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德妃脸色一变,蓦地一拍扶手,厉声呵斥:“一派胡言!”
“这玉佩质料雕工分明是皇家之物,岂是一个小小县丞之女能拥有的?”
她怒不可遏:“来人呐,把这个信口雌黄的贱婢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殿外守着的太监立刻应声上前,脸上毫无怜悯,冷漠地拽住了那小宫女的胳膊就要将她拖出去。
宫中行刑太监一向心狠手辣,这二十杖下来,只怕是当场便要了命。
那小宫女顿时面色惨白,惊恐万分,连连叩头,哭得凄厉。
“娘娘,奴婢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那玉佩,的确是杨小姐贴身之物啊!”
“那她是如何得来的?”
德妃声音冷如寒霜。
小宫女泣不成声,颤抖着说道:“是
从前杨小姐去湖畔游玩时,邂逅了一位皇子所得。只因心生爱慕,才日日贴身佩戴”
殿内众人纷纷躁动议论起来。
小宫女见德妃仍不信,生怕自己被拖下去活活杖毙,急忙将那日的时间、地点尽数说出,字字清晰,有条有理。
殿中一位年长的亲王闻言,若有所思,沉吟道:“这日子倒确实不错。”
“当年那个时候,本王也曾陪皇上下过江南,那日确实去泛舟游湖了,尤其记得”
他话音一顿,目光缓缓扫向魏子麟,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日,三皇子,啊不,如今是太子殿下还曾失踪了一阵子。”
殿内顿时一片静谧。
众人神色各异,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笑而不语。
德妃眯了眯眼,旋即笑了一下,抬手示意身旁宫人,将那枚玉佩送至魏子麟跟前。
“若当真如此,才子佳人,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她叹了口气,似是感慨,又似讽刺。
“只可惜那位杨小姐早夭,想来是太子殿下深情,才长久带着这枚玉佩。”
她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看着魏子麟,“可是方才太子殿下去更衣时遗落的?若是如此,还是物归原主才好。”
魏子麟眸光幽深,冷冷盯着那枚玉佩,指尖微微收紧,眸底暗潮翻涌。
而他身侧的唐琳儿,脸色青白交错,呼吸急促,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子麟缓缓伸手,接过那枚玉佩。
他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狰狞龙纹,半晌,才冷冷开口:“多谢德妃娘娘。”
德妃微微颔首,笑意不变,举杯道:“既如此,便不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了。”
她随手挥了挥,淡淡吩咐:“将这哭哭啼啼的贱婢拖下去,别扫了夜宴的兴致。”
小宫女被宫人拖下去,仍在低声哭泣,可很快便没了声音。
宴会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喧嚣热闹,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遗忘。
可那热闹之下,却已然悄然翻涌着暗潮。
燕景焕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趣地望向沈星晚,而她只是羽睫轻垂,轻抚着裙摆,眸光淡淡,似笑非笑。
魏子麟低着头,静静地摩挲着那枚玉佩,眸色幽深,手背青筋微微绷起,脸色愈发阴郁难看。
唐琳儿僵坐在那里,指尖死死攥紧袖口,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心跳得极快,几乎乱成了一片。
夜色深沉,琉璃宫灯摇曳,华光流转。
大殿内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众人依旧欢声笑语。
魏子麟霍然起身,袖中拂出一片冷风,衣角掠过唐琳儿的指尖,她下意识伸手去拉,却被他不耐地一把甩开。
“太子殿下!”
唐琳儿急急唤他。
魏子麟根本不理会她,径直往大殿外走去,步伐凌厉。
唐琳儿心头发慌,再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慌忙站起身来,匆匆朝德妃娘娘行了一礼,勉强稳住声音歉然道:“太子殿下不胜酒力,有些醉了,臣妾先行扶他回宫歇息。”
德妃娘娘轻笑,波澜不惊,点头允了:“太子妃去罢,照顾好殿下。”
唐琳儿连忙谢恩告退,提起裙摆快步追出大殿。
魏子麟步伐极快,她一时竟难以追上,直到快要走到园林深处,他也仍未停下,唐琳儿几乎是小跑着,方才堪堪赶上。
“三郎,等等我!”
她轻唤着他的名字,既急切,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可眼下这世上最不想听到这两个字的人,便是魏子麟。
他骤然顿住脚步,衣袍翻飞,猛地回身,手掌一伸便扣住她伸过来捉住他腰封的手,力道之大,令唐琳儿惊痛出声。
“别碰我!”
他低喝一声,猛地一甩,唐琳儿毫无防备,整个人被甩向一旁,跌倒在地。
地上落满了樱花,香气清冷,夜风卷起片片花瓣,满目绯色。
唐琳儿伏在地上,狼狈地撑起身子,手腕被扭得生疼,眼泪涌上眼眶。
她望着眼前冷漠的男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三郎”
魏子麟嗤笑一声。
他眸光冰冷至极,仿佛看着一个笑话似地。
“不许这样唤我。”
他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指尖狠狠一捏,用力砸在她面前。
玉佩撞在石砖上,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魏子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眸光冷冽得几乎要将她生生撕裂。
“你不是她”
“你究竟是谁?!”
唐琳儿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捡起那枚玉佩,指尖刚碰到玉佩的边角,便被魏子麟一脚狠狠踩住。
“说!”
他低吼一声,眸底满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唐琳儿颤抖着,唇色发白,终于在他的逼视下,泪如雨下,哽咽开口:“当年有幸与三郎邂逅的的确不是我。”
魏子麟浑身一震,眼底的冷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猛地俯身攥住她脖颈。
“你说什么?”
唐琳儿泣不成声。
“那是我的嫡姐是她报了我的名字”
魏子麟瞳孔骤缩,另一手死死攥紧了拳头。
唐琳儿哭得颤抖可怜,尽是痛苦神色。
“她整日与我说起三郎的风姿,我早已爱慕三郎多时”
“可那时我也知晓,三郎心里装着的,是她,不是我”
“我本想将这份爱恋深埋于心,可怎知家中突遭变故,入京前嫡姐又忽然暴毙了”
“我便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的安排?是命运给我的机会?”
她紧紧盯着魏子麟,泪流满面,近疯狂的执拗。
“所以我拿着玉佩来找你冒领了这份情意”
“可我真的爱你啊!”
“而且,而且嫡姐当初报的也是我的名字,这难道不是说明说明这本该就是命运的安排!”
“三郎,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魏子麟听到这番话,整个人颤抖不止。
他俯身一点点地逼近唐琳儿,脸色阴沉可怖。
“你知不知道”
他猛地一把掐紧唐琳儿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拽起,冷冷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一字一顿,语气森然:“因为你,我错失了什么?”
唐琳儿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呼吸困难,眼泪疯狂地涌出。
“晚晚她原本是爱我的!”
魏子麟声音低沉,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都是因为你,她才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若是当日我娶到晚晚,说不定我早已登基称帝,坐拥天下了!”
他的目光冷厉,字字如锥:“岂会落得如今被圈禁的下场?!”
唐琳儿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煞白,眸中尽是惊惶。
魏子麟眸底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恨意。
他猛然一甩手,将她狠狠推开。
唐琳儿重重跌在地上,鲜红华裙滚落泥泞,狼狈不堪。
魏子麟俯首睨着她,眸光冰冷至极,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那日我许诺的女子,是我自作孽,给她名分我认了。”
“可你是什么东西?”
他嗤笑一声,带
着满腔厌恶,不再看她。
“腌臜货色,也配与我攀情?”
说罢,他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去。
夜色深沉,冷风呼啸。
唐琳儿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不远处,如意悄然走来,展开手中的披风,缓缓覆在唐琳儿身上。
唐琳儿猛地扯落披风,一巴掌甩在如意脸上!
“啪!”
如意的头被打得一偏,脸颊瞬间浮现出一道道红痕。
唐琳儿怔住,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又连忙伸手去摸如意的脸,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凑过来做什么?!”
“若不是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真要打死你!”
她喘着气,忽然想到什么,恶狠狠地盯着如意。
“你今儿抽什么风,非要我戴上那压箱底的玉佩作甚?!好端端的,怎么又弄掉了?!”
她咬牙切齿地骂:“真他娘的巧到家了,那德妃身边的宫女,怎么会是小春?!”
“她不是和她那个贱娘一起远嫁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如意静静地望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是啊,贱娘。”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在你眼里,恐怕就没有不贱的娘罢。”
唐琳儿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心头发寒,抬头望向如意。
如意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口井,眸色幽幽。
“你说太子妃杀了嫡姐,冒领恩宠,被太子殿下厌弃,投井自尽是不是也挺合理的?”
第77章 笑话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夜风刀刃似地,吹得满树樱花簌簌飘落,映着如意那双通红的眼睛,透着渗人森寒。
唐琳儿僵在原地,心头骤然一紧。
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许多。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意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泛起凄凉笑意。
她扭头望向夜色中的庭院,眸光悠远,忽然幽幽开口:“小姐,你说我娘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唐琳儿心跳一滞。
声音带飘忽不定,很轻柔,像是在呢喃,又像是诘问。
“是在宅子里闲坐赏花呢,还是在铺子里算账?”
唐琳儿僵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
她不知怎的,竟生出迫人寒意,从脚底一路爬上背脊,令她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
“你、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她强作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如意笑了,声音越笑越大,笑得愈发疯癫,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小姐”
她缓缓欺身上前,直直盯着唐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你还记得么?”
唐琳儿下意识想退,可如意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甲狠狠嵌入她的肌肤里,力道大得吓人。
“是我娘是她替你给嫡小姐送去下了雪花砒霜的糕点。”
如意狠狠盯着她,眼泪混着笑意,绝望又悲哀,“是她!替你夺来了进京争宠的玉佩!”
唐琳儿猛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环顾四周,心跳剧烈,几乎要从胸口跃出来。
“你、你胡说什么”
她嗓音颤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如意的钳制,可如意却死死攥住她,丝毫不肯让她逃脱。
“胡说?”如意嗤笑一声,猛地收紧手指,力道大的令唐琳儿登时疼得皱起眉头,“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允诺她的?”
“你说,她身子不好,带着我离了唐府根本没有活路。”
如意的嗓音越来越冷,“你说会给她请最好的大夫治病,给她买宅子田地,开铺子,让她颐养天年。”
唐琳儿咬紧牙关,嘴唇颤抖,不敢去看如意的眼睛。
“你说,会带我进京找皇子,让我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
如意眼泪簌簌落下,咬牙逼问,“你是这样说的罢?”
唐琳儿眼睫颤抖,紧咬的唇齿间仿佛有腥甜的味道涌上来。
“可怜我们母女都信了你的鬼话!”
如意凄然笑着,眸中满是恨意,“我娘替你下毒,我为你当牛做马我本以为,你会救她!”
她声音陡然一颤,猝然拔高:“可是你却一转身,就杀了我娘!”
唐琳儿猛然抬眸,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
如意双目猩红,泪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你一入京,就杀了我娘!!!”
唐琳儿呼吸一滞,脑中嗡地一声炸开,惊恐地爬过去死死抱住如意,泪如雨下。
“如意,对不起!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可我是真的后悔了”
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自从你上次拼死救我之后,我便真心待你如亲妹”
“如意,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眼泪滚滚,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哀求:“覆水难收,若时光倒回,我一定、一定会救你娘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如意闭上眼睛,眼泪从睫毛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肩膀剧烈颤抖着。
“我待你”
她喃喃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从来都是一颗真心”
“可我娘呢?”
她陡然睁眼,双眸血红,带着撕心裂肺的恨意,猛地扑向唐琳儿,死死抱紧她的腰,往井口俯冲而去!
“啊!!!”
唐琳儿惊恐尖叫,疯狂挣扎,可如意却像疯了一般,死死拽着她,带着她猛地坠入井中!
冰冷的井水瞬间没过头顶,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
唐琳儿拼命挣扎,手脚乱蹬,企图往上浮,可如意却紧紧抱着她,拼死不肯让她挣脱!
“小姐”
如意绝望哭泣,哭得撕心裂肺:“时光倒流不了”
她的泪水与井水交融,嘶哑低吼:“我也无法再面对你,我们一起死了干净!”
冰冷的井水灌入口鼻,唐琳儿的意识一点点模糊,她疯了一般地挣扎,拼命拉扯如意的头发,死死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拼命呼吸着空气!
如意渐渐无力,身子软了下来,抱着她的手缓缓松开,身体越来越沉
“不要!”
唐琳儿惊恐尖叫,疯狂抓住如意,可她的身子却缓缓下沉,再也不动了。
井口水波激荡,唐琳儿的哭喊声惊动了远处巡视的宫人。
“快来人!”
“出事了!”
数道脚步声急促奔来,焦急赶来的侍从们七手八脚地将唐琳儿捞上岸,她湿漉漉地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疯狂咳嗽,指着井口,失声大喊:“救、救她!快救她!!!”
侍从慌忙下井,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如意捞上来。
惊闻消息的德妃娘娘也带着人匆匆赶来,见状眉头微蹙,急声道:“怎么回事?太子妃怎会落水?”
唐琳儿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强撑着解释道:“我、我方才在井畔歇息,恐是多饮了几杯,一时晕眩失足落井如意着急要救我,没拉住,竟也跟着掉下去了”
说完,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德妃娘娘脸色微沉,抬手吩咐:“快,送太子妃回东宫!”
夜深露重,银白月光静静洒落在东宫森冷的宫墙上,清冷寂静。
魏子麟独坐殿中,案几上斜倒着几只空酒杯,他握着酒壶,往杯中倒了一盏,未及饮,便听见外头脚步声匆匆。
随即有侍从叩门,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落井昏迷,奴婢特来请您”
魏子麟神色未变,猝然冷笑了一下,眸底没有丝毫温度。
“坠井?”
他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惊讶,“怎么?没死?”
侍从低头,声音更小了些。
“太子妃娘娘尚且昏迷不醒,但但如意姑娘,已经不治身亡了。”
魏子麟微微眯起眼睛,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冷冷勾唇。
“又想耍什么把戏?”
他将酒杯往案几上一顿,目光森寒,“又装可怜?”
侍从屏息,不敢出声。
魏子麟嗤笑一声,“不过一个贱婢,死了便死了,她也不怕折腾得太过,把自己也搭进去?”
“莫不是怕那婢子活着,吐露出她从前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索性自己先下手为强?”
他眸底浮起厌恶,仿佛连提起唐琳儿的名字都觉污秽。
“剥去她的太子妃服制。”
魏子麟冷冷吩咐,语气不带丝毫情绪,“丢到宫外别院去,省得东宫里瞧见了,晦气。”
侍从闻言,心头猛然一震,忍不住抬眼望了魏子麟一眼,犹豫了一下。
魏子麟耐心已然到了极限,他微微侧首,眸光一抬,冷
冷扫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
侍从登时跪地伏身,连忙应声:“是。”
魏子麟又端起酒杯,慢慢转着杯沿,薄唇微启,“不许请大夫,也不许留人伺候。”
侍从闻言猛然抬头,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妃一介弱女子,刚从井里捞出来,本就受寒起了高烧,若无人照料,恐怕熬不过几天
殿下这分明是存心要她自生自灭啊。
可魏子麟神色冷漠,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侍从心头发寒,知晓太子殿下这是当真厌弃了太子妃,哪里还敢多言?连忙磕头:“是,奴才立刻去办。”
夜色深沉,月上中天。
一辆低调的马车悄然驶出东宫,沿着冷清的街巷一路往城郊而去。
车帘后,唐琳儿静静地躺着,早已不省人事。
她衣衫湿透,发丝杂乱,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连眉眼间的妩媚都被冻得失去了颜色。
侍从不敢多看,只匆匆将她扔进魏子麟在京郊的一处僻静别院。
那宅院荒废已久,朱漆剥落,庭院里野草疯长,青瓦覆着厚厚一层灰尘,连门窗都透着阴冷的霉味,许久未曾有人踏足过。
侍从们丢下唐琳儿便匆匆离去,连个看守的人都没留。
唐琳儿缓缓睁开眼睛,睫毛颤了颤,眼前是一片冷硬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她虚弱蜷缩在冷硬的榻上,身上的衣衫早已干透,可透心的寒意仍旧紧紧裹住她,令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伸出手,缓缓捂住心口,泪水无声滑落,沾湿了鬓发。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她入宫后便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可如今却被人这般随意丢弃,连一个伺候的婢子都不愿意留。
魏子麟
当真是要她死么?
她心头骤然刺痛,忍不住捂着脸蜷缩得更紧,泪水浸透了袖口。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门外一点昏黄的灯笼光亮透过纸窗,打破了死寂的夜色。
有人来了!
唐琳儿心头猛然一颤,惊喜地撑着身子坐起,几乎是下意识地呼喊出声。
“三郎!”
她带着焦急哭腔,急切往外望去。
可缓缓踏进门槛的,却是一只精巧的蜀锦绣鞋。
唐琳儿眸光瞬间凝固。
缓缓走进来的,是沈星晚。
她一袭飘逸的月白轻纱广袖,肌肤在灯笼的光辉下莹润如玉,一双美目静静凝视着唐琳儿,高贵雍容。
沈星晚微微勾起唇角,带着上位者的疏离从容,俯视着唐琳儿。
唐琳儿瞳孔微缩,脸色骤变,心头骤然生出强烈不安。
“你来做什么?!”
她声音嘶哑,满目警惕,歇斯底里地喊着:“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沈星晚轻笑,眸光怜悯,却又透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哪里的话。”
她缓缓走近,眸光落在唐琳儿狼狈的身影上,笑意未减,“你可是我的妹妹啊。”
她声音轻柔缓慢,带着惋惜,“你这样可怜,我岂能不管你?”
第78章 死了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幽暗破旧的屋内,一盏昏黄的灯笼孤零零地摇晃着,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浮动,映得整个房间愈发阴冷幽森。
沈星晚站在光晕里,衣袂轻飘,神色冷淡,姿态高贵得与这肮脏之地格格不入。
她微微垂眸,眸光凌厉,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带着些许讥诮意味。
她静静睨着唐琳儿,声音轻缓。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深沉寒意,直瘆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唐琳儿心头猛地一颤,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她望着沈星晚那一双漆黑深幽的眼眸,分明从中窥见了冷然杀意。
她呼吸一滞,眸底浮起惊恐。但转瞬间,她眸光一厉,骤然抬手,伸向身旁一块破裂的砖头!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起那块砖头,拼尽全气,猛地朝沈星晚的面门砸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先下手为强!
然而,她实在是太虚弱了。
她才刚从冰冷的井水里被捞起,又高烧不退,如今浑身软绵无力,甚至连握紧砖头的力道都不稳。
那块砖头带起的气劲微弱至极,甚至还未落到沈星晚的面前,便被她轻轻一侧身,毫不费力地避开了。
“啪——”
破砖摔在地上,裂成数块,溅起一片尘埃。
沈星晚缓缓垂眸,望着地上的碎砖,眼神冷漠,继而轻轻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不知悔改呢。”
她轻叹,唇角笑意透着淡淡嘲讽。
唐琳儿眼眸猩红,愤怒地瞪着她,银牙咬碎。
“沈星晚!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已和三郎琴瑟和鸣,恩爱美满!”
“是你!害我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是你!都是你!沈星晚,你怎么不去死!!!”
她声音嘶哑破碎,满是恨意,恨不能将沈星晚生吞活剥。
沈星晚忍不住轻笑出声,笑意凉薄又漫不经心。
“琴瑟和鸣?你可真敢说。”
她摇头,眸色如霜。
“唐琳儿啊唐琳儿,你连这份恩宠,都是杀人冒领的。”
“即便凉薄如魏子麟,也瞧不上你这种人。”
这一句话,如同利刃狠狠剜进唐琳儿的心口,她脸色猛地一白,眼神骤然疯狂起来。
“你闭嘴!闭嘴!”
她疯了似地尖叫着,猝然扑上前,十指如钩,狠狠朝着沈星晚的脖颈掐去!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沈星晚身侧的随从已然眼疾手快,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反手一扭,狠狠摁住她,将她死死按在破旧的榻上。
唐琳儿疯狂挣扎,可她的力气哪能敌得过精壮的侍从?
她娇嫩的脸蛋被狠狠按在积满灰尘的榻席上,**,眸中满是惊恐不甘。
沈星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唉…看来妹妹你,是失心疯了。”
她转头,淡淡对身后的大夫吩咐道:“快些给她喝药治一治吧。”
大夫微微颔首,端起一碗黑褐色的药汤,缓缓走近。
唐琳儿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脸色骤然剧变,惊恐地挣扎起来:“不!不要!我不要喝!”
那是……
雪花砒霜!
那是她唐家祖传的毒药,她如何会不认得?
“我没疯!我没有疯!”
她拼命摇头,眼神满是恐惧,“沈星晚!你要杀我!”
沈星晚缓缓俯身,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我说你是,你便是。”
她语气温柔,眼底却漠然如死水,没有丝毫温度。
“喝罢。”她轻轻抬手示意。
大夫立即上前,毫不犹豫地掐住唐琳儿的下巴,硬生生撬开她的嘴,将整碗药猛地灌了进去!
“呜……呜呜!”
唐琳儿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狠狠地咬住大夫的手!
“嘶——”
大夫闷哼一声,痛得皱起眉,却未松手,而是强硬地将药汁尽数灌入她喉中。
滚烫的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般的痛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唐琳儿剧烈挣扎,眸中满是绝望。
她嗓音嘶哑破碎,几乎是哭喊着怒吼:“沈星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星晚微笑,眼眸深幽如夜。
“好啊。”
她轻声道,笑吟吟地望着她,“我等你。”
话音刚落,唐琳儿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呃咽,浑身猛地一抽,紧接着她的身子重重倒在了破榻上。
她瞳孔涣散,嘴角溢出黑血,面色惨白如纸。
再无声息。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昏黄的灯笼摇晃着,映得沈星晚的脸庞愈发清冷,宛如地府归来的鬼魅。
她静静望着唐琳儿的尸体,半晌,轻轻笑了一下。
“可惜了。”她低声呢喃,眸中却没有一丝怜悯。
她缓缓站起身,背手负立,灯笼的光在她身后投下一片修长冷漠的影子。
夜色深沉,寒意刺骨,唯有那一抹血腥的味道,在死寂的空气中渐渐弥散……
沈星晚走出破旧的屋门,冷风扑面而来,带着荒草腐朽的气息,夜色沉沉,月光如水,洒落在荒废已久的庭院之中。
院墙残破,杂草丛生,一阵夜风拂过,枯枝瑟瑟作响,像是无数幽魂在低声哭泣。
她缓缓抬眸,望向天际那一轮冷冷的孤月,眸色深沉,有些恍惚。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仿佛填满了压抑沉重的情绪,却无人可诉。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细微却踏实,每一步都像是踏进她的心底,掠起层层涟漪。
下一瞬,一件玄色披风悄然落在她肩头,柔软料子带着融融暖意,将她一袭月白长裙笼罩进无垠夜色里。
温暖自肩头蔓延,隔绝了夜的寒凉,也将她自那无边的空茫中拉了回来。
沈星晚微微一怔,回眸望去,只见燕景焕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他身形挺拔,墨色长袍在夜风中微微浮动,月光落在他眉宇之间,映得那双幽潭般的眼眸愈发深沉,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他微微俯首,凝视着她,眸中墨色翻涌,荡漾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沈星晚怔然片刻,忽然自嘲一笑。
她抬起手,伸至月光下,那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仿佛映着夜色,更显得惨白无比。
她怔怔望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动。
“这双手,终于也染上了血腥……”
她的声音很轻。
仿佛叹息,又像是自喃,藏着些许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茫然。
“我以后,恐怕只能下地狱去了……”
话音落下,一股温暖忽然包裹住了她。
燕景焕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温柔而坚定地将她搂紧,像是想要隔绝世间所有的风霜与苦楚,让她在他的怀抱里寻得片刻安宁。
他宽厚大掌缓缓落在她背脊上,灼热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她的肌肤。
他俯身轻轻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那我岂不是更要下地狱去了?”
沈星晚微微一颤,抬眸看向他。
燕景焕笑了笑,修长手指轻轻拂去她额前的发丝,“若地狱有你,那于我而言,便不再是地狱。”
他声音温柔得像是夜风拂过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直直撞入沈星晚的心底,令她心脏微微一滞。
她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什么?”
燕景焕凝视着她。
“有你的地方,便是吾心归处。”
沈星晚猛然一震,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
这一刻,她竟有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鼻尖微微发酸,眸底泛起水雾。
她咬唇,缓缓伏进燕景焕的怀里,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贪婪汲取着他给予的片刻安宁。
燕景焕低垂着眉眼,轻轻抚着她发丝。
怀中人纤细柔软,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他却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
夜风渐缓,月色朦胧。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彼此心跳交错的声息。
夜色依旧冷冽,只这一方怀抱,温柔了人间所有风霜。
魏子麟的侍从自那日将唐琳儿丢入别院,回到东宫后便始终忐忑不安。
纵然太子殿下厌弃了那位太子妃,可她毕竟曾是太子正妃,即便眼下被弃之如敝履,若当真在别院里出了事,他们这些奴才们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起初,他还安慰自己,唐琳儿纵然落魄,可好歹还有娘家沈氏一族,撑一撑待娘家将她接回去休养,总能熬过去。
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并无任何人提起她的音讯。
他的心便像被虫蚀了一般,愈发焦躁不安,甚至每每在夜深梦回时,总隐约能听到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三郎!三郎救我!”
那声音凄厉无比,带着哀恸绝望,仿佛是自阴间传来的索命声,叫他一个激灵自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终于,心神难安的他再也忍不住,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悄潜回了那处别院。
别院仍旧静谧如旧,四周荒草疯长,庭院里枯叶堆积,虫鸣声在夜色中回荡,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他站在门前,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吱呀——”
门轴因年久失修发出一声诡异的响动,他心中一紧,却仍是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一片,唯有窗纸破了几道口子,有冷月光斜斜洒落,落在那破旧的榻上,也照亮了榻上的一具尸体。
他骤然瞪大了眼睛,呼吸猛地一滞。
太子妃!
她倒在榻上,早已僵硬多时,身上的衣衫硬成了壳子,显然是当日被抛入此地后,一直未曾更换过衣物。
她的脸上灰败一片,双眼紧闭,可那眉宇间的狰狞,却分明诉说着她临死前的绝望。
最可怖的是,她的指尖、指甲缝隙间满是血迹,显然是死前曾拼命挣扎,甚至指甲都扣进了榻沿的木缝之中,像是想要在极度绝望中,抓住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生机。
他被这可怖的景象骇得跌坐在地,头皮发炸,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四肢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死……死了……”
他嘴唇颤抖,声音发哑,几乎要哭出来。
“啊!!!”
他猛地尖叫一声,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门外冲去,连滚带爬地跌出院门,沿着小径拼命狂奔,一路冲回东宫。
东宫之内,魏子麟正独自饮酒,醉意朦胧间,见那侍从披头散发地扑到自己脚下,满脸惨白如鬼,嘴唇发紫,浑身颤抖不止。
“殿……殿下!”
侍从哆嗦着,几乎是哭丧着喊道,“太子妃娘娘她……她死啦!!!”
魏子麟正欲举杯的手蓦然一顿,眼神一凛,醉意瞬间散了大半,盯着那哭丧的侍从,眉头微蹙。
“你说什么?”
第79章 强制魏子麟,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如墨,风声凄冷,东宫之内一片死寂。
侍从瑟瑟发抖地跪伏在殿前,额头几乎贴着冰冷的地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他只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魏子麟的眸光之下,而殿中的太子殿下,却久久未曾出声。
魏子麟静坐在那里,半边身影隐没在灯火未及的暗影里,眉宇间似乎掠过些许恍惚,连握着酒杯的手都微微收紧。
他盯着案几上的酒盏,眼神像是失焦了一般,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句“太子妃娘娘她死啦”,又仿佛,听见了,却无法立刻接受。
“当真死了么?”
他终于开口,嗓音微哑,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侍从心头一颤,磕着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殿下,千真万确,奴才亲眼所见太子妃娘娘已经暴毙多时,尸身都已僵硬”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从半开的窗棂间灌入,吹得烛火摇曳,拉出魏子麟半隐半现的影子。
他依旧没有说话,仿佛沉溺在无声的黑暗之中,手指缓缓收紧,骨节泛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像是夜风拂过树梢,轻飘飘地,落在侍从耳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侍从不安地抬头,只见魏子麟依旧坐在那里,眸光低垂,神情晦暗,唯有烛光在他
眼角微微跳动,竟让人一瞬间生出一种错觉。
他的眼角,仿佛闪过一点泪光。
可只是一瞬,魏子麟的神情便恢复如常,眸色沉冷,脸上的笑意更淡了几分,仿佛方才那一抹情绪,只是侍从的错觉。
“死了便死了。”
他声音冷了下来,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去宫中送报,就说太子妃突发恶疾暴毙。命内务府依礼厚葬,莫要闹得太难看。”
侍从浑身一颤,连忙低头称是,叩首后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生怕再多停留片刻,就会被迁怒殃及池鱼。
可他才刚起身,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
他猛地僵住脚步,犹豫着回头。
只见魏子麟狠狠将手中的酒盏砸在地上,琉璃碎片四溅,洒落一地酒液在烛光映照下,似一地斑驳血痕。
魏子麟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强压着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他的脸依旧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
只有那隐忍至极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侍从骇极,不敢停留,连忙低着头匆匆加快脚步,生怕再迟一刻,就会被魏子麟赐死。
他一路快步退出殿门,心跳如擂鼓,直至踏出东宫的宫门,才猛地喘了一口气,惊觉自己背脊已然被冷汗浸透。
太子妃真的死了
可不知怎的
他总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他口中说的那般冷情无动?
沈府内,风声微寒,死寂一片。
唐琳儿骤然薨逝的消息传至沈府,整个沈家顿时陷入了一片震惊之中。
原本正伏案批阅折子的沈丞相,闻言霍然起身,手中的笔猛地跌落在案,溅出一片墨迹。
他眉头深锁,眸光沉沉地望向报信的下人,许久未言,书房内的小厮们皆是屏息不敢作声。
沈夫人听到噩耗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半晌她颤着手扶住桌沿,缓缓坐下,眼底浮起几分隐隐湿意。
虽说唐琳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毕竟也教养了她数年,再如何薄凉,总归是有一份牵绊在的。
她默然片刻,终是忍不住取出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幽幽叹息了一声。
“终究是个苦命的孩子。”
沈云朝的反应尤为沉静,沉静得让人心生不安。
他惊闻噩耗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什么都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独自一人缓缓踱步至唐琳儿从前在沈府居住的院落。
这里本已被收拾得井然有序,不见往昔主人的痕迹,唯有院中一棵青柏仍郁郁葱葱,在微风中发出幽幽的簌簌声。
沈云朝枯立在庭院中,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草一木。
偌大的庭院里,恍惚还能依稀看见那个梨涡浅浅的娇俏少女,在院中笑靥如花地奔跑。
而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枯立许久,身影孤寂。
日头渐渐西沉,他却未曾动上一分,竟连一口水、一口饭也未曾用过。
直到夜幕低垂,府中仆从们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却无人敢轻易上前劝说。
在主院儿里陪母亲说话的沈星晚得知后,心中微叹,辞别母亲赶至庭院,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自己的兄长。
她没有急着劝他,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沈云朝闻声缓缓转眸,眼底的沉寂令人心悸。
他望着沈星晚,喉结轻轻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沈星晚轻叹一声,走上前一步,语调温和却坚定:“逝者已逝,哥哥节哀。如今最重要的是沈家的安危,哥哥万不可冲动才是。”
沈云朝沉默良久,终是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沈星晚见状,轻拍他的臂膀,沈丞相和沈夫人也匆匆赶了过来,有些忧虑地望着沈云朝。
沈星晚见几人都在,便转移话题压低声音提起了正事。
“如今唐琳儿骤然薨逝,沈家难免会被人盯紧,哥哥暂且不宜露面,父亲和阿母也不可贸然前去吊唁,免得被人揪住什么把柄。”
沈夫人怔了怔,眉心微蹙:“可琳儿到底是在沈家长大的,若连我们都不去,岂不是让旁人说我沈家凉薄?”
沈星晚轻笑,很是镇定:“阿母放心,外人如何议论并不重要,沈家不能自乱阵脚。爹娘就对外宣称,因悲伤过度而卧病不起,无法前往吊唁即可。”
沈丞相闻言,沉思片刻,终是缓缓颔首。
于是,沈家对外发布消息,称沈丞相与沈夫人因丧女之痛,哀恸至极,卧病在榻,无法前去东宫亲自祭奠,唯由沈星晚独自前往东宫吊唁。
这一夜,沈府无眠,风声拂过檐角,凄凉呜咽。
东宫寂静,白幡低垂,哀乐悠悠,灵堂之内一片肃穆。
太子妃骤然薨逝,举朝震动,皇上与太后皆因身子不适未能亲临,由太子魏子麟与内务府共同主持丧仪,务求将这场哀荣大典办得体面得当。
沈家上下皆震惊不已,亲族纷纷赶来吊唁,灵堂之内,人影憧憧,香烟缭绕,弥漫着哀戚之意。
沈星晚亦至,一袭素白布衣,衣摆曳地,周身装饰全无,仅鬓边簪着一朵米珠小白花,素雅清冷,端然肃穆。
她步履沉静,依着礼数一一完成祭拜之仪,眸光淡淡地扫过摆放在灵案上的灵牌与白烛,脸色毫无波澜,微微屈膝,拈香一拜,算是尽了这一份表面上的姐妹情分。
礼成之后,她并无停留之意,轻轻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就在她快要行至殿门时,忽然,“砰”地一声,门扇被人从外猛然关紧!
殿门合拢的回音在空旷的灵堂内回荡不休,震得沈星晚心下一凛,她脚步微顿,猛然回眸,眸光寒凉地扫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陪在她身侧的绯云亦是脸色骤变,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臂,“小姐”
绯云话音未落,周遭守灵的两个侍从如鬼魅般迅疾上前,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嘴,硬生生将她拖了下去。
绯云惊恐挣扎,然而对方动作太快太狠,只留下一道惊慌失措的眸光,便被生生拽入了大殿后门的黑暗之中。
沈星晚瞬间只觉周身血液倒流般的冷,她猛地回头,一道郁沉的眸光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魏子麟站在灵堂白幡之后,一袭常服,衣衫凌乱,眼下晦暗青黑,整个人形容枯槁,显然是许久未曾好好歇息。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轻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眸底透着晦暗不明的颜色。
沈星晚心头微沉。
“魏子麟,你做什么?”
魏子麟轻哂,嗓音低哑,却带着几分阴冷的愉悦。
“太子妃骤然薨逝,你这个做姐姐的,想必很想同她好好说说话罢?”
他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挥,原本在灵堂内伺候的宫人竟全部都悄然退下,殿门一闭,整个偌大的灵堂便只剩下她与魏子麟二人。
沈星晚的心陡然提起。
她看了魏子麟一眼,转身就走,快步走到殿门前,伸手用力去拉门,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沉重的朱漆门扇竟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人从外头锁住了!
她指尖微微发冷,死死攥紧了门环,胸口起伏,心下一沉,意识到不对劲,咬牙回身,厉声道:“魏子麟,你疯了吗?”
她话音还没落下,魏子麟已缓缓踱步而来,步履沉静,不急不缓,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身影被殿中微弱的烛火拉得极长,投在沈星晚身侧,似饿了许久的野兽,正一步步逼近着猎物。
沈星晚直觉不妙,转身便要继续去推门,一道极近的阴影乍然覆了下来!
她本能地偏头,一抬眸,便撞上了一双危险的黑眸。
魏子麟立在她身后,垂眸望着她,眸色幽沉如深海,浸染着疯狂。
他
的脸近得可怕,鼻息落在她颈侧,带着微冷的酒气,温热又暧昧。
沈星晚心头一震,猛地偏头躲避,可这一偏,脸颊却险些擦上他的唇!
她大骇,骤然抬手推他,可魏子麟早有预料,在她动手的瞬间,他忽然猛地一掌拍在门扇上,力道极大,震得门框都陡然巨颤。
沈星晚的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门扇。
魏子麟的身影随之笼罩下来,胸膛离她不过寸许,将她彻底困在了他的臂弯里!
她被他圈禁在方寸之间,根本无处可逃!
魏子麟的手臂撑在她头侧,微微低头,漆黑眸子幽深莫测地盯着她。
沈星晚被迫仰视着他,呼吸微乱,脊背紧紧抵在冷硬的门扇上,双手死死攥住衣袖,指节微微泛白。
灵堂中烛火摇曳,白幡轻动,哀戚而又森然。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冷声道:“魏子麟,你到底想干什么?”
魏子麟缓缓勾唇,眸光缓缓扫过她的脸,最终停留在她雪白纤细的颈项上,喉结微动。
第80章 疯了你不想么?
灵堂之中,烛火幽幽,香烟袅袅,昏黄的烛光在魏子麟眉眼间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静静凝望着沈星晚,目光沉郁,似是晦暗天幕里翻滚的暗潮,深不见底。
他缓缓低头,靠近她的唇,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酒香,沉沉地落在她的肌肤上,带着些许危险的痴迷。
沈星晚心头猛然一紧,侧过脸去,避开了他的唇。
魏子麟深吸了一口气,灵堂之中焚香的气息浓郁沉闷,而她身上那一抹清甜气息混杂其中,令他的呼吸微微紊乱。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缓缓滑向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拂过她柔软的肌肤,带着试探,又带着无法克制的情欲。
还未等触及她的肌肤,沈星晚忍无可忍,猛地一挥袖,狠狠拂开了他的手,眸中尽是怒意。
“魏子麟,你又发什么疯?!”
魏子麟的手被狠狠甩开,在半空中微微一滞。
他眼底掠过一丝错愕,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疯?
是,他疯了。
他早就疯了。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她,胸膛起伏,猛然向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向下滑落,狠狠攥住她的双肩。
他指尖几乎要嵌进她肌肤里。
“我是疯了,我为你发了疯!”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她拽入怀中,狠狠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星晚被猝不及防地禁锢在他怀里,鼻尖满是他身上烈酒的气息,那气息浓烈灼热,带着沉沉醉意,混合着他身上的气味,紧紧包裹着她,令她陡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登时手脚并用地踢打着他,拼命挣扎,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魏子麟充耳不闻,只是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将她困得更紧。
仿佛这样便能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不再逃开。
沈星晚气得眸泛泪光,胸腔翻涌,咬牙道:“魏子麟,你疯够了吗?!放开我!”
魏子麟没有放开她,反而更贪婪地贴近她,埋首在她的颈侧,深嗅她身上的气息。
他指尖死死攥着她的腰际,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唯一的浮木,疯狂又执拗。
忽然,他低声呢喃,嗓音微哑,缓缓吐出一句:“……我知道,是你杀了她。”
沈星晚瞬间僵了身子,睫毛微微一颤,眸底震动。
她呼吸陡然凝滞,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咙,骤然收紧。
魏子麟感受到怀中人儿的僵硬,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嗓音温柔得近乎缱绻,带着破碎痴狂的缠绵,他轻轻抚着她的背,轻哄似地。
“别怕……即便你杀了她,我也爱你。”
“不……”
“晚晚……无论你杀了谁,我都爱你。”
他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浸透了沉迷爱意。
他指尖缓缓滑向她的指节,轻轻扣住她的手,力道温柔却又不容拒绝,越握越紧,直握的她指根生疼。
沈星晚怔愣良久,心底如风暴翻涌,似有千言万语翻腾,却终究只凝成了一声冷笑。
她缓缓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眸底浮出一抹嘲弄,她唇角微微扬起,嗓音冰冷,轻蔑地缓缓吐出一句话。
“……那我杀了你,你也爱我吗?”
魏子麟眸光微颤。
他俯首望着她,漆黑眸底深沉得仿若无底深渊。
沉默良久,他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那笑意带着一丝疯魔的执拗。
他嗓音低哑缠绵,轻轻地说:
“……爱你。”
灵堂内烛火摇曳,光影浮动,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燃尽的淡淡焦糊气味。
沈星晚心脏狂跳,胸膛剧烈起伏,眸光中尽是厌恶。
她狠狠推开魏子麟,声音微微发颤,“可我不爱你!”
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拼尽全力推开他,转身便要跑。
可还未及跑出两步,她的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攥住,猛地一拽,整个人被硬生生扯了回来,后背几乎撞进魏子麟炙热的胸膛。
沈星晚惊怒交加,回身便看见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之重,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
她指尖瞬间攥紧,眸中掠过狠意,猛然抄起灵案上的银烛台,毫不犹豫地朝着魏子麟刺去!
快要燃尽的烛火歪斜坠地,烛光泯灭,烛台尖刺凌厉,寒光乍现!
魏子麟清楚地看见那锋利的尖端朝着自己刺来,他完全可以闪避开,可他却一动未动,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定定地望着沈星晚。
他漆黑眸中,尽是疯狂涌动的压抑爱意。
噗——
利器破开血肉的闷响,鲜血瞬间从他肩膀上汩汩流出,浸透了他素色的衣衫。
沈星晚呼吸猛然滞住,她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烛台,心头狠狠一震。
她是真的动了杀心,她是真的刺中了他。
可他却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站在那里,笔直地承受了这一击,任由滚烫的血液汹涌而出,染红了衣衫,晕染的面积越来越大。
沈星晚手指微颤,意识到不对,猛地想要抽回手,然而就在这一瞬魏子麟忽然伸手,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他埋首伏在她肩头,滚烫鲜血顺着肩膀流淌,染红了她白色衣袖,带着腥甜的气息,渗入她鼻尖。
他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纤细腰身,力道之重,仿佛要将她彻底揉碎在自己怀中,永不再放开。
他声音低哑,缓缓在她耳畔吐息,带着疲惫笑意。
“这下……相信了么?”
他前额轻轻蹭着她的鬓发,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却又固执地不肯松手,缓缓继续道:“即便你杀了我,我也爱你。”
沈星晚心尖猛地一缩,心头一股狂躁的情绪翻腾而起。
她挣扎着,拼命想要推开他,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手背,激动吼道:“魏子麟,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放开我!”
她拼力挣动,死命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他却只是低低笑了一下,笑意里尽是疯狂。
他下颌贴上她脸颊,似乎疲惫的久未打理,带着些许青须,微微刺痛她白皙肌肤。
他嗓音温柔至极,带着令人心惊的眷恋偏执,轻轻呢喃着。
“晚晚……我如今才发现,你真的好可爱……你生气着急的模样,真的好美。”
沈星晚脸色瞬间惨白。
她死死捂住耳朵,不肯再听他的疯言疯语,眼中满是厌恶,愤怒地一遍又一遍喊着:“
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的抵死相拒似乎彻底惹怒了他。
魏子麟眸光一凛,骤然伸手狠狠扣住她挣扎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紧紧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她纤细腰肢,将她的身子狠狠压在自己怀中,不容她再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他眼神阴鸷,阴冷又病态。
他盯着沈星晚,唇角勾起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缓缓道:“晚晚,你杀了我的太子妃,总该赔我一个罢?”
他声音低沉沙哑,尾音缓缓上扬,像毒蛇缠绕着猎物,阴森森地收紧圈套。
“否则……”
他缓缓贴近她耳畔,唇瓣几乎要碰触到她敏感的肌肤,喑哑缠绵地呢喃着:“我孤枕难眠……看着你和他恩爱甜蜜,叫我如何……能放了你?”
沈星晚浑身一颤,脊背泛起一股彻骨寒意。
魏子麟的神情病态癫狂,死死地望着她,眸底尽是疯狂执念,像一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困兽,绝望地想要拉她一起堕入深渊!
灵堂内烛火摇曳,白幡轻晃,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烧纸的气息,阴森又压抑。
沈星晚挣扎哭泣不止,拼命想要从魏子麟掌中抽出自己的双手。
可她的力气比起魏子麟来说,简直是蜉蝣撼树,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
她指甲狠狠掐进他的手背,想要借此逼迫他松开,可魏子麟仿佛感觉不到痛意,依旧固执地钳制着她,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魏子麟!你放开我!”
沈星晚哭声渐哑,恐惧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她拼命地挣扎,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着,挣脱不得,反倒因剧烈挣动泛起了一道道红痕,肌肤几近破裂。
魏子麟眸光幽深,漆黑如墨,盯着她的眼神愈发烦躁,更带着压抑至极的疯狂。
她的哭泣、挣扎、怒吼,全都像是一把烈火,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愈发难以忍受,愈发不愿松手。
她抵死不肯顺从。
她对他只有厌恶,拼命地想要逃离他!
为什么?
为什么她宁可去谄媚燕景焕,也不肯再看他一眼?!
魏子麟眼神骤然一寒,怒火夹杂着癫狂在胸膛中翻腾,他终于被她闹得彻底烦了,心头一股狠劲儿涌上来,猛然发力,直接将她摁倒在地!
砰!
沈星晚整个人狠狠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低呼,可就在她倒地的瞬间,魏子麟却猛然探出一只手,紧紧垫在她后脑下方,生生替她挡住了那一记重击!
他手背抵在冰冷的地面,青筋暴起,甚至因用力过猛,指尖隐隐颤抖泛白。
沈星晚被他死死摁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眸底尽是震惊愤怒。
她狠狠踢打着魏子麟,呼吸急促,泪水模糊了视线,咬牙切齿地喊:“魏子麟,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魏子麟低头凝视着她,神色阴鸷。
他俯身靠近,广袖垂落,阴郁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脸,嗓音低哑得仿佛从胸腔深处碾出
“你不想么?”
他紧盯着她,眸底翻涌着压抑至极的情绪,一把狠戾扯开她襟口,像是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