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威严地端坐在上首,面容冷峻,凤冠上的珠翠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德妃坐在下边,头低垂着,肩膀微微颤抖,正拿着帕子默默抹泪,泪水浸湿了帕子,滴落在她脚下冷硬的地砖上,洇出一块块斑驳水渍。
广安公主一见到德妃娘娘,满腹委屈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哭着扑进德妃娘娘怀里。
“母妃”
沈星晚跟在广安公主身后轻轻走进殿内,恭谨福身行礼,轻声说道:“太后娘娘万安,德妃娘娘万安。”
她微微低头,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德妃娘娘身侧,暗自打量着两人的神情。
太后眸光冷冷扫向广安公主,声音如同腊月寒冰,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也得到消息了,便回去好好准备罢。”
“等定下日子,便送你出发去和亲。当然,魏国也不会薄待了你,你的嫁妆定会丰厚无比,令你风光大嫁。”
殿内一片死寂,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所谓的丰厚嫁妆,不过是借着嫁妆的名头,向北方晟国赔款罢了。
广安公主泪如雨下,哭得伤心,紧紧抓住德妃娘娘的衣袖,“母妃,儿臣已有了非君不嫁的心上人啊!”
“那晟国皇帝年逾七十,后宫嫔妃无数,连最小的儿子都年近四十了,儿臣,儿臣实在不愿嫁与他啊!”
“放肆!”
太后眉头紧皱,厉声训斥道:“你身为魏国公主,多年受百姓供养,享受皇室尊荣。”
“如今国家危难,正是你为魏国献身的时候,竟还敢在此哭哭啼啼,推三阻四!”
广安公主身子一颤,仍鼓起勇气哭道:“我要见父皇,让父皇做主!”
太后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身侧的嬷嬷。
嬷嬷会意,立刻转身去內间捧出一卷圣旨来,恭敬捧到太后面前。
太后睨着几人,淡淡地,“别费劲了,哀家已然去找过皇帝,皇帝知晓其中利害。”
“如今西边战事吃紧,若北边大举进犯,魏国根本没有一战之力,若其他几国也趁机联军来攻打魏国,恐怕魏国的下场,多半是被灭国瓜分,倾巢覆灭。”
“所以”太后眸光冷然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广安公主身上,“皇上已经下旨,指名送你去和亲。”
广安公主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德妃娘娘赶紧抱托住她,也是泣不成声。
沈星晚站在一旁,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德妃哭肿了双眼,死死搂着广安公主,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她膝下仅有广安公主这一个女儿,深宫难行,她历经万难才平安生下她,费尽心力含辛茹苦地养大,怎舍得她远嫁和亲,去那野蛮苦寒之地受苦。
她抱着广安公主悲恸大哭,一头磕在地上,哭求道:“娘娘求您开恩,月儿还小,从未离开过臣妾身边,她”
太后叹息一声,甚为不耐,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其他公主都尚且年幼,柔安公主刚十岁,嘉安公主才八岁出头,唯有她这个姐姐适龄,她不去谁去?”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魏国陷入战乱灭国,任百姓生灵涂炭吗?”
太后掷地有声的质问声在大殿里回荡,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罢,太后缓缓阖眸,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摆了摆手,“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那语气轻的仿佛将她们的命运如同尘埃一般轻轻拂去。
德妃与广安公主、沈星晚面面相觑,眼见再无转圜余地,神色皆满是绝望。
德妃呜咽不止,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悲戚抱扶起广安公主,一步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朝殿外走去。
广安公主哭得几近昏厥,脚步虚浮,全靠德妃搀扶支撑着。
沈星晚跟在她们身后,望着这对悲痛欲绝的母女,心中酸楚难当。
走出慈宁宫,寒凉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几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德妃母女无心同她说话,由接引上来的宫人们簇拥搀扶着,行尸走肉般木然往长春宫走去。
沈星晚枯立在慈宁宫前,望着德妃与广安公主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难受至极。
宫灯昏黄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沈星晚眉头紧锁,思绪万千。
她抬头望向夜幕中巨兽般的巍峨宫殿,心里明白,这看似平静的皇宫,实则暗流涌动,背后定有一双双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而广安公主,只不过是这权力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她抿唇,指尖渐握成拳,发誓绝不能让这场悲剧发生。
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广安公主被推入火坑,万劫不复。
此生,她绝不会再让身边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沈星晚回到摄政王府时,已然是后半夜了。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脚步沉重。
燕景焕仍没安歇,似乎是在等她。
他正坐在灯下,专注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暖黄烛光柔和拢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冷俊逸的轮廓。
听到动静,燕景焕抬眸,瞥见沈星晚眉头紧皱,脸色难看,搁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沈星晚身边。
他伸手揽过她肩头,揽着她坐到自己腿上,轻抚着她的背脊,“怎么了,这样忧心忡忡?”
沈星晚无奈叹气,眸中尽是不忍,将广安公主要被送去和亲的事缓缓道出。
她说着说着,神情愈发黯然,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仿佛那即将远嫁去和亲的不是广安公主,而是她自己似地。
燕景焕静静听她说完,沉默半晌后,终是开口:“从局势上看,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北方晟国国力强盛,趁西边战事吃紧进犯,魏国兵力分散,难以抗衡。和亲,虽无奈,却能暂时稳住局势,避免生灵涂炭。”他声音沉稳冷静,可说出的话却如重锤般,狠狠敲击在沈星晚心上。
“你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沈星晚急了,一把推开他从他腿上站起来,皱眉望着他,“你可有想过,那些被迫送去和亲的女子,她们被葬送的一生,又该如何如何度过呢!”
第46章 睡罢别担心,没事的。
夜已深沉,浓稠得仿若化不开的墨汁。
萧瑟夜风悄无声息地,从窗棂的缝隙间偷偷溜进屋内,带着丝丝凉意,轻轻地撩动窗畔的纱幔。
沈星晚倔强伫立在窗畔,清冷月光散落在她纤柔肩头。
夜风拂过她额前碎发,掩映着眸中细碎怒意,被激怒的小兽似地,蹙眉望着燕景焕。
燕景焕怔忪了一瞬,继而恍然意识到,他基于局势的这番分析,在小姑娘眼中,或许太过冷漠无情,刺痛了她怜悯的心。
他柔了神色,去拉她的手,沈星晚白了他一眼,把双手背到身后,不肯被他碰到分毫。
燕景焕无奈轻笑了一下,笑意里尽是宠溺纵容,仿佛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伸出手,
动作轻柔却不容她退缩地揽过沈星晚的腰肢,稍稍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膝上。
沈星晚微微挣扎了一下,燕景焕收紧手臂,拥住了她。
他双臂温暖有力,她挣扎不过,活似一只受困的小鸟,徒劳地扑腾着翅膀,只能恨恨地瞪向他。
燕景焕轻抚她背脊,温厚大掌一下又一下地自她后颈熨贴至她纤细腰际,极有耐心,仿佛在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鹿。
“好了,不生气了。”
他低低哄着,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既然你不愿意让这件事发生,那这件事,便绝对不会发生。”
“我来想法子,不会让她去和亲的。”他声音低沉,似春日里最轻柔的微风,带着丝丝暖意,轻轻拂过沈星晚柔软心尖。
她微微一怔,缓缓抬起头望向燕景焕,眸中倔强颜色渐渐褪去,泛起些许期待。
才望了他一眼,沈星晚又蹙起眉头来,疑惑问他:“你说不会便不会了么?”
“两国交战,局势波谲云诡,错综复杂,岂是你一个人所能轻易左右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又气鼓鼓地斜睨着他,“就算不送广安公主去,若还是那套挑选宗室女册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的做法,不还是换汤不换药么?”
“难道她们出身没有公主高贵,便可随意被替换人生,去承受那远嫁异国他乡的痛苦么?”
她越说越激动,眸中渐起泪光,仿佛恨极了这世间的一切不公。
燕景焕静静凝望着她,眸若深不见底的寒潭,泛起怜惜光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她拥的更紧了些,再次伸出手,轻柔地抚过她背脊。
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他才缓缓开口,“我既已知道你的想法,又怎会轻易再去葬送哪一位女子的人生呢?”
“这件事,便放心交与我罢。”
他声音温柔却坚定,仿若暗夜中的一盏明灯。
沈星晚望着他,他眸色晴明,亦坦然凝望着她的眼睛,并无丝毫作伪之意。
忽然被什么东西所触动了似地,沈星晚鼻尖一酸,忍不住伏进了他怀里。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去解决这件事,但她又岂会不知道这件事难如登天。
她本并没有指望他肯帮自己,毕竟从他摄政王的角度来看,和亲是代价最小的平息战乱的方式。
可他竟揽下了这桩棘手的事情。
他会怎么做,他将会面临朝野上下怎样的质疑指责,沈星晚根本不敢去细想。
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燕景焕和沈星晚相拥而眠,沈星晚蜷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听见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她却毫无睡意,很担忧广安公主,也不知她和德妃娘娘今夜,是否也是彻夜难眠。
她眉心紧蹙,总觉得有一团迷雾萦绕在心头。
和亲这事儿,怎么就来得如此蹊跷呢?
她暗自思忖,疑惑藤蔓一般,在她心中恣意蔓延。
白日里唐琳儿那挑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唐琳儿那狡黠的眼神,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广安公主对沈云朝的心意,转眼间太后就做主要送广安公主去和亲。
陆玉芝突然暴毙,唐琳儿骤然受封太子妃,如今广安公主又被送去和亲
这一桩桩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沈星晚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这几件事之间,难道有所牵连?
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翻来覆去,脑海中的思绪如同乱麻一般。
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露出了些微曙光,她都没能理出头绪,也丝毫没有睡意,只睁着双眸直直盯着床榻的宝顶。
身侧的燕景焕动了一下,好似有要醒来的迹象,沈星晚恐他担心,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燕景焕醒转来,微微低头看向怀中的沈星晚,小姑娘紧闭双眼,纤长睫毛止不住地轻颤不已,似蝴蝶振翅。
他心下了然,小姑娘这是心里装不得事儿,愁的一夜未眠。
他唇畔牵起一抹温柔笑意,俯首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睡罢,别担心。”他低低呢喃,“没事的。”
随后,燕景焕轻柔起身,尽量避免吵醒‘熟睡’的沈星晚。
门扇被轻轻阖上,沈星晚缓缓睁开双眸。
她轻轻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默默盘算着或许得先从唐琳儿身上下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略显疲惫的面颊镀上柔和的光芒。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唐琳儿肯定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听见动静,几个丫鬟轻轻推开门扇鱼贯而入,脚步轻盈如小猫一般,准备来伺候她洗漱。
沈星晚微微抬手,屏退了丫鬟们,唯独只留下了绯云一人。
她问绯云:“之前知晓唐琳儿雪花砒霜来历的那个大夫,你还能找到他么?”
“自然能呀。”绯云拧了热布巾,随口答应着:“他在城西开医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姐找他做什么?”
“你替我去找他,顺着他这条线去查查唐琳儿的身世。”
从前沈星晚只大概知道唐琳儿是唐家的一个庶女。
几年前唐家突然出了变故,一夜之间,唐琳儿的父母、姨娘和嫡姐全都死了,唯有她一个孤女侥幸活了下来。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故,他们又是如何死的,沈星晚的父亲和阿母一直讳莫如深,从不肯提及。
这些年来,因着怕伤了唐琳儿的心,也从没有人问起过。
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星晚必须得好好了解了解这位相处了好几年,却始终令人捉摸不透的妹妹了。
绯云微微颔首,聪慧眸中透着机敏,活似一只机灵的小狐狸。
她晓得此事的严重性,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绯云聪明,无需多言便能领会到沈星晚的意思,沈星晚相信她能办的很好,便也不再言语,阖眸疲惫靠在太师椅上,任绯云执了檀梳替她挽发。
梳洗完毕,绯云为她换上一身素净淡雅的宫装,月白襟口绣了一支清新脱俗的兰花。
见她脸色不太好,又替她薄薄施了些脂粉,略盖了盖眼底的乌青和疲惫。
可无论如何粉饰,也遮盖不住她担忧的神情。
沈星晚穿戴好后,匆匆出了摄政王府,坐上马车,一路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入宫后,她径直往长春宫去了,德妃宫里的春姑姑早已候在门口,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她一见到沈星晚,忙远远迎了上来,微微福身行礼,“王妃娘娘,您可算来了,快进来罢。”
沈星晚也顾不上寒暄,急切地问她:“公主现下如何,可还好么?”
春姑姑叹息了一声,无奈摇头,眸中满是忧虑,“唉,公主将自己关在房里,既不肯用膳,也不肯见人,把宫人全撵出去了,谁也不许靠近。”
“德妃娘娘在房里苦劝了许久,可公主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德妃娘娘哭得伤心力竭,才刚刚被扶回寝殿去歇息了。”
沈星晚听了,心下难过,也跟着酸了眼眶,她咬了咬嘴唇,“我去看看她。”说罢,便提起裙摆,匆匆往广安公主房间小跑过去。
还未走近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杯盏坠地破碎的脆响,广安公主大发雷霆:“都给我出去!走开啊!”
紧接着,便是宫女们被呵斥,窸窸窣窣匆忙退出来的声音。
沈星晚微微一怔,看了看无奈被赶出来的惶恐宫女们,给了个眼神示意她们先退下。
她接过小宫女手中的食盒,伸手探了探,还是热乎的,便轻轻推开房门,放轻柔脚步,悄然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窗扇紧闭,重重帘幔全放了下来,将外头的阳光几乎尽数遮去,只有些许微弱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希望。
广安公主坐在榻沿,凌乱披散着如云墨发,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魄似地。
她双眸红肿的烂桃儿似地,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仿若一朵还未恣意绽放便即将凋零的花朵儿。
沈星晚心下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
广安公主抬眸,看到沈星晚进来,先是一怔,而后眸中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接连滚落下来。
她捂住脸背过身去,哭吼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
第47章 秘密实在是离奇的很呐。
日渐晌午,阳光穿透过长春宫精美的雕花窗棂,原应满室生辉,却偏偏被那层层叠叠的帘幔生生阻挡。
几缕漏下的细弱光线,恰似那将熄未熄的烛火,在这昏暗憋闷的屋内,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微光。
沈星晚放轻脚步,每一步都轻得如同踏在云端,生怕再惊扰了情绪不稳定的广安公主。
她缓缓靠近蜷缩在榻沿的广安公主。
那纤细身姿柔弱伏在黯淡的光影里,软绵得恰似月光倾泻在锦榻上。
她微微俯下身去,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广安公主。
这一抱,仿若推开了悲伤的大门,广安公主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她哭得愈发悲戚,那哭声里满是无尽的委屈、惶恐与绝望,似要将这一夜所积蓄的苦楚,一股脑儿地倾吐干净。
她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在华美衣衫上晕染出大片湿漉漉的痕迹。
广安公主到底还是没有推开沈星晚。
被绝望浸透的天地里,沈星晚的怀抱给予了她一丝慰藉,让她下意识地紧紧依傍她。
沈星晚感受到广安公主颤抖的身躯,心中疼惜似春日疯长的野草,肆意蔓延。
她缓缓轻抚着广安公主的背脊,温言软语:“我的好公主,可别哭坏了身子,仔细哭出病来,叫人瞧着心疼。”
“咱们一定会有法子的,绝不让你去和亲。”
“还能有什么法子”
广安公主伏在玉枕上,哭得可怜,呜咽着:“你我心里都明白,根本没有其他的法子。”
沈星晚默然良久,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当下便能解决掉这个难题。
她抿了抿唇,只得先转移广安公主的注意力。
“你再这般伤心难过下去,身子骨如何扛得住呢?若把自己折腾坏了,还没等咱们想出法子,你倒先垮掉了可怎么是好?”
“且多少用些膳食吧,养好了身体,咱们才能有气力一同想法子。”
沈星晚柔声劝着,轻移莲步至搁着食盒的桌案旁,伸手打开了那精致食盒。
她从食盒中端出一只莹润的骨瓷炖盅,又拿起小巧的汤勺,轻轻舀了一碗燕窝粥,双手稳稳捧起,向着广安公主走去。
广安公主满面泪痕地蜷缩在榻上,形容憔悴。
沈星晚将燕窝粥捧到她跟前,“公主,多少用些这燕窝粥吧,仔细熬坏了身子。”
广安公主却只是满心悲戚,别过头去,不肯理会。
沈星晚微微叹息一声,亲自执起调羹,舀起一勺燕窝粥,轻轻送到广安公主的唇畔。
“端走,我不吃。”
“您这又是何苦呢。”沈星晚只好使出杀手锏,“多少吃一些罢,您想想,若是就这么饿下去,把自己饿出个好歹来,万一香消玉殒了,往后可就再也见不到沈云朝了呀。”
广安公主身子微微一颤。
沈星晚赶紧乘胜追击,“你若倒下了,那沈云朝岂不是便宜她唐琳儿了?”
“不行!”
广安公主愤然回首,连哭都忘了。
沈星晚轻笑,将调羹递到她嘴边,“呐。”
广安公主身形微微一滞,面上既气恼又窘迫,良久终是缓缓张开了口,吃下了那勺燕窝粥。
沈星晚这才心中稍安,将碗递到广安公主手中,轻声说道:“公主,您千万别放弃,这才哪儿到那儿啊,咱们连我哥哥的谋反之罪都能翻案,我就偏不信了,还非得去和这个劳什子亲不可么?”
广安公主怔然望着沈星晚,久久说不出话来。
广安公主终是默默接过碗,低垂着眼帘,慢慢吃了起来,屋内一时只余轻轻的啜粥声。
沈星晚一颗心全系在广安公主身上,自她用罢燕窝粥,便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在侧。
待广安公主将最后一口粥咽下,沈星晚又去妆台前取了一把金梳。
她回到广安公主身旁,缓缓轻柔地替公主梳顺那一头如瀑布青丝。
她一边梳理,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些宽心话,慰藉着疲惫憔悴的广安公主。
待把那一头乌发梳理得顺滑如丝,沈星晚见广安公主神色稍缓,渐生困意,才又温言软语地哄着公主安歇。
直到广安公主呼吸逐渐平稳,彻底沉沉睡去,沈星晚才悄然起身,她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公主来之不易的安睡。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食盒,缓缓走出房间,一眼便瞧见了在外等候的春姑姑。
春姑姑见她出来,赶忙迎上前,面中满是感激之色,双手合十,千恩万谢道:“可多亏了王妃娘娘您呐!若不是您来劝慰公主,奴婢真真儿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星晚温婉浅笑,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春姑姑客气了,公主这几日伤心难过,还得劳烦姑姑您多费心,好生照顾着。”说罢,便将食盒递还给春姑姑。
春姑姑双手接过,连连称是。
“公主已经安睡,恐怕还得睡上好一阵子,我先告退了,还请姑姑代为向德妃娘娘请安。”
“哎,好,我送您出去。”春姑姑将食盒递给身侧的小宫女,恭谨一路将沈星晚送出了长春宫外才止步。
沈星晚又回望了一眼长春宫,随后才转身,带着几分决然,向东宫的方向走去。
她步伐沉稳,衣袂飘飘,在这深宫冗长的甬道中,渐渐远去,只给春姑姑留下一个坚毅又温柔的背影。
一路上,宫墙高耸,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光芒。
待到了东宫门前,她整了整衣衫,缓步走了过去。
宫门缓缓打开,迎出来的是太子妃身边贴身大丫鬟如意。
如意见是沈星晚,忙快步迎上来福身行礼,面上却带着几分为难之色。
“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沈星晚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如意,劳烦你通禀太子妃,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如意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才低声回道:“实在对不住。”
她为难极了,“我们娘娘她身子不适,这会儿正歇着呢,吩咐奴婢告知您,说实在不想见客,还请您先回去罢。”
沈星晚闻言,秀眉微微一蹙。
这是要给她吃闭门羹了。
“哦?怎的忽然就身子不适了?是怎么个不适法儿?”
她挑眉,睨着如意,“既知道了妹妹身子不适,我这个做姐姐的,都到门口了却不进去瞧瞧她,岂非我的不是了?”
如意显然也没想到唐琳儿会这样做,一时间实在编不出瞎话儿来,支支吾吾地,“就,就是昨夜着了些风寒,不碍事的,略歇歇便大好了。”
“是么,我还当是她小月子没坐好,落下病根儿了呢。”
如意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抬头望向沈星晚。
为难她一个小丫鬟也没意思,沈星晚并未显露过多情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太子妃养病了。”
“待她身子好些,我再来瞧她。”
说罢,沈星晚深深地看了如意一眼,才转身离去。
如意浑身一颤,虽已然是春上了,却不知怎地,忽觉感受到一股寒意。
沈星晚回到摄政王府时,已然天色渐暗,夕阳余晖散落在她身上,映出一抹落寞的剪影。
而她心中的执念,却在这一次次挫折之中愈发坚定,势要将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彻底揭开。
她刚迈进府门,便瞧见绯云在回廊下焦急地张望,一见了沈星
晚,忙快步走了过来,福身行礼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沈星晚微微颔首,目光顺着绯云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
一头稀疏白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凌乱地垂落在布满皱纹的脸颊旁,穿着一件洗得近乎发白的粗布衣衫,衣角打着几个补丁,针线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缝补而成。
衣衫虽旧,却洗得干净整洁,双手粗糙干裂,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洗涮衣物时留下的污渍,一看便知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婆子站在绯云身后,双脚局促地交叠着,脚尖微微向内,肩膀微微缩着,整个人瑟缩在这略显空旷的廊下。
她眸中满是不安,时不时地偷瞄沈星晚一眼,目光一触及到沈星晚的视线,便又迅速地移开。
“这位是”
绯云见状,赶忙介绍:“小姐,这是我带回来的陈婆子。”
她拉了一下那婆子,“这位便是王妃娘娘,还不快向王妃娘娘请安见礼?”
那婆子忙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声音很是拘谨:“民妇,民妇给王妃娘娘您请安。”
沈星晚抬手虚托了她一把,“起来罢,无须多礼。”
“哎,是,民妇多谢王妃娘娘。”
绯云接着说道:“小姐,这陈婆子从前在唐县丞府中做过奶娘,唐府出事后,便辗转来到京城,一直靠浆洗衣物维持生计。”
“她如今在城西那间医馆里做些扫洒缝补的活儿。今日奴婢去医馆打听消息,正和老板询问唐家的事,这陈婆子在一旁听着,便插了几句嘴,奴婢想着兴许有用,就把她带回来了。”
沈星晚微微点头,神色温和地轻声问她:“你既在唐府做过奶娘,那可曾知道当年唐家是如何出事的?”
陈婆子抬眸,神色复杂,思索犹豫片刻,才开了口:“回禀王妃娘娘,娘娘问话,咱们可不敢瞎说,但唐家当年那事儿,实在是离奇得很呐”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似是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第48章 奶娘那奶水足得很。
摄政王府的花厅内,茶香氤氲,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沈星晚端坐于主位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优雅端起茶盏,揭开盖子,缓缓刮去浮沫,垂眸轻抿了一口。
她抬起头,眸光里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绯云静立在她身侧,吩咐陈婆子:“把你知道的,尽数说来。”
“哎,是。”
陈婆子站在厅中,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的白发,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乡音,娓娓道来:“想当年呐,我才刚生下小儿子,那奶水足得很,孩子根本吃不完。”
“可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都为了下一顿吃食发愁。”说着,她微微摇头,苦涩一笑,仿佛又想起了那段艰难日子。
“正巧,唐知县府里有个小妾也刚生了个小女儿,那小妾生得瘦弱,面色苍白,一看就是没什么奶水的样子。”
陈婆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那小娘子身形单薄,走路都轻飘飘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也是机缘巧合,经人介绍,我就去了唐府,成了那位庶小姐的奶娘。”陈婆子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刚进唐府时的情状。
沈星晚秀眉紧蹙,追问道:“那位妾室,可是姓杨?”
陈婆子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眸中满是讶异,“正是了,娘娘您怎么知道?”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瞟向沈星晚,似是想从她脸上探寻答案。
沈星晚无甚表情,只淡淡地,“继续说。”
“哎,是。”陈婆子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继而又兴致勃勃地补充道:“那位小娘子确是姓杨,生得漂亮极了,柳叶眉,丹凤眼,模样儿那叫一个标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就让人欢喜。”
这陈婆子做浆洗的伙计谋生实在是有些屈才了,说得如此绘声绘色,仿佛那杨小娘子的美丽就在眼前。
“不仅如此,她还聪慧过人,待人接物和善有礼,还颇通医术呢。”陈婆子越说越起劲,手也不自觉地比划起来。
“当年在府里,有个丫头不甚烫伤了,疼得直哭。杨小娘子亲自配药医治,每天悉心照料,没几日那丫头就好了,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呐。”
沈星晚不着痕迹地与绯云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一抹了然,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沈星晚微微仰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陈婆子,语气中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竟这样巧,那你便是唐琳儿的奶娘罢?”
陈婆子听到这话,身子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点头,恭敬答道:“是,正是民妇。”
说话间,她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沈星晚眼珠微转,笑意和蔼若春日暖阳,语气也更温和了些,轻声说道:“我阿母收养唐琳儿多年,我便是唐琳儿的姐姐,出于关心琳儿,我也想了解了解她从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陈婆子一听,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急忙说道:“娘娘放心,您尽管问,民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示诚意,憨厚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沈星晚颔首,用眼神示意陈婆子继续说下去。
陈婆子得令,微微眯起眼睛,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陷入了回忆之中。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那唐知县从前呐,可是正儿八经读书出来的秀才,寒窗苦读十数年才进京考取了功名。据说他在京中还救过一位贵人的命,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好友。”
“听说那位贵人对唐知县很是赏识,后来还帮了他不少忙呢。”
“后来他考得功名,赴任做了知县,娶了夫人又生了女儿,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旁人都羡慕极了。”
陈婆子面上泛起一抹向往的神情,“那时的唐知县勤勉爱民,年纪轻轻便政绩斐然,日后大好的前途,真真儿是春风得意的很,让人羡慕极了。”
“可谁能想到,还没过几年,有一次唐知县出门去断案,回来的时候,竟领回来一个孤女。”
陈婆子的语气突然一转,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也不知怎的,他就鬼迷心窍地非要纳其为妾。”
“唐夫人自然是极力反对,又哭又闹,百般劝说,可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陈婆子叹了口气,“那唐夫人也是个可怜人,多和美的一个家,就这么被搅乱了。”
“唐夫人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没曾想,没过多久,那位妾室便怀有身孕,后来生下了这位唐小姐。”陈婆子说得绘声绘色,满是惋惜。
绯云听着陈婆子絮絮叨叨半晌,不禁眉头微蹙,轻啧一声。
“你这婆子,这可是摄政王府,王妃娘娘跟前,你当是在自家炕头儿上唠嗑呢?说重点!”
绯云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不满,微微瞪了陈婆子一眼,眼眸中隐现威严。
陈婆子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刚刚还眉飞色舞的神情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民妇多嘴,民妇这就说重点。”
陈婆子说着,用手擦了擦额头泌出的汗珠儿,很是紧张。
陈婆子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民妇一直在唐府做奶娘,哺育唐二小姐。”
她微微挺直了身子,露出些许得意,“那唐二小姐从小就乖巧可爱,是我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
“那唐知县对杨小娘极为爱怜,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她,连带着她的女儿,也备受唐知县宠爱。每每唐知县外出回来,都会给二小姐带些新奇玩意儿。”
“我记得尤其有一次,唐知县从京城回来,特意给二小姐带了一个会唱歌的八音盒,二小姐喜欢得不得了。”
说到这儿,陈婆子神色一黯,语气也低落了几分。
“可唐夫人对此极为不满,都是女人,夫君被人迷了去,心里头总是要吃醋的。”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女人呐,谁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只要那唐知县一不在府里,她就会找各种借口为难折磨杨小娘母女俩。”
陈婆子语气愈发沉重,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我记得有一回,寒冬腊月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冷的不得了。”
“不知具体怎么起的事端,唐夫人突然说二小姐故意冲撞了她,便罚二小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跪了整整一下午,可怜那二小姐风寒还未痊愈,身子骨弱的很,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杨小娘心疼女儿,赶去向唐夫人赔罪求情,非但没求得原谅,还被唐夫人打了几板子,打的杨小娘肚子里刚怀上的胎都落了。”
陈婆子回忆着,脸上满是不忍,眼中闪烁着泪光,“那场面,实在是太惨了,杨小娘疼得直打滚,二小姐在一旁哭得嗓子都哑了。”
沈星晚皱眉:“然后呢?”
“然后然后二小姐护母心切,哭闹着抱住杨小娘不许家丁再打下去,可唐夫人正在气头上,如此一来更是气懵了心,竟命家丁不准停手,连带这小蹄子一并打死算完。”
陈婆子的声音有些颤抖,渐渐红了眼眶。
“后来还是唐知县得了信儿,丢开衙门的案子疯赶回来,才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母女俩。”
“唐知县恨极了唐夫人,觉得她甚为毒辣,非要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可唐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她见唐知县心意已决,无论如何哭闹哀求都无法转圜,竟冲入杨小娘房里抓了把剪刀将她乱刀扎死。”
陈婆子悲愤不已,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再也兜不住了,接连滚落下来。
“唐知县得信扑进来时,早已是血肉模糊,无力回天了。”
“那唐夫人杀红了眼,扭头看到蜷缩在一角的唐二小姐,抓着剪刀就扎了过去,唐知县去扑救时,竟被唐夫人一刀扎进了脖颈,登时也见了阎王。”
陈婆子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不已,“真真儿是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一夜之间全垮了,实在是太惨了。”
“那唐夫人见自己错手杀死了夫君,当场便疯魔了,抽出剪刀又一连扎了自己数刀,最终失血而亡。”
陈婆子说完,仿佛久久沉浸在那血腥一夜中无法回神,疲惫的脸上满是唏嘘神情,她缓缓摇着头,有些茫然。
沈星晚和绯云骤然听闻如此人间惨剧,也皆是默默良久,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陈婆子轻轻的抽泣声。
几人沉默良久,沈星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陈婆子:“你方才说,那唐夫人也生下了一位小姐,那算上唐琳儿,唐府一共有两位小姐才是。”
“正是。”陈婆子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星晚蹙起眉头,疑惑道:“那怎么我父亲派人去扬州接人的时候,却只接回了一位唐小姐呢?”
第49章 暴毙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花厅内熏香袅袅,轻柔的烟雾如轻纱般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沈星晚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站在面前的陈婆子。
陈婆子听到沈星晚这样问,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摇头,啧啧唏嘘起来。
她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很是感慨,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这世上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有阴司报应。”说着,她抬眸望向窗外,似是透过那雕花窗棂,看到了往昔的画面。
窗外几缕残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厚重的云层,洒落在王府的庭院中,给满园的花草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却又莫名地透着几分萧索。
“当日京中确实有人来接两位小姐。”
陈婆子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了似地,“噢,原来竟就是王妃娘娘家派人去的呀。”
“嗐,原本是要一并接走两位小姐的,咱们都打点准备妥帖了。”陈婆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轻揉搓着,仿佛在回忆当时忙碌的场景。
“那几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两位小姐的远行做准备,箱子都收拾好了,衣裳也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去。”她有些怅惘。
“可不知怎的,在被接走的前一晚,”陈婆子的声音陡然压低,神色也凝重起来,她下意识地靠近沈星晚,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那位唐夫人所出的嫡小姐,半夜里竟暴毙了。”她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花厅内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沈星晚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诧异,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来接人的贵人只得替她治丧,同唐夫人唐老爷葬在一处,把唐家的宅子卖了,把咱们都遣散了。”
她垂下头,露出些许落寞神色。
“只将唐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接去了京城。”陈婆子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退到一旁,安静地站着,等待着沈星晚的下一个问题。
花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炉中偶尔传来的香料燃烧的“噼啪”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沈星晚听闻陈婆子所言,心中微动,刹那间,陆玉芝那苍白的面容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两人同样是半夜暴毙,这其中,难道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么?
沈星晚眸光瞬间锐利起来,仿若寒星,周身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冷凝。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却浑然不觉。
“突然半夜里暴毙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在这寂静花厅内悠悠回荡。
她抬眸望向陈婆子,目光直直地锁住对方,仿佛要将其看穿。
陈婆子被沈星晚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神色间满是惶恐。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那位唐小姐具体是怎么死的,可有查过?”
她微微前倾,等待着陈婆子的回答。
花厅外,风声渐起,吹得窗棂上的雕花格格作响。
陈婆子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她犹豫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回回王妃娘娘的话,当时事发突然,府里乱成了一锅粥。那唐小姐被发现时,已然没了气息,身子都凉透了。”
陈婆子边说边比划着,恐惧神色愈发明显,“大家伙儿都吓得不轻,哪还顾得上仔细查验。只瞧见她面色惨白,嘴角好像还挂着一丝一丝黑血。”说到这儿,陈婆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星晚眉头紧蹙,微微坐直身子,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丝帕,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竟这样草率仓促便埋葬了么?”沈星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也没请个仵作来验一验死因么?”
她眸光紧盯着陈婆子,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隐瞒的痕迹。
陈婆子被沈星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低下头,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身子微微颤抖着。
“唉”陈婆子长叹一声,声音满是无奈。
“那会子主子主母全死了,唐二小姐又年幼,只知道哭,府里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面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愈发明显,“唐夫人又是凶案,咱们想着又没有外人进来过府里,恐怕是唐大小姐伤心过度,遭了唐夫人的报应才死了罢。”
陈婆子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夜里又黑又乱,咱们可不敢上近前去细看。”
“老话儿说树倒猢狲散,第二日领了遣散的银钱后,大家全散了,哪有人管这些哦。”
陈婆子唏嘘说完,微微抬起头,撇了撇嘴,“咱们也都是做工攒两个银钱回去过日子罢了,哪管的了那些闲事。”
沈星晚沉默良久,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那逐渐暗沉的天色。
沈星晚脑海中各种线索交织,犹如一团错综复杂的丝线。
她柳眉轻蹙,右手不自觉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是在梳理着混乱的思绪。
片刻后,她像
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猛地一亮,看向陈婆子,突然问道:“那位唐小姐,如今葬在哪里?”
陈婆子听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很是诧异,眼睛微微睁大,抬眸偷偷打量着沈星晚,似是在琢磨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沈星晚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珠微转,灵动而又狡黠,轻声说道:“这位妹妹也甚是可怜,我实在于心不忍。”
“唐琳儿来京后一直未曾回去,想必也并无人曾去祭拜过。清明将至,我且派人前去祭拜一番,也算是聊表心意罢。”
陈婆子听了,眼中满是钦佩之色,脸上堆满了笑容,不住地点头,大赞道:“王妃娘娘您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呐!”说着,便将墓地的位置详细告知了沈星晚,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着方向和距离。
沈星晚记下具体位置后,又和陈婆子问了些闲话,眼见那陈婆子关于唐府的事儿确实再说不出来什么新内容了,便轻轻抬手,示意绯云过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绯云会意点头,转身去取了赏钱来,递给陈婆子。
陈婆子双手接过赏钱,脸上笑开了花,连连道谢,身子弯得如同虾米一般。
她转身正要离开,沈星晚突然开口唤住她:“关于此事,我不想再提及令妹妹唐琳儿听见了伤心,也不想旁人知道。”
陈婆子连忙转过身跪伏在地,神色郑重,用力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王妃您放心,民妇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
“咱保证绝不会走漏一个字儿!否则否则就让我喝凉水噎死,吃隔夜饺子撑死,洗臭衣服累死”
“罢了。”沈星晚失笑,略一抬手,“退下罢。”
“哎,是是,民妇这就走,这就走。”陈婆子说罢,又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绯云一直将陈婆子送出摄政王府的大门,待那婆子的身影消失在街巷转角,才转身匆匆返回。
她脚步轻快,裙角随着步伐灵动摇曳。
花厅内光线渐暗,几缕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片片斑驳光影。
沈星晚仍坐在原处,神色凝重,见绯云回来,她微微抬手,示意绯云走近些。
“我总觉得,那唐小姐的死有蹊跷。”
沈星晚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笃定,“嘴角挂着黑血,怎能如此轻易断定是伤心过度呢?”
绯云点点头,也很是认同,“小姐说的是,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按常理来说,伤心过度背痛欲绝而死的也多半会有预兆,怎会突然暴毙?再说了,都吐黑血了,怎么着都更像是中毒了嘛。”绯云撇嘴。
沈星晚轻轻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后,神色凝重地吩咐绯云:“这样,你即刻派人去扬州,务必找几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去好好查一查唐小姐的尸骨。”
她顿了顿,看向绯云,一字一顿地说:“看看她究竟是不是中毒而死。”
“小姐放心,奴婢定会办妥此事。”绯云微微屈膝行礼,领命转身欲走,却又被沈星晚叫住。
“此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声张。”沈星晚叮嘱道,“一旦走漏风声,恐生变故。”
绯云点头应下,“奴婢明白。”
“什么变故?”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伴随着衣袂轻微的摩挲声,燕景焕修长的身影自门口跨了进来。
沈星晚与绯云二人正凑得近,低声说着话,冷不丁听到这声音,皆是微微一怔。
沈星晚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微微转头看向燕景焕,秋水美眸中划过一丝慌乱,继而很快便恢复如常。
绯云则忙福身行礼,轻声唤道:“王爷。”随后便安静地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燕景焕迈着稳健的步伐,薄唇漾起些许笑意,缓缓走近沈星晚。
他眸若寒潭,带着些许探究望向沈星晚,“说什么呢?”
第50章 哄我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
绯云福身告退,莲步轻移,轻轻带上门,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屋内相对而望的两位主子。
门扇阖上的刹那,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日光像是被一层轻薄如蝉翼的轻纱蒙住,透着几分朦胧与迷离,恰好落在燕景焕的肩头,为他披上了一层淡淡金辉,令他平日里冷峻的面容此刻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沈星晚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身上细腻的丝缎衣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似她内心波澜。
她缓缓转过身,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王爷,”她樱唇微启,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总觉得,广安公主突然被送去和亲一事,与唐琳儿脱不了干系。”
“哦?”
燕景焕英挺剑眉轻挑,向前迈了一步,修长的身形在光线的映照下更显挺拔。
“你怎么会这样想?”
沈星晚微微咬唇,贝齿轻陷在粉嫩的唇瓣上,心中天人交战不止,犹豫片刻后,终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眸中浮起一片痛楚,仿佛又被前世那段不堪的记忆狠狠刺痛,那些记忆如同钝刀,再一次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尖。
“我与唐琳儿相识已久,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她表面上看似柔弱无害,春日娇花儿一般惹人怜爱,实则心思深沉狠毒,让人难以捉摸。”
说着,她微微垂首,眼中涌起一层雾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否则,我前世也不至于在她几句话的挑唆之下,便命丧黄泉。”
“你还记得陆玉芝吗?”沈星晚咬牙,抬眸望向燕景焕,豁出去了似地,“她也是被唐琳儿毒死的。”
她仰着头,紧紧望着燕景焕的眼睛,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沈星晚眼眶微微泛红,继续说道:“是她在陆玉芝的雪花酥里下了毒,才导致她一尸两命,暴毙而亡。”
她顿了顿,“可笑的是,她这般恶行,竟未受到任何惩处,反倒被册封为太子正妃了。”
“这其中必有蹊跷,定是有人替她遮掩了罪行,而这个人,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屋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角落里的香炉中,香料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过了许久,燕景焕缓缓开口,“这事儿我知道。”
沈星晚瞳孔骤缩,怔忪望着燕景焕。
燕景焕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我见你不打算同我的说起,便没有提及,而且,不止我知道,魏子麟和太后,都知道。”
“都知道?”沈星晚有些不可思议,“那怎么”
燕景焕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向自己怀里,圈住她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此事不可声张。”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莫名地令她惶恐的心稍稍安稳了些许。
他微微低头,薄唇印在她发顶,低低哄着:“有我在,定会护你和沈府周全。”
沈星晚眼眶一酸,雾了眸子,“可是唐琳儿行事愈发大胆,若不加以遏制,恐怕还会生出更多事端。”
燕景焕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她是被太后利用了,太后包庇她毒杀了陆玉芝却还册封她为太子妃,是留了后手,日后若翻出这一桩死罪,随时便能以此问罪整个沈氏。”
感受到怀中少女瞬间僵直了身子,燕景焕拥紧了她,抬起手,安抚似地轻抚着她的背脊。
“我会暗中派人调查,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是在此期间,你要万事小心,切不可让唐琳儿察觉到你会威胁到她,令她先下手为强。”
屋内的气氛逐渐凝重,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那阴霾仿若实质,压得沈星晚有些喘不过气来。
燕景焕望着沈星晚,眸色愈发深沉,他微微动了动唇,声音低沉却郑重:“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说罢,他缓缓抬起手,动作间带着几分谨慎,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
那书信被他攥在手中,好似藏着天大的秘密,沈星晚看着那封信,心中登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将书信递向沈星晚,眸中情绪复杂,仿佛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沉重。
沈星晚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她接过书信的瞬间,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心跳陡然加快,指尖缓缓展开书信,目光随着文字的跳跃而移动。
刹那间,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原本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面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封信上的内容,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间。
这封信,竟是某人匿名授意沈云朝所率部队里的某位将士,命他务必寻找一切机会,刺杀沈云朝。
沈星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有人要对哥哥下手,而且还是在行军中动手。
沈星晚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信纸在她指尖簌簌作响。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这怎么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微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她头痛至极,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念头在她心中闪过,究竟是谁如此狠毒?哥哥他又是否已经察觉到危险?
她的手一松,信纸缓缓飘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在了地上。
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险些向前栽倒,燕景焕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她捞回怀里箍紧。
他叹了口气,“这是我截获的密信。”
“但眼下棘手的是,这位将士的官职并不高。这便说明,这样的密信,恐怕并不只这一封。”
沈星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混乱。
如果真如燕景焕所说,那沈云朝的处境将岌岌可危,整个沈府也可能被卷入其中。
她抿唇,眸中充满了自责,恨自己竟没有早一些察觉到危险,没有保护好哥哥。
“我该怎么办?”沈星晚抬头望着燕景焕,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此刻的她,似泅渡苦海的溺水之人一般,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仿佛捉住了最后的浮木。
燕景焕轻轻握住沈星晚的手,温凉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手背,“别慌。”
他声音沉稳低沉,“我会尽快派人去调查,势必揪出背后主谋,也会派邢舟连夜去追上沈云朝,提醒他注意防范。”
沈星晚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埋首伏进他怀里。
他身上独有的冷松香气萦绕而来,充斥在她鼻尖,一呼一吸间,皆是他的气息,令她心下稍安。
她伏在他怀里,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然觉得他怀里好像越来越热,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天色渐暗,两人就那么相拥着,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屋里没点灯蜡,光线暗了下去,有些看不清彼此了,只大概看得见模糊轮廓,两人的呼吸声倒渐渐愈发清晰可闻了起来。
“那广安公主和亲一事”她犹豫着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那件事我已经大概有了对策,你不必太担心。”
他轻抚她耳边碎发,指尖轻轻掠过她耳廓,“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妥当。”
沈星晚心中一暖,感动与安心交织在心头,忍不住仰头啄吻了一下燕景焕下颌,继而羞怯依偎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辛苦你了。”她轻声说道,如同春日里的呢喃,“忙了这么多事,是不是累着了?”
燕景焕嘴角微微上扬,笑的宠溺。
他轻轻将沈星晚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脸颊,惹得她微微一颤。
他凑近沈星晚,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笑着低语:“这些于我而言,都不算什么。”
沈星晚脸颊绯红,“惯会哄我。”说着,她想要佯装推开燕景焕,可双手却只是轻轻搭在他胸膛上,并没有真的用力。
燕景焕哪会让她得逞,手臂一收,将沈星晚紧紧拥入怀中,两人的身躯几乎贴合在一起。
他低头望着沈星晚,眸中温柔几乎要满溢而出,他缓缓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沿着她的眉眼,轻轻吻过,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温柔缠绵。
沈星晚缓缓阖上双眸,双手也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这一刻,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担忧,只愿沉醉在这温暖的怀抱里。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甜蜜与宁静。
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跪倒在花厅外,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王妃,前线传来急报,说是沈云朝将军坠崖了,生死不明!”
沈星晚和燕景焕的动作瞬间僵住,两人对视一眼,沈星晚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燕景焕紧紧握住她的手,拥紧她坐直身子。
沈星晚早已是泪眼朦胧,慌得说不出话来,燕景焕扶着她坐稳,拢好她的衣衫,望着她,“别怕,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