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季砚礼薄唇间每多吐露出一项罪名, 秦赫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
等季砚礼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秦赫一整张脸已经惨白得仿佛活见鬼,又因为额头上还残留着先前被许柠柚踢过一脚的印痕, 嘴上更是戴着口枷而止不住涎水横流, 因此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 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惧,还并不仅仅是浮在表面上缓一缓就能很快恢复的那种, 而是由内心深处涌起的, 难以消弭的恐惧——
他当然不至于愚蠢妄想季砚礼会对他, 或者说是对他父亲心慈手软。
只是…秦赫简直目眦欲裂般想, 怎么可能这么快?!
仅仅是查许柠柚和季砚礼的家庭情况,他就已经查了整整一周。
可也不过是查到了些许似是而非的东西,用来添油加醋诋毁季砚礼倒是够了,可也仅此而已了, 根本就查不到任何所谓实锤。
但原本仅是查到了这些东西, 秦赫都自以为绝对能拿捏许柠柚, 靠的就是趁许柠柚和季砚礼先前毫无防备,出其不意。
可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他原本的预料。
季砚礼的动作怎么可能这么快?
即便季砚礼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给许柠柚发了威胁信息, 可到现在也不过最多四十分钟而已。
四十分钟,查到这种程度,即便季砚礼背靠沈誉,那也绝对是天方夜谭。
除非…
除非季砚礼根本就不是才开始的。
他可能查得更早,查得更细…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秦赫就再也忍不住毫不顾形象呜咽起来。
他想说话, 想求饶,可却根本讲不出一个字。
而很显然,季砚礼从始至终冷眼睨着他, 眸里不见半分波动,当然更毫无要给他取下口枷的意思。
秦赫被逼得毫无他法,不得不一咬牙就要以头抢地给季砚礼磕头。
不过弯下了身去,秦赫又忽然想到什么,转而膝盖蹭在地上挪了挪方向,朝向了季砚礼身边站着的许柠柚。
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要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觉得许柠柚会比季砚礼心软,而季砚礼又明显非常在意许柠柚。
所以求许柠柚比求季砚礼有用。
因此秦赫往下磕头的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就像慢镜头回放一样,心里竟还期许着半途会被许柠柚心软拦下。
但他实在大错特错了。
即便是慢镜头回放,他也确实一连结实磕了三个头,磕得本就被许柠柚踢过的额头更已经彻底红肿起来痛得要命,却也没等到许柠柚半分心软。
反而听许柠柚语声极其嫌恶般讲出一句:“死变态,你活该!”
秦赫终于磕不下去了,更陡然自心底生出一种被逼到极限而反弹式的戾气——
这究竟是凭什么?!
凭什么季砚礼相貌也没比他帅过太多,家世更不会比他好,甚至能送自己亲爸去坐牢,还同样有不为普通人所接受的那方面癖好…
凭什么许柠柚对待季砚礼和他的态度,就是如此天壤之别!
秦赫猛然抬起头,瞪大眼睛死死盯住了许柠柚。
仿佛恨不能用尽手段将许柠柚磋磨。
他目光里的戾气实在太重,许柠柚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又往季砚礼身边靠了靠。
他这个潜意识里的条件反射很显然更激怒了此时秦赫,秦赫嘴里不断发出好像愤恨至极的呜咽,被束缚在身后的两只手臂更用力挣动起来。
可他也不过是无能狂怒而已。
他既挣不开口枷,也更挣不开手铐。
就连用这样满怀恨意的眼神再多看许柠柚一秒,季砚礼都没再给他机会——
原本还没有真正施以太大力道,只是卡在秦赫脖颈的那只大手在陡然之间添了力道,季砚礼手背青筋都因用力而格外凸显,秦赫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因憋气而在瞬时间就泛起了不正常的涨红。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季砚礼用身体完全阻挡住了秦赫再想看向许柠柚的目光,他每个字都冰冷得有如实质,像一把把冰箭穿破喉咙定住秦赫,“永远从柠柚面前消失,否则,我保证你再一次见到你父亲,就会是在监狱里。”
比起秦赫先前的威胁,很显然,现在季砚礼给出的威胁才当真能够叫做威压。
身体上的缺氧与心理上的惊恐一同攀至最高点,有一瞬间秦赫甚至真的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不,准确来说,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但就在下一秒,卡在他脖颈重若千斤的力道却又霎时消失了。
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秦赫已经全身瘫软趴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剧烈咳嗽起来。
等又过了片刻,勉强回拢些微神智的秦赫喘息着抬头,只看到了许柠柚和季砚礼并肩离开的背影——
秦赫隐约回想起来,刚刚在那最后关头,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就这样被季砚礼掐死的瞬间,好像是许柠柚忽然伸出手,手掌覆上了季砚礼原本发狠掐着他脖颈的手。
许柠柚的动作明明那么轻,可季砚礼却在一秒之后就陡然松开了手。
就像是被下了什么不可违抗的指令一样。
秦赫忽然喘息着疯笑起来,喉咙里溢出古怪的嗬嗬声——
季砚礼也并没有赢过他。
秦赫在心里嗤嘲,很难说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已经彻底心理扭曲,他愤恨不已想,季砚礼在给许柠柚当狗,这又算什么“赢”?
当然,他的想法已经根本无人会在意了。
返回学校的出租车后座,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
季砚礼垂着眼,眸底神色晦暗难明,他下颌轮廓咬合得极紧,全身肌肉都同样绷得极紧。
好像在竭力克制什么快要濒临极限的情绪一样。
许柠柚担忧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就又忽然再次伸出手,手掌轻轻覆上了季砚礼的手背——
就像刚刚在那个隐约生出惧意的时刻,做过的一样。
下一秒,季砚礼就忽然偏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一瞬,季砚礼薄唇微张开了口:“柠柚,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他此时嗓音格外沉哑,好像过于浓烈的情感让喉咙都变得滞涩起来。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季砚礼知道自己是真的濒临失控。
所有理智都消退干净,只被纯粹的怒意占据了头脑——
憎恨秦赫,却更憎恨自己。
是他不够谨慎,不够防备,这两日过于沉沦在许柠柚赐予他的,前所未有过的甜蜜之中,因此还没来及解决秦赫,反倒先被秦赫找上了门。
刚刚在咖啡厅里看着秦赫的时候,季砚礼脑海里不断一遍遍闪现出他赶到的那一秒钟——
秦赫已经握住了许柠柚脚踝的画面。
季砚礼不敢去想,如果他再晚到一分钟,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许柠柚和秦赫如果真的纯论武力值,许柠柚绝对不是秦赫对手。
能一脚将秦赫踢倒在地已经该庆幸不已。
如果他再晚一分钟…
再晚一分钟…
季砚礼甚至不敢去做这样的假设,他大脑都在因这个假设而变得越来越神经直跳涨痛难忍,手上力道也在不自觉间越收越紧。
有一瞬间那力道大得近乎真的要将秦赫活活掐死。
可也确实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因为下一秒,许柠柚的手掌就像现在这样覆了上来。
明明轻柔又绵软,可季砚礼却仿若在陡然间被套上了缰绳,再不可挣脱。
季砚礼倏然阖了阖眸,又加重语气讲了一遍:“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刚刚吓到你。
对不起险些没能保护好你。
可许柠柚却摇头说:“没被吓到。”
季砚礼扯了扯唇,只当许柠柚在安慰他。
他现在是真的情绪不太正常,每根神经每颗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发泄,想要发狠将许柠柚完全侵占,好像唯有这样才能确认事情并没有变得无可挽回,确认许柠柚还好好待在他身边。
但他不能。
他不能再吓到许柠柚了。
因此忍耐克制得分外艰难,季砚礼甚至不敢回握住许柠柚的手,怕难以控制力道会把许柠柚捏痛,于是只任由自己的手指都在因过度紧绷而难以自控轻颤起来。
可下一秒,他微微发颤的手指就被许柠柚握住了。
许柠柚的力道很轻,像温水般将他轻柔包裹。
“季砚礼,”许柠柚开口叫季砚礼的名字,嗓音同样也轻柔,讲出的话却仿佛很重很沉,他语气格外认真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有被你吓到。”
略一停顿,许柠柚又转而一字一句对季砚礼剖白自己的想法:“当时是有些害怕,但不是怕你,是怕万一秦赫真出了什么问题,我在想你要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办…”
抿了抿唇,许柠柚总结道:“我是在怕你会被那个垃圾毁了。”
当时季砚礼的模样是真有一瞬惊到了许柠柚——
那样眉眼间满溢着戾气的季砚礼,让许柠柚感到格外陌生,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可很快,许柠柚就又回想起来了,好像也不是太过陌生从没见过…
他见过一次。
在将近三年前的那个除夕,两人那次意外的相遇。
只不过刚刚的季砚礼看起来,好像比那时戾气更甚,整个人都更为锋利而近乎显出些许野性。
可许柠柚也只是惊而已,并不惧。
他完全不怕这样的季砚礼。
甚至隐约之间为这样的季砚礼心动不已。
可他怕万一季砚礼真的没能控制好力道,真把秦赫掐出了三长两短,秦赫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但季砚礼又该怎么办?
季砚礼一个法律专业大好前程的天之骄子,合该一直风光无限,又凭什么为了秦赫一条烂命搭上自己!
许柠柚完全没有意识到的,自己在这种时候的思维逻辑已经无限趋近于季砚礼——
重要的只有彼此。
听他这样说,季砚礼没有立刻出声回应。
只是垂眼眸光凝在他脸上,似是在判断许柠柚究竟是在说真话,亦或依然只是在安慰自己。
片刻之后,他忽然抬手,指腹蹭了蹭许柠柚眼尾,哑声问:“真的是这样想的?”
许柠柚任由他的指腹从自己眼尾又滑到了脸颊,毫不犹豫点头:“当然了!”
许是渐渐相信了许柠柚真的没有怕他,季砚礼心神终于略微放松了些许,他指腹逗猫般不断摩挲在许柠柚脸颊,故意玩笑道:“如果秦赫真出了什么问题,我可能是免不得牢狱之苦了,如果真的那样,柠柚会等我吗?”
许柠柚现在根本听不得他讲这种话,顿时被气得瞪起眼睛,抬手不轻不重捶了一下季砚礼肩膀,绷起语气嗔他:“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嗯,”季砚礼攥住许柠柚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送至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从善如流改口道,“我乱说的,放心,我还没有追到你,怎么舍得真把自己搭进去?”
许柠柚立刻就又皱着眉毛强调:“追到了也不可以!”
他现在已经看清楚了,季砚礼这人所有的彬彬有礼温和绅士真就都是彻头彻尾的伪装,本质上这人完全是疯的…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许柠柚都相信季砚礼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自己专业的事情,至少季砚礼的理智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可还有极少数的,像刚刚面对秦赫的那种情况,许柠柚是真的怕季砚礼会万一失控。
越想,许柠柚眉毛就又忍不住皱得更紧。
可下一秒,季砚礼的薄唇就又覆了上来。
亲吻恰好落在许柠柚眉心。
“不会,”季砚礼这次敛了玩笑语气,认真郑重得如同承诺,“有你在,就永远都不会。”
我为你失控,也为你克制。
这世上能真正约束到季砚礼的,有且只有一个许柠柚。
听懂了季砚礼话中意味,许柠柚怔了怔,他唇瓣微微张了张,可最后也没有再讲什么,只是放任自己靠进了季砚礼怀里。
当然还有很多话没有问清楚,比如关于季砚礼究竟是什么时候查到的秦赫父亲的把柄,更比如…
季砚礼的家庭情况。
但许柠柚暂时不想问了,他相信季砚礼很快就会都告诉他的。
回到学校宿舍后,下午没课,许柠柚便先进了浴室洗澡。
虽然其实也没真正弄脏什么,但之前确实出了不少汗,还有被秦赫握过的脚踝,许柠柚真是急不可耐想要好好洗一洗。
淋浴的时候,他特意在左脚脚踝被秦赫握过的位置多打了两遍沐浴露,还用力搓了又搓,甚至把那片肌肤都搓得泛起了红。
可即便这样许柠柚都犹嫌不够,想了想,他干脆擦干身上水珠,只穿上了上半身的家居服,露着两条长腿就出了浴室——
想要让季砚礼给他的脚踝“消消毒”,覆上崭新的,只独属于季砚礼能给他打下的印记。
可一出浴室就发现季砚礼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还架着防蓝光的金丝边眼镜。
听到动静季砚礼回过头来,视线在许柠柚腿上也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秒,他喉结微微一滚,就敛了眸低声道:“把裤子穿好过来看一下,我刚刚给你之前参加的舞蹈比赛赛委会那边发了律师函。”
许柠柚顿时愣在原地,被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搅和,他都要忘了还有这件事情…
呐呐应了声“好”,许柠柚又红着脸转身溜进浴室,飞快穿好了下面配套的家居服长裤。
他边走到季砚礼身边坐下来,边解锁手机看了看。
不出所料——
家庭群里又多了很多条未读,还有分别来自他父母还有姥姥姥爷的未接电话。
可许柠柚现在一个电话也不想回,一条信息也不想看。
他正抬头看向季砚礼转过来的屏幕,手机却又震动起来。
是个来自苏市的陌生号码。
许柠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看向季砚礼。
“接,”季砚礼低声道,“开免提。”
许柠柚乖乖照做。
一道陌生男声透过手机听筒传进来:“你好,请问是许柠柚同学吗?”
“我是,”许柠柚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这边是苏市芭蕾舞大赛赛委会的,”电话那头自报家门,很快就语气谄媚开门见山,“对于先前个人赛的结果,是我们赛方处理不当,我们现在的处理方法是想将本就属于你的第一名归还给你,在原有的荣誉证书之外会再额外附加五万元奖金,许柠柚同学,你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许柠柚立刻反应过来了——
这绝对是赛委会那边接到了季砚礼发去的律师函,想要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妄图用五万块钱就解决自己。
许柠柚在心里冷笑,他正要干脆利落回答“不可以”,手机竟就又震动了一声。
下意识低头去看,却在看清弹出的最新信息时,许柠柚蓦然瞪大眼睛看向季砚礼——
是银行卡的提示信息,收款五十万元整!
这是谁转账给自己的,简直再显而易见不过。
“不和解不私了,”季砚礼贴近许柠柚耳边,一字一顿冷声道,“回答他,不要再打这样的小算盘,要么全平台公开说明事实对你道歉,要么就和我法庭上见。”
第62章
当天下午六点, 国内芭蕾舞界起了一阵小风波——
去年才开始举办的苏市芭蕾舞大赛结果不够公正透明的黑料广为人知,赛委会就此事全平台发布了公告,公告中既详细阐明了被买通的赛委会成员处理意见, 同时指认了行买通之事的人正是参赛选手之一——秦赫。
对此, 赛委会已注销秦赫此次大赛中个人赛的成绩。
当然, 这份公告的重中之重是,以诚恳口吻向个人赛真正的第一名——许柠柚道歉。
而与此同时, 校内也因此事对秦赫做出了直接开除的处理, 为了保护学校形象, 和“肇事者”严格划清界限。
许柠柚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所有信息, 事实上,自从赛委会和学校的公告出来起,他手机震动就没停过,既有来自老师同学的慰问, 当然还有家庭群里的轰炸。
他家庭群已经攒了99+条信息没有看。
一一回复过了老师同学的慰问, 看季砚礼还在一旁同他老板讲电话, 许柠柚一瞬犹豫,还是指尖微动点进了家庭群。
不过他并没有往上划, 只看了公告出来之后最新弹出的信息,刚好分别来自他四位长辈——
母亲:这就是你一天不回信息装死的原因?觉得白被我们骂了委屈上了?我们全家成天都围着你转,就算错怪你骂你两句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姥姥:一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比赛而已,第一名没什么意义,不要松懈,寒假回来继续加紧练习。
姥爷:小比赛要第一名, 大比赛更要第一名,姥爷今晚就再给你写一幅字鼓励你!
父亲:无论这次比赛是不是第一名,都听我的听家里人的, 把心思放在练舞上,不要谈恋爱!等明年瓦尔纳大赛得了第一后,你想怎么谈我们都不会干涉的。
许柠柚一字一句看完了这四条信息,彻底没有了回复哪怕一个字的想法,他深吸口气,原封不动又将对话框退了出去。
他确实早已经习惯了——
他的家里人们向来如此,口口声声围着他转为了他好,可在这样不分事实真相错怪了他骂了他这么多条后,却没一个人会给他哪怕一句道歉。
那就这样好了。
许柠柚没什么情绪地想,等他家人知道他以后不准备走专业跳舞这条路,还有个男朋友的时候,是会大发雷霆怒斥他不孝,还是会干脆同他断绝关系?
不过无论什么结果,许柠柚都自认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了。
暂时不想再看信息,许柠柚便把手机锁屏放在了一旁桌上,专注看季砚礼讲电话。
越看许柠柚越觉得惊奇——
此时季砚礼一副眉目沉静模样,是真无论怎么看,都难以把他和之前面对秦赫时,那个满是戾气甚至濒临失控的野兽形象联系到一起去。
实在太反差了。
可无论什么样的季砚礼,许柠柚都发现自己同样无可救药般着迷。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季砚礼忽然侧眸看过来。
目光相对,季砚礼就勾唇笑了一下,边应着电话那头:“我知道了,总之这次是真的多谢沈总,吃饭的事情我去问一问他,确定下来给您答复。”
又讲了两句,季砚礼就也结束通话放下了手机。
对上许柠柚投向他的疑问目光,季砚礼简明扼要解释道:“沈总问我们明天中午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个午餐,他的爱人也会一起来。”
许柠柚下意识确认道:“我们?”
“对,”季砚礼点了下头,给出肯定回答,“我们。”
顿了顿,他又更进一步做补充说明,语气格外诚恳:“柠柚,我希望能把我身边的人介绍给你认识,希望你能再多了解我一些。”
秦赫的事情,季砚礼不想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比起让许柠柚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情况,季砚礼想,那还是他亲自告知更好。
且即便有的事情他再不想提起再想隐瞒,也总应该让许柠柚有基本的知情权。
做好了决定,季砚礼就又垂眼认真道:“关于我的任何事情,也包括我的…家庭,总之,柠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告诉你。”
许柠柚已经明白过来季砚礼的用意,可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遍:“真的问什么都会告诉我?”
顿了一下,许柠柚又觉得自己这样问容易产生歧义,他又立刻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事情,不用一定逼自己告诉我。”
许柠柚是认真这样说,可季砚礼听后就又忽然勾了勾唇,他起身走过来,走到了许柠柚面前,指腹贴着许柠柚颈侧轻轻摩挲两下,季砚礼才低笑道:“宝宝,别这么体贴我,你越体贴我会越想欺负你的。”
许柠柚顿时被逗得又羞又臊,更是惊叹于季砚礼现在是真不装了,随时随地都能不正经起来!
他仰头嗔怪看着季砚礼,耳尖又瞬间染上了层浅淡的红,下一秒,就被季砚礼俯下身来轻轻咬住。
吮磨两下。
“季砚礼!”许柠柚身体很诚实由着他咬,嘴上象征性抗议一下,“我们不是在说正事吗?”
“嗯,”季砚礼又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许柠柚烧红的耳朵尖,见好就收退开来坐了回去,转而应道,“说正事。”
许柠柚瞬时正襟危坐严肃起来,可他想要想出一个合适的话头开启话题,却又绞尽脑汁觉得无论怎么开始问都太直白。
好在季砚礼并没有让他为难多久,就率先起了个话头问:“想知道我和沈总是怎么认识的吗?”
许柠柚怔了怔,立刻就点头点头。
他早感觉出季砚礼和老板的关系很好了,经过这次事情就更明显了——
季砚礼之前已经告诉了他,查秦赫父亲确实就是借了沈誉集团的力。
加之季砚礼刚刚说想要把身边的人介绍给自己认识,更说明了这位沈总对于季砚礼而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上司。
果然,就听季砚礼低声讲出一句:“我和沈总认识,是因为我把我父母留下的公司,整体转手给了沈誉。”
季砚礼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可许柠柚却听得心尖一跳——
近乎是瞬时间,他就想起了之前秦赫发给他的威胁。
秦赫说季砚礼“为了独吞家产而罔顾亲情,送自己亲爸去坐牢”。
看来秦赫这个结论,同季砚礼转手公司这件事情有很大关系。
许柠柚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干脆从自己板凳上站了起来,坐到了季砚礼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季砚礼的手。
季砚礼也回握住了他,继续讲道:“我家最早是做白酒起家的,严格来说公司是我外公的,是他一手创立的品牌,后来逐渐越做越大。”
“至于我父亲,季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凤凰男,”讲到这里时,季砚礼语气染上些许淡漠的讥诮,略一停顿,他又转而道,“而我母亲阮蓝,她更是个疯得无药可救的恋爱脑。”
其实季砚礼父母亲的爱情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可以称之为俗套——
无非是自幼被管束良多的富家乖乖女,大学时候遇到了相貌一流为人风趣花样百出,唯独家里没钱的穷小子。
两人很快便陷入了热恋。
可事实上,真正“热恋”的只有季砚礼的母亲阮蓝一个人,季砚礼的父亲季芜从头到尾,都不过是看上了阮蓝的家世而已。
只是季芜太会装,也太会哄人了,于是两人还没大学毕业,阮蓝竟就意外怀孕了。
怀的这个小孩,当然正是季砚礼。
毕业之后两人立刻奉子成婚,季芜顺理成章成为了阮家的上门女婿。
按理说上门女婿,生出的小孩应该跟母亲姓,当时季砚礼的外公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可耐不住女儿阮蓝太过恋爱脑,非要生出宝宝随老公姓,于是季砚礼最后还是随父姓了季。
不过原本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重要的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阮蓝对季芜是真的很有感情,或者准确来说,是倾注了所有感情——
她爱季芜远远超过爱自己的父亲和儿子。
可反过来,季芜对阮蓝却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最初结婚那两年,为了在岳父面前表现自己,季芜还算收敛,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哄一哄阮蓝和阮蓝的父亲。
可等第三年阮蓝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公司名义上是传给了阮蓝,可实际掌权者却毫不意外成了季芜。
终极目的达成,季芜彻底撕破伪装不再哄着阮芜了。
他刚刚掌权那两年,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在公司里剔除岳父原本亲信,转而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把握实权上。
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不错,回家了也就是像个大爷一样颐指气使一通,既不陪老婆当然也不陪儿子——
有话说爱屋及乌,反之大抵也一样。
季芜不爱阮蓝,于是对阮蓝生出的儿子也没什么感情,即便这儿子身上有一半流着他的血脉。
而阮蓝即便每天在家,可她的时间都用来想方设法想要留住季芜了,当然也对季砚礼漠不关心。
于是季砚礼从出生起一直长到四岁,都是基本没有体会过父母陪伴,很孤独的。
原本听到这里时,听季砚礼以仿佛讲别人的事情一般淡漠嗤嘲的口吻讲到这里,许柠柚都已经很心疼了。
他把季砚礼的手握得很紧,更干脆整个人都窝进了季砚礼怀里,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能给予季砚礼些许迟到的陪伴。
可却没想到季砚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竟然还弯唇笑了一下,低声又讲出一句:“后来再回想起来,小时候那四年,应该是我在家里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许柠柚倏然瞪大眼睛,十分不解又很是心疼问:“为什么?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季砚礼垂了眸,语气依然很淡,“无非是季芜在公司主导地位逐渐稳固,他心神松弛下来了,也就有心思花天酒地享受生活了。”
俗话说“酒足饭饱思淫-欲”,季芜就是这样。
他开始频繁出席种种宴会,享受且沉迷于那个所谓上流人的圈层。
且重要的是,每次宴会身边都有不同的女伴,从自己的秘书小姐到娱乐圈小明星,从唱歌的到弹琴的…
总之,什么样的女伴都有,就是没有阮蓝。
带女伴当然不只是出席宴会这么简单,宴会之后顺理成章会发生的事情,季砚礼虽没有明说,可饶是许柠柚再单纯也自然能想得到。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季芜回家当然回得更少了。
原本一周一次的频率,逐渐变成半月一次,再到一月一次,后来甚至两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阮蓝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和季芜之间变成这样?
她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放下身段求过哭过也闹过,可是都没用,除了看着季芜离她越来越远,身边女伴换得越来越频繁以外,根本毫无他法。
阮蓝终于被这样的爱而不得折磨疯了。
可她疯的方式,是全部都发泄在了当时年仅五岁的季砚礼身上。
从五岁到十岁,整整五年。
季砚礼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自己看不惯的外人一样淡声回忆:“她每晚雷打不动会给季芜打电话,叫季芜回家吃饭,有时候电话会被接通,有时候不会。”
“电话如果没有被接通,她就干脆没收走我的碗筷,不许我再继续吃饭。电话如果被接通了可季芜要说不回来了,她就直接把我拎到阳台外边,之后她从里面把阳台门锁起来,什么时候心情还算正常了,什么时候再把我放进门。”
许柠柚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脏也越抽痛得厉害。
这是他在听之前根本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事情。
即便他家人待他好是因为他擅长跳舞,可至少在这个前提下,至少从小肯定都会吃饱穿暖,甚至他家人对他身体比他自己更上心——
生怕他身体哪里出问题就不能再继续跳舞了。
因此许柠柚是真的想象不出来,怎么能有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样心狠。
他眼眶都已经泛起了红,一开口嗓音都是哽咽的,只一迭声问:“她把你关在阳台外边多久?你有没有因此生过病?”
许柠柚这副模样看着实在可怜,就好像那所有季砚礼童年时期不曾为自己心痛过的时刻,现在都有许柠柚替他痛了一样。
季砚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薄唇覆上了许柠柚眼皮。
一下又一下啄吻。
“柠柚,”他唇瓣贴在许柠柚眼皮厮磨,含混嗓音透着奇异的喑哑,“你在心疼我吗?可你知道的,我说过,你越这样,越会让我想要欺负你更多。”
季砚礼知道自己骨头里如斯恶劣,他理智上知道爱一个人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情感上,他却难以自控将自己晦暗的,病态的东西都一同施加给许柠柚。
想要让许柠柚关心他,在意他,为他心疼,甚至为他流泪。
只有在这种时刻,季砚礼才能有片刻真切感觉到——
原来自己是真的得神明垂怜,真的也被许柠柚喜欢着。
“是心疼你,”许柠柚回答得格外直白肯定,他又极其大胆而毫不保留般补上一句,“可以欺负,你想怎么欺负我都可以。”
许柠柚甚至想,如果这就是季砚礼对他坦白一切的目的,那季砚礼确实目的达成了——
他现在确实为季砚礼心疼得忘乎所以,是真的对季砚礼予取予求都愿意。
他这句话出口,就明显感觉到季砚礼气息陡然急促起来。
更感觉到原本虚拢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瞬间就添了力道,将自己圈得很紧,甚至隐隐作痛。
可许柠柚生生忍住,没有做出任何挣扎亦或推脱。
片刻之后,力道又松缓下去。
季砚礼再次吻了吻许柠柚已经泛起湿意的眼眸,无奈低叹:“怎么这么傻?”
傻得他难得生出些许不忍,又舍不得真欺负太过。
许柠柚摇了摇头,执拗追问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因为被关在阳台外边生过病?”
“有过,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季砚礼这次终于给出了回答,只简略道,“冻感冒过,受凉肠胃炎过,发过烧,最严重一次是因为冬天在外面冻了太久,发高烧直接昏过去了。”
许柠柚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反问:“昏过去还不叫大问题吗!”
可却见季砚礼又忽然勾了勾唇,是个很凉薄仿若自嘲的弧度,他淡声道:“比起最后那次,这确实不算什么大问题。”
许柠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抿唇瓣暂时不再讲话,听季砚礼继续回忆。
“我那次昏过去之后季芜回来了一次,”季砚礼继续道,“可能难得良心发现记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在家里勉强照看了我两天,不过等我醒来后确认了我暂时不会被阮蓝真的折腾死,他就又离开了。”
“但那次或许是给了阮蓝些许不切实际的希望,让阮蓝觉得只要我生病不舒服,季芜就会回来,所以她变本加厉,故意给我吃冰箱里已经腐坏的东西,故意冬天淋我一头冷水…”
许柠柚听得已经背脊都难以控制发起颤来。
他极其用力把自己埋在季砚礼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季砚礼传递迟到的温暖。
季砚礼掌心覆上许柠柚后颈,以安抚与掌控并存的意味缓缓向下轻抚。
又很快转而道:“不过这种情况持续并不久,因为很快阮蓝就发现了这样没用,除了那意外一次,季芜其实并不在意我的死活。”
“阮蓝开始找人当她的眼线,24小时监视季芜,每次又得知了什么消息,她就会在家里发疯,摔砸东西,会掐住我的脖子,还会用y…”
然而,许柠柚不知道为什么,季砚礼讲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却没再继续说“用什么”,只是转而收束道:“总之就是这样一些发疯手段罢了。”
许柠柚哑着嗓音追问:“还有什么?还用什么?”
可季砚礼只是垂眸注视了许柠柚片刻,轻吻又落在了许柠柚额头。
他摇头道:“没什么,她发疯的持续时间也不长,因为没过多久,她的眼线就传递回来了信息,告诉她季芜让别的女人怀孕了,还亲自陪那个女人去产检。”
“那应该能算压死阮蓝的最后一根稻草,”季砚礼敛眸道,“她终于承受不住了,选择了自杀。”
这个结果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许柠柚微微一怔,可还不等他开口说出什么,就听季砚礼又补上五个字。
他语气明明那么轻描淡写,可听进许柠柚耳朵里,却无异于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说:“带着我一起。”
第63章
“她终于承受不住了, 选择了自杀,带着我一起。”
季砚礼前后两句话连起来,一遍遍在许柠柚耳边回荡, 荡得许柠柚脑袋都仿佛开始剧烈嗡鸣。
他是真的后脊连至全身都发冷, 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 会想要带自己的亲生孩子去死。
电光火石间,许柠柚想起了季砚礼之前胃痛时候说过的, “小时候吃药过量, 洗过胃”。
他在这个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正要开口问, 却见季砚礼倏然蹙了下眉,屈指抵住了胃部。
许柠柚被这仿若“应景”般的一幕吓了一跳,他急声一迭声开口,甚至连声线都是发颤的:“季砚礼!你怎么了?又胃痛吗?要不要吃药?”
“别怕, ”季砚礼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覆上许柠柚后颈, 以极其安抚的力道轻轻捏了捏, 低声耐心回答,“只是有些轻微的痛, 不用吃药,我稍微缓缓就好。”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季砚礼表面讲起这些往事轻描淡写,可并不是真的毫无情绪。
当然,其实他主要的情绪来源是——
他将自己所有的晦暗病态都暴露在许柠柚眼前,想要许柠柚在意他心疼他甚至为他流泪。
可同时, 他却也怕吓到许柠柚,怕许柠柚觉得他不够好了。
季砚礼难以自控般想,如果许柠柚喜欢的是他向来竭力克制后表露在外的沉稳冷静情绪稳定, 那在得知他其实有这样难言不堪的童年,得知他心底其实充斥了很多不安,得知他甚至并不具备正常的爱的能力的现在…
许柠柚会不会收回对他的喜欢?
脑海内这样的念头越盛,胃部痉挛般的绞痛就越翻涌,简直毫无缓解之意。
许柠柚当然不知道季砚礼究竟在想什么,但他能清楚看出来,季砚礼的唇色与脸色又都开始泛白了,明显是痛得厉害。
“真的不要吃药吗?”许柠柚简直担心得要命,“你这样硬熬能行吗!”
“不吃,”季砚礼摇了下头,顿了顿,他终于给出原因,“吃太频繁容易耐药。”
许柠柚这下听得更是又心疼又焦灼,他把季砚礼的手指攥得好紧,又忍不住问:“那我能做什么?做什么会让你好受一些?”
这次季砚礼没有立刻回答。
他垂眼看了许柠柚片刻,才沉下嗓音诱哄般回答:“帮我揉揉,可以吗?”
许柠柚当然是立刻点头,可点过之后他又有些迟疑:“我该怎么揉?”
下一秒,一边手腕就被季砚礼轻轻握住,手掌被带着覆上了季砚礼胃部——
这绝对是许柠柚第一次触碰季砚礼的腹肌,却生不出任何心猿意马的歪心思。
他被季砚礼的手带着,以温和的力道在掌心之下的位置打圈轻揉,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季砚礼有没有舒服一些。
片刻之后,季砚礼放开了许柠柚的手,嗓音温沉道:“谢谢柠柚,我好多了。”
“真的?”许柠柚警惕抬眼盯住他,立刻又补上一句,“你不要骗我。”
季砚礼有些无奈扯了扯唇,故意问:“柠柚,我在你这里真的这样没有可信度吗?”
许柠柚轻“哼”一声,嗔道:“你知道就好!”
季砚礼这个人,和那种传统意义的“骗子”并不一样。
那种骗子往往损人利己,可季砚礼却反其道而行,总是损己利人…
不,利柠柚。
可许柠柚并不要他这样。
“没骗你,”季砚礼只好又强调回答一遍,“你帮我揉了,就真的好多了。”
准确来说,是暂时确实没有从许柠柚的神情态度中,窥见到任何许柠柚想要收回对他的喜欢的迹象,反而明确感觉到了许柠柚对他的在意与关心,所以季砚礼心绪渐渐平稳下来,胃痛也就好多了。
见季砚礼眉心比刚刚确实舒展了,脸色与唇色也都不再那么苍白,许柠柚才终于小小松了口气说:“你万一下次再胃痛了,还要叫我帮你揉。”
讲了这句,许柠柚就再也等不及将从刚刚起,就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你胃痛的毛病,是因为你母亲对不对?就是你刚刚说的,她要带你…”
可说到这里,许柠柚却又顿住了话音,最后两个字实在难以出口。
倒是季砚礼语气如常接过了话头,他点了下头,这次终于没再遮掩隐瞒,而是直白道:“对,就是因为她要带我去死,我上次说过的小时候吃药过量,就是因为她自己想自杀,于是加了非常大量的安眠药在汤锅里,要我一起喝。”
“其实我当时喝了一口就觉得汤的味道很奇怪了,本来放下碗不想喝了,可她威胁我说不喝完就会掐死我,她那段时间总是掐我脖子,我实在有些心理阴影了,就直接端起碗一口气喝掉了一整碗。”
“后来她又给我盛了第二碗,不过她那时候自己已经有些神志恍惚,所以我趁她没注意把第二碗倒掉了,再后来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很困,非常困,完全控制不住昏睡过去,等再醒过来就已经是在医院里洗胃了…后来才知道,她喝得比我多很多,没来及送医院就已经没呼吸了。”
季砚礼讲这段回忆的时候,从始至终语气都与往常没什么变化,很淡漠也很简洁,甚至只是单纯陈述,没有任何涉及个人情感的词。
可许柠柚听得却觉得心脏都挛缩成了一团,牵扯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痛。
现在的季砚礼能这样轻描淡写讲起这段过往,可当时年仅十岁的季砚礼,面对这样的情况又是如何自处的?
该有多痛苦又多惶恐?
许柠柚简直连稍微细想一下都不敢。
他倾身再次把自己整个人都送进了季砚礼怀里,双手将季砚礼后背攀得很紧,唇瓣贴在季砚礼耳边劫后余生般呢喃:“季砚礼,幸好你把第二碗汤倒掉了。”
不然…
许柠柚真的不敢想这个“不然”。
“嗯,“季砚礼微微偏了偏头,薄唇吻上许柠柚发丝,也低声应,“幸好。”
不然我很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彼此安静拥抱了半晌,许柠柚想起什么,又忽然略微退开身问:“所以你后来对你父亲嗯…可以说是大义灭亲,还卖掉了公司,是为了报复吗?”
许柠柚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却不想季砚礼很果断摇了下头道:“谈不上报复,我只是对他完全没感情罢了。”
季砚礼对阮蓝实在生不出爱意,自然也不会想要为了阮蓝去报复季芜。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没感情。
他跟季芜更像两个流着一脉相承血液的陌生人。
季砚礼十岁那年阮蓝死后,季芜勉强良心发现,短暂回家陪伴过季砚礼一段时间。
是真的短短三个月,后来随着季芜情人怀孕临产,再到情人生的儿子出生…
季芜就再也没想起过还有季砚礼这个儿子了。
好在他家至少有钱,季砚礼在家里管家保姆照料下也至少物质条件充足地长到了成年。
高三那年,季砚礼选定了保送,因此整个下学期时间都很充裕。
他向季芜提出要进公司实习,季芜倒也没有多加阻拦,毕竟那时候季芜情人的儿子才不过八岁。
于是进公司一整年时间,季砚礼名义上是实习,实际一直在暗中收集季芜这些年做事不够干净留下把柄的地方。
这是他早在选了法律专业,并提出要进公司前就想好的——
确实不是报复,非要说的话,该叫做处理垃圾。
后来终于收集到了足够强有力的证据,季砚礼一举匿名将季芜以“财务作假及虚假陈述”罪名举报,因为证据太过确凿毫无回转余地,最后季芜不但赔偿出大笔金额,更被判了十四年有期徒刑。
而在季芜进监狱后,季砚礼将公司剩余资产整合,统一转卖给了早就选定好的沈誉集团。
“我最开始只是看准了沈誉效益好发展前景稳,沈总应该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价格,”季砚礼解释道,“却没想到和沈总接触过后意外发现,我们两个人虽然年龄有差,但很投脾性。”
沈渟渊欣赏季砚礼敢于破釜沉舟的魄力,季砚礼在沈渟渊身上窥到了同类中的佼佼者气息…
于是后来季砚礼选择进沈誉工作,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的家庭情况就是这样,”季砚礼敛眸收尾道,“确实很不堪回忆不起半分愉快,所以我以前一直不想讲,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柠柚,还是那句话,从今以后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
即便毫无保留的同时,是让自己陷入另一个可能会被“遗弃”的不安境地,可季砚礼还是决定如此。
秦赫的教训,他只吃一次就足够。
许柠柚又看了季砚礼片刻,他没有再说什么苍白的安慰之言,只是将自己在季砚礼怀里埋得更深,双手将他后背环住得更用力,格外认真仿佛许诺般道:“季砚礼,以后都有我在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季砚礼,孽种!你这个和季芜一样的孽种!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
“是你!就是你送我去坐牢的!季砚礼,你这么不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哈哈哈哈季砚礼?你还真相信了我以后会对你好吗?像你这样不懂正常感情的怪物,你不配让我喜欢!”
……
“嗬…嗬…”
季砚礼剧烈喘息着倏然睁开了眼睛。
对上宿舍房顶,他还有片刻失神,直到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到了另一张床上依然安睡着的许柠柚,季砚礼才重重吐出口气,好似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许是这一整天,先被秦赫的事情惊了心神,又对许柠柚坦白了所有家庭情况,因此毫不意外,季砚礼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