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丞相自前院归来,身着朱红官袍,腰束玉带,步伐沉稳威严。
他眉目沉敛,略带倦色,显然是刚下朝不久便径直回了府。
庭院里众人皆起身相迎,沈夫人温柔迎了上去,广安公主也含笑见礼。
“父亲。”
沈星晚站起身,心下微微一凛,敛去了方才的轻松神色,眸中渐渐浮起一抹肃然之色。
沈云朝察觉到她神情有异,低声唤她:“星晚?”
既然人到齐了,也该谈正事了。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递向沈云朝,“哥哥,你看看这个。”
沈云朝眸光微沉,抬手接过折子展开一看,纸面上的字迹映入眼帘,墨色沉沉,写得密密麻麻。
他原本风轻云淡的神情,瞬间凌厉起来。
他眸光微动,指尖收紧,仔细翻看着折子上的名字,一行行扫过,越看,眉头便皱得越深。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如寒潭,沉声问道:“这是何意?”
沈星晚神色凝肃,定定望着他,缓缓启唇。
“这份名单上的所有人,皆是张大将军安插在你所率领大军里的眼线。”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庭院里原本轻柔的微风,似乎也顿时寒凉起来。
沈云朝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折子,指尖微微泛白,似是在极力克制着骤起的寒意。
他目光缓缓从折子上移开,“你确定?”
沈星晚迎着他的目光。
“这份名单,是燕景焕亲自交给我的。”
“他既给了我,绝不会有假。”
沈云朝的手指微微收紧,折子上的字迹映入眼底,每一个名字都似锋利的刀刃,直直刺入他心头。
这份名单上的人,皆是他信任的部下,其中甚至不乏曾随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兄弟。
沈夫人察觉到异样,忍不住上前一步,眉低声问道:“云朝,出了何事?”
沈云朝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折子上。
沈星晚望着沈云朝,缓缓道:“哥哥,这里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随时取你性命。”
沈云朝缓缓合上折子,眸色渐黯。
他脸色难看极了,沉声道:“景焕如何得来这份名单?”
“如何得来并不重要。”
沈星晚上前一步,“哥哥,如今你手握兵权,身处漩涡之中,你比谁都更明白,军中若藏奸细,后果将不堪设想。”
“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查明此事,尽快处理干净。”
沈云朝垂眸,指尖缓缓摩挲着折子的边角。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森冷寒意,“好一个张大将军。”
第86章 婢女一切有我
暖融阳光映照在府门前,露水将将干,空气中尚有些清冷。
沈府的护卫们已悄然布防,院落里人影寥寥,透着一股肃穆之意。
沈云朝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长刀,刀鞘乌黑沉稳,泛着冷光。
他神情沉静,眉眼锋锐,周身透着惯常的凌厉之气,眉宇间却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星晚、沈丞相、沈夫人,以及广安公主一同站在庭院内相送。
不同于上次的声势浩大,此番送行极为低调,唯有府内亲信随行,连披甲护卫都未动用,唯恐惊动朝中视线。
沈丞相站在门侧,望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神色虽沉稳,却难掩眸底忧色。
他上前一步,伸手覆上他肩头,语气凝重。
“云朝,军中局势复杂,你此去须得小心行事。”
“即便是有这份名单,但你身边或许仍有尚未查出的暗线,行事万不可大意。”
沈云朝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沈丞相见他神色坚定,很是欣慰,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沉声道:“去罢,凡事三思。”
沈夫人站在一旁,紧紧攥着帕子,满是不舍。
她知道儿子一向骄傲,战场上征战多年,何曾畏惧过危险?
可她终究是做母亲的,哪怕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在她眼里,依旧是那个曾跌跌撞撞学着执剑的小儿郎。
儿行千里母担忧,好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儿子,她怎能舍得他又去涉险。
“阿母”
沈云朝见她眼中蓄泪,心头微涩,柔声唤道。
沈夫人吸了吸鼻子,抬手抚上他的肩,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终是声音微颤:“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娘不拦你。”
她说着,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不已,“千万好好照顾自己。”
沈云朝抬手覆上她的手,轻轻握紧。
“阿母放心。”
沈夫人终于没忍住,垂泪而下,沈星晚立刻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抚。
她抬头望向沈云朝,眸光盈盈,语气虽温柔,却很是严肃:“哥哥,此去军中,万事小心。若有任何变故,务必及时传信回来。”
沈云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微微一笑:“放心,想要我沈云朝的性命,还没那么容易。”
沈星晚眼底仍有担忧,却知晓自己哥哥的性子,也未再多言,只是轻轻点头。
沈云朝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广安公主身上。
她一袭素雅衫裙,外披绣金纱衣,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他,眸光深邃,仿佛有千言万语未曾出口。
她虽未曾言语,可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清晰映照出心中不舍。
沈云朝望着她,脚步微动,终是抬步向前,径直走到她身旁。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凝视。
广安公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抿唇良久,终是轻声道:“此去一别,何时再见?”
沈云朝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定不移。
他目光幽深,仿佛要将眼前这抹身影刻入心底。
“等我回来。”
广安公主指尖微动,垂下羽睫低低地:“好。”
沈云朝看着她,薄唇微抿,忽然一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广安公主微怔,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抬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倚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坚实的心跳。
四周静默无声,唯有微风拂过,卷起庭院里的花瓣,旋落而下,纷扬散落在青石板上。
良久,沈云朝缓缓松开怀抱,后退一步,深深望了她一眼,眼底尽是缱绻不舍。
他终是转过身,毅然阔步朝府门外走去。
沈夫人泪眼婆娑,沈丞相沉稳扶住了她。
广安公主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蜷紧,终究未再说一句话。
直至沈云朝身影消失在府门外,广安公主方才低下眼帘,手掌缓缓收拢,似要攥住那一抹余温,却终究空无一物。
风吹过,落花满庭,留下一片沉静。
沈星晚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广安公主身上。
只见她怔怔望着府门的方向,眸中泪光盈盈,明明极力忍耐,却终究没能克制住情绪,泪珠顺着雪色腮边无声滑落。
她抿着唇,手指紧紧揪着袖摆,指节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态。
沈夫人看着她,心生怜惜,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他终归会回来的。”
广安公主垂着眼帘,睫毛微颤。
她缓缓吸了口气,“我知道可是”
沈夫人轻
叹一声,终究未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握住她的手。
沈星晚见此情状,心头微酸,她知道,广安公主的担忧远不止于此。
沈云朝此去,军中局势未稳,危机四伏,她虽是公主,身份尊贵,可到底是个深宫女子,无法亲手替他分忧,唯能做的,便是等着、盼着、惦念着。
那种无力感,沈星晚何尝不懂?
她沉吟片刻,缓缓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公主,你可想见一见德妃娘娘?”
广安公主闻言,猛地一怔,睫毛微颤,仿佛被戳中了心底最深处的思念。
她微微抬眸,看向沈星晚,眸光既渴望,又犹豫。
“当然想”
她轻轻咬着下唇,声音极低,仿佛怕被人听见般,带着几分迟疑,“只是,如今宫中局势复杂,我若贸然去见母妃,难免会引人注意,倘若连累了你”
沈星晚微微一笑,清亮眸光泛起狡黠:“那便不以公主的身份去。”
广安公主微微一怔,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沈星晚握紧她的手,“你可以扮作婢女,与我一同入宫。”
“不可。”
广安公主眸色微变。
她是渴望见母妃,可她更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皆会落在那些有心人眼中,稍有不慎,便会累及母妃和沈府。
沈星晚握紧她的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昨儿太子遇刺,如今宫中风声鹤唳,暗潮汹涌,人人自危都来不及,谁会在意一个小婢女呢。”
广安公主心下微动,若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悄然入宫,不惊动任何人
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星晚见她答应,微微一笑,“那好,事不宜迟,快去换一身衣裳吧。”
广安公主点头,抬步回后院去更衣。
沈星晚则吩咐绯云去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再从府中挑了一套普通的小婢女服制,亲自送到了广安公主面前。
待一切准备妥当,沈星晚看着乔装成小婢女的广安公主,不禁微微一笑。
昔日雍容华贵的公主,如今身着最寻常不过的窄袖素裙,褪去金饰,头发也梳成最朴素的样式。
若是不细看,的确与寻常婢子无异。
沈星晚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头:“这样便不会引人注意了。”
广安公主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显然还是有些担忧。
沈星晚看着她,柔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
沈星晚向来雷厉风行,既然做了决定,便绝不拖泥带水。
她让绯云一同随行,三人低调入宫,前往长春宫探望德妃娘娘。
广安公主一身素淡的丫鬟服,不施粉黛,整个人褪去了往日的华贵,显得清瘦柔弱了几分。
她本是天潢贵胄,养尊处优惯了,哪怕刻意放低姿态,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神采仍难掩去。
纵然她低眉敛目,举手投足之间,依旧透着端雅出尘的气质。
沈星晚早有准备,一路上特意叮嘱她莫要太拘谨,更不要一味躲闪旁人的目光。
真正的婢子,多是步履匆匆,安静跟随在主子身侧,轻易不会露出过多的情绪,若她刻意回避,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广安公主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不安,跟随在沈星晚身侧,同绯云并排而行。
三人沿着宫道一路前行,步履沉稳,周遭静谧得仿佛能听见风穿过宫墙的声音。
正值午后,金色日光自高墙上倾洒而下,落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远处的宫墙巍峨肃穆,檐角高翘,已然看见了长春宫那朱红色的宫门了。
随着距离长春宫越来越近,广安公主的一颗心也跳的越来越快。
她手指微微蜷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
她自幼生长于深宫,对于宫里的冷漠无情再清楚不过。
母妃独守空宫,身边伺候的宫人皆是太后派去的人,处处受限。
她不知母妃如今是否安好,也不知自己此次入宫,是否真的能如愿同母妃见上一面。
正当她神思纷乱之际,迎面忽然走来一队小宫女,个个手提着食盒,脚步轻快,显然是正从御膳房取食归来。
沈星晚眸光微动,脚步不停,压低声音道:“莫慌,按我之前说的做。”
广安公主登时屏住了呼吸,低垂眼睑,将自己尽量隐藏在沈星晚与绯云身后,仿佛只是寻常随行的婢子一般,不露出半分异样。
两队人就这样在宫道上擦肩而过。
耳边传来食盒里瓷碗碰撞的细微声响,广安公主绷紧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握在袖中的手指更是死死绞紧。
直到那几个宫女走过去了,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而,她并未察觉到的是,就在那几个小宫女即将转入宫道转角时,其中一个小宫女忽然顿住脚步,脚下略略一滞,悄然回头,眸光阴冷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那是一双狡黠阴鸷的眼睛,带着几分疑虑深思,仿佛嗅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
小宫女微微蹙眉,眸底划过诡谲之色。
她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立在宫道拐角处,远远盯着广安公主的背影。
身旁的同伴发现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走罢,若是误了娘娘的时辰,可有你好受的。”
那小宫女微微收回视线,掩去眼底异样神色,抿了抿唇,缓步跟上同伴的脚步。
第87章 宣战皆从彼此眸中看到了杀意
沈星晚带着魏璃月与绯云一路低调行至长春宫,宫道上静谧无声,偶有微风拂过,卷起一地玉兰落英。
浮光掠影间,宫墙深深,森然高耸,如一座座森冷牢笼,禁锢着深宫女子们的一切自由。
宫门外守候的宫人见是沈星晚到来,忙恭敬通报后将她迎入长春宫德妃娘娘的寝殿内。
沈星晚步伐从容,微微抬眸,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
果然,太后安插在德妃身侧的眼线始终恭立一旁,目光隐隐透着探究。
她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丝毫端倪,只温婉一笑。
“听闻德妃娘娘近日乏累,难以入睡,我特意寻了些安神的熏香带来,愿为娘娘略尽绵薄之力。”
那几个宫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轻轻皱眉。
沈星晚察觉到她们的犹疑,淡然一笑,抬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递到最前方的宫女手中。
“这些香料极为名贵珍稀,但我也知道,德妃娘娘所用之物,必得妥帖安全,也不知这些香料里,可有与德妃娘娘相克之物,不如几位姑姑先拿去找太医一验,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指教。”
说着,她眸光微沉,嘴角却依旧含着浅笑。
那宫女面色微变,显然不敢擅自做主。
“便听沈王妃的。”
寝殿屏风后响起一道女声,德妃娘娘缓缓说道:“沈王妃一番美意,你们且送去太医院核验,若无相克,今日便燃上这安神熏香,都退下罢。”
“是。”那小宫女迟疑片刻,终是恭敬福了福身,道:“还是王妃娘娘想得周到,既如此,奴婢们便去看看。”
其余几人虽有疑虑,却也只能随同一并离去。
见她们走远,沈星晚这才回身,朝着殿内望去,轻声唤道:“娘娘。”
寝殿内沉静
片刻,屏风后,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德妃身着一袭素色宫装,未着华饰,鬓发仅以一根素簪挽起,容颜虽依旧秀丽端庄,却隐隐透出几分憔悴。
“你刻意要支开她们,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说”
德妃眸光落在沈星晚身后,骤然一震,身形微微晃了晃,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广安公主也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德妃瞳孔猛然一缩,唇瓣微颤,眸中倏然涌上狂喜。
“璃月”
她轻轻喃喃,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魏璃月鼻尖一酸,泪珠儿瞬间滚落,脚步再也忍不住迈前一步,哽咽唤道:“母妃!”
德妃哽咽,快步上前将魏璃月紧紧搂入怀中,泪水瞬间溢出眼眶,滚落下来。
“我的月儿我的孩子”
她颤抖着指尖抚摸魏璃月的发丝,仿佛要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一般,一遍遍轻轻摩挲着。
“我的月儿终于回来了我日夜盼着你,夜夜梦里都在寻你”
魏璃月伏在她怀中,肩头颤抖不止,泪水沾湿了德妃的衣襟。
“母妃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德妃摇头,眼泪一滴滴落在魏璃月发间,“好孩子,你能平安回来,就是佛菩萨显灵了”
殿内香炉里青烟袅袅,香烟氤氲,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倾泻这数日来的思念哀痛。
沈星晚静立在一旁,望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相拥痛哭,不禁心中微叹,终究还是轻声开口:“娘娘,公主,能再相见固然是幸事,可如今宫中耳目众多,娘娘的处境也并不安稳”
德妃微微一怔,抬袖轻轻拭去泪水,牵着魏璃月的手,仍是依依不舍,喃喃道:“是,星晚说得对”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女儿,“是母妃一时情难自禁,倒忘了如今情势紧张,切不可失态惹来事端。”
她又抬眸望向沈星晚,满是感激。
“沈王妃,若非你替本宫救下璃月,我们母女此生恐怕再难相见。”
“这份恩情,本宫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沈星晚抿唇一笑,温柔望向德妃母女。
“娘娘,璃月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您也对我多有照拂,她既有难,我自当尽力相助。”
德妃闻言,泪水再次涌上眼眶,握紧了沈星晚的手,久久未曾松开,眸底尽是动容。
魏璃月亦是紧紧牵住沈星晚的手,眸中泪光闪动,轻声道:“星晚,谢谢你”
沈星晚笑了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未再多言。
殿外春光正好,微风拂过庭院,玉兰花轻轻摇曳,暗香浮动。
母女重逢,本该是满室温情,然而德妃母女尚未叙话多久,殿外竟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娘娘!张嫔娘娘,您不能”
“放肆!本宫还轮不到你们拦着!”
随着宫人惊惶的劝阻声,一道华丽的身影已然强行闯入殿内。
张嫔身着一袭杏色宫装,袖口绣着金线凤纹,步履轻快,气势却逼人,她一掀珠帘,未曾等宫人通报,便大步走了进来。
她神色恣意张扬,又隐隐透着几分挑衅之意。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沈星晚几人在宫道上遇见的那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
魏璃月心中一震,脊背陡然僵直起来,她指尖骤然收紧,险些失态。
她赶紧垂下头,竭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显露分毫,可心跳却已忍不住乱了节奏。
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被盯上。
德妃眸光骤然一沉,脸色亦随之冷了几分。
张嫔竟会如此无礼,未经通报便擅闯长春宫!
她深吸一口气,凌厉呵斥:“张嫔,你好大的胆子!”
“本宫未曾召你,你竟这般擅闯长春宫,目无尊卑,真当宫中没有规矩可言?”
张嫔却并未因她的训斥而有所收敛,反倒毫无畏惧地笑了笑。
她殷红唇瓣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幽幽道:“姐姐何必动怒?本宫刚解了禁足,理当先来向协理六宫的你请安。”
“本宫也只是依宫规行事,怎的姐姐反倒疾言厉色,莫不是不想见本宫?”
她说着叹了口气,抬眸环视殿内,眸光最终落在沈星晚身上,轻哼了一声。
“再者,姐姐既能见沈王妃,为何偏偏不肯见本宫?”
“如此这般厚此薄彼,未免太伤人了些。”
德妃冷眼瞧着她,指尖暗暗收紧,脸上的厌恶神色毫不掩饰。
她当然知道张嫔的性子。
明明是故意找茬,却还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抓住破绽,狠狠反咬一口。
“本宫近日身体不适,难以入睡,沈王妃特意寻了些安神熏香送来,为本宫解忧。”德妃沉声道,话中已是下了逐客令。
“张嫔既已请过安,便回去罢,本宫要静养了。”
张嫔却不肯轻易罢休,反倒悠然自得地落了座。
“巧了,本宫这几日也睡得极差,不如也来试试沈王妃带来的安神妙香?”
她这话一出,沈星晚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她本想以“送香”之名支开那些太后的耳目,没想到竟被张嫔抓住了借口,顺势揪住不放。
未待她想出对策,张嫔忽然伸手一指,指向沈星晚身后的魏璃月,嘴角噙着些许冷意,漫不经心地说:“你,把那熏香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魏璃月身子一颤,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指尖微卷,藏在袖中的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德妃的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
张嫔这话,看似是随口一提,分明是刻意在试探魏璃月的身份。
沈星晚羽睫微垂,心念电转。
她缓缓抬头,毫无惧色地迎上张嫔的目光,淡然道:“张嫔娘娘有此雅兴,本该立刻奉上给娘娘一观的,只可惜”
张嫔皱眉,“可惜什么?”
沈星晚冷笑,“只可惜眼下这盒安神熏香,恐怕正摆在太后娘娘宫里,由太后娘娘亲自检视呢,若张嫔娘娘感兴趣,大可前往太后娘娘宫里一观。”
此言一出,德妃娘娘乍然睁大了眼睛,诧异望向沈星晚。
这显然是明牌了,沈星晚此举,根本是在告诉张嫔,自己知道她想做什么。
张嫔微微眯眼,片刻后,竟然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魏璃月一眼,未再多言,起身拂袖离去。
张嫔还未走出几步,沈星晚忽然开口:“太子殿下重伤”
张嫔赫然顿住脚步,猛然回头,眸光狠狠剜向沈星晚。
沈星晚挺直背脊,平视着她,淡淡地,“怜子之心甚苦,娘娘若有闲心,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孩子,至于旁人的孩子还是少惦念的为好。”
“你!”
张嫔陡然暴怒,胸膛剧烈起伏,眸中陡现杀意。
沈星晚傲然而立,毫不退缩让步,唇瓣紧抿,迎视着她。
张嫔森然冷笑,点了点头,“你,好样的。”
说罢一甩广袖,转身阔步走出寝殿,跟在她身侧的两个小宫女也赶紧惶然跟上她的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魏璃月猛然松了一口气,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都颤抖不已。
沈星晚与德妃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眸中看到了
杀意。
第88章 觉醒命运当由自己掌握
德妃望着张嫔离去的方向,指尖微微蜷紧,眉宇间隐隐透出不安。
寝殿内一片寂静,香炉里青烟袅袅,却未能驱散她心头翻涌的忧虑。
她转过身来看向沈星晚,目光微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沈王妃,方才你这般言辞逼迫,确实逼退了张嫔,但她岂是善茬?”
“你如此得罪她,便是得罪了太后和太子。”
德妃秀眉蹙起,眸中满是忧色。
“你可知,她们素来容不得忤逆之人,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她声音微微发颤,仿佛是想到了太后与太子的那些狠辣手段,神色愈发惶然。
张嫔向来骄纵,今日被沈星晚当众压制,必定不会甘心。
更何况,她本就与太后、太子一脉相连,若她回去添油加醋,太后定会心生恼怒,甚至立刻寻个由头来打击报复。
德妃心绪纷乱,不由得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步步忍让、战战兢兢,却始终无法换得平安的日子。
她向来谨慎持重,深知后宫争斗如履薄冰,因而凡事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可即便如此,她唯一的女儿,却依旧被她们送去远嫁蛮夷,甚至险些客死异乡。
她双唇微颤,攥紧了袖中的手帕,眸中闪过挣扎。
沈星晚轻嗤一声,眸色冷淡地望着她。
“娘娘,您怕她们报复么?”
她缓缓走近几步,语气不疾不徐。
“若害怕被报复,便事事退让,那是不是该索性跪下认输?任她们捏扁搓圆的折辱?”
“娘娘,您退让隐忍了这些年,可曾换来过她们的仁慈?”
她轻笑,笑意尽是讽刺。
“太后可曾因您的恭顺而心生怜悯?”
“太子可曾因您的低头而放过您的女儿?”
“娘娘,您小心翼翼地过活,她们却不曾因您的忍让而罢休。”
“反而变本加厉,连公主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往蛮荒之地,任她自生自灭。”
她缓缓步至德妃面前,锐利眸光直刺德妃心扉。
“您以为,隐忍便能换来岁月静好么?”
沈星晚冷笑,“娘娘,您如今的处境,便是最好的答案。”
“这皇宫之中,从未有过真正的仁慈,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
沈星晚凝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自己的命运,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德妃怔怔地望着她,心头仿佛被千斤重锤猛砸了一下,震颤不已。
她知道沈星晚所言不虚。
可她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用顺从换取苟延残喘的生存机会。
可沈星晚的话,却仿佛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她仅存的些许侥幸。
是啊,她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究竟又得到了些什么?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昔日的尊荣,甚至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东西。
最终只能在这深宫里苟活。
如同被囚禁在金笼中的囚鸟,连反抗的勇气都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她眸眶泛红,呼吸急促,纤细的身子颤抖不已。
沈星晚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几分冷意:“娘娘,若您再不反击,便只能等着她们将您一步步逼入绝境,最终成为她们脚下的尘土。”
德妃指尖颤抖地攥紧了袖口。
一滴泪滑落,德妃蓦地抬头,深深看向沈星晚。
她眸中再无迷茫,只有坚定。
她缓缓伸出手,牢牢握住沈星晚的手,“沈王妃,你说得对。”
她轻轻闭上眸,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本宫愿与你结盟。”
沈星晚眸色一沉,唇角微扬,握紧了她的手,淡声道:“娘娘,您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殿外微风拂过,卷起庭院中的花瓣纷扬而落。
沈星晚静立片刻,目光缓缓扫过眸前母女二人。
魏璃月依偎在德妃身侧,眸中泪光已褪,眸中尽是坚毅。
德妃亦然,眸中素日里那抹隐忍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宫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凌然锋芒。
沈星晚看了一眼天色,温声道:“娘娘,公主,今日之事多半已惊动了太后,璃月公主的身份恐怕已被人察觉。”
“我还是先送她回沈府暂避风头罢,待风波平息后再作打算。”
魏璃月猛然抬起头,眉头蹙紧,眸光执拗,“我不走。”
她语气果决,紧紧攥住德妃的手,“我好不容易才回到母妃身边,我若走了,母妃一个人如何应对太后她们的报复?”
她声音微微发颤,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沈星晚微微一怔,正要开口相劝,便瞧见德妃轻轻拍了拍魏璃月的手背。
“你想留下,母妃岂会不允?”她眸光温柔,眸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她抬眸看向沈星晚,“沈王妃,我知你是为璃月安危着想,可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涉险。”
沈星晚眉心微蹙,“娘娘可知,若璃月公主留在宫中,风险极大?”
“今日张嫔已然怀疑,太后与太子势必不会罢休,娘娘如何能护她周全?”
德妃却莞尔一笑,眸光微敛。
“沈王妃,你当真以为我这些年在宫中,便只知忍辱退让?”
她轻叹一声,“从前,我以为退让能换得安稳,可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低头望向魏璃月,指尖爱怜轻拂过她的鬓发,“沈王妃,你说得对,命运当由自己掌握。”
她语气微顿,眸光愈发深沉,“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将我们母女二人踩在脚下。”
沈星晚微微挑眉,静静看着她。
德妃唇角微扬,缓缓道:“我的母族,亦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些年来,不过是碍于太后权势,不得不隐藏锋芒罢了。”
她轻轻一笑,那笑意之中透着隐隐凌厉,“太后安插在长春宫的这几个眼线,也是时候该拔除了。”
沈星晚眸底划过讶色,眸光微转,望向魏璃月,“公主,当真要留下?”
广安公主点头,“是,我要留在母妃身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与母妃共同面对,再不分离。”
沈星晚动容,终是深吸了一口气,勉励展颜一笑,“好,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言。”
她望向德妃,郑重叮嘱道:“既如此,愿娘娘能守护好璃月公主,也守护好自己。”
德妃轻轻颔首,眸光坚毅“沈王妃放心。”
沈星晚再不多言,缓步退后一步,微微一福,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门缓缓阖上,风拂过庭院,吹落了几片玉兰花瓣。
沈星晚回首望了眼长春宫,浮现出一抹欣慰之色。
她抬步离去,步履稳健,身影渐远。
她知道,今日过后,长春宫再不复往昔的沉寂。
沈星晚回摄政王府时,已然是冰轮初升,银辉洒落在摄政王府的屋檐上,府门前的石阶泛起清冷的光泽。
沈星晚缓步踏入王府中,心头仍想着长春宫的事,然而下一瞬,她目光落在前方那道小小的身影上时,不由地脚步微顿。
前厅中灯火柔和,映照出那少年略显稚嫩的面容。
失踪已久的十四皇子魏子辉,此刻竟端端正正地立于堂前。
他眉目间少了几分孩童的懵懂,却多了些许少年人难得的沉稳内敛。
他一袭素雅锦衣,不显张扬,却自有一股皇家血脉的尊贵气度。
他看见沈星晚走近,缓缓垂首,声音清朗:“见过摄政王妃。”
沈星晚一怔,随即眼珠微转,心底已有几分了然。
燕景焕素来谨慎,他亲自将魏子接回府中,说明外头局势已然是风声鹤唳。
她微微颔首,并未追问,只关切道:“殿下既到了王府,便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魏子辉轻声应道:“有劳王妃。”
沈星晚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发现他虽然年纪尚小,眉宇间却已然显出沉静隐忍,喜怒不形于色,心性远非寻常皇子所能企及。
她心中微叹,正准备遣人安排他的住处,便见魏子辉稍稍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轻声问她:“王妃沈府厨娘,她的小女儿小铃铛,如今可还安好?”
沈星晚眸光微动,眸底浮起一抹意外的笑意。
小铃铛
竟还记着她么?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了然一笑。
“她自然是好的,既然殿下惦念,我便让她与厨娘一同来王府,往后殿下的饮食,便由她们母女负责。”
魏子辉闻言,微微一怔。
他低
头掩去眸中情绪,语气依旧恭谨沉稳:“多谢王妃。”
沈星晚淡淡一笑,未再多言,只是吩咐身旁的绯云:“你回沈府一趟,将厨娘母女带过来。”
“是。”
绯云应声退下,魏子辉则仍立于原地,神色虽淡然,可袖口的手指却微微蜷紧,似是在掩饰心中的波澜。
沈星晚望着他,并未点破,只是微微颔首,命管事好生安排他的起居住所。
待安顿好十四皇子的一应事宜,沈星晚才缓步回了自己房中。
甫一踏入房门,静立于暗处的邢舟便悄然近上前来,轻叩门扉。
“进来。”沈星晚吩咐道。
邢舟推门而入,面色沉稳,待她落座后,便无声地递上一封密信。
“沈将军派人送来的,请王妃过目。”
沈星晚接过信笺,眸光微凉,展开细看后,指尖渐握成拳。
第89章 给脸巴子的,老子给你脸了?……
夜已深沉,月光透过轻纱帷幔洒落一室清辉。
沈星晚静坐在案前,手中信笺轻薄,微微泛着冷白。
烛火轻曳,她目光沉凝,落在信上的字字句句,久久未曾移开。
信是沈云朝亲笔所写,字迹遒劲。
他在信中简要道明已然查出那些潜伏在军中的暗线,都确切联系着同一个上线,那便是在京中官拜兵部侍郎的陈士廉。
此人是那些暗线与张大将军互通消息的关键人物。
他身份特殊,影响深远,若不尽早处置,必成大患。
沈星晚沉思良久,指尖摩挲着信纸,思绪沉浮。
忽然,有稳健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她轻轻抬眸,便见燕景焕已走入房中。
他身上的滚金蟒袍已褪,换了一身宽松墨色常服,腰间随意束着锦带,少了几分肃杀,多了些许随性气质。
许是夜色使然,他硬朗眉宇在烛火映照下柔和了不少,带着些难得的慵懒气息。
他一进门便看见沈星晚神色凝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上,随口问道:“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邢舟便识趣地无声退下,关门时步履轻盈,不带丝毫响动。
沈星晚抬眸,见燕景焕随意坐到她对面榻上,一手轻抚额角,眼尾略带倦意,仿佛只是随意一问,却透着他惯有的敏锐。
她收起信,语气平静。
“哥哥传信回来,说是已经查明了军中那些暗线的来路。”
燕景焕闻言,眸色微深,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暗线,皆是由京中的兵部侍郎与张大将军互通有无。”
沈星晚缓缓说着,语气不疾不徐,“此人非常重要。”
燕景焕挑眉,“你想将他拔除?”
沈星晚颔首。
他似笑非笑,目光微敛,片刻后,淡声问道:“我替你除掉他?”
他语气无甚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星晚却知晓,若她稍一点头,这个人恐怕连明早的日出都看不见了。
她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头。
“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这一次,我想自己来。”
燕景焕闻言微怔,随即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没有失望,反而浮出些许纵容的欣赏。
他知晓她的聪慧果决,也看见了她的成长。
从最初的隐忍无措,到如今能直面风浪,她的蜕变,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再劝,只是淡淡道:“好。”
夜已深,窗外寒露凝结,愈渐寒凉。
燕景焕随意脱去外袍,顺手执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温茶,见她仍端坐在案前未动,笑了笑,侧身看着她:“还不歇?”
沈星晚回神,看着他这副随性自若的模样,眸底不禁浮起笑意。
她起身缓步走到他身侧,低声劝他:“去沐浴罢。”
他眸色微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带入怀中,“一起?”
沈星晚微微挣了挣,轻嗔道:“别胡闹。”
他低笑一声,松开手,慵懒宠溺地望着她,“那我等你。”
一夜静谧,温水氤氲,灯影摇曳。
夜色中寒意渐退,唯余温暖缠绵。
燕景焕素来作息规律,天刚蒙蒙亮便已起身。
他动作轻缓,未曾惊扰身旁尚在沉睡的沈星晚。
窗外晨雾微凉,他随意披上墨色长衫,腰间玉带一束,整个人便从昨夜的随性慵懒回归到冷峻端肃的摄政王姿态。
沈星晚并未被他的起身惊扰,直到他出门时,才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他的离去。
门扉轻阖,余下满室暖融的晨光。
她缓缓睁开眼,眸色仍带几分晨起的朦胧,片刻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衫,指尖轻揉着眉心,脑海中回忆起昨夜信件中的内容。
兵部侍郎陈士廉,这个名字,已然成为刺进她心头的一枚钉子。
她唤来绯云,“去探查一下兵部侍郎陈士廉的行踪。”
绯云得令,匆忙退去。
还未到晌午,绯云便迅速归来,眉眼间很是得意。
“小姐,奴婢查清楚了,那位陈侍郎竟是个戏痴。”
“戏痴?”
沈星晚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绯云笑道:“是呢,听闻他每日下朝后,都会去城东的梨香园听戏,几乎是风雨无阻。”
“今儿更是个难得的日子,那梨香园特意花重金请来了苏州的名角儿巡演,据说那位陈侍郎早早便定好了席位,今日定然会去捧场的。”
沈星晚闻言,指尖轻扣案几,目光微凝,缓缓道:“梨香园的曲目并非日日更迭,他每日听戏,不太像是单纯的消遣之举,反倒像是在借机会晤某些人。”
“小姐的意思是”
绯云神色微变,随即若有所思道,“这梨香园,怕不是个简单的去处?”
“无论是真是假,既然陈士廉今日必去,那便是个机会。”
沈星晚眸底微光闪动,“他绝不会只是单纯去听戏,说不定是借此机会与人互通消息。”
“既如此,我们便去一探究竟。”
绯云立刻点头:“小姐说得极是!那奴婢这就去梨香园订席位。”
沈星晚微微颔首,目送她快步离去。
梨香园今日格外热闹,大门前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晃,绯色光影摇曳生辉。
沈星晚一身素雅锦衣,外罩淡紫披帛,绝美眉眼中透着清冷从容,与喧闹的梨香园格格不入。
绯云陪伴在她身侧,护她缓步走上二楼,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质。
雅间早已备好,窗前的帘子轻轻垂落,既能隐蔽其中窥探楼下情形,又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她轻移莲步入座,抬眸望向戏台,眸光沉静如水。
一楼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身穿鲜色锦袍,腰缀玉带,却因坐姿随意,显得十分粗鲁不羁。
他一手扶着桌案,一手高举酒杯,与同座痛饮畅聊,不时豪放大笑,声音震得周围雅客纷纷侧目。
“这戏怎么还不开场?”
他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满脸不悦地嚷道,“莫不是那什么苏州名角儿,徒有虚名,不敢上场露怯?”
梨香园的老板早已额头沁汗,连连躬身赔笑:“大人莫急,名角儿正在后台准备,稍后便开唱。”
“您放心,今日的戏,定不会叫您失望。”
男子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继续仰头灌酒。
鼓声骤起,戏台上的幕帘缓缓拉开,一出《霸王别姬》正式开演。
鼓点铿锵,丝竹声声,戏班子里的乐师各司其职,奏出一曲悲壮绮丽的旋律。
台上的名角儿身姿纤细,妆容精致,一袭水红色戏服衬得她肌肤愈发雪白。
她轻轻踱步,眉宇间尽是哀愁,纤指轻抬,红袖翻飞,一举一动皆透着虞姬的绝代风华。
那唱腔婉转悠长,带着缠绵悱恻的悲怆之意,令台下众人沉醉其中,不时拍手叫好。
沈星晚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眸色微深,余光掠向楼下人群中的陈侍郎。
果然,那位兵部侍郎陈士廉,正痴痴地望着戏台,脸上的浮躁不耐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艳。
他双手缓缓攥紧,看着台上那抹窈窕的倩影,似是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一曲终了,虞姬缓缓低头,持剑而舞,最终以一声哀叹,倒在了楚霸王怀中。
全场寂静片刻,
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戏班子里的小童上前扶起名角儿,她优雅地起身,微微一笑,正欲退场。
“且慢!”
陈侍郎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戏台前,目光贪婪地盯着那名角儿,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直接抛洒向戏台上的名角儿。
银票飘飘洒洒,雪片般落在戏台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立刻便有戏班里的小童上前,乖巧地捡起那些银票,堆放到角落的木盘中。
名角儿微微侧身,盈盈福身,声音柔媚婉转:“谢大人赏赐。”
陈侍郎盯着她,脸上浮出几分痴态,毫不掩饰自己的欲念,笑着道:“如此美人,唱得一出好戏,若只是远远观赏,岂不太可惜?”
他说着,往前又迈了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胁迫之意:“本官今日高兴,想请美人下来,与本官共饮一杯。”
台下众人见状,皆露出暧昧笑意,低声议论。
沈星晚冷眼望着他,指尖轻轻敲击在桌案上。
这位陈侍郎,果然如传闻所说那般,是个风流好色之徒。
名角儿微微一笑,纤手轻拢衣袖,姿态端雅得体,柔声道:“陈大人美意,小女子心领了。”
“只是嗓子乃是小女子吃饭的本钱,若沾染酒气,伤了嗓音,日后怕是再难登台献艺。”
她嗓音柔媚婉转,恰似春水流过轻舟,既不让人觉得怠慢,也让人听出婉拒之意。
可这番推辞,落在陈侍郎耳中,却如同一记耳光,他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戏园里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也凝滞了几分。
众人看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人暗自摇头,有人屏息观望。
陈侍郎眯起眼睛,阴沉打量着台上的女子,脸色从最初的诧异,渐渐转为愠怒。
“哼,好大的架子。”
他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案,震得酒盏翻倒,酒水顺着桌沿淌落,滴落在地,溅起几点细小的水花。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他眸光凌厉,死死盯着那名角儿,咄咄逼人,“本官赏你银子,邀你喝一杯酒,你竟这般不识抬举?”
周围的宾客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
梨香园老板急得沁出一额头冷汗,连忙上前,低声劝道:“陈大人息怒。”
“您看这位姑娘唱了一出好戏,嗓子确实要好生保养,若是毁了嗓子,岂不可惜了”
“本官让她喝,她便得喝!”
陈侍郎脸色铁青,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猛地指向台上的女子,盛气凌人,“戏子便是戏子,既然要出来讨生活,就该有点自知之明!”
名角儿仍旧神色从容,微微一礼,低垂着眉眼。
“大人莫要动怒,是如烟的不是,只是如烟实在饮不得酒,还望大人能容许如烟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她话语温软,但谁都听得出来,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推辞。
四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起,不少人看热闹的目光望向陈侍郎。
沈星晚坐在二楼雅间之中,执起茶盏,缓缓吹开茶沫,眼神微冷。
陈侍郎涨红了脸,低咒一声,抄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台上冲去,“巴子的,老子给你脸了?”
第90章 护短没打死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喊我……
梨香园内香烟袅袅,余韵绕梁。
戏已停,台下众人皆惊得睁大双眼,不知该如何反应。
陈侍郎那涨红的脸扭曲可怖,一只手死死扣着名角儿纤弱的下巴,另一手高举酒壶,粗暴蛮横地往她嘴里灌着烈酒。
那清冽甘甜的酒液透着灼热辣意,一股脑地灌入她喉中,辛辣灼痛,呛得她泪水涟涟,身子颤抖着想要挣扎开来,却哪里挣得过他那般糙汉?
戏台两侧的戏班子武生见状惊怒欲狂,正要冲上台相救,哪料几个穿着劲装的随从早已飞身挡在台口。
那几个随从满面不屑,其中一人冷笑道:“别不识好歹,这位可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谁敢动手?”
戏园老板更是急得额头见汗,战战兢兢想要上前劝阻,谁知才刚迈出一步便被一名随从狠狠一推,踉跄跌坐在地。
那随从俯身低声道:“老实点,陈侍郎在太子跟前吃香得很,你一个开戏园子的,也敢管这闲事?小心连命都赔了。”
陈侍郎得意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又将那酒壶狠狠按到名角儿唇边,凶狠低吼:“你再推本大爷试试看?敬酒不吃吃罚酒!”
名角儿眸中泪水横流,玉面泛红,唇角已被灼酒烫得通红,她一手死命推拒着陈侍郎的手,另一手挣扎不休,唇齿间逸出破碎哭腔:“求求您奴真的不能喝酒,会毁了嗓子的,奴”
忽地“砰!”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响起!
一只白瓷茶盏自二楼雅间直砸而下,恰好砸落在陈侍郎脚边,碎片四溅,热茶洒了一地,几滴滚烫的茶水还泼溅到他华贵的朝靴上。
陈侍郎猛地一震,怒火更盛,扭头朝二楼大声喝骂:“哪个王八蛋敢坏老子兴致!”
话音未落,那雅间珠帘被轻轻撩动。
绯云缓步上前,缓缓拨开垂纱,露出沈星晚的倩影。
她一袭月白锦衫,乌发如瀑,眉眼如画,气质冷峻端凝,眉目间不怒自威。
纵是半遮面纱,也难掩那倾城之姿。
她静立于帘后,声音如寒玉撞钟,清亮冷冽:
“住手。”
陈侍郎一愣,眼见她气度不凡,心头略有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朝中高位,又怎肯轻易低头?
他强自压下心虚,怒道:“你是哪家的妇人,竟敢多管老子的闲事?识相的,就给我滚一边去!”
沈星晚唇角微勾,冷笑不语,眸中寒光微现。
她缓缓踱步至窗边,轻轻抚上一旁雕花木窗的栏杆,语气冰冷如霜:
“我叫你住手,听不懂?”
陈侍郎眼中凶光一闪,满是不屑:“本官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一个妇人置喙。”
“等我收拾了她,再来好好调教你这个多事的贱人!”
话音未落,他已然再度将那名角儿按倒在台面上,酒壶高高举起,恶狠狠地往她嘴边送去。
只听“啪”的一声,沈星晚一掌拍在窗台上,眸光陡然森冷,口中缓缓吐出一句:
“来人,剁了他的咸猪手。”
语落,登时便有几道破风之声掠过。
刹那间梨香园的屋檐上、角落中,赫然翻入数名黑衣暗卫,身形疾如鬼魅,脚步轻若无声,人人蒙面,身手凌厉。
下一瞬,数枚寒光暗器接连“嗖嗖”飞出,寒光闪烁间已然正中陈侍郎双手手腕。
只听他惨叫一声,酒壶脱手而落,手腕间鲜血喷涌而出,他的两只手软软垂下,竟已是筋脉尽断!
“啊!!”
戏台下一片惊叫,众人顿作鸟兽散,纷纷尖叫着逃出梨香园,满地狼藉中是尽翻倒的桌椅、洒落的酒水和满地碎银。
陈侍郎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疼得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他惊怒交加,冲他的随从们暴喝一声:“杀了那个贱人!”
一众随从闻声而动,立刻飞身冲向二楼,剑拔弩张之际,数名黑衣人自雅间两侧掠出,齐齐拔刀护住沈星晚,其中一人怒喝:“摄政王妃在此,谁敢动她!”
这声喊得如惊雷落地,顿时令那几名侍从愣在原地。
“摄政王
妃?!”
有人失声惊叫,“她是摄政王的女人?!”
“咱们这这可怎么办?!”
陈侍郎登时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腿软得几欲瘫倒。
他努力稳住身形,向后连连退去,口中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奴才,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王妃奴奴才这就走”
沈星晚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眸中寒意不减。
“刚才不是气焰嚣张的很,肆意欺辱人么?”
“怎么,想走?走得了吗?”
她抬手一挥,冷冷道:“打。”
话音刚落,那些暗卫如狼入羊群,瞬间扑上前去,拳脚交加,刀鞘棍影齐出。
那几个护卫陈侍郎的随从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打得连连后退,口鼻流血,一个个哀嚎不止。
而那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陈侍郎,也被两名暗卫死死摁倒在地,按头跪于戏台之下。
名角儿瘫坐在地,双眼惊恐,嗓子沙哑颤抖,咳嗽不止。
沈星晚缓缓自二楼走下,裙摆曳地,风姿若雪,一步一步走向戏台,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早已跪倒在地、鼻青脸肿的陈侍郎。
“本宫记得,朝廷律法中,有欺辱民女者,杖责八十,贬籍流放”
“你说说,你该不该罚?”
陈侍郎嘴角淌血,连连磕头:“饶命王妃饶命是奴才有眼无珠”
沈星晚垂眸冷睨,转头看向身旁暗卫:“拖下去,送进大理寺,叫他们查查这几年他收了多少银子,又替谁做了多少事。”
暗卫恭声领命,拖着陈侍郎离开戏台,只留下满地血迹和一屋惊魂未定的看客。
沈星晚轻柔扶起名角儿,温声道:“莫怕,今日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名角儿泪眼婆娑,哽咽着跪倒叩谢,“多谢王妃仗义出手相救,如烟感激不尽。”
正午阳光微斜,梨香园内,渐渐恢复了寂静,而摄政王府前,一阵急促喧嚷却打破了王府一贯的静谧。
几名身着便服、满面惊惶的男子步履匆匆,神色急切地快步走上台阶,脚下几乎都带风。
守门侍卫上前拦阻,那为首之人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太子金令,气喘吁吁道:“快去禀报摄政王!我们有要事相告,是是关于王妃的!”
守卫接过金令查看,眉头微蹙,却也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入内传报。
片刻后,几人被引至摄政王府书房外候着。
庭院中竹影摇曳,风吹过,细碎斑驳的光影碎金般散落一地,风雅极了,仿佛丝毫未曾受到他们这股慌乱气息的影响。
书房内香炉轻烟袅袅,一缕缕冷松香氤氲在书卷间。
燕景焕身着墨色常服,坐于长案之后,指尖翻动着几份卷宗,神情专注,眉眼间仍带着些许晨间朝会残留的清冷倦意。
门外小厮低声通报:“王爷,来了几个太子的人,说是有急事禀告。”
燕景焕淡淡“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搁下手中竹简,拈了帕子抹了抹指尖,这才道:“叫他们进来。”
几名男子鱼贯而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齐齐磕头,口中叫苦连天:“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您的王妃在梨香园大打出手,当众殴打朝廷命官,眼看都快要打死人了啊!”
“是啊是啊!那可是兵部陈侍郎,朝中实权重臣,她、她竟敢让人当众断了他双手!”
“那血满地都是,吓得戏园里的人全都跑了!”
“我们好心相劝,她非但不听,竟还命令暗卫围攻我们,连一句解释都不给,您若再不管,怕是外头都要传出摄政王府欺压朝臣、不顾王法的消息了啊!”
燕景焕微微挑眉,整个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轻轻靠回椅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打死人了?”
那为首的男子语塞了一瞬,吞吞吐吐地说:“倒倒也未曾”
“只是那陈侍郎伤得不轻,手废了”
燕景焕唇角微勾,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是没打死。”
他一手支着颔,语气淡然得仿佛只是听了件街头坊间的闲话,半点没有动怒或惊讶的意思。
良久,他抬眸看了众人一眼,缓缓笑了,笑意里尽是薄凉。
“没打死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喊我去打?”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那人期期艾艾地试探着道:“王爷!那可是朝中命官。”
“若王妃这般当街殴打朝庭命官却不受惩治,怕是会引来非议”
“况且况且我们本是想去求太子殿下,可如今”
燕景焕眉梢轻挑,语气一顿:“太子?”
他似是随意一问:“太子近来如何?”
那人叹息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遇刺受了重伤,至今仍昏迷不醒,整日高热不退,胡言乱语不休,我们也是无奈至极,才才想来求王爷您”
话音未落,燕景焕忽然低笑了一声,眸光冷厉。
燕景焕站起身,身姿挺拔,宽袖微荡,垂坠感极佳的玄色袍摆流动间华光流转,贵不可言。
他缓步走至他们面前,垂眸俯视着那几张焦急而又惊惧的脸,语气低缓。
“本王的王妃,就算打死了人,本王也会亲自替她擦净刀刃。”
众人浑身一震,脑中轰然作响。
燕景焕转身,缓缓落座,又轻轻抚上那卷未阅完的公文,语气懒散得仿佛刚才不过是在闲谈。
“你们若实在觉得委屈,便将你们主子所为一五一十写出来,送去大理寺、送去刑部,我倒想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管得了谁。”
几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不敢再言半句。
书房内香烟依旧袅袅,青烟缭绕间,燕景焕垂眸凝神,仿佛此间风波,不过他轻拂指尖的一页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