑,仿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
沈星晚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眸光柔和。
她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岂能不放手一搏?”
“此时若还心存犹疑,便当真是死局了。”
那小宫女望着她,喉间哽住了似地,最终只是颤声低应一声“是”。
她垂下眸光,不再说话,任由小宫女为她梳理好鬓发,又选了珠花细致为她簪上鬓边。
沈星晚梳妆毕,起身缓缓行至殿门前。
窗外沉沉雾霭尚未散尽,对镜描绘的远山眉犹带着些许孤清,鬓边花钿斜簪,映得她那白皙脸颊愈发莹润如玉。
她的步伐不急,沉静从容,却怎么也压抑不住擂鼓般的心跳声。
华贵曳地长裙在绒毛地毯上曳出一线柔滑,似一缕无声的风,也像是被囚困在这深宫中的人心,明明静谧,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她尚未踏至门扇前,门外已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显然有人快步靠近了过来。
一道声音隔着门扇战战兢兢地低声响起:
“娘子请留步。”
那声音虽轻,却不啻于一盆冷水,自门缝间泼了进来,将她想要出去的念头冷冷浇灭。
雕花门扇被轻轻推开些许。
沈星晚停下脚步,眉头轻蹙,眸光缓缓投向那门扉之外。
门外站着两个小宫女,俱是换了班的生面孔,年纪尚轻,神色间尽是惶恐。
“太子殿下有令,”那说话的宫女轻轻跪下,颤声道,“不许娘子踏出此殿半步。”
“奴婢们奴婢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若娘子强行外出,我们我们便都要人头落地了。”
“娘子若能怜悯半分,还请饶了我们这些贱命”
她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额头已经重重叩在冰冷的石砖上,声音哽咽又卑微,仿佛下一息便会骇到昏厥。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
沈星晚没有立刻表态,只转头望了一眼替她簪花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跟在她身侧,似有所感,抬起眸来与她四目相对。
她轻轻摇头,目光中含着明显的劝慰之意,似在告诫她莫要冲动。
随后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弓身退了出去,步伐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压抑得几近凝固的空气。
沈星晚知道,那小宫女在这里扮演的身份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梳头宫女,身份低微,不宜逗留太久。
沈星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角,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眸中的寒意更甚几分。
她立于殿门前,良久才轻启朱唇,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分毫不掩的讽意:
“我既可怜了你们那谁又来可怜可怜我呢?”
她声音并不高,这一声轻轻叩问,回荡在静谧的寝殿中,倒像是落在深井里的回音,悠长冷清,叫人心头发颤。
门外的几个小宫女顿时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星晚背脊挺直,面容静美如画,不显半分柔弱之态。
她明明衣着素净、发髻低垂,从容神色里却带着锋利,那是一种即便困顿却依旧高贵的气质。
“我不为难你们。”
她轻声道,“不出去也罢,只是我有事要见魏子麟,你们去通传一声,让他来见我。”
几名宫女听见她直呼太子名讳,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沈星晚却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不急不恼,仿佛看穿了她们心中所惧。
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这些小宫女也不过是魏子麟的傀儡,既卑微,又可怜。
沉默片刻后,终于有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是”,转身匆匆往外走去。
那小宫女步履匆匆地穿行在宫道之间。
天色渐明,晨雾未散,宫墙高耸却显得阴森极了,牢狱一般,檐角垂铃静默不响,仿佛连风都不敢在这肃杀的空气中肆意游走。
皇宫中虽表面安宁,实则暗流汹涌,昨日的巨变已使得朝堂悄然翻盘,风向骤变。
历来权利更迭都伴随着残酷血腥的杀戮和大清洗,这血腥的清洗自昨日深夜便已悄然展开。
各宫无一不在大洗牌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皆关门闭户,生怕下一刻屠刀便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小宫女悄然走过长廊下,连值守的小太监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仿佛连瞧上一眼都是死罪,会惹来无妄之灾。
而今,连那位曾令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都被软禁困于处所之中,其门禁重重,铁骑环伺,皆是身披漆黑重甲、杀气腾腾的黑甲军。
而摄政王贴身所带的暗卫,已被尽数斩杀,悬挂于菜市口示众。
小宫女收敛心神,低头快步前行,手中紧紧攥着太子赐下的令牌。
黑甲军守卫身形峻峭,如碑林森立,刀刃在腰,目光冰冷,皆透着森然杀意。
她在守卫跟前停下脚步,颤抖着双手捧起令牌,额头冷汗涔涔而落,不敢有半点怠慢。
那黑甲军士兵冷冷扫了她一眼,终于缓缓后退半步,默许了她通行。
她松了口气,不敢再耽搁,低头疾行,衣角在青砖地上滑过,簌簌作响。
直至行至内殿门前,还未来得及禀报,便只觉身侧冷风扑面,一道拂尘自斜方扫来,生生将她拦在殿门之外。
“眼力劲儿呢,没瞧见殿下正与摄政王叙话?”
太子近侍太监冷声斥道,拂尘一抖,眉头紧蹙,满眼不耐。
小宫女立刻低首跪地,声音微颤:“奴婢该死请公公恕罪。”
她乖乖退至一旁,躲入殿角阴影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殿内香炉吐出袅袅轻烟,缭绕在桌案之上。
魏子麟与燕景焕正相对而坐,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燕景焕身上,唇角噙着一抹疏懒笑意。
忽听殿外异动,他眉头轻蹙,朝殿门外一扫,正撞上那小宫女惶恐的眼神。
他眸光一紧,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忽地坐直身子,薄唇一抿,沉声问道:“你过来,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不敢耽搁,连忙疾行上前,一头磕在地上,低声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娘子无事只是醒来后,一直嚷着要见您。”
魏子麟闻言,浑身乍然松懈下来,不禁唇角微扬,眸底似冰消雪融,连紧蹙的眉头都倏然间柔和下来。
他轻笑一声,若春风拂面,缓缓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燕景焕,嗓音低缓,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尾音:
“哦?你是说,晚晚她想见我?”
燕景焕英挺眉头骤然紧蹙,猛然抬眸,黑眸冷如寒潭,紧盯住魏子麟:“你说的晚晚,是哪个晚晚?”
魏子麟笑意更甚。
他眸光戏谑张扬,懒懒地靠回椅中,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轻叩桌案,得意挑衅似地,“还能有哪个晚晚?”
“自然是那个与我情投意合的沈星晚啊。”
燕景焕微微眯起眼睛,薄唇紧抿,眸光牢牢盯在他面上,似乎在分析他这话的真实性。
魏子麟也不多解释,慢条斯理地起身,轻抚衣袖,语气轻佻:“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我之前说的条件。晚晚想我了,我得去陪她。”
他说着轻笑一声,缱绻非常:“我这头疼的老毛病啊,不抱着她还真睡不着觉。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乏得很,我得回去歇一会儿。”
他笑吟吟地看了燕景焕一眼,转身便走,那步伐轻盈得仿佛是要去赴一场情浓意深的幽会。
燕景焕拳头一紧,青筋暴起,起身一拳狠狠砸上了魏子麟的脸。
“砰!”
魏子麟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子应声后倒,额角破裂,鲜血顺着鬓角淌落下来。
他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眸光猩红,咬牙咒骂了一声,旋即猛然跃起,反身便是一拳朝燕景焕狠狠掼去,两人瞬间拳脚相加,打的不可开交。
桌案翻倒,茶盏破碎,金丝地毯上洒落一地血渍残渣。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惊叫:“护驾!护驾啊!快来人!!!”
殿外黑甲军倏然冲入,黑甲碰撞发出一阵阵沉闷声响。
燕景焕赤手空拳,终是被数名黑甲军死死制住,拉至一旁。
他仍挣双目赤红,原本斯文矜贵的气质彻底粉碎,嘶声怒吼:“魏子麟!你对她做了什么?!”
魏子麟抬手,抹了一把唇角血迹,笑得阴森扭曲,眸中尽是癫狂,回眸望向他,一字一句:
“她本就是我的。”
“我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103章 委屈晚晚
魏子麟拂袖而去,广袖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他身形修长,步履张扬,每一步都带着胜券在握的狂妄与轻蔑,仿佛整个天下已尽数落入他掌心。
燕景焕立于大殿中,望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双拳在袖中缓缓紧攥,指节苍白,额角隐有青筋跳动。
他一向冷静自持,即便是刀架脖颈面上也不动声色,如今却似再也忍将不住,漆黑眸中如墨色翻涌。
他缓步踱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冷风灌入,拂乱了他鬓边的发丝。
他抬眸望去,窗外庭院中黑甲森列,刀枪如林,一众黑甲士兵冷铁映日,杀气沉沉。
他们面容冷肃,身姿笔挺,尽是魏子麟亲自调派布防的亲兵,几乎将整个处所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
他眸光一扫,瞥向人群之中。
一名黑甲军首领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略略低首,随即无声后退几步,悄然从偏门入内。
殿门无声打开,那黑甲军领首行至殿中,神情已与先前截然不同,卸去了外头的冷漠警惕,换上小心恭敬,快步走到燕景焕面前,躬身一拜,低声道:“王爷。”
他显然不是魏子麟的属下,而是早已暗中投诚于摄政王的线人。
燕景焕转过身来,目光如霜,冷声开口:“沈云朝现下到哪儿了?”
那人不敢怠慢,立即低声回道:“沈将军接信后即刻启程,已赶至距京百里外的锦川渡口,按脚程推算,尚需两日才能抵京。”
“两日?”
燕景焕修长指节紧扣在窗棂上,声音低沉如寒夜中滴落的水珠,压抑极了,“等不了那么久了。”
那人面色一变,迟疑着说道:“王爷,现今各宫尚未尽归我方掌控,暗桩安插也尚未就位,若贸然提前恐怕会打草惊蛇。”
燕景焕陡然回身,袖袍一扬,重重拍在桌案之上,沉声道:“不能再等了!”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逼人的寒意,眸中杀机毕现。
他顿了顿,低声咬字:“去通知德妃,今夜子时,立刻行动。”
那首领神色惊骇,怔然抬眸望向他,却也知道走到这一步已再无回头之路,顿首应命:“是。”
语罢,他迅速转身退下,身影隐入沉沉殿影之中。
燕景焕仍立于窗畔,指尖依旧搭在窗格上。
他一言不发,目光越过那重重黑甲,落在远方阴沉天色下的宫墙深处。
他喉结起伏,眸色幽深,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此刻的长春宫内,香炉清雅,帷幔轻垂,幽香缥缈而升,袅袅漂浮在空中,仿佛连天光也朦胧了起来。
德妃正静坐在暖榻之上,一身素色宫装,鬓边簪着一朵白玉兰,衬得她眉目沉静肃然。
广安公主坐于她下首,面容清冷,衣袂素净。
两人之间,摆着一张雕花矮几,几上放着尚未饮尽的茶水,已然微凉却并未唤人上来更换。
殿中立着一个小宫女,正是清早给沈星晚梳发的那名小宫女,正细声细语地,将沈星晚托她带给广安公主的消息,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娘娘让奴婢带话给广安公主,若能设法设法送一些雪花砒霜进去,她自有安排。”
话音落下,殿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广安公主蓦地变色,眸光猛地一凝:“雪花砒霜?她要那东西作甚?”
德妃也沉下脸来,端起的茶盏在指间停滞半晌,终是未能饮下,轻轻放回几案。
微风掠过窗棂,拂动帘帐,也扰的人心浮动。
广安公主蹙眉回望母亲,迟疑道:“莫不是她她想”
她未将自裁二字说出口,却又忍不住揣测,“她如今被魏子麟囚着,动辄受辱,这种时候讨这般毒药莫不是,想以死明志?”
德妃缓缓摇头,面色凝重,低声道:“不会的。”
“我虽未与她深交,但这几次接触以来,能看出她心性坚定,又极聪慧,她既传话索毒,必是另有所图。”
“自尽,非她之所为我更担心,她是要冒险行刺魏子麟。”
广安公主焦急起身,“那更危险了!”
“魏子麟何样人也?他近身防备森严,星晚孤身一人,何谈动手?”
德妃抬眸,眸光沉沉望向窗外阴沉的天光,半晌才轻声道:“所以我们得劝她三思。”
“沈星晚有恩于我们,如今情势走到这一步,决不能让她以身犯险,玉石俱焚。”
德妃说罢看了广安公主一眼,缓缓吩咐道:“雪花砒霜之事,暂缓。你设法告知她,切勿轻举妄动。”
广安公主点了点头。
德妃复又挥手将这梳头的小宫女遣下去,命她继续留在太子那里,替她们探知太子动向。
那小宫女连连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燕景焕那处的黑甲军首领所派的小宫女前来传信。
她疾步走进大殿内,俯身跪伏在地上,低声禀道:“启禀德妃娘娘,摄政王殿下传话,将于今夜子时提前行动,请娘娘即刻做好应对。”
广安公主面露讶色,失声道:“这么快?”
德妃眉头紧锁,双手拢在袖中,一言不发。
殿中静默数息,她才缓缓开口:“摄政王既动,则大势已起,天命也罢,人谋也罢我们已再无退路。”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广安公主。
“摄政王如此提前动手,魏子麟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若不乘此一击即中,恐怕再无翻盘之力。”
广安公主咬唇,眸光坚定:“既如此,女儿随您一同搏命。”
德妃微微点头,唤贴身内侍取来笔墨纸砚,展卷伏案,提笔落字。
她字迹极稳,笔锋凌厉,每一笔仿佛都凝着沉沉心血,落于纸上,字字铿锵。
她写下一封密信,亲笔请求她父亲即刻调动母族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赶至宫门外蛰伏,听号内外策应。
写毕,她亲自执印信封印,郑重交与心腹内侍:“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至侯府,亲手交于我父亲,绝不可有失。”
内侍领命,疾步而去。
长春宫内风动纱帘,浮光掠锦,光影斑驳。
德妃坐于贵妃榻上,缓缓抬眸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她低声开口,喃喃自语似地:“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
天色愈发阴沉,天际绻着一抹乌云未散,灰沉如墨,压得宫墙愈发森冷。
魏子麟自摄政王所离去后,步履沉稳,神情间丝毫不见倦怠。
他并未立时折返回囚着沈星晚的寝殿,而是折道直入军机处。
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满室肃杀。
原本由摄政王掌控的军机处,如今早已换血重组,皆是魏子麟亲信之人。
黑甲将士林立两旁,甲叶寒光凛冽,宛如一柄柄出鞘利刃,肃杀寒意直逼人心魄。
魏子麟甫一进殿,诸臣齐齐起身,拱手弯腰,齐声行礼:“太子殿下。”
魏子麟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大马金刀地坐入上首,垂眸扫视一圈,冷声问道:“沈云朝行踪如何?到哪一步了?”
一名身老臣出列,拱手禀道:“启禀太子殿下,沈云朝正由西北军道返京,已至百里之外,但微臣已命人设下关卡拦截。”
“太子殿请下放心,大军虽悍,但孤军终究难渡京畿,我们有黑甲军压制在前,绝不会叫他突入。”
魏子麟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若拦不住呢?”
老臣身子微颤,沉声道:“那便是微臣之罪。”
魏子麟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他身形颀长,一袭明黄蟒袍,广袖下的双手紧握,行动间衣摆带起薄风。
他缓步走下阶来,走至那老臣跟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我问你,”他语气低冷,如绵针带刃,“若拿下了沈云朝,你打算如何处置?”
老臣一怔,随即低头作揖:“请太子殿下示下。”
魏子麟眼中泛起寒意,冷然道:“就地诛杀。”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片刻死寂。
“若不速决,只怕夜长梦多。”
魏子麟语气森然,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衣袍猎猎,未再看任何人一眼。
一众重臣面面相觑,皆心下惴惴,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头恭送,眸中皆多了一抹对权势的敬畏和惧意。
魏子麟从军机处出来,日光恰巧映在他面颊上,一边清俊如画,另一边却隐隐泛起乌青,那是方才燕景焕所留的拳痕。
他没有敷药,任那伤痕暴露于风中,仿佛刻意要让人看见。
他步履从容,唇角甚至漾起些许笑意。
他疾步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囚着沈星晚的寝殿。
宫门紧闭,守卫森严。
侍婢宫女皆伏低了身子,谁也不敢抬眸多看一眼。
魏子麟看都未看她们一眼,径直越过她们,抬手一推,大殿的雕花门扇“吱呀”一声,被他缓缓推开。
门后一盏灯烛未灭,暖黄柔光洒在屋内的罗帷上,仿佛这一方幽暗的天地内,仍残存着几分温柔。
沈星晚正坐于榻前,眉目宁静,素手轻握一卷旧书,灯影照得她一身纱衣泛着淡淡光泽。
魏子麟阔步走入,将寝殿大门“砰”的一声反手阖上。
他未立刻开口,只是静立在门口,眸光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沈星晚,好似在酝酿情绪。
良久,他缓缓迈步走向她,每一步都极稳,极慢。
走近她三尺之地,他忽地将身侧微一侧,故意将那一边被打青的脸颊转向她。
他眼睫微颤,带着委屈似地,低低唤了一声:
“晚晚。”
第104章 沉醉但愿沉醉不复醒
沈星晚缓缓抬眸,暖黄光线洒在她如玉面容上,映出一派安静恬淡的柔光。
她眉眼温柔,只盈盈一笑,笑意温婉,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搁在一旁,指尖带着几分散漫慵懒,仿若刚从小憩中醒来。
她声音柔若棉丝,轻声唤道:“你回来了。”
极寻常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竟那样温婉缱绻。
像极了寻常人家院中小娘子,在阳光斜落的春日下午,小憩醒来,手执半卷闲书,见到夫君归来时不经意的一句轻语。
那是柴米油盐中最平凡的安稳,是柔情深处最诱人的幻象。
魏子麟怔住了。
他站在殿门口,久久回不了神。
方才唤出那声“晚晚”时,他心中尚有疑虑忐忑。
既怕她冷眼相对,又怕她无动于衷。
可她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便笑了。
那笑容清澈、熟悉,像回到了从前,从前在湖畔初见时,她第一次回头对他莞尔一笑的模样。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情景令他呼吸一滞。
沈星晚缓缓起身,薄纱衣袖轻柔拂过榻沿,像月下湖面上的波光潋滟。
她步履温婉从容,缓缓朝他走来,眸中泛起浅淡柔波,轻轻落在他青紫的脸颊上时,眸光倏然一紧,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脚下不自觉快了一步。
“你的脸……”
她低声呢喃,急切语气中尽是心疼,似是一时忘了彼此的身份和局势,忘了他是禁锢她的人,亦忘了她应当恨他入骨。
她缓缓抬起手,白皙指尖微颤着向他面颊探去,那动作极慢极轻,仿佛既怕他疼,又怕惊破了这一刻的温柔。
魏子麟心头一颤,眼神骤然收紧,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捉得很紧,掌心微微发颤,修长手指冰凉,隐约透出他不肯承认的慌乱和惶恐。
他死死地盯着她。
那眸光仿佛要望进她心底,探清她心底是否藏着一丝丝真情,哪怕只有一点,他也愿意相信。
沈星晚没有挣开。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水光潋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究只垂眸凝成了无声的叹息。
她眸中分明是心疼的。
那些许怜悯,或许并不是爱,却仍然令魏子麟心头掀起剧烈波涛。
他指节颤了一下,终是缓缓放松,手掌微一引,她的手便落在了他青紫的脸颊上。
魏子麟轻轻侧头,将那半边淤青的脸缓缓贴进她掌心,她掌心分明是冰冷的,但他却从未觉得这般熨帖。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倦鸟归巢,疲惫极了。
哪怕是假的,他也贪这一刻。
沈星晚指尖一颤。
她能感觉到他的脸颊发烫。
他贴着她的掌心不肯松开,似噩梦中惊醒的孩子,死死抱着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不肯放手。
殿内静得出奇,只有纱帐轻拂,灯影微晃。
他眷恋在她掌心,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呼吸渐缓,眼睫轻垂,仿佛只想贪着她这一寸温柔,再多停留片刻。
沈星晚垂眸看着他,眸中情绪复杂极了,一瞬间竟不知是怜是恨,是念是怨。
她知道他做过什么,知道他是敌人,是她此刻不得不周旋的深渊。
可那模样,又那样熟悉,像极了从前那个在对她千依百顺的少年。
只是从前的温柔尽是假象,沈府灭门的火早已烧得她肝肠寸断。
她与魏子麟,不共戴天!
魏子麟将她拉近自己,紧紧拥着她,眼睫轻垂,心中却翻涌着滔天巨浪。
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最是敏感不过,沈星晚突然这样柔情,他怎会毫无察觉?
可他终究没有问。
怀抱里的她太温柔了,柔得像一场春日午后的好梦。
梦里的她不再冷眼相对,不再沉默抗拒,也不再以讥诮回击。
他仿佛又看见初见时那个温婉恬静的她,明媚温婉,轻柔唤他子麟的模样。
沈星晚微微挣开他的手臂,轻轻拉住他的手,引他坐至榻边,那一低头一颦笑,都与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柔软得叫人不舍惊醒这美梦。
他宁愿沉溺其中,再不复醒来。
他不想去问她为何转变得如此突然,也不愿去质疑这份温情究竟是真是假。
他只想着,若有朝一日他登上那至高之位,握天下权柄在手,那这场梦,就能成为现实。
哪怕她的柔情全是演出来的,也无妨。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只要她笑着为他捧一盏茶、端一碗汤,满眼里只有他。
假的,又如何?
沈星晚吩咐小宫女去取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自己亲自接过来,托着瓷瓶,在灯下仔细瞧了一眼,又看向他那片青紫浮肿的脸颊。
“过来,我给你上药。”她低声道。
魏子麟依言转过脸来,眉眼间满是柔顺。
她指尖蘸了些药膏,小心地涂在他患处。
那膏药初上时清凉刺痛,他“嘶”地一声直抽气,身子一缩,叫得格外夸张:“疼……”
沈星晚忍俊不禁,唇角泛起一抹笑意,语气也带了点哄孩子似的调侃:“这点疼都受不得,将来如何上阵杀敌?”
她声音轻柔,带着盈盈笑意,指尖抚在他面颊上,若雪落梅梢,细致入微地为他揉开药膏。
那眉眼间的关切耐心,直看得魏子麟心头酥软一片。
他最吃她这一套。
原本高悬的防备,在她一声声心疼关切中,早已如冰雪消融,被她顺着毛哄得服服帖帖的,让他几乎想整个人都融进她怀里。
可这份温存并没维持太久。
沈星晚忽地一顿,手上的动作也缓了下来,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魏子麟整个人却骤然僵住。
他面上笑意渐敛,脸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眸中阴翳翻涌。
沈星晚心中一惊,直觉不妙,缓缓抬头,却见他正死死盯着她,目光幽深,灼灼逼人。
他眸光一寸一寸往下落,最终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沈星晚心头骤跳,脸色顿时煞白,指尖微颤,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的沉默,恰恰是最糟糕的回应。
魏子麟眸中阴翳更深,半晌,他伸出手重新将她揽进怀中,几乎有些嘶哑:“……摔的,不小心罢了。”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捧住她的脸,逼着她抬头看他,轻声问:“心疼我?”
沈星晚勉力稳住心神,轻轻点头,声音也软了下来:“自然是心疼的。”
魏子麟盯着她,“为什么心疼我?”
她瞳孔微颤,但很快便平复下来,她低下头,很是无奈的模样,凄然一笑,柔柔地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路可退了。”
“魏国已然改天换地,往后……我与孩子都还需仰仗你怜惜,自然要心疼你。”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却像一柄细细的刀,慢慢剖开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魏子麟神情怔了怔。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从她脸上读出真假。
从前那个眼高于顶,傲到当众退婚的沈星晚,如今竟柔声祈求着他的怜惜。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她说这些话时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像情意绵绵的情话,倒像在谈一笔算计精细的交易。
他喉结滚了滚,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贴着她耳畔低声呢喃:
“晚晚……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他怀抱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可沈星晚落在他肩头的眼神,却沉静如水,一片冷意。
她的手慢慢收紧,指甲嵌入掌心,仿佛在用尽力气,才压住那翻涌于胸口的情绪。
这一场缠绵,不过是无声角力。
而他们都在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
魏子麟阖眸静静拥着沈星晚,似乎沉醉在这片刻柔情之中。
他的下颌轻搁在她发顶,手指眷恋摩挲着她的发丝,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怀里。
他的心难得安定下来。
哪怕他知道这温柔未必全是真,可只要她不推开他,只要她还肯这样伏在他怀中,他愿意就此沉沦,甘之如饴。
殿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一道尖锐的裂缝,生生撕开了这虚幻的美梦。
“太子殿下!”
一个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惊惧,“启禀太子殿下,沈、沈将军他……”
“住口!!”
魏子麟猛然大喝,嗓音嘶哑,极力掩饰着语气中慌乱和戾气。
殿中一震。
沈星晚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原本靠在他怀里的身子也瞬间僵硬了,她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向殿门,又回头看向魏子麟。
“魏子麟,”她声音颤了,“沈云朝怎么了?”
她声音不高,但那一声“魏子麟”,却将她心底的慌乱全然暴露无遗。
魏子麟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张白皙的小脸儿上满是惊慌,她眸中的情绪潮水般涌动,几乎要将她伪装的撕碎。
他眼神闪了闪,
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他不想要这个梦醒来。
哪怕明知道她是装的,他也想要她继续装下去!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头亲昵地贴近她,声音轻柔得几乎低到尘埃里:“晚晚,别听他们说的任何话。只看着我,只信我,好么?。”
他拇指轻轻摩挲她柔嫩的面颊,动作无比怜惜,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沈星晚呼吸微促,一口气涌上胸口,几乎快要冲口而出,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不敢逼问得太急,也不敢显露出分毫动摇。
她只能压下满腔惊骇,抬眸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她柔顺妥协,“好。”
魏子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轻抚她发顶,“我去去就来,很快。”
他说罢,缓缓起身,转头间眸光已不再温柔,而是阴沉如夜。
他转身,大步走出殿外,步伐沉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像是风暴前一刻即将坠落的雷霆。
殿门“哐当”一声阖上,宫人皆跪伏在地,抖若筛糠。
殿内重归寂静。
沈星晚坐在榻边,身形几乎僵硬。
那一声“沈将军”似一道惊雷还在耳边回荡不去。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指尖悄然收紧,掌心一片冰凉。
她知道,变数来了。
她不知道沈云朝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魏子麟这反应,绝非虚惊。
他怕她知道,他怕她的心不再向着他,他怕他掌控不住她。
而这些恐惧,恰恰证明了一件事:
他并没有掌控住全局。
她轻轻闭了闭眼,极力稳住情绪,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
那她取他性命的胜算,岂不是又多了一分。
第105章 暴怒若敢隐瞒杀无赦!……
偏殿外一片死寂,只听得风从长廊穿过,吹动檐角下垂落的花枝,像是惊惶未定的心弦被人冷不丁拨了一下。
魏子麟的脚步很快,裹挟着怒意径直往一处僻静的偏殿走去。
那个前来报信的小太监早已是抖如筛糠,但也实在无法,只得颤抖着爬起身来,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随着他往偏殿跑来。
魏子麟大步而入,反手“砰”地一声将殿门合上,回身一把攫住那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躬着身瑟缩在门扇上的小太监。
小太监的衣襟被他猛地一提,整个人都被拎离了地面半寸。
“沈云朝到底怎么了?!”
魏子麟咬牙低吼,眉眼带煞,近乎凶神恶煞。
他眸光森寒,杀意毕现,直逼得那小太监冷汗湿透里衣,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殿下饶命”
小太监语不成声,身子筛子般剧烈颤抖,“沈将军他他不见了!”
“什么?!”
魏子麟猛地一把将他拽近,眸中怒意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什么叫不见了?!”
他咬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告诉我,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奴才也也不知道啊!”
那小太监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跪着往后缩,“是是黑甲军那边传回来的话”
“那黑甲军首领说咱们去拦截的时机算得极准,前锋轻而易举便杀了进去,哪知却中了空城计那沈将军根本就根本就不在那支先遣军里”
魏子麟身形一僵,脸色阴沉得几近滴出水来,压着火问道:“你说什么?”
“沈将军本人根本就不在那支军队中了无踪迹”
“而且”
魏子麟捉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起来,“而且什么?”
小太监被他骇地有些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抖了出来,“而且之前安插的暗子们似乎已被尽数拔除,根本无从下手去查找他的行踪。”
“奴才奴才听那黑甲军首领回报时,说是沈将军的亲信将领们也同时失踪了他们怀疑,是是沈将军故意布下疑阵,自己早已绕过前线,已然进了京。”
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子麟猛地松开那小太监,踉跄后退半步。
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泼下,寒气直冲心肺。
他脸色青白交错,指节攥得泛白,发出轻响。
他不是没有想过沈云朝的狡诈,甚至也早布置了层层伏击,但他没料到,对方居然能全身而退、甚至连一点踪迹都不露,反倒给他蒙上了一层迷雾。
如今他在明,沈云朝在暗,反倒令他陷入了被动。
他是即将登基的太子,是皇宫的正主,正高居权力巅峰。
可沈云朝却像一头潜藏在暗影下的豺狼,随时可能扑杀而来,撕咬断他的咽喉。
“废物!”
他低喝一声,袖袍一拂,将眼前那小太监登时趴伏在地,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魏子麟几乎是小跑着疾步走出偏殿,边走边咬牙切齿地下令:
“来人,传我命令,即刻封锁整个丞相府,不许任何人出入!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派黑甲军亲自看守,若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晚风卷起他翻飞的袍角,吹动他额前碎发,落在他鸦黑眼睫上,他却根本无暇顾及。
他神情冷厉,下颌紧绷如弦。
他知道,他已再无退路。
若沈云朝当真率大军进了京,那他魏子麟,就再也没有明天了。
天色已然暗下来了。
军机处内却灯火通明,灯烛一盏接着一盏点起,映得屋内人影重重,压抑极了。
魏子麟坐在首座,整个人斜倚在桌案之后,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还穿着白日的朝服,袍角未整,金色蟒纹蜿蜒翻卷,仿佛随时要从衣上游离出来,将整座朝堂吞噬殆尽。
屋中气氛剑拔弩张。
一众臣工此刻早已没了往日威仪,一个个满头大汗,或来回踱步,或面色惊惧,只有屋角那几位武将声音不断,争得面红耳赤。
“不可将禁军南调!若是调走五营,皇宫防线立刻空虚,万一沈云朝当真已入城,岂不是将自家门户大开迎敌!”
“可沈云朝的兵锋已近,黑甲军正面迎敌,若无支援岂非白白送命?那可是我们调集了三年的悍兵,断不能就此折损在城外!”
“你这是顾此失彼!若宫门失守,你我性命都难保!”
“可若黑甲军溃败,你以为沈云朝不会反手攻进京城?”
“你倒说说该如何?你一味反对,却从不拿主意,真以为自己纸上谈兵便能指挥若定了?”
“你!”
“住口!!”
魏子麟猛地一掌拍案,沉声低喝,语气森冷。
桌案上的几方奏折顿时跌落,翻落在地。
吵得最凶的两位武将一惊,双双住口,垂下头去躬身不语。
魏子麟眸光冰冷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目光落处,无人敢抬头与他对视。
“一群废物!”
他语声不大,却字字如刀。
“这时候了,还在你争我抢,吵手中的兵权?”
“若沈云朝今夜攻入皇宫,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人头落地。”
众臣闻言,皆噤若寒蝉。
偏偏这时,一个年近半百、身着文官服的中书令缓缓上前,面带犹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阴柔算计,迟疑开口道:“太子殿下,微臣倒是有一法或许能令沈将军不战而降。”
魏子麟侧目看了他一眼:“说。”
那中书令低声道:“沈将军乃忠义之人,尤重孝道。”
“何不将沈丞相与沈夫人请入宫中,对沈将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凡他念及双亲性命,想必不会再轻举妄动。”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侧目,眼神各异。
众人心里都明镜儿似地,说的好听,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说白了,就是抓了他爹娘来,用他爹娘的性命来威胁他。
魏子麟面上未动,实则心头微震。
他沉默良久,指尖在桌案上缓缓敲着,眼神却慢慢变了。
他自然明白这主意的狠毒之处。
若是换做旁人,他断然不会拒绝,轻易便能采用这一计,可这是沈星晚的亲人
沈星晚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她说心疼他,替他上药,甚至唤他的声音都软软的,带着动人的柔情。
他不想再一次这样伤她。
那位中书令城府极深,是魏子麟的近臣,知道他昨日掳来沈星晚的事儿,他仔细观察着魏子麟的脸色,将他的心思揣测了七八分。
那中书令眼珠微转,凑近魏子麟,低声蛊惑似地,“若是沈丞相与沈夫人也归顺于您,您和沈将军他,岂不
就是一家人了?”
“您大权在握,若是您给沈星晚封一个后宫的虚名,沈丞相为国丈,沈云朝为国舅。”
“一家人,何至自相残杀?”
魏子麟低下头,眉眼微收,神情有些迟疑,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去。”他道,“派人去沈府,将沈丞相与沈夫人接入宫中。”
他本想补一句“要请,别动粗”,可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小太监领命,躬身退下。
小太监还未走出军机处的大门,一个浑身尘土、满面惊惧的内侍已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启禀太子殿下!丞相府丞相府上下,空无一人!”
屋内陡然一静,仿佛所有人都被按了暂停。
“你说什么?”魏子麟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那小太监伏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奴才依令带人去封锁沈府,一进门却发现府中已无一人,院落冷清,连个仆从都不见,仿佛早已被转移干净属下不敢隐瞒,立刻赶来回禀”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