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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缠郎 罗敷媚歌 22924 字 3天前

偏偏他笑起来很好看,好看的耀眼,多看一眼就会钻进她心里。

宋婉对自己说,必须管住自己不要再去看他。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与沈行共处一室,简直坐立难安,仿佛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感情重新充沛起来,变得猛烈而焦急。

宋婉细白的手挑起车帘,凝目望着马车窗外的灯火阑珊,心想,她不能失控。

*

翌日。

王府花厅。

太康县主不在时,宋婉只是在年节的时候才会来花厅请安,自从太康县主来了,宋婉时不时就会被叫过来。

今日来,那桌案上摆了许多个庚帖,皆是这些时日筛选出来的家世、年龄、父族政治站位与沈行相符的女子。

在为沈行选正妃。

太康县主捧着茶盏,轻轻吹了口气,茶盏中茶色清亮,嫩绿的雪芽漾出秋香绿的余韵来。

“父王说了,珩舟的婚事还得你来帮着掌掌眼,毕竟都是年轻人嘛,比我这个老太婆眼光要好。”县主不紧不慢道。

虽自称是老太婆,可太康县主根本看不出“老”在哪里,保养的极好的乌发如缎子般油亮齐整,满头沁着水色的珠翠显得端庄又华贵,除了眼角如古井微波般的细纹和不再清明的眼神,乍一看起来与那韶华妙龄女子无异。

宋婉道:“县主千岁若称老,那妾身都不敢出门了呢。”

果然,太康县主十分受用,理了理精致的鬓发,掩唇冷笑道:“就说你会说话呢,一看就是个眼明心亮的,瞧把父王和珩澜恭维得团团转。我们夏家二房有个姨娘生的庶女也是如此,长袖善舞,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的,我常说夏家人的心眼子都长她一人身上了。”

宋婉神色未变,道:“王爷和世子尊贵,谁不敬仰呢。妾爱慕夫君是应做的事。对县主千岁也同样。”

她怎会听不出这明显的轻慢和揶揄,在宋府中拜高踩低的人更多,那些人的身份还不比县主尊贵。

太康县主只是暂居在王府,还得看荣王的脸色行事呢,她又不靠这县主吃喝,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吧,她也不掉块肉。

“行了,你翻翻看看这些庚帖吧,珩舟都二十三了,心思还不在这上面,就得我这做姐姐和你这个做嫂嫂的多费费心。”太康县主将桌案上的庚帖一推,“看着家世都是些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样貌如何,你选选,选出几个来,到时我办个赏荷宴,叫那些女子来参加,好相看相看。”

王府中景致雅致且多水系,夏日里浮瓜沉李,纳凉于湖上,泛舟观荷,岂不妙哉。

厚厚一叠,宋婉大致翻看了一番,感叹,“这么多名门贵女啊。”

太康县主笑道:“可不是嘛,珩舟少年时就不知是多少云京贵女们的梦中情郎了。”

宋婉的手指划过一行行簪花小楷,扯了扯唇角,脱口而出,“小叔很是风流啊。”

“男人家么,风流些是应当的。”太康县主道,“可我阿弟是个洁身自好的,并未与那些女子闹出个什么来,不知是眼光高还是因为什么,就是没有入得了他的眼的。”

“小叔位高权重,风流倜傥,眼光高些是应当的。”宋婉淡淡道。

沈行进来时,就听到了她的话。

宋婉起身,若无其事地行礼,“见过雍王殿下。”

沈行应了声,并未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问:“阿姐邀我过来,何事?”

“给你选正妃呢!”太康县主掩唇一笑,“不知你什么时候又要回北境去,父王说这事儿得特事特办,快些办。方才我还和宋娴说呢,这些女子都是对你有意的,可这么多也不能都选啊,还是得办个赏荷宴,好让你相看一番。”

“办赏荷宴,不如办个诗词雅集。”宋婉将庚帖拿过来,展开来看,细长莹白的手指指着一行行娟秀的字迹,认真道。

宋婉对选妃这方面的事并无什么经验,可她是一个细致齐整的人,又是真心希望沈行能够有佳人作陪,便道:“小叔光风霁月,需得找个与他能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的妙人啊。想来这些闺秀们也是颇富才情的。王府多山居水榭,不如办个诗词宴,邀那些闺秀来一同以荷花为主题,赏荷吟诗、品茗,或避暑于凉亭观瀑、焚香,效仿兰亭曲水流觞,方能尽显荣王府的雅趣啊。”

太康县主愣了一会儿,脸上绽开笑容,夸赞道:“妙哉!妙哉!就这样吧,夏日诗词雅集,少男少女相映成趣,哎想想都很妙啊。”

沈行惊愕之余,眼角眉梢只留烦闷,他将那些庚帖扔在桌案上,看着宋婉冷嗤道:“世子妃真是用心良苦,对本王的婚事十分的上心啊。”

宋婉福了福身,低垂着眉眼,一副温婉娴淑的做派,“为荣王殿下和小叔、县主分忧,是妾该做的。”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择一名门贵女。

她与他已是过去了,她是他的嫂嫂,无论如何都不该再有旁的交集。

待成了婚,最好能早早地回北境去,避开这风雨欲来的颓势。

此话一出,砸在他心上似的,闷闷的难受。

沈行道:“我还有公文要处理,就不奉陪二位了。”

沈行走后,宋*婉道:“这么多庚帖,有些还不是云京的勋贵,是要好好拣选拣选,待妾身今晚回去好好看看,而后再将挑选出来的呈给县主过目。”

“好,你去吧。”县主愉悦道,“左右也没有家世能高过荣王府的,你就选那些有才情的,待雅集上再看看真人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毕竟侧妃是她的小姑子,可不能选一个跋扈专横的正妃。

宋婉应了声,行礼后退下了。

来时还是艳阳天,出了花厅才没走多久,细碎的雨雾就兜头洒落,好在难捱的暑气消散了些,宋婉抱着怀中庚帖,缓步走在小径上,左右环顾,想找个廊子躲会儿雨。

走了一程,雨渐渐大了起来,眼见前面的巨大的芭蕉叶掩映下有一山亭,她快步小跑过去,方一进亭子,就见亭中有一人。

不消细看,便知是谁。

宋婉只得屈膝行了个礼,退到一旁,与沈行拉开距离。

雨疏风骤,她骤然打了个寒颤。

沈行的声音传来:“真想让我娶别人?”

宋婉说:“王爷今年都二十三了,也该娶妻了。妾作为王爷的长嫂,理应为王爷费心。”

沈行冷笑,寒声道:“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在寺庙中你还不是这样。”

宋婉克制收敛的温婉恭顺不见了,脸上是锋利淡漠,“还请王爷放下前尘往事。至于与王爷装神弄鬼那些,不过是梦中戏言罢了。”

“……都是戏言。”沈行扯了扯唇角,却还是不死心,“我不会娶妻,我自会与父王说清楚,你不必如此费心。”

忽然想到什么,他看着她道:“你在我的婚事上这样用心,莫不是因为谁逼迫了你?”

大雨忽然倾盆,隆隆的雷声从天际线滚过,空气中湿凉的雨水带来的寒气已让她切切的清醒。

为他择一门亲事,一则是可以让他对她死了心,彻底剪断他与她之间那些理不清的情思,她羞耻地发现自己也想借此断了对沈行的残念。

二则是让他有个人照料着。

三则是也可以让沈湛不再疑神疑鬼,更方便她后面行事,麓山里的惨状和母亲的死,她一刻未能忘记。

念及至此,她决定先哄着他,宋婉知道,哄骗男人,只要她想,就能轻而易举做到。

“王爷多虑了,并未有人逼迫我。”宋婉抬起眼,含情带怨地看着他道,“我怎敢不上心呢,王爷的王妃必然是出身比我显贵,是要与我成妯娌的,而我与王爷这般拉扯不清,往后若是这把柄落得那位王妃手里……我需得好好相看一个好相与的女子啊。”

这一番话抱着酸涩与无可奈何的忌惮,沈行心头一颤,几乎要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

可她像是有感应般,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我现在是王爷的嫂嫂,若是什么都不做,要遭人口舌的,还请王爷也为我着想些。届时选出的女子王爷可以有一万种理由不喜,自己上荣王殿下那推了便是……”

“我只想娶你。”他平静道。

“可我现在已嫁给沈湛冲喜了。”宋婉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何况王爷现在也没旁的办法能就地娶了我不是?”

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哄着她先把事做了,后面许诺的甜头兑不兑现就另说了。

沈行听了,心头憋着的火被浇下去一些。

她说得对,此刻他也没法不顾及别人对她的看法而强娶了她。

她虽与沈湛的名分并未落实,可到底是顶着为沈湛冲喜的名头进了王府,若是他将对她的痴恋公之于众,只怕就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什么难听的骂名都只会落在她身上。

他决不能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好在沈湛不在,他还有时间去完成该完成的事,之后就带她远走高飞。

一个惊雷砸落,雷劈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电闪雷鸣阴沉沉一片。

宋婉吓得一个激灵,本能的想找地方躲。

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揪住了沈行胸膛衣襟上的扣子,缩在了他怀中。

那扣子是南红玛瑙所制,周围镶了一圈金边,圆润冰冷,泛着令人眩晕的辉煌。

沈行僵住,她的小脑袋就在他颈侧,泛着果香的清甜气息幽幽淡淡,就在鼻息之间缭绕,她略微蓬乱的发丝被风吹得戳了他一脸,毛绒绒的,像是狐狸不经意露出撩人的尾巴。

“还是这么怕打雷……”沈行低垂着眉眼笑道,“小狐狸么。”

曾在宋府时,风雨大作,她也会这样钻进他怀里。

宋婉心跳震耳欲聋,恍惚间一道闪电劈下来,照的天地间恍若无物,她倒真想自己是那度了天雷劫的狐狸成精,如果真是那样,雨过天晴之后托生成仙,断了七情六欲,就不必再陷于感情的泥沼。

沈行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怔然看着细密的雨幕,像是吓傻了,皎白的面容沾了雨汽,愈发的细腻温婉,像是一块莹润的羊脂玉,越看越喜欢。

这种喜欢如灵蛇般钻进他心里去,迷惑他的心智,绞住他,把她曾说的那些狠话都清理了出去。

沈行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便又要离他而去。

又一声闷雷响起,雨势却小了。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层叠的阴云朝天边浩浩荡荡地延伸散去,眼瞅着就要露出金色光芒来。

宋婉惊醒了似的,猛地后退几步,狼狈地跑开,直到穿过月洞门,到了雾敛院,她才深深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被他抱过的地方都发烫,他低垂着眉眼温柔缱绻的眼神……明知不能去想,却一直在心头,在面前浮现。

真的一刻不能和沈行多待了。

而另一边,夏旎兰按照县主的指示,亲手做了糕点送到松竹苑中。

玄鱼挡了门,道:“夏姑娘,来的不巧,我们王爷不在。”

夏旎兰看了看手中的锦盒,生怕连糕点都送不进去要遭县主指摘,便道:“您通融一下,让我把东西送进去,等王爷回来了,您知会他一声即可。”

夏旎兰生的美丽,恳求人时更是我见犹怜,玄鱼哪受得住这个,更别说这美人还十分尊重地称呼他为“您”,并无其他贵人对下人小厮的轻慢。

玄鱼答应了,侧过身让出条路来,“姑娘自己送进去就是,王爷的书房就在里头右手边第一间。”

夏旎兰谢过之后便进了松竹苑。

沈行的书房雅致,木窗引光,竹帘隔尘,巨大的横窗边置一枯枝盆景,从窗子里看去,翠竹婆娑掩映着白石小径,青湖的潺潺水声隐约入耳。

她将锦盒打开,把藕粉桂花糖糕置于银盘上,放在沈行桌案上明显的地方。

刚要走,却见那一应檀木色中有一精巧的螺钿鎏金花丝首饰盒,中间还镶嵌着碧玺,在这孤高寂寥的书房中很是鲜亮打眼。

夏旎兰停下了脚步,走过去。

那首饰盒并未合上,镜匣擦得明亮,像是主人时常把玩忘了盖上。

走近了看去,那朱红的底色上放着一只粉玉耳坠。

夏旎兰觉得眼熟,要说粉玉耳坠其实是很常见的,可这单只,且底部坠着珍珠的,就总有种哪里见过的熟悉感……

她秀眉微蹙,细细地想,是哪里见过呢?

第66章 凤阳城。沈湛从清晨起,就在一片绿油油的麦田里一直待到晌午日头起……

凤阳城。

沈湛从清晨起,就在一片绿油油的麦田里一直待到晌午日头起,田里没什么遮阳的地方,纵使是沈湛这样苍白的肤色,也被晒得泛了红。

好在堤坝一边临着浩瀚的江水,不时吹来些凉风,可解暑热。

沈湛一袭细麻直裰,严谨又冷淡。他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松了松衣襟口,方觉得憋闷的感觉好受些了。

到了夏日,一直缠身的肺病就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沉疴已久,在这样酷暑的日头下晒着,整个人都有一种虚浮感。

到凤阳已半月有余,找术士预测好的潮汛却还没有来,他已没了耐心。

成川递上水囊来,“世子,喝水。”

沈湛接过,刚要喝,就被跟在一旁的凤阳布政使杨阶拖住了手肘。

沈湛眉目间浮上一丝阴沉,避开了。

“下官造次了。”杨阶忽然想起传言世子性冷喜洁,一时有些慌乱,但也只是一瞬,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节奏上,他双手呈上一个精巧的水囊,“世子,这是今年的新茶,乃上品,赶着夜里漏芽的时候采的,您尝尝。”

沈湛并不接过,只淡淡看着他。

布政使乃凤阳的二把手,算是在这一方土地吐个唾沫算个钉的人物,如今受到这样的冷待,却也能沉住气,拧开水囊的盖子,往上又递了递,“世子闻闻,看喜不喜欢,味道如何……”

水囊里究竟是不是茶,味道如何,沈湛没有兴趣知道。

只知道一个月前与刺桐港的波斯商人谈妥了的大生意,一百万石茶叶,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茶田却严重不够,思来想去,便是得将那万里麦田改为茶田。

若是马踏青苗,恐遭众怒,况且也不是他能做出的恶事。

皇帝派他来凤阳并不是一时兴起,这其中也有沈湛自己推波助澜的成分在。

凤阳乃龙兴之地,有良田,有钱江。

夏日暑气难消且多洪涝,若是洪涝淹了这龙兴之地,而他恰巧于此,扶危救困,立纲陈纪,岂不是天命所归?

至于要银子做什么?

沈湛并非生意人,这些年来苛捐杂税的那些银钱足够多,其实不需要再在银子上费心。

可人与人之间,是需要利益捆绑的。

不然怎么能把面前的凤阳布政使杨阶、监察使徐龙,还有茶马司的总管太监汪严,以及跟在最后头的凤阳巨贾金栾川拢入麾下呢。

只赈灾还不够,需要将那被洪水冲垮的良田变废为宝,这才对得起沈湛早就找人写好的“荣亲王世子于凤阳龙兴之地扶危救困,应运而生”的溢美之词啊,且能将那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赚到手,排列整合下,是一箭双雕之上策。

想到这,沈湛接过了那水囊,放在鼻端闻了闻,茶香清幽,缓缓氤氲,比起贡茶也惶不多让。

“好茶。”他道。

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该怎么分?

金栾川约莫三十出头岁,并不像其他商贾那样大腹便便,穿着一袭剪裁得当的粗布衣,乍一看去像一个在田里耕种的壮实青年。

他鼓起勇气上前,阳刚的脸上带着笑,“小人准备了茶叶,给世子您四罐,杨大人委屈点,一罐。其余的,都给汪公公带回帝都去。”

沈湛打开了他递上的茶罐,广袖中的手指修长,微微屈起,捻起几片嫩叶,不急不躁,带着点悲悯道:“那你呢?”

“小人、小人不爱喝茶。”金栾川认真道,“小人日日吃斋饭,配白水,习惯了。此茶金贵,乃是孝敬诸位大人的。”

说完这话,金栾川才看见眼前那一身贵气的人抬起眼来,一双淡漠的眸子第一次正视他的面容。

“你叫金栾川?”沈湛道。

一个商贾,竟如此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金栾川垂下了头,面前的贵人明明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他却觉得如烈日下的冰凌,有种芒刺在背悬而未决的惶恐攀上心头。

这便是官威?

不,他也见过不少大官了,都没有这样的威压。

金栾川不禁觉得这次跟对人了,这世子沈湛,就是个天生弄权的人。

那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能分得几成他并不在意,作为经商世家,曾做过官商、皇商,财富代代积累已不可估量,几代人都已吃的满嘴流油。

他想要的是有从龙之功。

“嗨哟,我说金公子,您可真客气,剩下五成都叫我带回宫里去啊?”茶马司总管太监汪严喜笑颜开。

皇帝老了,愈发迷信于术士,这些年建道馆、求仙丹,花了不少银子啊,三个辅政大臣严格监察着户部的银子,皇帝要想干点什么,只能自己掏腰包走内廷的账。

而江南织造局、茶马司,说白了就是为皇帝敛财的。

汪严想着,总算能对陛下和国库都有个交待了,况且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的五成未必得都进陛下的腰包,还得拿出些来给司礼监掌印李舜,叫他多在陛下面前为世子美言几句。

其余的,你分一点我分一点,大家都得益,大家都不多说话。

“咱凤阳的茶,能入陛下的口,全凤阳的老百姓都得感念天大的恩德。”一直没说话的杨阶笑道,“方才去了金公子的茶坊,像现在这样蒸炒焙干去水,每天能弄出多少石?”

“十二个时辰换两班,小人共有三十个这样的茶坊……”金栾川道。

“三十个,够多呢。”茶马司总管太监叹道。

可若是产出百万石茶叶,还是有些慢,只怕世子是不愿意等的。

“小人手下的茶坊都是为公公效力,为陛下分忧的……”金栾川道。

为陛下分忧,乃是说清楚自己明白自己的站位啊,这便让汪严放了心。

沈湛心中一哂,此人虽是商贾,政治觉悟却高,说话也滴水不漏,若非如此,士农工商,他是没有资格站到他这样的宗室面前与他亲口对话的。

沈湛打断道:“不够。”

“是是,世子提点的是。小人必会再想法子,小人府后面还有一座荒山,都可建起临时茶坊来。”金栾川连忙道,“若是将蒸青环节简化,就可大大增快速度。”

“这是小事,便交给你了。”沈湛道,如玉的手指轻轻在被日头照的干裂的堤坝上击节,“何时下雨,就要交给天了。”

风吹麦田的声音悦耳,让每个人心里都平静。

而堤坝另一侧平静的江水下才掩盖着翻涌诡谲的波涛。

杨阶与汪严对视一眼,望着世子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红绳,只消片刻,二人的眼中就都浮起相同的阴狠和决绝来。

杨阶道:“堤坝年久失修,世子还请往下走吧,免得在这停留久了出了什么意外。”

汪严做了个请的姿势,附和道:“天干物燥,此堤坝早前就决堤过一次,还是拼上了好几条人命才堵住洪涝。世子还是随咱家快些下去吧。”

沈湛看着他微微颔首,袍袖翻飞,大步往堤坝下走去。

边走,沈湛随意说道:“此间正乃汛期,杨大人可要注意防范。若是不甚绝了堤,这万亩良田没了,百姓们可就遭了殃了。”

金栾川一脸赤城,急忙道:“万亩良田若尽数毁去,小人必不能让咱凤阳的老百姓吃亏,小人愿以相应粮食收购百姓手中的烂田。”

收了之后去种茶,任百姓不愿,也只得感恩戴德。

金栾川丝毫不提方才二位大人谈笑间轻飘飘默认的丧尽天良的毒计。

“毁堤淹田”,枉顾那堤坝下九个县,几百万百姓的性命,只需将一切归于汛期,天命即可。

“若是粮田变为茶田了,百姓们吃什么?”杨阶问道。

“小人府中有粮仓,粮食管够,必不会让乡亲们为了吃食出乱子。”金栾川拍着胸脯道。

买良田的粮食,早就备好了。

十石粮食,买一亩被淹的田。

比三十石稻谷买一亩良田,可要划算多了。

灾民们还必须得卖。

大势已定,沈湛不愿再多费心神,咳嗽了几声,身侧的官员就极为识趣儿地退下了。

沈湛回到了马车里,缓了会儿神。

马车空间密闭,还不如方才在堤坝上清凉,饶是沈湛这样体寒的人,都忍不住将宽大的袖子挽起。

他的皮肤冷白,手腕上的那一缕红绳便显得极为打眼。

沈湛原本紧蹙的眉头,在看到那缕红绳时,便舒展开来了。

俊美的青年眉目间是令人心醉的神光。

在离开王府之前,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宋婉是否像他一样不舍,是否在目送他离去。

但他看见的却是她的背影,她在与那墨大夫引荐过来懂得些女科的婆子认真交待着什么。

在繁花浓荫下,她全神贯注,一会儿拿着手中的书稿指指点点,一会儿为那婆子指明药房的方向。

一点也没有对他的不舍,也没有察觉到他在看她。

他心里的不安和即将离开她的惆怅让他迈不动步子,想也没想便转头回来了,疾步走到她身边轰走了那个没有眼色的婆子。

婆子先是不明所以,抬起眼看了看沈湛又看了看宋婉,这才识趣儿地躬身行礼后离去。

“在与她说什么?”沈湛道,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扫了一眼那书稿,装模作样道,“这是墨大夫留给你的?婉儿若想学些医术,尽可去向府医讨教,他虽医术比墨大夫差些,却也是杏林翘楚。”

沈湛的手就那么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宋婉眼含了然的笑意,盯着他,将自己束发的红绸摘下系到了他手腕上。

“我在王府你还不放心?我看该不放心的人是我吧,被我系紧,你就不能被别人勾走了。”她笑着叹息,“看到这个,就像看到我。”

红绳依旧,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紧紧系着,马车里,沈湛垂眸。

就像看到她一样。

他的婉儿,娇俏可爱,又冷静锋利,还曾受过很多委屈。

这些日子有想他么?据说是在操持沈行的婚事……以长嫂的身份,操持小叔子的婚事,如此甚好。

她在王府,应不会受委屈,世子妃的身份他已遵守承诺给了她。何况他还将沈濯留在了云京,沈濯必会为她解决所有的难题。

说到难题,沈湛面色一沉。

若真是可以登上那皇位,宋婉若为后,以宋文卓目前的官位来说,实在是有些寒碜。

那时必会被百官所诟病。

青州离凤阳并不远,届时不如将宋文卓调来赈灾。

天大的功勋,就这样砸在了还在青州山里消暑的宋大人身上。

沈湛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麦田。

凤阳真是个好地方,风景秀丽,有山有水,可惜还没带宋婉来看过。

宋婉很喜欢去没去过的地方,看什么都新奇,吃没吃过的美食,看没看过的风景,都会高兴一整天。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如此,她就抬起眸子柔柔地看向他,说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想到这,沈湛满心的柔软,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方才还清冷淡漠的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

他忽然开始想她。

很想很想他的婉儿。

不能再等了,要快些回到婉儿身边才是。

【沈珩澜,我好喜欢你啊】

【我喜欢的人,他叫沈湛】

【被我系紧,你就不能被别人勾走啦】

【你快去,我等你回来啊】

时间愈发煎熬难忍,沈湛觉得自己像是化作一片薄薄的灵魂,已向宋婉的方向漂浮而去。

忽然理解了传说中被狐妖诱惑甘愿献出性命的书生。

可她淡淡的笑,眉眼间流露出的距离感,还有那漫不经心的讨好,都让他忐忑不安,心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些年来,无论是朝堂之上的百般试探刁难,还是奸猾虚伪的假意投诚,还有东厂密不透风的监视,他都能够应付得了。

而对宋婉,明知她若即若离,她欲迎还拒,她哄他骗他,他竟不想着挣脱,偏偏要去赌她的真心。

他真的对她没有一点办法,除了在青纱帐里拼尽全力与她抵死纠缠,其余时候,他真的对她束手无策。

不知那南诏的密药生效了没有?她是不是同他一样思念着他?

因为清瘦,沈湛的锁骨十分嶙峋,这种嶙峋并不可怕,而是像冬日的腊梅枝子,有种清高孤冷的寂寥。

现在那上面宋婉留下的牙印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可她带给他的影响并没有消失。

沈湛甚至觉得那里还十分灼热。

这一刻他很想与宋婉生个孩子,他看过宋婉平坦的小腹薄薄的皮肤下被他丁页起的一长条凸起,那里温热幽谧,很适合生命生长。

沈湛恍惚间发现,自己这样一个对亲缘淡漠的人,竟想用孩子来拴住她,来给自己片刻的安全感。

他闭上了眼,带着淡笑,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任思念越积越多,任情意生根发芽。

第67章 宋婉的确没有想沈湛。沈湛给她用的那药,会让女子情根深种不假,但……

宋婉的确没有想沈湛。

沈湛给她用的那药,会让女子情根深种不假,但那仅限于南诏王室皇宫以内,妃子们日日圈在里头,见不到除了南诏王以外的男性。

而宋婉不同,是可以见到除了沈湛以外与他同样血脉的人的,比如沈行。

那日自废弃府邸分别之后,宋婉想到那时的场景,就脸红心跳,脑海中绮思不断,曾经被强压下去的情意,就如蓬勃的暑气,难消。

只得让自己赶紧忙起来,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去。

宋婉领着为沈行选正头王妃的命,虽然真正敲定拍板儿的不是她,但若是出了纰漏,定然免不了太康县主的一顿责问。

所以宋婉去找了荣王,讲明了庚帖多不好筛选,以及诗词雅集宴请人数不宜过多之事。

王爷在这方面好像很有经验,当下便定下先将这些贵女都相看一番再做定夺。

县主身份尊贵,不宜出面,最后便定下管家与宋婉一同,先在王府前院以让众贵女领回庚帖为由,简单筛选一下。

管家高兴的合不拢嘴,以往为王爷寻觅貌美歌姬舞姬,少不得收些好处,这可是每年最大的进项。

比如两个都很美,那将哪个的名字呈上去呢,就得看谁给封的银子丰厚了。

像选王妃这样天大的好事,那些勋贵们早就铆足了劲要往里挤呢。

王府前院。

宋婉今日身着银线缂丝兰花裙,显得本就素净的面容更为洁净清冷,一头乌发松松挽就,仅插了一根碧玺珠花簪子。

今日过来的贵女们都花枝招展的,宋婉这一身很容易便淹没其中,不引人瞩目。

以至于她过来了,管家都没发现她。

晌午的暑气消了,若是以往,守门的侍卫早就垂着眼趁机迷瞪会儿,而此刻,府外宝马香车,人流如织。

宋婉站在廊下,眼看着那车上下来的人往管家手里塞了沉甸甸的锦袋。

管家装模作样的推辞了几下,就揣进了袖中。

一缕凉风吹过,管家一回头,便看见不远处廊庑下的准世子妃。

“世子妃,劳您大驾过来了……”管家讪笑,“这会儿日头还没下去,您来这么早,别把您给晒黑喽。”

宋婉也不回话,笑眯眯地看着管家沉甸甸的袖子。

管家心中暗叫不好,真是忘了这次不是给王爷选姬妾,而是给雍王选正妃!这上头有人盯着呢。

那咋办?

“来,世子妃,您老人家收着。”管家将袖中锦囊掏出,笑嘻嘻的托着呈上,“这肥差事来了挡也挡不住,您说咱们若是不收,对方还觉得咱是端着拿着装清廉,而且也不放心不是,总觉得咱们收了别人的,不收他们的。”

宋婉并未接过银子,长长哦了一声,笑道:“还有这说法呢?”

“可不是,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雍王妃这位置呢。”管家将写着方才那女子名讳的诗册交到宋婉手上,“给您自己选未来妯娌,受累了,还得您帮着掌掌眼。”

宋婉歪着头沉思片刻,“递了银子,若是殿下选不中她们,该如何?”

管家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嗨!要么说世子妃您仁善呢,咱们收了这银子,是让递银子的人心安,不是保证能入选,选谁不选谁,都是看她们的命,看咱王爷的眼缘!”

宋婉点点头,“这银子我就不收了,一上午的都是您忙前忙后,我收了可亏心的慌。以后吧,这不还多着排队进来的,以后的咱再一起赚。”

管家这才放了心,心道此女不愧能从冲喜侍婢一跃成为世子妃,不拿乔,不端着,是个好相与的。

日头明晃晃的,宋婉嫌晒,况且也不便去府外迎来送往,便带着元儿往一旁的耳房中翻看刚收进来的一摞诗集。

听闻王府要办诗词雅集,那些勋贵人家们很明白,都今日便打着领回庚帖的名头,送了诗集过来。

此时耳房中已聚集了些贵女,各个打扮的都很隆重,锦缎珠玉堆砌,姹紫嫣红,一片富贵奢靡之景。

女子们聚在一起,其实很容易有共同话题,但雍王正妃只能有一个,利益相关,就是不便谈及的话题。不知谁起了个头,将话头引到了王府中的女人上来。

“你们听说了么,前两年进王府冲喜的那个,要封湛世子妃了呢。听说是从青州来的,小门小户的,竟有如此造化。”一女子掩面小声说道。

“嫁入王府,就要和她做妯娌了,我说人的机遇真是一旦抓住,就鸡犬升天了呀。”另一个回道。

此时一女子嗤笑了声,“什么妯娌不妯娌的,她也算正头王妃么?那世子湛,不知最后落个什么田地呢,到时说不准她得跟她那病弱夫君一同埋地里去。要我说雍王殿下赶紧搬出去另辟王府才是,谁知道这等善钻营的女子会不会不甘寂寞,爬上雍王殿下的床。”

此话一出,在座的女子们都面色一红,想到雍王殿下的风姿,再猜想那病弱世子定形同枯槁,不由得真的担心了起来。

同一屋檐下,每日睡在一个病秧子身边,而小叔子那般丰神俊朗,任谁都会生出些忿忿不平来呀。

“我上次见雍王殿下,还是在他去北境前呢,那时雍王陪着荣王殿下秋狩归来,骑着高头大马,好不风流倜傥。”一女子微笑着陷入回忆,“那时是陪我姐姐去相看他的,谁知一晃三四年过去,姐姐嫁人了,倒是轮到我来选雍王妃,就不知有没有那个造化。”

“听说县主千岁已带了个姑娘过来,要给殿下当侧妃呢。”方才出言不逊的女子道,“县主真是的,谁家郎君没娶妻先有妾啊。”

话音一落,在座的女子神情各异。

沉默片刻,有人转移了话题,“戚姐姐,听说贵府新修了府邸,可漂亮啦,不知何时乔迁?我们一同给你暖居去!”

提到这个,戚如槿面露得意之色,“我们戚家新建的府邸乃是根据鬼谷子给出的《营造法式》建造的,比起惜春园也惶不多让呢。在诗词雅集之前就要搬啦,到时请你们去玩啊,这样你们就可以对比一下,是王府园子雅致,还是我们戚府更有巧思啦。”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自大,仿佛就肯定她定能参加诗词雅集似的。

在座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在戚大人官职在这一圈人里是最大的份上,都陪了笑脸。

漏窗中有和软的清风拂过,嵌着红线的竹帘轻轻扫动,竹帘后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一抹淡香的气韵。

宋婉带着元儿疾步往外走。

走到廊下站定,宋婉朝管家招招手。

“这些闺秀中,可有一个姓戚的?”宋婉微笑问道。

管家垂着手老实答道:“戚大人的独女,王爷很是倚重戚大人,身世家世这方面是没问题了,戚小姐长得也好,银子么,给的也足。”

“叫什么?”宋婉问道。

“戚如槿。”管家道。

“我看戚小姐很不错。”宋婉脸上挂着笑容,将手中的诗集翻看,“文采斐然,只一个册子有些单薄吧,叫戚家再送几本过来,给王爷和县主都好好看看。”

管家又掏出一袋银子呈上,“世子妃收了吧,您老人家能收了戚家的银子,是戚小姐的福分。”

宋婉笑眯眯地指挥元儿接过银子,“戚如槿是么,好名字。”

而另一边,沈行从新修建的王府回来时,见荣王府门口已堵得水泄不通,便命侍从调转方向,从王府后门进去便是。

刚下了马车,便看见王府后门竟也停着一辆青色马车,马车上的两个人下来,在树下坐着乘凉。

其中一个锦衣华服的玉面公子摇着折扇,难掩浑身风流气息。

“我妹子若是成了王妃,你说我是什么啊,我这不跟皇亲国戚一样了?”玉面公子笑道,一双利眼直勾勾地往府门掩映的**里窥探,“方才在王府正门看见那姑娘,可真好看,怎就是世子妃了呢!听说那世子半死不活都下不来床,床上能成事么?这么一个美人,就甘心给那病秧子端屎端尿?”

“公子,您怎么还惦记上世子妃了,瑶红楼的婳儿姑娘,不比她好看多了?”小厮道。

“你懂什么,你这种没尝过女人滋味的不明白,那女子虽说不如婳儿身姿曼妙吧,可就是那股劲儿最勾人,她还冷冷剜我一眼。”玉面公子抬起扇子敲了小厮的头,陷入遐思中感叹,“哎,看得人心痒痒啊。”

沈行本欲迈进府门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命玄鱼过去。

玄鱼耳语一番,那玉面公子先是惊愕地看着沈行的方向,后点头哈腰地小跑过来。

他迟疑行不行礼,又想赶紧过来,这一道走的形容很是滑稽可笑。

沈行笑着问他:“是霍侍郎的公子么?”

霍公子连忙点头,“你是……”

霍公子当然没有等来沈行的回答,而是忽然背心一紧,整个人竟腾空离地,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向前掷去,往前滑动了好长一段,狠狠撞在树上才停了下来。

他龇牙咧嘴地抬头,支撑起身体回头去看,只见那青年的眼神阴冷淡漠,有着骇人的锋芒,让他心口不禁一阵发凉。

沈行大步走过来,一把拽住他后颈的衣领,重重往树上砸去。

那玉面公子被砸得眼冒金星涕泗横流,哪里有方才的风流,气恼道:“你到底是谁!?”

沈行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尘,用折扇敲着他的头,“雍王沈行。”

第68章 在街头茶肆都在议论雍王殿下为了病弱大哥打了霍侍郎之子时,宋婉已将厚……

在街头茶肆都在议论雍*王殿下为了病弱大哥打了霍侍郎之子时,宋婉已将厚厚的诗集收集妥当,递到了县主面前。

而沈行自那次之后,想见宋婉难于上青天,她总在躲他,除了在县主和荣王面前需要公事公办。

沈行并无兴趣看那叠诗集,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希望从她脸上能找出些不同来。

县主翻开了那叠诗集,表情由舒展变为疑惑,而后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都是同一个人的,光是戚如槿就递上来七本诗集?”县主不解道。

宋婉目光澄澈,“兴许是戚小姐文采斐然吧,戚家一定要递七本过来,说每一本都各不相同,每一本都有它的可取之处,让县主您和王爷好好看看……”

“荒唐!她当自己是什么,还真想着让我与珩舟拜读她的大作!?这般不知进退不知廉耻之人真是罕见!贪多贪足,不可取!”县主保养的极好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疼得她更恼怒了,一把将那几本诗集推了下去,“戚家算什么东西,还摆谱摆到我面前了!”

宋婉的脸色白了几分,那诗集砸到她脚上她也不躲,只小声道:“我见戚小姐容色娇美,举手投足间也齐整,便觉得她定是在文采上也可圈可点,怪我没有提前看看她的诗集就呈了上来,惹了县主和王爷不悦,是妾身的错。要不、要不县主您再看看,说不定真的写的好呢?”

“看看看,看什么看!”太康县主更生气了,把桌案上剩下的那两本也扔在了地上,“她若真是那才华横溢的才女,大可去科考去,本朝不是没有女官!搁我面前现什么眼这是,娶妻娶闲,我看这女子贪婪又蠢钝,罢了罢了!”

太康县主本就顾念着自己小姑子夏旎兰,想找个性子和善,不会磋磨妾室的王妃来,这个戚如槿明显是戳了太康县主的肺管子。

宋婉站在那,显得楚楚可怜,低声道:“县主息怒,这戚小姐容貌颇有正室气度,昨日那些贵女都众星捧月似的对她,妾身想着她定是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要不县主也去见见她?”

这一番描述,“众星捧月”可谓是形象极了,太康县主怒火从心中起,刚想发作,就听得自己二弟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你与这戚如槿可是一早就相识?”

宋婉回答:“我与戚小姐昨日才初次见面,众人都捧着戚小姐,我就想着她这样光芒万丈的人若是作王爷您的王妃,才得以相配啊。”

沈行看着她,似乎并不信她的说辞,看似无意,实则是在为宋婉是否受气而愠怒,“那就是此女做了什么事而让你不得不将这些诗集呈上?”

“王爷多虑了,并无此事。”宋婉坦然道。

“行了行了,除了这个戚如槿,其余的这些,都来吧。”太康县主摇着折扇烦躁道。

宋婉低眉顺眼道:“那、那就是戚小姐淘汰了啊。”

太康县主怒道:“把这些金贵的诗集赶紧给她扔出去!”

县主带着婢女走了,宋婉也转身就走。

沈行不再克制,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宋婉如同被烫到般躲开,横眉冷对,“王爷,这可是王府花厅,许多人都能看见呢。”

“你就这么怕被人看见么?”沈行眉梢挑起,“当初在宋府,你也是怕人看见我。现在我已不需隐于暗夜做那见不得人的刺客,为何你还是怕人看见我?”

“你说呢,你与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还用我多说么。”宋婉敷衍道。

沈行淡笑,眼眸幽深带着怨,“为何你我会如此境地,婉婉最是知道。为何当初骗我把我支走,去嫁了别人?”

“我贪图荣华富贵!当初不想跟一个朝不保夕的刺客过天为幕地为席的日子!”宋婉急于脱身,不想与他再纠缠,就专挑伤人的话说,“你与沈湛都是王爷的儿子,我嫁给沈湛可为正妃,若是跟了你,夏旎兰是你的侧妃,正妃会是我么?能是我么?!即使是我,那你怎能保证以后都只我一人?你这么风流,花名远扬引多少贵女倾心,我可沾染不起。”

沈行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起来,怎么就不能她做他的正妃?她真当他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有,他哪风流了?

“谁说我风流?”沈行决定先解释这一项,“我可以娶你做正妃。”

宋婉看了他一眼,戏谑道:“娶嫂子做正妃,还不风流?”

他刚欲解释,宋婉神色却变得认真,目光柔和,“沈行。你给我留下的记忆和体验都很美好,但必须得到此为止了,好吗。”

沈行愣住了。

宋婉为庶女,没有少受过轻视和冷待,甚至是怜悯。可她却并不想沈行来同情怜悯她。

昔日的沈行身分不明,她与他没有阶级的参差,所以他对她心疼和怜惜,她报以心动,并不会焦虑。

但现在不同了。

其实想想,一开始他没有告诉她身份,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傲慢呢?

她那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或许他的隐瞒是有逼不得已的理由的,她可以接受,却不想原谅。

宋婉的眼睛有些湿,她觉得自己最近很不正常,总是有些呼之欲出的迷乱,心也变得特别软,尤其是见到沈行,对上他那双温柔又深沉的眼,许多话她就不忍说出口了。

沈行低垂着眉眼,许久没有说话。

在宋婉支撑不住想走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向你隐瞒。”

若是他没有向她隐瞒身份,她便不会替姐姐嫁入王府,沈湛也不会趁虚而入。

是他没有理解她当时对未来的惶恐不安,反而让她更没有安全感。

“是我的错,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沈行沉默片刻,想理智的沟通,“所以一切交给我来解决,只要你想……”

细雨霏霏,沈行的声音低沉温柔,宋婉的眼眶忽然有些红。

她盯着漏窗景后堆叠如雪浪的辛夷花,冷冷打断:“我不想。”

说罢,转身离去。

宋婉很伤心。

不知为什么,听到沈行说是他的错时,眼泪就几乎要掉下来,心脏也酸涩拉扯着难受。

她忽然很想像多年前的许多个清晨那样亲他。

那时天蒙蒙亮,他与她一同盖在薄被里,她摸着他胸膛的伤口聊着天儿,那时她被他的无限制宽容骄纵出了些矫情,特别爱生气,他不知哪句话惹了她生气,她不依不饶地不理他,她就一直哄她,好像耐心用不尽似的。

每当她以为他不会再哄时,他都从后面温柔地抱住她哄道小婉婉,婉儿……他的唇温热湿软,轻轻擦过她的耳廓。

宋婉整个人便由冰山化作春水,呜呜撒着娇转过去搂住他,“快亲亲我,我喜欢你亲我……”

他便会笑着看她,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额头、鼻梁、嘴唇,还有一碰一哆嗦的洁白脖颈。

那时的除夕夜很冷,她端了吃的回绣楼分给他一起吃,吃完就搂着在薄薄的锦被里一起睡,他笑着亲一亲她冻的通红的鼻尖,俩人搂的更紧,一点都不冷了。

宋婉快步往回走,又忽然停下来,扶着廊下的抱柱。:

那些以为早就遗忘的回忆毫无章法的卷土重来了,强悍,深刻,不容拒绝。

是怎么回事……

*

宋婉走后,沈行并未动,而是叫玄鱼去唤了管家来。

他不信宋婉与那戚家小姐没有交情。

管家过来,兴许是跑的急,一脑门子汗,见着沈行先行了个礼,跪着不起来。

管家人精似的,约莫猜到了自己被唤过来是为了什么,当下是不得不说了,便咬牙道:“是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收了各府的银钱!世子妃她和那戚家小姐没有什么交情,是戚家小姐给的太多了,世子妃心善,才收了她那么多诗集,想着在王爷您面前出出风头。”

那么多诗集,管家料想县主和王爷只会翻看上面的几本,至于把谁放上面,就看谁给的银子多,怎料那戚如槿太贪心。

“世子妃?收了戚家的钱?”沈行脸色一沉,“多少?”

管家哆哆嗦嗦道:“就、就十两银子,不多,世子妃顺时随俗,和奴才对半分的。”

沈行脸色布满了寒霜,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给他选妃,不仅真选妃,还将他当成敛财的工具!

“奴才把银子都还回去,下次再也不敢收受贿赂了,请王爷开恩啊。”管家跪地瑟瑟发抖道。

沈行深吸口气,恨不得现在就去半道把她截住,看看她有没有心,把他到底当什么了?

可他知道若是如此,就是又一番的争吵。

而他不想和她吵。

情绪来了不能什么都不顾,沈行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去,多叫几个婢女过来,我要知道今日发生的经过。”

到了晚间,夏日暑热难消,吃完晚饭,一动弹就一身汗,即使换了薄如羽翼的禅衣,这会儿也一身薄汗了。

宋婉屏退了婢女,刚想舒舒服服泡个澡,就听见窗子被轻轻扣响。

已经许久没听过这声响了,两长一短,是沈濯与她约定好的暗号。

宋婉起身,站到窗子前。

“是我。”沈濯道。

“我知道。”宋婉轻声说,“上次你逃脱了吗?有没有受伤?”

听得她的关心,沈濯心头一热,低声道:“我没事,这些日子走了趟河西,还顺道去了帝都,才回来。王兄他在凤阳考察学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宋婉道:“那麓山里的人,都撤离了吗?”

沈濯迟疑片刻,道:“并未,有人盯得紧,还是不动为妙。”

刚想说什么,就听院门被叩响了。

婢女的声音传来,“雍、雍王殿下?您怎么这会儿来了……”

第69章 平日里沈行并未如此行径,宋婉害怕他这么一来,被人瞧见会说闲话,急忙……

平日里沈行并未如此行径,宋婉害怕他这么一来,被人瞧见会说闲话,急忙迎了上去。

而沈濯看了一眼宋婉的背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灯火熹微,映照着沈行英俊的面容。

与沈湛的俊美昳丽不同,沈行是那种很正统的英俊,让谁看了都会夸一句好看。

宋婉垂下眼帘,耳朵有些热。

明明下午时才见过,现在怎么还是忍不住去偷看他呢。

她要关门,他却牢牢扣住门把手。

“不让我进去?”沈行问。

“天色晚了,王爷有事明日再说吧。”她道。

“若是我偏要今天说呢?”他垂眸看她,眉眼带笑,薄唇抿出戏谑的弧度,“你怕什么?”

宋婉对他的突然造访本就愠怒,便硬邦邦道:“王爷可还知礼?世子如今不在,王爷在掌灯时分到我院中来,恐遭人非议。”

沈行慢条斯理道:“来的路上没人看见我,可你若是不让我进去,在这门口难免会被人看见你与我拉扯,就不怕遭人非议了?”

“何况,婉婉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却叫人心颤。

宋婉心中蓦然出现几个字——若是我问心有愧呢?

她向来是谁越逼迫她,越能滋生出她离经叛道的豪情来,可现在她才发现,唯独在对沈行,就像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没有一点办法。

沈行晃了晃手中诗集,“你既应下要为我议亲之事,那我来与你商议一下人选,这不是很正常么?”

沈行的云淡风轻和宋婉的紧张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宋婉也不想与再他争辩,免得真叫人看见,侧了侧身,“王爷请进。”

两进的宅院,宋婉打发了婢女出去,让墨大夫带来的婆子找个由头守着她们,与沈行在前厅坐定,仅留个元儿在外厅等候传唤。

院子中央是宋婉刚来王府那年种下的辛夷花,还有湘妃竹,一阵夜风拂过,白日里积下的暑气消散,月光清丽,星芒漫天,竹影摇曳。

宋婉忽然觉得心很静。

“我不会娶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沈行道,将诗集放在桌案上,“把这些都还回去吧,不必为了不值当的人受气。”

“受气?”宋婉惊讶道。

“想必管家投机钻营收受贿赂已成惯例,婉婉和光同尘罢了。”沈行并未指责,也没有因为她算计了他而生气,他语气平静为她解释,“那戚如槿说了让你生气的话,所以你让管家去管她要了更多的银子,诱使她安心奉上比旁的贵女多的诗集。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婉婉给她教训,是应该的。”

戚如槿的背后嚼舌根恶意揣测,话说得实在难听,几句话就把她与沈湛和沈行糟蹋了个遍,宋婉当时气不过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整治她,但现在想想,或许有些过激。

以太康县主睚眦必报的气性,必然会记恨起戚如槿,连带着在王爷面前添油加醋说起戚氏的坏话来。

本是结亲的好事,却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成了仇人,宋婉觉得给戚如槿这教训似乎有些大。

其实宋婉没有意识到,此时能这样洒脱的去想,全然是因为这会儿她心中的气已经消了。

“因为女子之间的口舌之争,就绕了一大圈将王爷和县主都算计其中……我收受戚氏的银两也是真。”宋婉皱了皱眉,自嘲道,“这点小事,是我小题大做,让王爷费心了。”

沈行起身靠近她,脸上带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就像是能让人忘却不如意和忧虑。

他微微垂首让她看着他,声音放缓,“不,你在意,这就不是小事,它的分量就很重。”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隔山打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喜欢她。”沈行蹲下来,一双眼睛深深平视她,“只要你说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我都可以为你解决,为你撑腰。”

沈行的气息将她包裹,是那种皂角夹杂着木叶的干净冷冽,就像是夏夜里恍然惊醒的梦。

他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他的语气也太过轻柔暧昧,宋婉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揪了一下,这让她很不适,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仿佛就要坠入无尽的温暖的海水里去。

宋婉慌忙起身,推开他,往门外走去,站定后深吸了口气,“你不觉得我在利用你?不觉得我为了十两银子就把你卖了?”

“觉得。”沈行的语气很轻,如庭院中辛夷花落地时一般温柔,“但这让我很高兴,婉婉。”

宋婉不解地回头看他。

“我很高兴,被你利用了之后,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沈行看着她道,“婉婉,我们早该好好谈谈。”

他说这话时看着她的目光平静温柔,那眼神却让宋婉感到心碎,一时间抗拒的话说不出口,也忘了该赶他出去才是。

“我与你初识时,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而是我想伤好了之后就带你走,或者说我根本没想过再回王府。荣亲王庶子的身份于我来说并不是割舍不下的,反倒是种负累。”

“但今天,我觉得这个身份有了些可取之处,至少这个身份让你在遇到不快的时候会想到狐假虎威,它能够帮助到你。”

宋婉觉得眼眶发胀,和他的对话甚至有些煎熬。

沈行漠然道:“拿银子贿赂管家,想必是早有此先例了。先前黑不提白不提,倒是养叼了管家的胃口,还算计到了我头上。”

“诶,可别我一来,就坏了人家财路!”宋婉着急道,倒是义气十足,“办诗词雅集是管家辅助我,我……我治下不严!我不该收。”

沈行看着她,英俊的面容被忽明忽暗的烛火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微芒,“婉婉若是不收,会让那些下人们生出些不安来。我能理解,不会为此觉得你将我卖了,也不会怪罪管家。”

夜色渐浓,月亮先前还藏在乌云里,沈行看着那一轮月悄无声息地移了出来,想了想,还是道:“戚氏嘴里不干不净藐视宗室,若想给姑娘家留些情面,可当场点到即止,而后直接撤了她的帖子,让她回去自己琢磨去,别为了这样的人折辱自己。”

宋婉恍然点点头,这样处理,的确比她绕了这么一圈要更妙一些,估摸着若真如此做了,戚家半夜三更梦醒时都得忐忑生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王府?

而且他还说,别折辱了自己。

自小宋婉长在宋府,父亲迂腐,嫡母阴毒,若想得到什么,只能自己当法子去争取,至于是委屈了还是豁出去折辱自己的法子,她已经麻木了,就像灰尘堆积久了就成了泥泞。

此刻宋婉只觉得眼眶发热。

他一番话,她真的听了进去,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焰消散了,沈行看着她歪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在这平静温柔的夏夜里如同一幅疏淡禅意的仕女图,他一时看呆了去。

此时她穿着家常的看着就很舒适的衣裙,没了那些繁复的珠玉点缀,她并不浓丽,却生动,一如多年前在凌厉暴雨中冷静听他提点如何埋人的少女。

他顿了顿,又说:“我说的我很高兴,是指在知道此事之后,便以为你拈酸吃醋才会这样做,你其实并不愿意为我选妃……婉婉?是这样吗?”

宋婉红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

他英俊的脸上带着自嘲的淡笑,眼神温柔破碎,话说得很宽容,“看来是我多虑了。婉婉不是这般性急计较之人。”

这般苦涩温柔,和白日里的清正从容简直判若两人。

他并非是对谁都这样掏心肝,也不是毫无城府之人。

宋婉见过他一呼百应的时候,那些官员见了他是打心底的忌惮,并无利益往来,就做到如此,说明他在北境的作为并不会令人存疑。

她略施小计,他察觉后并未多加揣测或受人影响,而是完全信任她,草蛇灰线地去查发生了何事,还为她找了诸多理由来解释,即使她将他都算计了进去。

意气风发的新贵王爷,和与她一同燕居闺阁的落魄少年终于合二为一,他一直是毫不犹豫地保护她、偏袒她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能不心动呢,她的珩舟,总会用火星子四溅的炙热爱意来打动她,融化她。

但不能如此,这世上,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在。

宋婉沉默片刻,转过头去,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是,我没有,没有拈酸吃醋。我是真心想为你选妃。而且我也不是什么能同甘共苦的人,我只想要权势富贵。”

沈行苦笑了一笑,抬眸看她,“我何时说要你与共苦?我只想让你与我同甘。可既如此,你都不信我。”

宋婉能感受到他的心碎和无奈。

可她没有办法。

她清楚的知道与沈行已经错过了,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不要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才是最好的。

“对不起……”她道了歉。

“我很难过。”沈行顿了顿,凝目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不是让你能信任的人,也没能让你如我想象的那样对我留恋……我很失败。”

可是即使知道,即使猜到了你只是为了对那戚如槿稍加惩戒才利用了我,我也宁愿被你利用,庆幸能够被你利用。

仍然想继续与你纠缠。

宋婉的心颤抖不已,手也一直在抖,她扶住门框,免得让自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沈行能走到这样的位置上,定然也是个聪明人,冲动过后,就应平静下来,便会对今日的及时止损庆幸了。

宋婉闭上眼,冷冷道:“天色暗了,你该走了,王爷。”

沈行应了声,缓步往外走,在与她擦肩而过时,宋婉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向来自诩薄情,且很能认清现实,怎么现在就这副做派了……她不想被当做软弱多情的人,不想被怜悯。

还好他不会看到。

在沈行走到门口时,门却被从外面叩响了。

“嫂嫂在吗?我是夏旎兰。”

听闻此声,宋婉有些心急。

忙背过身去整理了下,让自己看起来恢复正常些。

沈行回眸,看见宋婉神情不自然,明显是不想让人看见他与她在一处。

“我可以躲起来,或从矮墙出去。”沈行道。

“我们又没在床榻上,有什么怕人看的。”宋婉淡淡道,而后招呼元儿去开门。

元儿开了门,夏旎兰向内望了眼,果然见一男子穿着玄色直裰,站在雕花门前,他的脸隐在阴影下,只见肩膀很宽,腰背挺直,如松竹般。

她刚想惊呼,就见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那英俊的脸在月华下像能生出光辉似的。

夏旎兰的神情凝固住了,心中的涟漪更盛。

“见过雍王殿下。”夏旎兰小声道。

第70章 接下来几天,宋婉避嫌似的,连和县主相会的花厅都刻意等沈行不在了才去……

接下来几天,宋婉避嫌似的,连和县主相会的花厅都刻意等沈行不在了才去。

据说沈行去找了王爷,说要取消诗词雅集。

荣王这种热衷于宴请享乐的人怎能如他的愿,想也不想便将他怼了回来,还说谁说是要给你选妃办雅集了,就当是你爹我自己想邀人过来热闹热闹还不行?

宋婉一笑了之,继续筹办雅集事宜。

荣王的确是个爱热闹的,自就藩来封地后,就纵情于山水和美人,山水都游遍了,美人也都大差不差,就剩下办宴席这一个爱好了。

兴许就是这份随遇而安安于享乐,才让他在众多“上进”的王爷中侥幸存活了下来呢。

圣上对荣王殿下,一直是很宽容。

荣王对宋婉也很宽容,并不要求她足不出户,允许她闷了就出去逛逛,借着雅集之由,上街采买。

当然啦,采买之事不会真的落到世子妃头上。

一日,宋婉借采买之由出王府,手中拿着的是那一日从戚如槿那里得来的鬼谷子的消息,那一日听戚如槿说她家新修的府邸是出自鬼谷子之手,便找人去套话要来了鬼谷子的联络手信。

正想着如何找到此人,刚到天桥街市,便被人拦住了去路,还未等那人说话,她身后的护卫就蜂拥而上,将那人拦住。

“诸位诸位多虑了啊,我不是刺客!我是霍远山,霍侍郎之子!有事想跟世子妃详谈!”曾挨了沈行一顿打的霍公子解释道。

宋婉屏退了众人,与霍远山坐在茶楼里谈了片刻,便捋清了来龙去脉。

沈行,竟打了人。

而这霍远山回府后与父母说了此事,方觉得罪了雍王殿下,思来想去,夜不能寐,生怕被雍王记恨,找个由头捅到圣上那去,再革了霍家的官职,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惶恐。

霍远山觉得此事因宋婉起,就该来找宋婉求情。

“当时你说什么了?”宋婉淡淡道,“与我又有何关系?”

霍远山含糊说道:“就是就是那些个荤话。”

宋婉眸光流转,似笑非笑道:“什么荤话?”

曾经看她是觉得她貌美勾人,现在再看,只看得见权势的倾轧,惶恐之下,只敢说实话。

霍远山咽了口吐沫,断断续续复述了那日说的混账话。

说完之后愁眉苦脸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是我唐突了世子妃,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世子妃在雍王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听闻那样难听的话,宋婉却没什么表情,道:“好,我跟他说,雍王殿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你编排我,若想求得我的原谅可以,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是霍某力所能及,霍某定然万死不辞!”霍公子拍着胸脯道。

宋婉轻笑了声,将掌心的字条示于人前,“帮我找到这个人,带他来见我。不许声张。”

*

雾敛院的芭蕉长得甚好,有一人多还要高,据说是从南诏国移栽过来的品种,宋婉命婢女们将胡榻移至芭蕉树下,晴光甚好时,撑着头在树下小憩,很是惬意,到了雨天,雨打芭蕉,颇有情致。

只是偶尔,沈行那双温柔含情的双眼就入了梦来。

那霍远山形容的画面似乎成了真,在她的梦中上演,他保护她袒护她似乎成了习惯,甚至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直到从梦中惊醒,心脏剧烈跳动,那场景也挥之不去。

她不敢去见他,怕控制不住会对他说些不该说的话。

那不可以,不可以打破现在的平衡。

她也十分心虚,生怕她与沈行的过往被人看出来。

宋婉深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每个人所行暗事都不会完全天衣无缝。

就像沈湛所行之恶事,就像枉死的那些人,都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因为心虚,她反思自己那次与夏旎兰是不是有些虚张声势的过分了,是不是妄加揣测了夏旎兰的意思呢。

这一日,宋婉主动到了夏旎兰房中。

夕阳西斜,带着些金色的光扫过寂寥的院落,夏旎兰正在桌案前绣着什么,神思低垂的眉眼昳丽,却布满哀愁。

“在忙么?我散步散到你这来了,想到没来过你的院子呢,便进来看看。”宋婉如是说,“在绣什么?”

夏旎兰仓促地站起来,将手中绣样掩在身后,“见过世子妃。”

“何必与我那样见外,还叫我嫂嫂即可。”宋婉笑了笑,看向针线筐里松散的绣线,皆是雅致清冷的颜色,随口道,“是绣给雍王殿下的么?”

夏旎兰肩膀松懈了下来,脸有些红,点头道:“是。我诗词歌赋比不得那些贵女们,就想着在绣工上努努力。”

宋婉道:“绣的很好啊,孤云野鹤,岂向人间往,很适合殿下高洁的品性,你有心了。”

夏旎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宋婉全当是她害羞,便道:“那日是我说话说重了,近来准备诗词雅集的事,实在是忙乱,天气热,人也变得急躁,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是我不会说话,让嫂嫂误会了。”夏旎兰低声道,“嫂嫂别嫌弃我才是。”

话既然说开了,宋婉的心虚也得到了缓解,气氛便融洽起来。

女子之间共同话题好找,夏旎兰主动邀请她也绣个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宋婉应了下来,坐下挑了些清雅的颜色,与夏旎兰一同在烛火下绣着。

“是绣给世子的吧?很适合他。”夏旎兰笑道。

宋婉应了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胸口的伤处到下了雨还痒痛难耐,有时累了或心情郁结,心脏处就很是不适。

这些,都拜他所赐。

绣给沈珩澜,他配么?

这么想着,宋婉手中的那绣样就绣得愈发狰狞。

很快就到了雅集的日子。

晴光万里,微风拂动,吹动贵女们摇曳的裙摆,引得娇笑惊呼声一片。

管家在宋婉耳边道:“都准备妥当了,世子妃。”

廊庑下,灼人的日光一点都晒不着,宋婉眯起眼点了点头,“辛苦管家啦,等着雅集办完,咱们就都能松快松快。我跟这些年轻女子也玩不到一起去,一会儿我就找个地方躲懒啦,还得靠管家您多照看。”

“嗨,世子妃哪儿的话!”管家脸上挂着心悦诚服的笑,据说上次戚家贿赂之事,世子妃很是局气,并未将此事全推到他身上,“这日头大,可别晒着您,您就放心歇息去吧!”

宋婉并非是想躲懒,而是躲着沈行。

这样的日子,他肯定在场,而她再出现就不合适了。

*

刺史陆洵也受邀前来,在沈行的书房中为他研墨,压低声音道:“照王爷的吩咐,彻查麓山上的那两个文人,其中一个果然并非孤家寡人,有家眷,全都抓起来了。”

文人有些傲骨,实属正常,更别说有些才华和抱负的文人,那骨头才硬,一门心思为自认为的明主效忠。

这样的读书人、文人,若是赢逼他们,他们是转不过来弯的,逼得急了,反倒成全了他们的杜鹃啼血。

前几个月突袭麓山,那两个束手就擒的文人都是硬骨头,不得不找了他们的亲眷来。

“好好招待,且不可伤他们。”沈行松了松领口的鎏金领扣,继续笔走游龙,“其中那个姓元的,在前朝官授翰林,还进了礼部,若不是改朝换代,假以时日就是进内阁的料,敲打敲打他。”

陆洵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道:“是,这个姓元的一把岁数了,也没什么亲人在世,就固执的觉得是咱们陛下致使他家破人亡的,现在跟着沈湛,非要反了天去!”

“另一个已经吐口了,说是在凤阳,有大动作。”

沈行的笔停了下来,眼眸幽遂,“凤阳?凤阳一马平川,乃龙兴之地,他能如何?”

莫不是麓山里凭空消失的两万人去了凤阳?

可凤阳远离帝都,无法与沈湛留在冀州的叛军们守望相助啊。

“王爷先别想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您的婚事,属下过来时,看见许多大人家的闺女都来了,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刺史陆洵那张严肃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咱们陛下圣躬违和是不假,但沈湛一时也翻不了天。”

“周决这回从北境回来,就让他回王爷身边任职。”

说罢,掀起门帘引着他往外走。

沈行将信收好,递给陆洵,挪动步子往前厅去了。

他已有六七日没见宋婉了。

她就像是刻意躲他似的。

他去敲她院门,也闭门不开,连打发婢女来开门敷衍都免了,仿佛门只要开个缝他就会强行挤进去似的。

这回他定是要堵到她。

“这青湖的景可真好看,不比云州的差呢。”宋婉坐在乌篷船里含笑感叹,“天天看青湖,头回泛舟湖上。”

今日为了诗词雅集上的贵女方便,就将艄公换成了“艄婆”,那艄婆笑道:“往那边去,水面才开阔呢!”

湖上凉风阵阵,宋婉看着离那花红柳绿的岸边越来越远,整个人松懈下来。

她靠着船篷,伸出手撩起清澈的水波,“那就往那边去嘛,清静。”

她连婢女都没带,为的就是让他根本找不着她!谁能想到*她在这阖府都喜乐欢庆的时候躲到湖里来了呢!

从石拱桥穿过,水面霎时开阔起来,“艄婆”划得起劲儿,抡起了膀子跟与那船桨有仇似的,水浪起伏翻滚。

但见湖中心有一湖心亭,宋婉站起来扶着船篷,心跳莫名加快,错愕地看着船径直往那湖心亭去。

宽阔的湖面波光粼粼,只见亭中的那人负手而立,几日不见,那张俊脸愈发皎皎明朗,看见她时眼波一漾,泛起春风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