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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朝猛地清醒过来,慌乱拢起衣襟,匆忙起身往外走去。

“沈云朝!”

广安公主一把抓住他染血的袖口,素纱裙裾翻飞作响,“你要去哪?!”

“北境余孽反扑。”

他不敢回头,喉结在昏暗烛光中滚动,“我必须”

“必须丢下我?”

她扑进他怀里,泪水浸透他前襟的盘扣。

她声若蚊蚋,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可是嫌弃我了?”

沈云朝僵直了身子,左臂伤口被她压得渗出血珠。

帐外马蹄声疾驰而过。

沈云朝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怎会嫌弃你?”

“可是我我被他们看过了,碰过了”

她声音渐细,哽咽道:“我不再是那个纯洁无瑕的广安公主了。”

沈云朝眸光一黯,抬手拥紧了她,执起她的手,深深吻在她掌心。

“璃月,你在我心中,永如初见,纯净明媚。”

他俯首,望着她的眸光坚定炽热,“无论经历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璀璨而不可亵渎的明月。”

广安公主再也忍将不住,扑入他怀中,一双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她在他眸中看到了无尽的温柔,看到了不顾一切的执着。

广安公主缓缓闭上眼,将颤抖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

那一刻,仿佛万千星辰坠落,千万年冰雪消融。

这个吻,轻如蝶翼,却沉如千钧。

沈云朝先是一怔,继而轻柔地,回应了她,双臂将她环得更紧了些,仿佛极力想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月色如洗,夜风静谧。

这一刻,只余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第66章 回家往后,由我来守护你

大帐中烛火微摇,映得纱帘浮动,影影绰绰间,两人相拥偎依在一方锦缎软垫上,气息交缠,温度相融。

夜色沉沉,外头的喧嚣仿佛被阻隔在这一方静谧之中,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轻缓又温暖。

广安公主靠在沈云朝肩头,指尖轻柔摩挲着他衣襟上的云纹暗纹,过了许久,才终于轻声开口问他:“我分明听闻你坠崖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声音柔和,隐约带着些许尚未消散的疲惫,却又藏不住心头的疑惑。

沈云朝垂眸望向她,默默良久,终是缓缓道来:“之前在出征途中,我便察觉到有人要置我于死地,行军间曾多次遭遇刺杀,暗中查探后,发现竟是自己人里出了叛徒。”

“然后呢?”广安公主急忙问道。

“那时我已起了警觉,没过多久,摄政王燕景焕便派了邢舟追上我,告知了我一桩计划。”

广安公主听到燕景焕的名字,微微蹙眉,坐直了一些。

沈云朝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示意她不必紧张,而后继续道:“他告诉我,你被逼迫远嫁北境,以公主之尊去蛮荒和亲,根本就是送入了狼口。”

“我既然已遭算计,不如索性将计就计,假死脱身,如此既可引得要害我之人露出马脚,又可分身前来寻你。”

“我坠崖后,由邢舟接应暗中潜入北境,然后邢舟持摄政王的令牌,调度镇守北方的大军与燕国大军会合,一齐攻入北境王庭。”

帐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铜炉中香烟袅袅,微微氤氲了夜色。

广安公主怔怔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燕景焕竟有这般能耐?他如何能调动得了大军?燕国又怎肯为了他出兵增援?”

沈云朝眸色深沉,眸中隐隐浮起敬意。

“燕景焕手中有虎符,而邢舟此次,便是持虎符而来,自然可号令镇守北方的兵马。”

“而大燕……他们要的,则是整个北境。”

广安公主心头猛然一震。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帐外的无边夜色。

远方烽火连天,厮杀声依稀未停,天地间硝烟弥漫,血与火交织成一片杀伐的天地。

她终于明白了燕国的野心,他们要的,是整个北境的疆土,是彻底吞并这个曾与他们对峙多年的强敌。

沈云朝伸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声道:“北境王庭,今夜之后,将再无昔日王帐。”

广安公主怔然片刻,忽地低低一笑,眸中泛泪。

是啊,北境王庭,再无昔日王帐。

可她的命运,却又该何去何从?

烛火微微跳跃,光影晃动。

沈云朝望着广安公主,见她眸光落寞,心中刺痛,终是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掌心温暖有力,坚定拥紧了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中一般。

“别担心,明日天一亮,我便送你回京。”

他的声音很轻,轻轻拂在她耳畔。

“我会亲自去向陛下请命,求娶他的掌上明珠,广安公主。”

广安公主闻言,身子猛然一颤。

她抬眸望向他,泪光盈盈,哀然道:“我已被送出来和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有回娘家再嫁的道理?”

她声音微颤,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眸底尽是自嘲的苦涩。

沈云朝眸色微冷,向来隐忍克制的性子,此刻竟难得露出强势霸道的一面。

他蓦地收紧臂弯,将她紧紧箍入怀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几乎是咬着牙道:“璃月,你与北境皇帝尚未礼成,何来嫁娶之说?”

“再说了,过不了今夜,北境就亡了,还理会他们做什么?”

他的话如雷霆震响,直震得广安公主心弦剧颤。

他低头逼视着她,目光灼灼。

“璃月,我心悦于你,非卿不娶!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你这一生,只能是我沈云朝的妻!”

少年目光灼灼,誓言如刃,紧盯着怀中的人儿,“璃月,嫁给我,好么?往后,由我来守护你。”

广安公主泣不成声,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猝然滚落,霎时模糊了视线。

她哽咽着,抬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终是再也忍将不住,扑进了他怀里。

沈云朝伸手揽住她,掌心贴上她微微颤抖的背脊,感受到她的温度,心头一片柔软。

他低下头,薄唇轻轻印在她发间,缓缓收紧手臂。

这一刻,天地广阔,烽火连天。

可他的怀抱,是她唯一的归处。

直至晨光熹微,空气中仍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息。

战后的北境一片残破,断壁残垣间,依然可见昨夜鏖战留下的斑斑血迹。

沈云朝立于一片废墟之上,远望北境王庭的方向。

那里已经成了焦土一片,昔日穷奢极欲的北境王室,终于在烈焰中化为了尘埃。

邢舟踏着一地狼藉走来,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目光却依旧沉稳,甚至还透着快意,“大燕军队大胜,已然彻底剿灭了作恶多端的北境王室。”

他驻足于沈云朝身侧,神色肃然。

“北境王室多年以来苛待子民,搜刮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又养军四处烧杀抢掠周边诸国,如今终于被一举推翻,彻底归属了大燕。”

“大燕朝廷已派人接管此地,清理残局,整编民众,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休养生息。”

沈云朝微微点头,目光平静,似乎对这场战局的胜败并无太多情绪起伏。

他缓缓道:“既如此,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打算即刻启程,护送广安公主回魏国。”

邢舟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了然点头道:“此事理当如此,公主与北境的和亲名存实亡,你送她回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他顿了顿,随即转身吩咐身后的副将:“去拨一队精锐士兵,护送沈将军与广安公主回京。”

副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来一队甲胄鲜明的骑兵,个个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沈云朝翻身上马,眸光望向远处。

在那破败的城郭之外,暖黄晨曦映照之下,广安公主静立在一株残存的杏花树下,战后苍茫的天地间,她一身素色衣裙,隐隐有种清冷寂寥之美。

沈云朝冲邢舟抱拳点了个头,拨转马头,朝杏花下的广安公主缓缓驰去。

晨曦微曛,天地辽远,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的余味。

沈云朝策马而来,伸出手,坚定望着她。

广安公主微微一怔,随即也伸出了手,指尖才刚触到他的,他便使巧劲猛地一拉,将她生生拽上马背,紧紧揽入怀中,左臂牢牢扣住她的纤腰,右手一拽缰绳,策马飞驰而去。

骏马四蹄翻飞,卷起尘烟滚滚,两人身影疾驰在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

耳畔风声呼啸,战火后的大地一片荒芜,唯有他们二人,在这苍茫天地间纵马前行,如脱离枷锁的游龙,快意无拘。

然快意未能持续太久,骤然间,一道寒光破空而来,一支利箭裹挟着凌厉杀意,直取沈云朝心口!

广安公主骤然惊呼,不假思索地扑入他怀中,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下这道夺命之箭。

“璃月!”

沈云朝瞳孔骤缩,猛地拽紧缰绳,单手控马,身子往侧一倾,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支利箭!

利箭擦着他肩侧疾驰而过,深深钉入地面,箭尾仍在微微颤动,锋锐无比!

不等二人喘息,蓦然间,四周骤起杀气,荒野之上,伏兵陡现!

“沈云朝!”

一声暴怒的嘶吼震耳欲聋,为首一人满目狰狞,提剑直指沈云朝,目光阴鸷,几乎要将他们二人生吞活剥!

广安公主肝胆俱颤,拼力定睛一看,嘶吼的那人,竟然是北境大皇子!

这个曾将她视作玩物、百般欺辱的北境大皇子,如今披头散发,满身血污,赤红眼底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沈云朝!你屠我王族,夺我江山!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一声令下,杀手蜂拥而上,刀剑寒光交错,带着必杀之势朝二人劈砍而来!

沈云朝眸光冷冽,单手操控缰绳,另一手猛然抽出佩刀,凌厉出鞘!

他一手护紧怀中少女,一手握紧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格挡开第一柄袭来的长刀,手腕一翻,冷光乍现,长刀反手横扫,破空而过!

伴随着惨叫声,鲜血溅落,袭来的刺客瞬间倒下!

大皇子暴怒,亲自策马狂冲而来,双目赤红,挥剑直取沈云朝的头颅!

沈云朝眼神冰冷,杀意迸发,他猛然策马迎上,怀抱中的广安公主感受到他身上的惊怒杀气,心头狂跳,骇地死死攥紧了他的衣襟。

刀光乍起,铁马嘶鸣!

沈云朝刀势凌厉,每一剑皆快若疾风,每一刀皆是死手杀招!

北境大皇子咆哮怒吼,杀红了眼,却终究技不如人,被沈云朝一剑封喉。

大皇子脖颈间登时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身躯僵直在马上,继而重重坠地,死不瞑目!

余下的杀手见状,皆心胆俱裂,惊恐后退。

然沈云朝刀势未歇,眸中凛然杀意如渊,他策马冲入人群,手中长刀似杀神临凡,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不留活口!

片刻后,荒野之上,杀手尽数伏诛,血染黄沙,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沈云朝将刀锋奋力一甩,鲜血沿着刀身尽数甩落。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柔声道:“璃月,可曾受伤?”

广安公主满目惊骇,望着沈云朝额际被喷溅的殷红血珠,雾了眸子。

她摇了摇头,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沈云朝……”

沈云朝眸光一柔,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血渍,随即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别怕,都结束了。”

“我带你回家。”

第67章 暗爽我同王爷之间,并不会瞒他任何事……

扬州夜雨,沉沉如幕。

静谧的宅院中,烛火摇曳,映得帷帐幽幽,香插上的安息香青烟袅袅,飘散在空气中。

沈星晚伏在燕景焕怀中,静静聆听他低语。

他嗓音沉稳温柔,娓娓道来,将一桩桩谋算,一环环布局,尽数铺陈在她耳畔。

她听得失了神,方才惊觉,这个看似狠戾凉薄的男人,竟早在她不知情之时,已悄然布局许久,谋定而后动。

此番沈云朝假死脱身,广安公主假意和亲,甚至魏燕两国的联手,皆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心思之缜密,步步为营,让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

她抬眸望着燕景焕,月色映照下,男人眉目俊朗舒展,神色间自有一股不动声色的运筹帷幄。

这样的男人,若说他只愿做个逍遥王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两人正低语间,忽听外头传来通报,门外亲兵恭敬禀道:“王爷,谋害沈云朝将军的黑手已被揪出,审问过后,供词已经送到书房,还请王爷过目。”

燕景焕微微眯眼,眸色一沉,沉吟片刻后轻声道:“何人所为?”

“回王爷的话,那些人都是张大将军旧部,俱是受其指使。”

沈星晚心头微震,张大将军?

她正要开口询问,燕景焕已缓缓起身,低眸看

她,语气温和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我且去书房看看,你先早些歇息。”

沈星晚柔顺颔首,忍下了要问出口的话,等他查清了再问不迟。

“王爷快去快回,夜深露重,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燕景焕闻言,唇角微勾。

他温柔俯身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等我。”

目送他转身离去,她叹了口气,躺回榻上拥着锦被,辗转难眠。

哥哥虽并无性命之忧,广安公主也并非真的远嫁北境,可她心底仍如火燎一般,根本无法平静。

哥哥此番孤身入北境,能否安然归来,能不能毫发无损地救回广安公主,眼下皆还是未知数。

夜风微凉,沈星晚侧身而卧,眉头轻蹙,心绪翻涌不休。

月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静静散落在茜色纱幔上。

沈星晚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晨光微露,薄雾氤氲间,庭院中玉兰悄然盛放,吐露出淡淡幽香。

她微微偏头,伸手触及枕畔,床褥间尚留有一丝余温,而锦被和枕上,也隐约残存着那抹熟悉的冷松幽香。

她怔了片刻,随即微微一叹,燕景焕定是早起去了书房。

以他的性子,若是忙起来,恐怕又会连早膳都不用。

沈星晚心下柔软一片,细细想来,昨日她忽然提出要回京,他便立刻着手安排。

今日他更是天未亮便去了书房,多半是在赶着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好陪她一道启程回京。

她自问从未奢求过他如此迁就自己。

可他却总是这样,默默为她安排好一切,既不言说,也从不邀功。

想到此处,她心头一暖,起身披衣,唤了绯云进来伺候洗漱。

候在外头的绯云立刻应声,轻轻推开门扇走了进来。

水盏轻响,铜镜映人,绯云一边为她梳理青丝,一边轻声问道:“小姐,可是今日就启程回京?”

沈星晚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缓声吩咐绯云:“对了,一会儿你去找小春,让她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回京。”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若是想同她母亲道别,这会子尚且还有些时间,便派个婆子陪她一同去罢。”

绯云微微一怔,随即欣然应道:“小姐心细,想必小春定然欢喜。”

沈星晚笑了笑,任由绯云将她长发挽起,簪了一支新春方才绽放的玉兰花儿,那花儿娇嫩,香气清幽,分外衬得她眉目温婉,清丽如画。

待梳妆妥帖,绯云又她换上一袭素雅的浅紫色家常衫裙,罗袖轻垂,举手投足间尽显雅静从容。

“小姐,您嫁人后,是愈发娇艳动人啦!”绯云忍不住赞道,忽地蹙起秀气的两道弯月眉,疑惑道:“难道真如她们所说,承了雨露润泽,当真会受到滋润,变美变漂亮吗?”

沈星晚登时红热了面皮脖颈,羞恼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也来说与我听,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想这些有的没得。”

她揪起绯云的耳垂儿,笑望着她,嗔怪道:“莫不是春天到了,你这小妮子也思春了不成?若当真如此,我便做主给你配个小子可好?”

“不要!”

绯云大惊失色,不顾耳垂儿还捏在沈星晚手中,登时哭着跪了下去,“小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您千万别打发了我,我不要配小子,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伺候小姐,呜”

沈星晚见状愣了一下,赶紧松了手拉起她。

她原只想逗逗她的,没料到她竟这样大的反应。

她赶紧握着绯云的手,替她揉了揉耳垂儿,好声好气地:“快别哭了,我怎会轻易将你打发配人,你我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我早拿你当妹子一般,以后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送你风光大嫁的。”

“我不要风光大嫁。”绯云抹着泪儿抽泣哽咽,“我就要跟着小姐。”

“这说的可是傻话了。”

沈星晚失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好了,你还小,说这些尚早,以后再说,好么?”

“嗯”

梳洗毕,绯云便去找小春去了,沈星晚去了小厨房,亲自挑选了几样清淡可口的粥品小菜,用食盒盛好提去了书房。

暖黄阳光散落在宅子里,照见院中竹影婆娑,微风拂过,携着初春的暖意,也轻轻掠过她唇畔浅笑。

沈星晚轻轻推门而入,书房内静谧无声,唯有微风拂动窗外垂下的花枝。

燕景焕一袭家常墨衫,正端坐桌案前凝神提笔,在摊开的奏折上书写着什么,似在落定某桩要事。

她不忍打扰,只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搁在一旁的圆桌上。

食盒与桌案轻碰,发出极轻微的响动,燕景焕笔锋微顿,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他漆黑眸中映着晨光,沈星晚赧然一笑,“吵着你了罢?”

她并不走近,“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给你送些吃食,你若忙空了,记得多少用一些,省得胃空久了伤疼。”

她眸光落在桌案上堆积的折子上,抿了抿唇,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椅脚轻响,有微风掠过,旋即手腕被人坚定握住。

她回神间,燕景焕已然站起,近在咫尺,唇角漾起笑意,带着几分揶揄:“怎得刚来就要走?”

“怕我吃了你?”

沈星晚登时面红耳赤,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只反手轻捶了他一下。

那一捶绵软无力,猫尾巴尖儿扫过似地,轻轻拂在了他的心尖上。

燕景焕低笑,眸光微黯,握紧她的手,手臂微微一收,便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去。沈星晚轻呼一声,身子微倾,已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

他在她耳畔低语,温热鼻息拂过她耳侧,“既来了,可不能再走了,坐下陪我一起用膳。”

说罢,他竟毫不松手,顺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双臂依旧牢牢环着她,不给她丝毫逃开的机会。

沈星晚羞红了脸,挣扎嚷嚷着要起来,偏偏燕景焕力道极大,她根本推不开,只得嗔道:“外头还候着许多人呢,叫人瞧见了,岂不笑话?”

燕景焕轻笑,知她脸皮薄,只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略显无奈,终是不再为难她,松开手让她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他打开食盒,舀了一碗碧粳粥递到她面前。

“罢了,不逗你了,吃些东西,待会还需赶路。”

沈星晚红着脸接过来,低头轻抿了一口,耳尖仍烫得厉害。

温馨的书房内,晨光渐暖。

两人静静地用着膳,品尝着桌上的那几道清淡可口的粥品小菜。

粥香氤氲,洇出一室温软气息。

燕景焕不时给她夹些小菜,沈星晚微微垂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传来绯云的声音。

“小姐,奴婢绯云求见。”

沈星晚抬眸,略微一顿,随即柔声唤道:“进来吧。”

绯云轻步入内,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神不自觉地朝燕景焕看了一眼,旋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帘,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瞧出她的迟疑,沈星晚轻声道:“但说无妨。”

“有什么事,直言便是。我同王爷之间,并不会瞒他任何事。”

她话音刚落,燕景焕虽仍不动声色地执箸进食,握筷的手却微微一顿,随后动作一如往常,似毫不在意,唯有眼底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并未插话,只静静听着。

绯云见沈星晚这样说,便不再犹豫,低声禀道:“小姐,是小春她方才提了个很是无理的请求,奴婢实在拿不了主意,这才来请您示下。”

沈星晚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瓷勺,抬眸看向她。

“什么请求?”

绯云迟疑了一下,目光在沈星晚和燕景焕之间流转了下,终是压低了声音。

“她她说要去上坟。”

第68章 验尸岂能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了得……

沈星晚微微一怔,眉心轻蹙,望向绯

云。

“上坟?上什么坟?”

绯云低声回道:“好像是唐府里的哪个婆子的坟,小春说的也不甚清楚。”

沈星晚微微沉吟,随后侧眸看向燕景焕,“我去瞧瞧。”

燕景焕闻言,搁下手中的筷子,起身道:“我陪你去。”

沈星晚忙摆手轻笑。

“不过是小事一桩,何须劳动你?”

“我已然打扰你半晌了,你呀,还是安心处理政务罢。”

燕景焕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弯了下唇角,“好罢,只当是你心疼我了。”

**说的柔软,尾音拖的长长的,隐隐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星晚不由得有些羞赧,微微别开脸,却仍旧坚持道:“正事要紧。”

燕景焕见她如此坚持,便也没有再勉强,点点头,随即唤小厮来撤了桌上的碗碟,而沈星晚则带着绯云一道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外院,小春正安静候在那里。

一见到沈星晚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沈星晚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起来罢。”

她步履从容地走至院中,丫鬟们已搬来一把梨木雕花太师椅置于樱花树下。

春阳透过樱花枝桠,将碎金般的光斑洒在青石板上,沈星晚的裙裾随风轻晃,搅碎一地浮光。

沈星晚落座,微微一笑,望向立在面前的小春,见她有些拘谨,柔声道:“不必害怕,说说罢,你要去上什么坟?”

小春低垂着头,双手绞着衣角,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回夫人的话从前在唐府时,奴婢年纪尚小,常受唐二小姐身边丫鬟如意姐姐的母亲照拂。”

“她待奴婢极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往年清明时我都会去祭扫探望她。”

她抬眸望了一眼沈星晚的脸色,见她并无不耐之色,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如今奴婢即将随夫人前去京城,只怕往后再难有机会回来了,这才想着在临行前去祭扫一番,以表心意。”

沈星晚听罢,微微颔首,眸中露出些赞许之色。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去罢,待会儿我命人多派几个婆子,备些祭礼陪你一道前去,也好让你尽个孝心。”

小春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磕头谢恩:“多谢夫人成全!”

沈星晚伸手扶她起来,“些许小事罢了,无需如此。”

她看着小春略显稚嫩的面庞,随口又问道,“我看你母亲尚在,那如意与你年岁相仿,她母亲怎么去世的那样早?”

话音刚落,原本满心欢喜的小春神情倏然一黯,眸中隐隐浮起悲意。

“这件事奴婢也不知该如何说才是。”

她抿唇,似在回忆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又幽幽叹息了一声。

“婶子从前身子便不大好,只偶尔喊着手疼脚疼,但生活能够自理,倒也并无大碍。”

“可不知为何,那年如意姐姐随唐二小姐去了京城的第二日,婶子竟突然撒手人寰了”

沈星晚闻言,眸色一凝,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摩挲,心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眉头微蹙,眸光沉静如水,缓缓开口。

“你是说如意随唐琳儿去京城的第二日?”

小春点了点头,难掩悲伤神色。

“是奴婢至今仍记得,婶子去世那日。”

“分明前一晚还好好的,早晨起来却突然没了气息,府里人只说是旧疾发作,可奴婢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星晚沉吟片刻,指尖在膝上轻轻叩了叩,心下已然明白,这件事定然另有隐情。

她眸色深沉,回头瞥向绯云。

绯云立刻凑了过来,沈星晚压低了声音,在绯云耳畔轻声吩咐:“命人去查一查当年如意母亲去世的前后细节。”

绯云闻言,立刻低头应道:“是,小姐。”

沈星晚微微一笑,回头坐直了身子,和煦看向小春。

“小春,你且安心去祭扫罢,若缺了什么,只管找管事去支取。”

小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赶紧屈膝行礼,重重点头:“多谢夫人。”

沈星晚颔首,唇畔笑意未减,眸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微风拂过粉白樱花,落英缤纷。

她抬头望向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眸中渐生寒意。

绯云赶回来时,沈星晚刚歇完午觉。

她才从软垫上坐起,便瞧见绯云匆匆赶来。

绯云眉眼间透着些许紧张,一跨进屋内,目光迅速扫了一眼房中伺候的丫鬟们。

沈星晚眸光微转,心下已然明了,便抬手一挥,淡声道:“你们都下去罢,留绯云替我梳洗。”

丫鬟们不敢多言,齐齐福身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沈星晚这才看向绯云,轻轻招手道:“过来说罢。”

绯云立刻走上前来,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奴婢已经去查过那如意的母亲了。”

“她从前在唐府里负责浆洗,天长日久的沾水,确实患有风湿病,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但病症并不算严重,平日里只需小心保养些,倒也并无性命之忧。”

沈星晚柳眉微蹙,有些疑惑。

“既如此,她又怎会突然暴毙呢?”

绯云抿了抿唇,继续低声道:“奴婢也是想不通此节,所以待小春祭扫完她的墓后,便私自做主,带了仵作去开棺验尸。”

沈星晚微微一愣,旋即目光微闪,颇为意外地望向绯云。

绯云连忙解释道:“奴婢深知小姐的性情,知道您定然不会就此作罢的。”

“若是再来回通报请示您,实在是太耽搁时间了,您今日还得赶着启程回京呢,所以奴婢才索性自作主张,先行了一步,免得再费周折。”

沈星晚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眸光多了一分欣赏之色。

“那结果如何?可有发现?”

绯云见沈星晚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可神色仍凝重的很,缓缓说道:“小姐,那婶子的尸骨,与当初唐大小姐的尸骨一模一样,焦黑无比。”

沈星晚心头猛然一跳,瞳孔微缩,蓦地抬眸望向绯云,指尖抓紧了椅扶手。

焦黑的尸骨

她不禁想起当日查验唐大小姐遗骸时的情景。

唐大小姐那具焦黑的骨骼,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森然骇人。

如今再添一具相同的焦黑尸骨,岂能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了得。

“小姐。”

绯云观察着她的神情,压低了嗓音。

“奴婢怕说不清楚耽误了您的事儿,便将那仵作一并带了回来,如今正候在角门外,您若有疑问,不如亲自问问他。”

沈星晚点头,伸手拍了拍绯云的肩头,声音虽轻,却很是赞许,“做得好。”

她甚为欣慰,眼前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如今已然成长为她可以倚仗的左膀右臂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咱们去见见那仵作。”

沈星晚由绯云引着来

到角门前,瞧见那仵作身形瘦削,面容清癯,一身半旧青布长衫,虽带着些风霜之色,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

见她过来,仵作连忙上前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夫人,小民给夫人请安。”

沈星晚微微颔首,直接问道:“你既已开棺验尸,可曾验明她的死因?”

仵作神色肃然,道:“回夫人,小民验过那尸骨,可用我项上人头担保,这位妇人乃是骤然中毒而死的。”

沈星晚眸色微黯。

“何种毒物?”

“若从尸骨残留的痕迹来看,应当是砒霜一类的剧毒。”

仵作说着,似有不解的模样,“只是尸骨焦黑成这般模样,小民还从未见过。”

“据小民所知,单只砒霜的毒性,并不足以致使尸骨焦黑到这般程度。”

沈星晚略一沉吟,继而问道:“若给你这种毒物,你是否能验明死因,确定她是否死于此毒?”

仵作闻言,目光一亮,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以!”

他自信望向沈星晚。

“小民家里世代行医,我幼时亦曾习医出身,只因更醉心于验尸探案,才改做了仵作一行。”

“若世上真有此等奇毒,小民定要一窥究竟!”

沈星晚听他这样说,心下已有决断,微微点头,随即转向绯云:“取些赏银给他,着人安顿知会一下他的家人,这位仵作,今日随我们一同入京。”

仵作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连忙俯身一揖到底:“多谢夫人赏识!小民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他本是县城里的小仵作,眼界再高,也受限于出身。

若能跟随这位气度不凡的贵人入京,前途不可限量,他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赶紧顺势满口答应了下来。

沈星晚淡然点头,“好生准备,稍晚启程。”

仵作再三叩谢,随后便被绯云领下去安顿。

午膳过后,燕景焕那边也处理完了公务,特意前来接沈星晚。

他一袭玄色锦袍,玉带缠腰,步履沉稳。

推开门扇时,清冽的冷松气息随风而至。

沈星晚抬眸便瞧见他立在门前,神色从容带着些许清浅笑意,修长指节随意拂过门框,“可收拾妥当了?”

“嗯。”

沈星晚点头,起身走向他。

燕景焕伸出手,笑吟吟地望着她,“走罢。”

沈星晚无奈轻叹一声,拗不过他,只得抬手搭在他掌心,被他顺势一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两人并肩走出宅院,外头车马早已备好,燕景焕扶她登上马车,吩咐启程。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逐渐加快,稳稳往京城方向驶去。

第69章 问话竟能教黄土埋骨之人经营商铺……

沈星晚由燕景焕陪伴照顾着,一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

三日后的深夜,马车终于缓缓驶入盛京城门,穿过静谧街道,最终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见主子归来,立刻迎上前来行礼,府中一众仆从早已闻讯等候已久,匆匆赶出来伺候。

沈星晚下了马车,轻舒了一口气。

连日赶路虽也未曾让她吃什么苦头,可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有些倦乏。

她微微侧身,燕景焕已然先她一步下了马车,伸手将她扶下来,又抬手替她拢紧了披风,“夜里风凉,进去罢。”

她点点头,眸光扫向身后,瞧见小春和那仵作正拘谨地站在马车旁,脸上掩不住的紧张,吩咐绯云:“带他们下去安顿好,稍后再详谈。”

小春与仵作虽知沈星晚身份不凡,但亲眼见她被摄政王护送入府,才惊觉她竟是王妃。

二人顿时惶恐万分,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奴才不知王爷与王妃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沈星晚伸手虚抬了一下,语气温和,“都起来罢,不必害怕,既已将你们带回王府,自然不会无端加害于你们。”

“只是过几日或许会有些事需要问你们,还望你们如实禀来。”

二人一听,连连叩首以表忠心:“奴才愿为王妃效命!”

沈星晚点头,命人将他们带下去安置妥当,这才转身往内院走去。

刚一踏入房门,燕景焕便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低哑嗓音在她耳畔呢喃:“这几天都没怎么歇好,得好好睡一觉才能解乏。”

沈星晚仰头望向他,正欲开口,却被他霍然俯首吻住,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要推拒,可他抱得极紧,哑声在她唇间辗转低语:“马车上总不尽兴”

沈星晚脸上一热,早知他存了不轨心思。

可这几日的确赶路匆忙,他虽偶尔亲近,却也终究没有真正得寸进尺。

想到这,她的挣扎便弱了几分,终是被他彻底折腾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昏沉睡去。

然而翌日一早,天色才刚露鱼肚白,摄政王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前来请示燕景焕的官员几乎都要排到大街上去了。

燕景焕不胜其扰,只得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后,索性直接入宫处理政务去了。

沈星晚睡得沉,待她悠悠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

绯云早备好了热水和衣衫伺候她梳洗,见她醒了,笑的狡黠:“小姐累着了罢,昨夜可睡得还安稳?”

沈星晚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你是愈发放肆了。”

绯云掩唇轻笑,赶紧走上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她伺候沈星晚梳洗完后,替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浅湖蓝襦裙,青丝挽成流云髻,簪了一支素净的白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不失庄重。

待一切妥当,沈星晚便吩咐道:“备车,我要回丞相府一趟。”

绯云应声而去,不消片刻,沈星晚便带着绯云乘上马车,往丞相府去了。

朱雀大街的喧嚣扑面而来,糖人摊子的甜香混着茶楼茶水的清香,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与商贩吆喝交织成熟悉的市井喧闹。

马车在闹市中缓缓行驶,沈星晚轻掀车帘,望着熟悉的街景,心下微叹。

离京的这几日,也不知父母可还安好?

肯定还在为哥哥坠崖之事伤心担忧罢。

她收回思绪,放下帘子倚在软垫上,任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丞相府朱漆大门前。

沈星晚回到丞相府,刚踏入正厅,便望见父母皆是愁眉不展,神情满是忧虑。

沈丞相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一封信,唉声叹气地来回踱步。

沈夫人则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眼角泪痕未干,手中绢帕拧得死紧,显然是哭了许久。

沈星晚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柔声唤道:“父亲,阿母,女儿回来了。”

沈夫人见女儿归来,如溺者抓住浮木,泪水决堤般滚落,死死攥住她的手。

“星晚,你哥哥你哥哥坠崖至今毫无音讯,生死未卜,这可怎么办呐?”

沈丞相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

“云朝自小便不让人省心,眼下战事未平,敌军围剿,他作为主帅竟然坠崖失踪了。”

“军中来信称已派人搜寻,可至今仍无消息,只怕是唉”

沈星晚看着二老悲痛的模样,心下实在不忍,于是抬眸扫向一众伺候的仆从,冷声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都退下罢。”

“是。”

一众小厮丫鬟们得令,垂首敛目,鱼贯退尽。

待四下无人,沈星晚将二老拉至一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父亲和阿母不必忧心,哥哥他平安无事。”

沈夫人一怔,猛地抓住沈星晚的手:“星晚,你说什么?”

沈丞相也是神色一震,盯紧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中解读出些什么。

沈星晚温婉一笑,并未明言,只是温声安抚:“你们且放宽心,哥哥他不日便会回京。”

沈丞相深知女儿向来沉稳,她既敢如此笃定,必然有把握。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可是王爷的安排?”

沈星晚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颔首。

沈丞相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神色稍霁,喟叹道:“又让王爷费心了”

沈夫人听得儿子无恙,悬着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胸口,连连拭泪。

“好,好只要云朝平安就好”

沈星晚又柔声宽慰了几句,这才让二老稍稍安下心来。

沈星晚心疼阿母憔悴如斯,劝父亲携阿母回房去歇息,保重身子才好等哥哥回来。

沈星晚目送父母离去,指尖轻叩案几,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在她眸中凝成寒霜。

她神色一敛,吩咐绯云:“去将府中所有曾与唐琳儿的贴身丫鬟如意有过来往的人统统带过来,我要逐一问话。”

绯云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沉声道:“是,奴婢这便去办。”

沈星晚抬眸望向窗外,指尖轻轻摩挲着茶

盏,思绪翻涌。

如意的母亲暴毙一事,疑点重重。

她的尸骨焦黑,毒性诡谲,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极有可能都与唐琳儿有关。

花厅中烛火明亮,映得雕花红木桌案上的青瓷茶盏泛着柔光,空气里漾着淡淡的龙井清香。

沈星晚独坐于主位,眸光冷然。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盖沿,动作虽随意,却带着无形的迫人威压,令花厅中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沉肃。

绯云恭敬立在她身侧,见她略一点头,马上朝门外抬手示意。

守在门口的婆子立刻拉开朱漆雕花门扇,一个瘦小的丫头怯生生地缩着肩膀,小步走了进来。

小丫头脸上还带着些许尚未褪尽的稚气,神色略显惶恐。

她双手绞着帕子,眸光不安地四处扫视,最后定定地看向端坐上首的沈星晚,顿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星晚眉梢微挑,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声音不疾不徐,却颇有威仪。

“不必如此,起来回话。”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低下头不敢再到处乱看。

沈星晚收回目光,轻抿一口茶,方才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草”

“嗯。”

沈星晚抬眸看向她,淡声问道,“你可知为何找你?”

春草局促地搓了搓手指,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与如意是什么关系?”

沈星晚淡淡地,语气没什么情绪。

春草怔了一瞬,随即低声回道:“奴婢与如意姐姐从前分在一个屋里住,日常起居都在一处。”

“既如此,应当很熟悉她的习惯才是,那你说说,可有何特别之处?”

春草抿了抿唇,似在回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意姐姐她并不算很好相处。”

“她平日里鲜少理会奴婢,倒是时常会指使奴婢替她做些杂事,奴婢也不敢不依。”

“不过她待唐小姐却是极好的,跑前跑后,巴心巴肝的,即便挨了她打骂也从无怨言,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沈星晚静静听着,轻轻转动着茶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春草见她未发话,心下越发忐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有一次如意姐姐生辰,心情好,说了几句平日里从不提的话,奴婢这才知晓,原来是因为那唐小姐,对如意姐姐的母亲那可是极好的。”

“她跟着唐小姐来京城后,无法在母亲跟前尽孝,唐小姐便出资给她母亲买宅子置田地,还给了她许多本钱开铺子呢”

“啪——”

一声清脆响骤然打破了花厅内的寂静。

春草骇地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才瞧见是沈星晚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沈星晚眸中寒意升腾,眸光凌厉,直直落在她身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春草面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重复:“唐唐小姐给如意姐姐的母亲买宅子、置田地,还给她本钱开了铺子”

沈星晚指尖缓缓收紧,微微眯起眼睛。

唐琳儿给如意的母亲买宅子、置田地?

好个唐琳儿!难道她竟能教黄土埋骨之人经营商铺不成?

第70章 如意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夜色沉沉,浓云密布,遮住了天边一轮冷月。

东宫一带寂静无声,唯有不远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又渐渐远去。

绯云身着一袭深褐色宫装,衣襟紧掩,整个人悄然隐匿在暗影之中,直到立在东宫门前,她才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几声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守门的小宫女打开门扇,按例问询,绯云低眉顺目,语气恭敬:“奴婢奉摄政王妃之命,前来求见太子妃娘娘。”

小宫女为难极了,拿不定主意,只好请绯云稍作等候,待她先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大门内传来一阵不耐烦的脚步声,随即,一盏宫灯的光亮映在门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借着微弱灯光,绯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如意披着一件薄绢外衫,灯光映得她眉眼愈发凌厉,带着几分被打扰的烦躁,仰着脸扫了绯云一眼,语气十分不善:“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如意啧了一声,眸中尽是不耐,冷笑了一下。

“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辰?我们娘娘早就歇下了,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她双手抱胸,斜睨着绯云,“回去罢,明儿再来。”

说罢她便作势要关门,丝毫回旋的余地都不给。

绯云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语气:“姐姐且等一等。”

如意蓦地皱眉,猛地甩开她的手。

她嫌恶地拂了拂被绯云碰过的胳膊,“谁是你姐姐?别乱叫,套什么近乎?”

“有事就直说,没事赶紧滚,别在这儿耽误我的工夫!”

她的语气又急又冲,显然不愿与绯云多费唇舌。

绯云却丝毫不动怒,仍是笑眯眯的,仿佛方才如意的冷脸与呵斥根本没有落到她身上一般,反倒神色温和,低声说道:“好姐姐,其实我今日前来,并非求见太子妃,而是特意来寻您的。”

如意微微一愣,警惕地眯起眼。

“找我?”

“正是。”

绯云含笑点头,抬眸看着她,“姐姐,咱们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一叙如何?”

如意眸光一冷,立刻板起脸:“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她说着,便要关门。

绯云眼疾手快,猛地往前一步,肩膀一抵,直接挡在门前,笑意不变,冲着她耳畔悄声说道:“好姐姐,前儿个我随我们小姐去了一趟扬州”

如意动作一滞,手中乍然收紧了力道,指节逐渐泛白,却没有继续关门。

绯云看着她的反应,唇角微勾,继续缓缓说道:“姐姐,您母亲有几句话要我带给您呢。”

夜风微凉,轻轻吹拂,吹得绯云裙角微微翻动,也吹得如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眸底的警惕一瞬间化作了惊愕慌乱。

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转动眼珠盯向绯云,嘴唇微微颤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夜色仿佛更沉了一分。

如意浑浑噩噩地回到东宫时,夜色已深,殿外宫灯映着她的影子,孤长又寂寥。

她脚步微浮,心神不宁,仿佛整个人都被夜风吹得有些飘摇。

寝殿内,唐琳儿已经侍寝完毕,正在净室中沐浴,浴桶中兑了玫瑰汁子的温水蒸腾起氤氲水雾,将她白皙的肌肤映得莹润如玉。

她慵懒倚在浴桶边沿,眯着眼,一手浸在水中缓缓划动,另一手随意搭在桶沿,整个人都透着放松的惬意。

她身侧的两个小宫女,一个为她擦拭手臂,一个轻柔地为她梳理散开的长发。

听见脚步声,如意走了进来,唐琳儿连眼皮都未抬,只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去哪儿了?怎么这般久都不见人影?”

如意脚步微顿,抬眸看了看她湿漉漉的长发,未作声,只静静地走过去,接过那小宫女手中的金梳,熟练地撩起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理着。

空气静谧,水声轻响。

良久,如意才低声道:“方才肚子有些不舒服。”

唐琳儿闻言,终是睁开眼,略带关切地看向她。

“可严重么?怎的不早些说?”

“不行。”她作势要叫人,“我让人请太医过来替你看看。”

如意手中金梳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头,声音依旧平稳:“已经好些了,这才敢过来伺候小姐。”

唐琳儿抬眸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痛楚模样,这才作罢,懒懒地靠回桶边。

她抬手挥退了旁边的两个宫女,待殿门合拢,才轻叹一声,幽幽道:“如今这东宫里,除了你,我已不愿再用旁人。”

她侧头看向如意,眼神柔和了几分,语气里也隐约透着几分真心。

“你待我是最好的,旁人比不过。”

“我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笃定地许诺着,眸光微微闪动,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一步步往上爬的光景。

“等我得了那后位,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如意垂眸,指尖捏着金梳仍旧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小姐肯如此待我,我自是感激不尽。”

她声音轻缓,几乎带着几分喟叹,顿了顿,又道:“小姐已经待我娘亲极好了”

话至此处,她手上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仿佛不经意地轻声问道:“也不知我娘亲的铺子,如今可还经营得顺不顺遂?”

唐琳儿正沉浸在自己未来的宏图大业中,乍闻此言,神色陡然一僵,眼神微不可察地闪躲了一下。

浴桶中的水波微微荡开,她沉默片刻,才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她抬手撩起几缕湿发,轻轻捻了捻,淡淡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我前阵子还听人说,你母亲的病已经好多了。”

如意垂下眼帘,睫毛轻颤。

她握着金梳的手微微收紧,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变,只顺势低声道:“多谢小姐。”

唐琳儿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摆了摆手,“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你安心留在我身边伺候便是。”

“待我登上后位,自会许你几日假,让你回去探望她。”

“嗯”

如意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异样,指尖缓缓拢住唐琳儿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动作一如往昔温柔熟练。

只是她眼底的幽深,在殿内昏黄的灯火下,渐渐沉了下来,藏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月色西沉,柔和银辉洒落庭院,为整座沈府都镀上了一层温柔光晕。

沈星晚斜倚在从前闺房里的榻上,唇角含笑,悠然听着绯云绘声绘色地描述如意临走时那副难看的脸色。

绯云说得兴起,连手势都比划了起来,眼里满是狡黠的得意。

沈星晚清浅笑着,茶盏微微倾斜,碧色茶水漾出浅浅涟漪。

正当她要开口再问两句时,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忽然冲破了夜色,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激动地大喊着:“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真的回来了!”

沈星晚心头猛地一震,手中茶盏“砰”地一声搁在榻边小几上,锦被一掀,便匆匆朝门外奔去。

身后的绯云也惊得站起身来,忙跟着跑了两步,又蓦地想起什么,赶紧折返回去,从架上取了件披风,快步追上沈星晚,将披风拢在她肩头。

夜里风凉,她家小姐只穿着中衣便跑了出来,实在是大意了。

可沈星晚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披风只是胡乱拢了拢,脚下生风似地朝府门口跑去。

夜风呼啸在耳畔,她心跳得厉害,甚至脚步都有些发飘。

府门前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家仆们激动不已,连夜色下的空气都透着一股狂喜。

沈丞相和夫人也惊闻消息,从正院匆匆赶来,沈夫人神色慌张,几乎是一路踉跄而来,沈丞相脸色虽还算镇定,却也能看出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沈星晚赶紧迎上去,搀住激动哭泣的母亲,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阿母,快别哭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沈夫人紧紧攥住她的手,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沈丞相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情绪,“快,快去看看。”

众人齐往府门口而去。

府门外,一辆布满尘土的马车正飞驰而来,车厢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显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沈云朝坐在车外亲自驾车,身上一袭略显破旧的墨色长袍,衣襟虽染着风霜,神色却依旧英朗,眉宇间更添了几分经历生死后的沉稳锋芒。

他猛一拉缰绳,马儿低声嘶鸣,车轮微晃,终于停稳在府门前。

沈云朝翻身而下,长腿一迈,快步朝府门走来。

“阿母!”

沈夫人再也忍将不住,失声痛哭着奔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了他,上上下下地看着,手指颤抖摸上他的脸,泣不成声。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啊,吓死娘了”

沈云朝怔了怔,眼眶也不由得泛红,伸手环住了母亲。

“阿母,让您担心了,孩儿回来了。”

沈丞相亦是激动不已,虽不似沈夫人那般失态,但眸中泪光闪烁,声音都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星晚眼眶酸热,却仍存几分理智,忙低声劝道:“先别在门口哭了,熄了灯火,快些进府再说。”

沈丞相这才警觉会意过来,四下环顾了一下,赶紧吩咐众人熄灯回府。

他话音未落,沈云朝却忽然抬手,“等等。”

所有人都怔住,沈夫人一手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沈丞相皱眉看向他,沈星晚也疑惑地望着他。

沈云朝没有解释,只转过身,大步走向那辆风霜侵蚀的马车,伸手揭开了车帘。

夜风拂过,轻轻卷起车帘的一角,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缓缓自车内探出。

烛火摇曳,照亮了一张绝美的面庞。

那女子肤色胜雪,眉目如画,尽管衣裙沾染风尘,依旧难掩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静静地望着众人,眸底透着不安,却又强自镇定维持着仪态。

众人登时大惊失色。

那个本该被送往北境和亲的广安公主,如今竟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沈云朝的马车里?

一时间,夜色沉寂,沈府大门前的气氛仿佛凝滞了,唯有轻轻拂过的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簌簌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