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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丧钟真的提前了

天色沉沉,霞光已没入暮色之中。

摄政王府的青瓦在夜色中沉静如墨,唯有暖黄风灯在檐下摇曳,烛火温柔映在檐下墙面,散落柔和光晕。

沈星晚跨入府门时,夜风中还带着淡淡花香,是庭院里的海棠悄然绽了。

她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梨香园里沾染的脂粉香气,眉宇间神采奕奕。

她回到房里,帘子一掀,恰见燕景焕已解了外袍,正倚在窗前翻阅着一封书信。

他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眸中那一抹清冷便倏地融化,换作如春雪初融般的柔意。

他随手搁下手中信笺,唤人:“传膳。”

话音刚落,小丫鬟们便鱼贯而入,皆提着精致漆盒,将一桌饭菜轻手轻脚地摆满了桌案。

红烧鲥鱼,莲子银耳羹,香酥鸭掌,蒸子鸡,荔枝肉,竹荪乌鸡汤,皆是她平日喜爱的菜色,连那一小碟姜汁炒花蛤,都是她偶然说过一句好吃,厨房便记下来的。

沈星晚一愣,望向他,唇角缓缓漾起笑意,却不说话。

燕景焕自顾自地盛了一碗汤,递到她手边,眼中含笑,语气却满是打趣:“女侠今日出门惩恶扬善,甚为辛苦,来,喝碗鸡汤补一补。”

他语气温柔,带着一点好笑的调侃,眼底却满是宠溺。

沈星晚瞪了他一眼,耳根微红,垂下眼帘接过

汤盅,小口喝着,鲜香浓郁,汤汁温润入喉。

她轻声道:“若不是你早前拨给我的那些暗卫得力,我一个人怕是斗不过那等泼皮的。”

她顿了顿,抿了一口汤,忽而有些低落地叹息了一声。

“只是那陈侍郎官职不低,根深叶茂,也不知大理寺会如何判他。”

“会不会官官相护,草草揭过,放虎归山。”

燕景焕闻言未语,侧首望向她,温柔眸底泛起凉意。

他放下手中银箸,“我将他历年所为一一搜罗,罪证确凿,已命人送去大理寺,落款是本王印信。”

他语气平静,无甚波澜:“此人,斩立决。”

沈星晚一怔,手中汤盅轻颤。

她以为今日梨香园一役,是她自己亲手扳倒这个权势横行的贪官。

可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只是拨开了最表层的浮云,而真正呼风唤雨、扫荡暗礁的人,却始终是他。

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忽地汹涌而上。

她低头默然了良久,才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燕景焕眉峰一动,显然不喜这个疏离的词。

她立刻意识到这一点,抬头看他正淡淡皱着眉,连忙放下汤盅,漾起笑意:“不说谢谢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那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替他舀了一碗汤,小心捧到他面前,“我借汤献佛,权当谢你啦!”

燕景焕瞧着她一双盈盈水眸,半真半假地认真起来。

他接过汤盅搁在桌上,指尖却未松,抬眼深深看她一眼,唇角噙笑,意味深长:“你若真要谢我”

他顿了顿,眼尾轻挑,声音微低:“大可换个方式。”

沈星晚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方式?”

燕景焕没有立刻回答,只淡淡扫了一眼里间帷幔轻垂的床帐,灯火在那轻纱之间投下一片暖昧的朦胧阴影。

他唇边笑意更深了,缓缓低头,嗓音像是沾了夜色的酒意,低沉带笑,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蛊惑:

“我自有法子教你怎么谢。”

沈星晚怔了怔,脸上霎时浮起一抹飞霞,热意从耳根一直烧到颈后。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伸手轻轻推他:“你你不害臊!”

燕景焕被她推得微微后仰,却仍稳稳坐着,一手撑着下颌,悠哉哉地看着她脸红的模样,笑得不紧不慢,低声逗她:“那你今晚,是谢呢,还是不谢?”

沈星晚羞得几乎要捂脸逃走,偏又舍不得真的跑开,只能咬唇瞪他,咬牙低声骂了句:“无赖!”

而他笑意如风,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夫君我,本就只对你耍无赖。”

夜渐深,帷帐低垂,烛火斜晃,似是连风都染了些情意绵绵的醉意。

芙蓉帐暖,罗幔轻垂,夜色悄然沉寂。

情意缱绻,沈星晚倚在燕景焕怀中,眼角犹带未散的绯红,呼吸浅浅,身子软得如同浸水的绸缎。

她本已酣然欲睡,未想刚闭眼不久,外头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

夹着几道匆促压低的惊呼声,由远及近,仿若狂风骤雨般直扑而来。

沈星晚霎时惊醒,睫毛微颤,身子一动,便欲下榻。

燕景焕几乎是瞬息之间察觉她的动作,长臂一揽,便将她护在怀中,身形紧绷,沉声低喝:“何事喧哗?”

屋外管事已疾步奔至,跪伏门前,声音低沉却难掩焦急:“启禀王爷,皇上他恐怕不行了。”

语落,骤然寂静。

沈星晚脑中“轰”地一声炸响,猛地抓住燕景焕的衣襟,失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燕景焕眉头紧锁,“五月初三。”

沈星晚手指僵直,唇瓣顿时失了血色,喃喃道:“不对,不该是今日”

“前世前世分明是七月底,皇帝才驾崩,怎会”

她眸光愈发沉凝,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念头自心底浮起。

无法把控的惶惶不安令她呼吸发紧,指尖一丝丝冷下去。

燕景焕亦陷入沉思,半晌,他抿唇,“今生不同于前世,我娶了你,许多事早已偏离原轨。”

“既然变了,有些事提前降临,也未可知。”

说罢,他起身披衣,一边穿戴,一边对沈星晚道:“我进宫去探明情况。你留下,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派人护住你。”

沈星晚一把拽住他的袖角,“不行,你不能就这样去!”

“我记得前世皇上驾崩之夜,宫中龙榻未冷,外头九龙夺嫡,血雨腥风,连御林军都分成几派,皇城几乎沦为战场。”

“你若贸然入宫,极可能涉险!”

燕景焕定定看着她,眸光沉如渊海,缓缓道:“正因为危险,才不能坐以待毙。”

“那些狼子野心的,早盯着皇位肖想多年,今夜若真出了事,不及早插手,只怕再想稳住局势,就迟了。”

他说得镇定果决,沈星晚却只觉心头沉重无比。

她不是不懂,可她怕。

她声音发颤:“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

燕景焕垂眸望着她,那一瞬间,眼中柔意如潮水翻涌,却终究只是轻轻替她把被角掖紧,温声道:“放心。”

他转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帐幔轻摆,带起一缕残香。

沈星晚坐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攥紧绣被,心跳如雷。

这一夜,注定无眠。

更深露重,寒意透过窗棂,渗入罗帐。

屋中一盏长明灯摇曳不定,影子投在墙上,斑驳凌乱,如同沈星晚心底的波澜,起伏不停。

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锦被早被她踢得七零八落。

耳畔静得过分,唯有心跳沉沉如鼓,一下接着一下,敲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眼睁睁望着帐顶绣着的飞云走龙,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绯云裹着外衫躺在她身侧,知她难以入眠,便陪着她一同守夜。

她低声劝道:“小姐别担心,姑爷那么厉害,身边又带着一众暗卫,宫里那些人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这些年摄政王手中权势日重,便是真出了事,也能镇得住。”

沈星晚闭了闭眼,眉心却始终紧锁,唇线紧抿,面上冷静,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她轻声道:“道理我都懂”

“可今夜宫中这变故来得太急,并不像寻常自然病重。”

“陛下病体已久,身边太医层层护着,就算要出事,也不该是这样的时机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绯云听得心惊,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沈星晚忽地坐起身,“绯云,你去把十四皇子安顿妥当,加派人手,严守他的院落,今夜无论谁来寻,都不可放行,必要时立刻转移。”

绯云怔了一瞬,立时应道:“奴婢这就去!”

沈星晚又道:“还有,让邢舟再派个暗卫,立刻赶往沈府通报,告知我父亲,今夜宫中恐有巨变,沈府必须提高警戒,一应府门守卫、内宅暗哨,皆要换成精锐之人,不得有丝毫松懈。”

绯云郑重点头,刚欲起身离去。

忽然!

“——咚——”

一声沉重低缓的钟鸣自宫城方向传来,仿若夜色中一柄巨锤,轰然砸入大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咚——咚——咚——”

九下钟声,低沉悠远,如同惊雷震空,沉重得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星晚骤然抬头,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般,一瞬间血液直往头顶冲去。

她手指紧握,指节发白,声音喑哑:“九响惊丧钟,是天子驾崩了。”

她这一声落下,绯云瞳孔骤缩,差点跌坐在地上。

沈星晚喃喃:“真的提前了”

她脑中飞快闪过前世画面,那日也是在一个深夜,一样的钟声,宫门紧闭,皇宫之

中却已杀声震天。

皇帝刚一咽气,整个魏国的命运便开始巨变,如同一块巨石落入湖心,激荡起惊涛骇浪。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起身穿衣,“快!让邢舟立刻召集王府全部暗卫,全力警戒,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擅入一步!”

第92章 回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天色沉沉,夜幕如墨色翻涌,漫天乌云奔走如潮,蕴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九声惊丧钟自宫城方向响起,音声低沉,一声接一声,仿若九道惊雷,震彻京城每一个角落。

钟声未止,整个皇城便已骚动起来。

灯火渐次点亮,如同星火燎原,自皇宫内苑蔓延至外城,转瞬间便将整个京城照得通明。

沈星晚静立于窗前,一袭月白寝衣,身形纤细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远处皇城方向的灯火辉煌如白昼,与黑沉沉的夜色势成水火。

绯云匆匆赶回来,面色惨白,声音发颤。

“小姐,果然如您所料,皇上他驾崩了。”

沈星晚眸光沉寂,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她只是轻轻阖上双眼,脑海中飞速闪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那个七月底的夜晚,同样的钟声,同样的骚动,却酿出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残酷杀戮。

那夜过后,整个魏国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

而今生,这一刻竟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她绝不能慌,绝不能自乱阵脚。

一定会有法子的!

沈星晚睁开眼,眸光锐利。

“绯云,王爷可有消息传回?”

绯云摇头:“尚无。”

沈星晚咬紧下唇,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紧成拳。

“通知邢舟,立刻在王府内外布下全部暗卫,四门加固,内院禁地严加戒备。”

“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踏入府门半步。”

她声音沉稳,似乎刻意压制着内心的焦虑,不肯让半分惶恐流露于外。

“尤其是内庭东侧院落,从现在开始,双倍人手守卫,宁可错杀,绝不可疏忽。”

东侧院落,正是十四皇子栖身之处。

绯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躬身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等等!”

沈星晚忽然叫住她。

“请邢舟派最精锐的暗卫,立刻前往军营找到沈云朝,告知他今夜情形,要他务必严控大军,提高警戒。”

绯云点头,刚要退下,沈星晚又补充道:“再去请管事来见我,速去!”

绯云转身疾步离去,沈星晚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眉心紧蹙。

她并非寻常闺阁妇人,自小便曾随哥哥一起练骑射读兵书,通晓军机。

纵然生为温婉女子,她骨子里仍是个不服输的女将军。

今夜变故,她必须争分夺秒做好准备。

燕景焕尚未归来,王府上下便只能靠她来镇守了。

想到燕景焕,沈星晚心头又是一紧。

他此刻身在宫中,若是一切如前世那般,宫中局势必定已是混乱不堪。

皇帝驾崩,九子夺嫡,何其惨烈。

而燕景焕作为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早已是各方势力都要针对的目标。

“燕景焕”沈星晚轻声呢喃,指尖紧紧抓住窗棂。

屋外脚步声急促,绯云正领着管事快步入内。

正是摄政王府的大管事。

“王妃。”

管事拱手行礼,眼中已有了然之色。

沈星晚神色凝重:“管事,宫变已起,恐怕今夜便要见分晓。还请管事助我一臂之力,务必护住十四皇子。”

管事捋须点头,眸中划过锋芒。

“老朽明白。十四皇子天资聪颖,性情仁厚,是真龙之命。今夜之变,确是危急存亡之秋。”

“王妃放心,老朽誓死护住皇子,必不会让他受半点伤害。”

沈星晚微微颔首。

“如此,便有劳管事了。”

管事应下,转身离去,脚步匆匆却不见慌乱。

沈星晚回到内室,换下寝衣,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锦袍,腰间暗暗系好匕首。

她刚换好衣衫,便听得窗外有轻微响动。

她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边,单膝跪地:“属下参见王妃。”

沈星晚眸光一亮。

“可是有王爷的消息?”

黑衣人恭敬道:“正是。王爷命属下火速回府,向王妃传话。”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王爷说,宫中局势已大乱。太后召百官连夜入宫议政,意在借机扶立太子登基。”

沈星晚眉头紧锁:“果然”

黑衣人继续道:“王爷说,太后此举,表面是召集百官议政,实则是布下陷阱,意在一网打尽所有支持其他皇子的朝臣。”

“太后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刘宽勾结太子,已暗中调动御林军,布防在太和殿周围。百官一旦入内议政,必将陷入重围。”

沈星晚眸中泛起寒意。

“太后向来偏爱太子,如今借皇上驾崩之机,欲强行立他为帝,却也太过急切了些。”

黑衣人低声道:“王爷还说,王妃切勿担忧,他已有应对之策。但王府必须严防死守,尤其是十四皇子,万不可让他落入他人之手。”

沈星晚点头:“我已部署妥当。王爷现在何处?可有危险?”

“王爷已派人去联络沈云朝将军,暗中调动兵马应对宫变。请王妃安心镇守王府,不必挂念。”

沈星晚松了口气,心知沈云朝麾下兵马精锐,若能与燕景焕里应外合,必能稳住局势。

“还有”

黑衣人犹豫片刻,轻声道,“今夜之事,恐怕并非偶然。”

“皇上突然驾崩,其中必有蹊跷。”

沈星晚眸光一凛,前世皇帝驾崩时,的确曾有传言说皇帝死得蹊跷,并非寿终正寝,但彼时战乱四起,众人根本无暇追查。

难道今生,能揭开这个谜团么?

她正思索间,绯云匆匆赶至:“小姐!小姐!”

黑衣人如鬼魅般,立刻消失在无边暗夜中。

沈星晚抬眸,“何事这般慌张?”

绯云气喘吁吁道:“宫中宫中传令!太后娘娘已下懿旨,命摄政王妃,也就是小姐您,立刻入宫侍奉太后!”

沈星晚眸光骤冷,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疯狂跳动起来。

太后此举,分明是想要将她也控制起来,作为挟制燕景焕的人质!

她沉吟片刻,微微摇头,语气坚决:“传话回去,就说王妃身染风寒,缠绵病榻,无法入宫侍奉太后,待病愈之后,再亲自入宫请罪。”

绯云闻言,顿时慌了神色,急声道:“小姐!这如何使得?太后懿旨,岂能推辞?抗旨不遵那可是死罪啊!”

沈星晚轻笑,眸光渐冷,缓步走到窗前,望向远处宫城的方向。

“入宫,便如入瓮,岂不也是死?”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一缕青丝。

她伸手将发丝轻掠至耳后,唇角噙着些许嘲讽笑意:“如今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与其入宫成为太后控制王爷的筹码,不如坐镇王府,守住我们的底牌。”

她转身,目光如炬。

“太后不过是借皇上驾崩之机,想要扶持太子上位罢了,不必理会她那边的命令。”

沈星晚垂眸,“眼下最重要的,是守护好十四皇子魏子辉。”

绯云望着她这般沉稳模样,眸中浮起几分敬佩之色。

“还是小姐眼光长远,奴婢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奴婢这就去回绝宫里来传令的人。”

沈星晚点头,目送绯云匆匆离去,仍是忍不住地有些忧虑。

今夜注定不平静。

此刻燕景焕定然正身处险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这后方。

绯云去而复返,轻声禀报。

“小姐,宫里的人走了,虽面露不悦,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沈星晚点头,轻声问道:“十四皇子那边如何了?”

“已按小姐的吩咐,布下重兵,管事也亲自也守在皇子身边,寸步不离。”

“好。”沈星晚眸光微凝,“今夜,便看这局势如何变化了。”

与此同时,宫城之中,太和殿前灯火通明,黑沉的夜色被驱散,远远望去如同白昼。

朝臣们陆续赶到,个个面色凝重,低声交谈间满是忧虑之色。

燕景焕一身素衣,缓步走入太和殿,面色沉静,眸光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他刚一踏入大殿内,便敏锐察觉到周遭暗伏的无形杀机。

大殿四周,御林军持刀而立,表面上是维持秩序,实则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众朝臣分列两侧,三三两两结伴而立,眼神交汇间暗藏机锋。

有人面带忧色,有人眸含算计,更有甚者,脸上已透出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燕景焕视若无睹,平静站定,眸光平视前方,仿佛对殿内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太后高座上首,一袭素服,面容肃穆,目光扫视殿内众臣,矜贵威严。

她身侧,坐着张嫔,眉目间透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神采,唇角抿得紧紧的,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燕景焕眸光微动,并未多看。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首,只见一道挺拔身影缓步而入。

正是太子魏子麟。

见到太子现身,殿内不少朝臣面露惊讶之色。

传闻太子前几日遇刺受伤,不良于行,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然而此刻的太子魏子麟,看起来不但没有丝毫不适之状,反而气色极佳,举止沉稳,进退有度。

他先向太后行礼,恭敬问安。

“儿臣参见太后。”

太后悲恸神色稍缓,语气温软:“太子身子可大好了?”

魏子麟温声道:“父皇驾崩,儿臣岂能不尽孝道?些许小伤,算不得什么。”

说罢,他转向朝臣们,神色诚恳,举止风度翩翩。

“诸位大人漏夜赶来,实在辛苦。父皇新丧,国事繁多,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共襄国事。”

太子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表明了自己作为储君的身份,又向朝臣们展示了谦逊有礼的态度,俨然一副主人翁姿态。

太后眸中泛起得意之色,没有多言,只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太子。

太子继续道:“今夜寒凉,诸位大人舟车劳顿,先用些点心暖暖身子罢。”

他轻挥手,宫娥们鱼贯而入,托着精致餐盘,摆上各色点心和热茶。

太子这一举动,看的众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按理说,皇帝驾崩,理应哀事在先,怎能先摆宴席?

然而此刻,却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燕景焕眸光微动,唇角浮起微不可闻的笑意。

太子这等举动,看似不合礼制,实则是在向众人传递出一个信号。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在筛选能够突破底线与他一齐宴饮之人。

此刻若是有人胆敢站出来质疑置喙一句,恐怕立时便会人头落地。

第93章 闹剧你,要罢免本王?

太和殿内,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冒犯。

玉案上精致的金边白瓷盘里盛满了精巧糕点,桃花糕、桂花酥、枣泥饼、莲蓉卷皆是皇宫内御膳房的手艺。

按理说,这些糕点应是香甜诱人,此刻却像是沾染了毒药的毒饵,叫人望之心惊。

殿内沉寂许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眸光警惕地扫过案几上的每一道糕点,却并无一人敢伸手。

皇帝刚死,棺椁尚未合盖,丧钟仍在宫中幽幽回荡,这便在朝堂设宴布点,不啻于亵渎君恩、坏了祖制。

能站在这太和殿的臣子,都是久经官场的人精,谁都明白,这并不是一道吃不吃的选择题,而是分站哪一边的生死线。

主位之上,太后凤袍玉冠,鬓边珠翠轻摇。

她冷冷扫视群臣一圈,忽而薄唇一抿,勾起讥讽冷笑。

“怎么,都是吃饱了来的?”

她话音刚落,便慢悠悠地伸出指尖,轻捻起一块桃花糕,送入唇边,轻抿了一口。

她吃得那般从容,仿佛这宫中未驾崩皇帝,在座的诸位,也并非臣子,而是赴宴的宾客。

张嫔坐在她一侧,一身墨紫宫装,领口绣着金丝暗纹的牡丹,雍容极致。

她余光扫过殿中众臣,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羔羊。

她轻笑,也跟着伸手,挑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柔声笑道:

“这糕点是新换的宫膳总管做的,配了新方子,比旧日更软糯些,诸位大人,不试试看?”

那声音温温软软,却仿佛一根细针,挑拨得人心发麻。

众臣神色不一,有的眼神躲闪,有的低头不语,也有的满脸冷汗,直挺挺站着不动。

沉默的气氛压抑极了,直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位中年文臣面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颤颤伸手,捏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

有人开始吃,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仿佛堤坝崩裂,满殿臣子陆续妥协。

但仍有数位老臣,衣袍挺括,神色肃穆,仿若铁塔般伫立不动。

他们站的笔直,眼观鼻,鼻观心,连眼角余光都不屑施舍给那案上的糕点。

魏子麟的声音,在这令人发闷的安静中,缓缓响起:

“怎么?不合胃口么?”

他面上带笑,嗓音却似冰刃贴骨。

他缓步走下玉阶,长袍拖曳地面,每一步都沉闷敲打在众人心上。

“我吩咐御膳房换的新方子,这些糕点乃是按各位大人的口味专门定制的,不会不合口味,莫非,是不合心意?”

他话锋一转,步步紧逼,又笑道:“若当真不爱吃,也没关系,来人,送几位大人去偏殿好好歇歇。”

“偏殿”二字落的极缓,宛若魔音灌耳。

殿中侍卫齐齐应声,气氛瞬间绷紧。

几名仍在坚持的老臣面色不改,眸底划过森然寒意。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早已知今日会有此局,早将生死置于度外。

有臣子不禁颤声求情:“殿下,几位肱骨老臣年事已高,忠心可鉴,还望您看在他们他们为先帝立下赫赫功劳的份上”

“忠心?”

太子停下脚步,笑了笑,忽而回身,盯着那人,语气轻飘:“孤倒是不记得,他们的忠心,是向着哪一位。”

“拖下去。”

“是。”

侍卫应声,登时按住几名老臣的肩头,拉扯着他们往外拖。

那些臣子虽被迫动身,步伐却沉稳如故,腰脊挺直,无人呼喊,也无人求饶。

太和殿内,寂静如坟。

太子负手而立,望着那些人被带走的方向,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识时务者,自当除去。”

他转过身来,眸色渐黯。

燕景焕自始至终,只静静站在那里,幽暗眸光如冰封的深潭,波澜不兴。

没有人注意到,他食指与拇指微微一动,一道细小的机关从他衣袖内滑入指尖,沉在掌心。

殿中人声渐息,气氛却仍压抑至极。

燕景焕自始至终都未曾碰过桌上的糕点。

他静立于首位,手臂自然垂落,身形如松,姿态冷峻。

旁人皆低头吃点心、奉迎太子,只有他不动如山。

可即便如此,殿中侍卫仍无一人敢贸然近他半步。

魏子麟眼角余光扫过他,却始终未曾出言相逼,仿佛有意避而不谈,只默默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知道,他暂时还不能动他。

摄政王虽未表态,但那份沉默便是最危险的警告。

魏子麟终是轻笑了一声,收回视线,走回玉阶之上,站在那座刚失去天子的龙椅之前,肃然抬手。

“先帝龙驭宾天,国失所主。”

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在殿内滚荡回响。

“奉先帝口谕,于病中命我监国,辅国定策。”

“今我当暂摄国政,以维社稷不乱。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一语落地,太和殿内骤然炸开了锅。

几名张家一系的大臣猛然出列,躬身拜倒在地,高声道:“太子殿下乃嫡出皇储,自幼聪慧仁德,德高望重,应顺天命、合人心,立即登基为帝,以安天下!”

又一人附声:“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局震荡,人心不稳,唯有太子殿下登基,方能庇佑魏国盛世太平!”

这些人话音还没落,另一侧有皇子一派的重臣陡然站出,沉声反驳:“太子虽为储君,但皇上遗诏尚未公开,传位于谁尚有疑问,岂可仓促夺权、践踏祖制?”

“是啊!”

另一位朝臣面色凝重,“皇上尸骨未寒,太子殿下便急不可耐地坐上龙椅,这般举措,岂非让天下人心尽失?”

两派人马,剑拔弩张,唇枪舌剑,朝堂之上登时一触即燃。

就在此时,一阵沉闷的金铁交击声自宫外逼近,沉重铿锵、如千军压境,震得殿瓦嗡鸣、地砖轻颤。

守在门口的侍卫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反应,殿门已被轰然被推开。

一身银甲的张大将军阔步踏入殿中,披风猎猎,甲胄银光

夺目。

他腰悬长剑,眉目间带着旧日未散的铁血肃杀之气,走起路来铠甲撞击出沉闷声响,仿佛一尊沉睡的战神,在帝王崩逝之夜被骤然惊醒,踏着血气而来。

群臣失声,几名年纪稍长的文官更是脸色骤变。

有人忍不住出声,错愕问道:“张大将军您不是早已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么?怎会突然来此?”

张大将军缓缓停步,眸中寒光如霜,声音冷硬,带着几分不屑:

“皇帝已死,新君势微,天下未定,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说罢,他冷笑一声,望向太子,拱手一揖。

“太子殿下少年英杰,堪当大任。老夫愿执甲再战,为殿下清扫奸佞,清君侧,护驾登基。”

整个大殿气氛骤变。

张大将军向来不擅权术,重剑无锋,以铁血治军称世。

但他这番话,显然并非单纯的军人之言,而是政治表态,亦是杀伐之意的宣战。

“清君侧?什么君侧?”

有臣子忍不住冷笑出声,质问道:“皇帝驾崩,新帝尚未登基,谁有资格被称为新君?张大将军可莫要未奉圣命,便逾制而行!”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张大将军手中长剑如电,一剑封喉!

那名大臣还未来得及躲避,便已猝然倒地,鲜血如注,溅洒金砖。

“乱臣贼子,胆敢妄言,死不足惜。”

张大将军神色淡然,仿佛不过斩了一个鸡犬之人。

殿中登时大乱。

有侍卫立刻涌入,将整个太和殿团团包围,剑锋铮然出鞘,剑光森冷,彻骨寒意迅速弥漫开来。

张大将军执剑而立,剑尖滴血,殷红血滴砸落在金砖上,寒气森然。

他冷冷扫视满殿。

“还有异议吗?”

无人应声。

众臣噤若寒蝉,一时只觉那座熟悉的太和殿,竟恍然变成了修罗刑场。

众臣骇然,殿中一片死寂。

有人脸色惨白,噤若寒蝉,更有胆小者已然跌坐在地,连朝靴都踏不稳,抖如筛糠。

张大将军负剑而立,剑锋尚未归鞘,银甲映着殿中冷光。

他面无表情,似一尊不辨忠奸的兵戈之神,只管布下杀伐肃清的信号。

魏子麟则在这血腥杀戮之中步步登高。

他身着玄色蟒袍,腰佩玉带,眉目间本有几分贵公子气质,此刻却被权欲撑开了眼角的戾色。

他站在高阶之上,眸光犀利,满是得意。

“诸位大人。”魏子麟忽地扬声道,语气森冷,“摄政王辅政数年,功成名就,确是有功于魏国。”

“但如今孤已长成,父皇又命孤监国,若仍事事倚仗摄政王执掌朝政,那孤,岂非成了傀儡?”

他语调不高,语句平平,却句句诛心。

说罢,他回首看向太后与张大将军,两人皆一言不发,却俱神色冷定,显然早有共谋。

太子缓缓转身,眸光盯向立于殿侧的那道墨色身影。

“燕景焕。”

他一字一顿,唤出那人的名字。

“孤奉命监国,即日起,将接管朝政,望摄政王识时务,退位让权,勿负先帝所托。”

风乍起,寒意彻骨。

燕景焕静静伫立,广袖垂落身侧,墨袍上暗金云纹随风轻动,华光流转。

他始终未动半步,自入殿时便一直立在那里,安静如一尊石雕。

直到此刻,他终于缓缓抬眸。

一双眸子黑沉如幽潭,深不见底。

他看向魏子麟,眼神不怒不哀,亦无惊惧,只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沉静,那是狂风骤雨前的寂静大海,也是刀锋未出鞘前的冷寂。

魏子麟笑容微滞,不知为何,在那一刹那,他竟觉心头一冷。

燕景焕缓缓道:“你,要罢免本王?”

他语气平缓,像是在问一句无关紧要的事,然而那“本王”二字咬得极重,宛若惊雷压顶。

魏子麟不肯退缩,他扬声而笑,像是为自己壮胆。

“燕景焕,你本不过就是个辅政之臣,今孤欲亲政,自当是你交还权柄之时。”

“莫非你还妄想以臣制君不成?”

殿中众臣屏息不语,皆微微颤抖起来。

此言一出,几位原属中立的老臣顿时露出惶色,有人悄悄移步后退,有人紧握衣袖,有人默默闭目不语。

摄政王权柄如山,太子一言欲夺,形同引雷。

张大将军却上前一步,沉声道:“本将听命于太子,愿助殿下削除旧权,清肃朝堂。”

燕景焕忽而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冷极,寒极,淡极。

他缓步上前,一步一步,踏在金砖之上,每一步都极轻,却像踏在众人的心尖上,沉如擂鼓。

他走至众人视线正中,方才停步。

他眸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魏子麟身上,缓缓道:

“先帝崩逝,朝纲未定。你奉谁之命监国?遗诏何在?圣旨何存?”

一句话,击打在太子要害之处。

魏子麟面色骤变,咬牙冷笑:“遗诏不久便会昭告天下。”

“本宫身为太子,监国本为应有之权,莫非你,还想抗命不成?”

“抗命?”

燕景焕淡淡反问,声音微沉,“本王乃摄政王,辅佐魏国多年,问心无愧。若你欲逐政权,大可坦荡相争,何必挟私利、借刀杀人?”

他话音未落,太子脸色已冷:“你在说什么?”

“张大将军早已卸甲归田,却私调禁军,夜入朝堂,血染金阶。”

燕景焕眸光锐利如刀,“这一场登基闹剧,你当真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平顺过关?”

张大将军冷笑:“老夫行事,不需你指手画脚。”

“可惜”

燕景焕忽而垂眸,唇角缓缓掀起一抹冷笑,“你忘了,先帝身后,并非只留你一纸遗命。”

太子猛然一惊。

殿中诸臣神色骤变。

第94章 遗诏我看,你是想假托先帝遗旨,谋朝……

魏子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眉心紧锁,死死盯着燕景焕。

他向前一步,语气阴寒,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刺。

“摄政王到底想说什么?”

“你口中的遗诏,究竟从何而来?”

殿中气氛霎时凝滞,众臣屏气敛声,皆不敢贸然出言相劝。

燕景焕不为所动,薄唇轻启,“本王所言,自是奉先帝遗命。”

“皇上驾崩前,早已秘下圣旨,亲笔手书,亲印玉玺,传位于十四皇子,魏子辉。”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众臣惊愕交加,四下议论之声潮水般涌动起来。

“传位十四皇子?”

“这竟是传位于魏子辉皇子?”

“可十四皇子不是早已。”

惊疑、动摇、狐疑、震惊,各色情绪在朝臣之中迅速蔓延。

有沉稳持重的大臣面色凝重,低声与身边同僚交换眼神,也有沉不住气的年轻官员震惊得险些跌坐在地。

便是太后与张嫔,也一时神色骤变,难以自持。

纷乱声潮中,不少尚存理智的重臣,神情渐渐浮出些许若有所思的清明。

“十四皇子天资聪颖,性情仁厚。”

“而且,他是淑妃娘娘所出,先帝对淑妃陈氏当真是情深意重。”

“先帝一直未立皇后,空悬中宫,是否就是为给淑妃留下一席尊荣?”

一句句低语如水流暗涌,流淌过人心深处最柔软的一隅。

而此刻站在御阶上的魏子麟,却是面沉如水。

他死死咬住牙关,紧攥的拳头几乎要将掌心血肉捏碎。

他怎会听不出,这一局,燕景焕早已蓄谋多时!

他强自镇定,冷笑一声,朗声反击:“摄政王好生可笑,一口一个先帝遗旨,却并未见你手中呈上何等诏书。”

“且不说你这是假传圣旨,即便是你所言属实,父皇若当真立下遗旨要传位十四弟,那也得十四弟尚在人世才行罢!”

他说着,一步步上前,眸光如刀,扫向四方,讽刺之意愈发浓烈。

“十四皇子早已失踪多日,生死未卜。”

“世间传言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病亡在宫内,有人说他早被人暗害于途中。如今尸骨未见,你便大言不惭要立一个下落不明的皇子继位,燕景焕,你是何居心!”

他眸光森冷,“我看,你是想假托先帝遗旨,谋朝篡位!”

满殿哗然,再次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

“若是十四皇子真不在了”

“那摄政王此举,岂不是无稽空谈?”

“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什么曲折啊?”

燕景焕依旧神色如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不怒不辩,只是幽幽一笑,薄唇轻启,缓缓道:“太子殿下,似乎对十四皇子身死一事,笃定非常啊。”

他说着,声线如刃,眸光如钩,忽然直直看向魏子麟,语带讥讽:“莫非,是你亲手,送他奔赴黄泉的?”

“放肆!”

魏子麟大怒,双目赤红,身侧的张大将军立刻一掌按住佩剑,胸腔起伏。

太和殿中的杀意,几乎一触即发!

燕景焕却恍若未觉,只抬眸微笑,“不过是一句玩笑,太子殿下何必动怒?”

他语调淡然,眉眼里却藏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紧接着,他衣袍一拂,广袖微动,转向殿中众臣,目光锐利扫视过众人,声音亦清晰如磐石击钟。

“诸位大人,十四皇子,魏子辉,尚在人世!”

轰然一声。

如惊雷贯耳,震得整座太和殿都似为之一震。

殿内顿时哗然再起,惊疑之声、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魏子麟神色倏然僵住,面色铁青,眸底掠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愕慌乱。

燕景焕眸光冷彻,缓缓迈步,踏下御阶。

他身形挺拔如松柏,语气不急不缓,却如同山崩海啸,将整个朝堂死死震住:

“倘若十四皇子安在,诸位可愿,共扶新帝?”

整座太和殿内,无人敢答。

众人一时间乱了阵脚。

燕景焕那一句“十四皇子尚在人世”,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魏子麟立于御阶之上,惊疑不定,唇角微颤,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继续怒斥,还是该转身逼问。

他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上首的太后与张大将军,似在乞求支援,似也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太后端坐于高位,眉心紧锁,面色冷沉,指尖死死扣着扶手的雕纹,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心头翻腾的惊怒。

她万万没有料到,燕景焕竟敢当众抛出“十四皇子在世”这张底牌。

更没想到,原该顺水推舟登基称帝的魏子麟,竟会在这一步上失了先机。

她心中一瞬百转千回,但面上却骤然变色,只听“啪”的一声清响,那是一只成色极佳的玉镯敲在扶手上的脆响,紧接着,太后霍然起身。

她冷厉眸光自众臣面上一一扫过,沉声低喝,悲恸至极。

“诸位爱卿,如今皇帝尸骨未寒,万事未定,百官应当心怀哀悼,缅怀先帝忠德!”

“可你们却于此处争权夺利、妄议皇位此举,实乃我大魏之不幸,亦是先帝在天之灵所不能安息之由!”

她沉痛捶胸,厉声责问,眼角隐隐带泪,看似伤痛欲绝,实则步步为营,将整个局势自刀光剑影之中,强行拉回悲情悼念的轨道。

“哀家身为太后,本该恪守后宫,不理政务。”

“可如今朝堂混乱至此,诸臣喧哗无度,哀家不得不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依哀家之见,不如暂搁争议,以皇帝丧事为重,治丧为先,其他一应事宜,待国丧期满之后,再作商议!”

太后话音未落,张大将军也立刻弯腰一揖,拱手恭声附和:

“太后所言极是,朝堂之中尚无共识,四下多有异声,若贸然立君,恐惹天下非议,动摇国本。老臣请诸位大人以国丧为重!”

这场鸿门宴本就是太后一手设下,为的就是借机逼迫群臣拥立太子称帝。

可此刻局势脱轨,燕景焕抛出的重磅消息足以在朝堂激起轩然大波,她若再强推魏子麟,反倒会显得不择手段、急于篡立,易遭诟病。

她深知成事需时,倒不如此刻先退一步,稳住局面,再徐图后计。

果然,一众朝臣见太后开口,顿时有了台阶可下,不少老练人精连忙拱手附和:

“太后所言有理,先帝仙逝,国哀当头,当以治丧为重!”

“皇上仁德在世,臣等岂可于此时忘却礼制,急于争位?老臣老臣罪该万死!”

有机灵些的,更是反应极快,立刻扑通跪倒在地,仰天痛哭,声泪俱下,极尽哀痛之态:

“皇上啊!您英明一世,怎就撒手人寰,将老臣等孤苦留在人间了啊!”

他这一嗓子刚出,仿佛开启了哭丧的闸门,原本还在四下观望的群臣登时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有的伏地恸哭,有的喃喃自语,甚至还有人一边哭一边拍打地砖,仿佛真要哭得昏天黑地、悲恸断肠。

殿中顿时哀声四起,哭嚎声、哽咽声、叩首声此起彼伏,若不知前因,只怕真要以为先帝遗体便停在堂上。

哭声之下,局势暂稳,喧嚣之中暗藏杀机。

魏子麟怒意未平,指骨泛白绞紧了袍袖,却在太后警示似地一声轻叹后缓缓低头,不再争辩。

而燕景焕,始终不言不动,只静立在那里,冷眼看着这场一呼百应的悲恸哀嚎。

他眸底幽深难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不过是乱局的开篇。

太和殿内,群臣哀哭之声久久不肯停歇。

太后自高座之上垂眸而望,目光悄然掠过人群,一寸寸移至张大将军身上。

她眸光沉静如水,却在一瞬间泛起涟漪,只轻轻抬了抬手指,袖中那只苍白瘦削的手,缓缓朝着身前挪动半寸,纤指弯曲成一个极隐晦的手势。

张大将军身披银甲,立于阶下,轻轻抬眸,感受到那来自高处的示意。

他眸中寒光微闪,仿佛被点燃了什么似地,唇角牵起些微冰冷的弧度,向太后微不可察地一点头,便在下一瞬,于悲恸的群臣之中悄然退去,动作轻巧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地,不带起丝毫声响。

众人哀嚎纷纷,神思皆沉浸在悲痛之中,竟无人察觉这一丝涟漪。

而在张大将军隐身遁出的同时,太后也缓缓起身,华袍曳地拖出细碎声响,步履看似缓慢,却分毫不乱地走下御阶,直直朝着殿中立得最冷清的一人走去。

“摄政王。”

太后的声音轻柔极了,似雨后初晴的微风,扑面而来,染着几分哀婉。

她走到燕景焕身前,竟亲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衣袖,神情恳切。

“如今皇上驾崩,太子一时冲动,言语莽撞,哀家已狠狠训斥过他。”

“你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魏国正值动荡之时,朝政更需摄政王你这等贤能之人来稳固哀家也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太子他到底年轻,终究还要靠你扶持才能成长”

她一边说着,语气越发柔和,甚至眸中都浮起泪光,一副母仪天下却无可奈何的姿态。

燕景焕面上不动声色,眸光淡淡扫过太后的手,再轻轻移至殿门方向。

那里门扉虚掩,灯火微弱,而张大将军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心头一震。

太后拖住他,不外乎是为了牵制。

张大将军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岂会在这种时刻悄然离开?

只有一种可能,他另有要事!

可什么事,能比国丧更重要呢?

燕景焕心中冷笑一声,表面仍不动声色,任由太后哭诉,甚至还微微颔首,低声道:“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臣自当为社稷效力,为太子尽忠。”

话说得滴水不漏。

而此时此刻,张大将军已然出了太和殿。

夜色深沉,宫墙高耸如压顶

的山岳。

张大将军身披银甲,骑着威武战马,身后紧跟着一队精锐羽林军,甲胄寒光森森,列阵无声,如狼似虎。

“直奔摄政王府,不得有误!”张大将军沉声一令,唇边杀气腾腾。

“是!”

数百名精锐军士齐声低应,声势虽低,却气震四野。

蹄声如雷,铠响如浪,整队军马疾驰而出,踏破夜幕,直指皇城西侧的摄政王府!

第95章 邢舟杀无赦!

夜色沉沉,如墨色翻涌,压得天地线仿佛都低了三分。

摄政王府的高墙在暗夜里巍然矗立,隐没于夜色之中。

然而,下一刻,黑暗被骤然点亮如白昼。

一簇簇火把划破漆黑夜幕,如流火般迅疾铺展开来,火光蔓延之处,杀气随之而来。

马蹄疾踏地面,铠甲碰撞的金鸣声如惊雷滚滚,震得连夜风都仿佛带上了刀锋的寒意。

张大将军一身银甲,稳坐于高头大马上,甲胄森寒,面容阴沉。

他猛拽缰绳勒停马蹄,眸光冷冷扫视过摄政王府紧闭的大门,森然下令:

“摄政王府隐匿储君,局势不明,本将奉太后之命,特来‘保护’储君安危”

“来人,封锁王府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百余精锐士兵应声,如潮水般分列四方,霎时将整座摄政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刀光森冷,火光如昼,仿佛整座王府都成了笼中困兽。

王府门前守卫面色大变,忙不迭转身奔入府中通报:

“快去请王妃示下,有兵马围府,自称是奉命保护储君!”

沈星晚正在内院小憩,听闻这话,眉心一沉,随即起身,长裙如水,神色冷凝。

“围府?”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眸中寒光乍现,声音虽轻,却压得满堂下人皆不敢出声。

“请王妃示下,如何应对?”

沈星晚目光沉凝,一字一句道:

“传我命令,王府重地,未经摄政王同意,任何人不得擅入一步!”

“严防死守,务必守到王爷归来。”

“是!”

沈星晚不再迟疑,立刻转身往外走去。

她快步穿过回廊,夜风鼓动她的衣袍,檐下风灯的光影在她眸中摇曳,却遮不住那眸底镇定如山的冷静。

她带着数名贴身侍卫,直奔东侧魏子辉所居的小院。

夜风穿林而过,惊起花枝下的宿鸟。

魏子辉正坐在榻上,听得外头传来隐约嘈杂声响,已是面色苍白,眼神微颤。

他到底还只是个年仅十三的少年,纵然聪颖坚韧,此刻也终是有些慌了神。

“沈王妃”

他听见脚步声,不安地站起身,衣角微乱,“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沈星晚轻推门而入,火光映照她一身素衣。

她神色从容,唇角带着一抹罕见的柔意。

“子辉。”

她快步走上前,语气温柔极了,低声道:“别怕,外头是张大将军。”

“他带兵围府,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实则别有居心。但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你有事。”

“可是”

魏子辉指尖握着衣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们那么多人”

沈星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少年瘦削的肩膀在她手中微微发抖。

她声音轻柔,似夜风中的呢喃,缓和却坚定:

“记住,你是魏国的皇子,是先帝亲笔立下的储君,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人。”

“哪怕他张大将军再强,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只要我还在,就一定护你周全。”

魏子辉眼圈一红,却终是强忍着没掉眼泪,点了点头。

沈星晚扶着他站起身,温声道:“我要带你去书房密室,那处隐秘安全,我会派人死守着你。”

“你在那里安心待着,无论外头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魏子辉抿唇,重重点头。

沈星晚让管事立刻带魏子辉从侧门穿过夹道,护送至王府深处的藏书阁,那里有一处只有她和燕景焕知晓的密室,机关暗锁,铜墙铁壁。

她目送魏子辉被护送离去,转身时眸中柔情尽敛,取而代之的是冷冽杀意。

“调虎离山张大将军,你倒是算得很准。”

她低声喃喃,旋即冷声吩咐:“重兵死守密室周围,寸草不容侵入!”

“是!”

此刻的摄政王府,外有重兵围困,内有忠将死守。

火光中,风吹动院中缤纷花枝,投下斑驳光影,仿佛连风声中都暗藏着杀意。

沈星晚立于庭前,抬头望向夜空,月色惨淡无光。

她抬手拢紧了披风,神色清冷如霜。

只要她还活着,便绝不让任何人,动魏子辉一分一毫!

夜风猎猎,火把上头的火焰如龙蛇翻腾,将原本寂静的王府外照得如同白昼。

张大将军一身银甲,披风猎猎,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目光冷冽如刀,望着紧闭的摄政王府大门,眉宇间已凝起不耐。

他高声喝令开门,门后却始终没有回应。

“来人!”

张大将军怒极,声音如雷,“开门!本将军奉命前来护卫储君,尔等不开,莫非意图谋反!”

王府门扉沉沉,静若墓地。

良久,一道纤细身影才匆匆而出,火光下,是身穿浅蓝色比甲的绯云。

她步履匆促,在张大将军马前止步,恭谨福身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些许颤意,却仍竭力维持着镇定。

“张大将军,王爷已入宫去了,府中只余王妃主持。”

“王妃近日风寒卧病,病体缠绵,实在无法起身接见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明鉴,待王爷回府再议。”

张大将军冷哼一声,语气咄咄逼人:“保护储君乃当务之急,王妃病着如何?本将军进府寻人,自当无碍。”

说罢,他一抖马缰,那高大的战马便重重踏前一步,前蹄在地砖上轰然一响,逼得绯云不得不后退半步。

她虽骇极,却不肯放弃,仍竭力挡在马前,微微张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