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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抒性灵 音不再 19447 字 2天前

第61章 两难“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

一直以来,方瑅灵的感情,就像太阳光一样,辐照着范围之内她所在意的人。

原来的林朔是其中一颗星球。

在知道他的背叛后,他被从范围内移除。

于是,她对他的一切感觉,如同星球上失去了光照的生物,以极快的速度消亡。

到最后,连讨厌的感觉、报复的欲望都模糊了。

但此时此刻,痛觉最先复苏。

方瑅灵停在原地,林朔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灵灵,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

方瑅灵不是一个爱逃避的人,而且,现在是她应该直面的时刻,她启唇:“不是玩笑——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林朔身上引发了一系列的爆炸,他的面庞褪去血色,耳边嗡鸣不止。

声音从喉咙深处——或者是灵魂深处,艰难地发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是和他视为兄长的谈亦。

方瑅灵曾经期待看到的他的震惊与痛苦,一一从林朔的眼中浮现,但她却不觉得开心。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前因才导致后果,她不是要给他致命打击吗?为什么现在就承受不住这重量了?

方瑅灵勉强维持着镇定:“因为你出轨了,是你先背叛我,所以我要还给你。”

窗外是冬日凛冽的风,而她话语的尾音也被风吹散。

林朔深深地皱眉:“出轨”

“是你和施婧!”方瑅灵直接指明,“你们的照片发到了我的手上。”

林朔张了张唇,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源头,就算那是错误的,他现在解释也已经晚了:“那是一场构陷。”

家族内部的竞争对手为了陷害,给他和施婧下药后,一起扔到了床上,拍下照片后作为威胁。

事情发生后,林朔最大程度地降低影响、化解危机,解决了罪魁祸首,没有让照片流出。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保镖对照片信以为真,甚至传到了方瑅灵的手上。

“我和她都失去了意识,没有发生任何事。”林朔握住方瑅灵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林朔注视着她,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

方瑅灵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对她发泄怒火,而是觉得,向她澄清是更重要的事。

她的呼吸越发困难,必须要通过爆发的力来抵消那种压抑:“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如果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遮掩她的存在,为什么给她转账,为什么要送她出国?”

如果他没有,那她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林朔微怔,他不能够给出回答,他失去力气般,松开她的手,重复道:“我没有,灵灵。”

方瑅灵轻轻闭上眼睛。

曾经遮蔽在眼前的执念消失了。

是的,尽管她在驳斥林朔,但她其实已经知道他没有。

林朔仍然有一

线的希望,他听到自己在问:“你和谈亦发展到哪一步,你只是想要报复我,并没有成功对吗?”

依照他对谈亦多年的了解,就算方瑅灵主动接近,谈亦也应该会拒绝。

“不是。”方瑅灵不想再说谎言,“所有的都发生过了。”

应该的与不应该的,真实的性与情,都发生了。

曾经在野外,林朔意外受伤,从岩壁跌落湍急的河流。

寒冷彻骨的河水淹没他的眼耳口鼻,他的喉咙里是自己的血的腥味,他的意识将要被凶险的自然掐灭。

就像他现在的感受,但彼时,他尚且不会感到绝望。

方瑅灵没有再说话,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分辨不清她与林朔孰对孰错,孰真孰假。

毕竟还在家里,既然已经提前暴露了,方瑅灵就不想再闹大,令家人担心。

“请你先离开吧。”她疲惫道,“我不能否认我和谈亦的关系,但你也证明不了你和施婧无关,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

林朔并没有挪动脚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方瑅灵。

他就像站在悬崖的边缘,不能再承受一丝一毫的变化了。

如果他现在离开,以后还能见到方瑅灵吗?

事到如今,他仍然想长长久久地看着她。

“你走吧。”

方瑅灵又重复了一次,按下门把手。

房间门缓缓打开,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

方瑅灵吓了一跳:“妈!”

她不想要自己和林朔的感情纷争烦扰到母亲,尤其是,这几日钟苑宁与父亲不知因何事发生了争吵。

她出言安慰:“您听我说”

钟苑宁没有表现出受到受到惊吓的样子,她语调柔和:“灵灵,你听我说。”

林朔急于开口:“钟阿姨!”

钟苑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如同在嘈杂的课堂上,她站在讲台上,按下喧嚣的声音。

她对女儿说:“林朔不想你知道一些过往的事,这件事本就不应该隐瞒你。”

“妈妈,你在说什么?”这回是方瑅灵感到不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迷雾中,连她的亲人也不能为她指引方向。

钟苑宁她不确定方瑅灵能不能接受真相,她叹了口气:“可能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

这是方家的家事,林朔还是先行离开了,钟苑宁留在方瑅灵的房间,向女儿袒露真相。

年轻时,钟苑宁和方綦都有各自相爱的恋人,但是家族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巨大压力,使他们最终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

两人同样是感情的背叛者,也同样的高傲。

像所有商业联姻的夫妻一样,在最初,钟苑宁与方綦相敬如冰。

同性相斥,再加上他们都将错过真爱的遗憾、对家族压迫的反叛,迁怒到对方身上。

他们在共同的生活中看不惯彼此。

方綦的初恋在婚前就与他分手,出走国外。

钟苑宁在一开始,没有放下过去的恋人,曾经想过和丈夫离婚,也提出过互不约束。

但可能是为了要她和他一样受到惩罚,方綦拒绝了她。

钟苑宁在家大发脾气,古董花瓶砸到墙上,飞溅的碎片划伤方綦的脸,他年轻时比如今更为强硬,冷冷地对妻子说:“不可能。”

“宁宁,就算你和我一样厌恶这场婚姻,也只能和我相伴到老死。”

一次意外,钟苑宁怀上了两人的孩子。

在方瑅灵出生前,因为钟苑宁对方綦没有爱,所以对她也没有爱。

但在她出生后,见到小婴儿的第一秒,钟苑宁与方綦都无条件地爱上了她。

为了她能够幸福地成长,他们决定为她营造一个充满爱的环境。

他们握手言和,为了女儿扮演一对相爱的夫妻。

在生了方瑅灵后,钟苑宁的身体不是很好,而方瑅灵幼时体弱,她也不想再要除了女儿外的第二个孩子。

等待着她的旧恋人,最终无奈地接受了她继续留在这场婚姻里。

钟苑宁曾经在国内的一场地震灾难里,救助了一些失去家庭的孤儿,其中一个女孩便是施婧。

机缘巧合下,旧恋人为了延续她的善意,收养了这个孩子。

旧恋人不愿再娶妻生子,为了符合收养的条件与程序,他与另一位同样有救助意向、也需要形式婚姻向父母交代的女性朋友组成了家庭。

钟苑宁偶尔会关心助养过的孩子,但也不会过多走近她新的生活。

旧恋人原以为自己会一直等待,但最后还是因为她有家庭而心灰意冷。

两人逐渐疏远。

施婧一直被养父母抚养,两人并无实际关联,但家庭氛围和谐。

只不过,养母有自己的同性恋人,而养父仍然深陷在对旧人的爱之中,将思念灌输给她,让她产生对中文专业的热爱。

但因为失去过恋人,养父变得极没有安全感,生怕也失去施婧这个唯一的养女,对她的控制欲很强,限制着她留在身边。

在被设计之后,林朔通过施婧,无意间得知了钟苑宁那段往事。

他知道,如果方瑅灵发现父母婚姻背后的阴影,一定会很伤心。

施婧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幸牵扯到他的争斗中来,受到了一些威胁。他对她进行了一些经济上的补偿,也为了不让那段尘封的往事再被掘出,帮助她脱离了养父的限制,资助她出国读书。

方瑅灵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前的颜色甚至比知道林朔出轨时更灰暗。

原来,她并不是以为的,在爱中诞生。原来她所向往的爱情,只是父母为她营造的美好幻象。

她低下脖颈,垂下眼睫:“妈妈,你是不是希望,如果没有我,你就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拥有一个爱的孩子。”

“不是。”钟苑宁几乎没见过女儿这样低落,她的手心覆盖住方瑅灵的手背,眼中涌起眼雾,“不是的,灵灵,你就是我唯一爱的孩子。”

其实她和方綦之间也很复杂。他们把婚姻当成战争,将彼此视作命运的对手,仿佛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如此拧巴,不承认,不低头,但又无法分离。

仅仅是为了女儿吗?

钟苑宁也不知道答案。

只可惜,经历了巨大的冲击后,方瑅灵已经听不进去母亲说的话,她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忽然又想起什么:“既然你和爸爸早就是这样,最近又为什么吵架?”

在钟苑宁的沉默中,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自从林朔离开后,方瑅灵再打他的电话,未能接通。

天色渐晚,方瑅灵开车去往林家,林朔也不在林家,她反而遇到了林声。

“瑅灵,你来找林朔?”

方瑅灵匆匆忙忙:“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等等。”林声温和地唤住她,“我能和你聊聊吗?”

她迟疑地一点头。

方瑅灵与林声走到了花园的僻静处。

“之前我们在你的学校见面,你和我说,林朔没有时间陪你,我想,也许很多事,他都没有和你说。”

“其实,我一直都感谢有你的存在。”林声认真地说,“是因为你,林朔才会回来的。”

方瑅灵一怔,她之前认为,这是被包装过的爱情谎言。

“在你们更小的时候,十八九岁,所有的事还没有定论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想过让林朔和另外一位千金小姐联姻。那女孩和他一样在国外留学,家世很好,也很喜欢他。”

林父还威胁过他,断掉他的经济来源。

但林朔年轻气盛,断然拒绝,甚至愿意从此放弃身份,离开林家。

“他如果愿意联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对象是你。”

“可能他过去一直在追求自由,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林朔回来时,曾经与兄长道出自己的真心话:“虽然在你们眼中,我与灵灵从来都很相配。”他轻轻一笑,“但在我心里,我总

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好到能完全与她相配。”

原来,爱是这样一种感觉,无论是怎样高贵的身份,都无法避免地感到卑微。

林朔开着玩笑:“我不觉得自己是王子,反而更像一个失职了很久的骑士。”他的语气逐渐坚定,“哥,现在我很确定,我要回到她身边。”

他回到家族企业,逐渐成为掌权者,因为以前的他并不适合成为方瑅灵的丈夫,只有变得足够的强大。

她需要怎样的另一半,他就会成为那个人。

即使代价是放弃自由,他也不会后悔。

回到公司后,面对内忧外患,林朔过得并不轻松,忙碌到所有的个人空间都被挤占,也失去了和方瑅灵相处的时间。

很累,但他慢慢坚持下来,握稳了方向盘。

和林声告别后,方瑅灵神思恍惚,返回了公寓。

在公寓楼下,她看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身影。

隔着严酷寒冷的空气,她与林朔对视:“你”

林朔走向她:“我在等你。”

他握住方瑅灵冰凉的手。

等她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的口袋温暖着。

“你想说清楚,那我们就说清楚。”

方瑅灵木然地说:“你不应该瞒着我,否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她本以为自己与林朔会落入互相指责的境地,就像所有破裂的情侣一样,但林朔承认了,语气微苦:“是我,导致了误会的产生。”

方瑅灵疑惑地问:“你不生气,不恨我吗?”

就算他是误会的起源,但他现在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没有出现和她当初相同的感受吗?他应该有的。

如果林朔深爱着她,那她就成为了背叛者。

“生气,至于恨,也有过吧。”

离开方家后,他开车上了高速,速度一路飙高,那种毁灭的欲望几乎将他吞噬。

“但,我更生气的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去国外读书,而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如果我早一点和你表明心意,如果事情发生后,我没有自作聪明,那你就不会”林朔说,“灵灵,是我的问题,不是你。”

方瑅灵鼻尖酸涩,摇了摇头:“不是,你不要这样。”

他有问题,但她也有错,他不应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林朔呼出白色的气雾,“我需要一个继续的理由,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已经太晚了。”方瑅灵的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我之前没有问你,你也没有和我说。”

林朔一直没有说,是不想给她负担,他只希望等到做到的那天,正式地和她求婚。

“因为我们从小就在对方身边,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有很多。”他凝望着她,“是我,总以为我们来日方长,所有的话都可以慢慢说,一切都来得及。”

林朔握紧了她的手:“现在不晚,我们依然有未来,对么?”

方瑅灵难以回答。

她今天从中午就没有再进食,却在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林朔勉强地扬起微笑:“还记得吗,我说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小的时候,他喜欢上骑马,方瑅灵怕摔跤,就留在马场旁的别墅里看电影。

正好看的是《乱世佳人》,男女主角的女儿因为骑马摔断了脖颈去世。

方瑅灵立刻奔到外面,寻不见林朔的身影,呼喊着他的名字。

林朔骑着马,轻巧地越过障碍,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了,灵灵。”

“林朔,我很担心你!”她急得快要大哭,“我不想你死!”

林朔跳下马,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我不会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方瑅灵记得。

她开始不理解自己——

明明眼前这个人,她是最不愿意他受伤的呀,为什么现在,她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人呢。

她想像小的时候一样,用哭泣向世界撒娇,但她已经不再有眼泪了。

林朔从大衣口袋取出一个首饰盒,在她面前打开:“我想陪在你身边,这个愿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现在,它也没有改变。”

他真挚地说:“嫁给我,灵灵,我会永远爱你。”

第62章 颠覆“你要和他结婚,那我是什么?”……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方瑅灵目光的落点,从林朔的眼睛,下降到盒中的戒指。

夜色下,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方瑅灵有很多珠宝的收藏,但这样尺寸与成色的钻石,也非常罕见。

可能他找了很久。

如此纯净的颜色,像是只出现在童话之中,现实里并不存在。

林朔的手指干净修长,但方瑅灵感觉,他仿佛是直接用手握住了她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与此同时,蓝色宝石出现在方瑅灵的脑海中,海洋一般,而她像是沉入了深海,迟迟无法点头。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她不确定自己需要走入一段婚姻。

方瑅灵一直沉默着,林朔拿起戒指,缓慢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戴上。

戒圈是与她的无名指吻合的尺寸。

但在戒圈初初套入她的指尖时,她的指尖微微向内收起,而林朔也停顿了。

她真的愿意吗?他自己又真的能放下呢?两个人的间隙是可以弥补的吗?

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对方瑅灵的爱恋变成了止血剂和强心针。他可以忍受疼痛,但它必定会留下疤痕。

两人都像被冬天的低温冻住了。

最后,戒指从方瑅灵的指尖脱开。

她的五指收起来,握住了那枚戒指,她轻声说:“我会帮你。”

联姻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也关乎两个家族。

林谦在林家虎视眈眈,如果这场联姻出现了意外,林朔在家族中尚未稳固的地位就会更加岌岌可危。

她需要帮他。

林朔微微皱眉,他不在乎林谦会从他这里夺走什么,但此刻,他庆幸有这个人的存在,维系了他和方瑅灵的羁绊。

路灯投下一束暖黄的灯光。

在灯下,方瑅灵的手脚都冻得麻木,直到林朔将她拥入怀中。

他似乎也无法温暖她。

“你先回去吧。”方瑅灵退出他的怀抱,“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她现在只需要空间,不需要陪伴。

林朔犹疑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第一时间找我。”

无论如何,他不应该太悲观,至少方瑅灵没有完全拒绝他。

她拿住了那枚未戴上的戒指。

林朔离开后,方瑅灵回到了她的公寓。在极端的心情拉扯后,她感到无比的疲惫。

她失去了交流的气力,与任何人,也包括谈亦。

她不知如何开口。

无论是爱还是恨,她和林朔的羁绊很深,伴随着经久的岁月痕迹。

但在谈亦眼中,他们更像是一段可以发展的普通恋情吧。

当顺理成章的一切被推翻后,就划下了终止符。

在她的床头,摆着一本古希腊悲剧集。

当初她在病房翻过几页,蒋祈言后来就送了她相同的一本。

她睡前偶尔会看。

第一篇就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出生时被预言将杀父娶母,为逃避命运而离家出走,却无意中杀了亲生父亲,并迎娶了自己的母亲。在追查真凶的过程中,他逐步揭开了这个悲惨的真相。最终自刺双目,流放他乡。

方瑅灵的手放在书页上。

她以前一直是受到眷顾的幸运儿,而遗忘了阳光背后的阴影。

命运的不可逃避性究竟是什么。也许,性格是其中一个构成的要素。

如果林朔不是热爱自由的不稳定性格,她就可能会更早确认到他的感情,不会轻易怀疑。

如果,在事情发生时,她更理性一点,又或者更软

弱一点,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是她极端又一意孤行的性格,把她带到了这里。

*

在国内进入深夜的时候,纽约这座城市早已苏醒,并运作多时。

曼哈顿的写字楼高层,不再锐利的冬日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洒在会议室内。

谈亦坐在办公桌前,恒策和他个人分别持股百分之二十的一家新能源公司将在美股上市,他正在翻阅一份相关资料。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条来自国内的消息传到他的手机,和林朔有关。

谈亦开始去查这件事的时间太晚了,因此收到结果的时间也晚了。

他或许考虑过异常因素,但并没有预判到它是颠覆性的。

在他返回美国前,她就有点在赌气,而他也有介意的问题,两人交流寥寥。

十二小时的时差,方瑅灵的消息栏一直沉寂。

平心而论,他的接受度能够承接这个反差。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像商业决策需要面对很多突发情况一样,去处理就好。

但她呢?

谈亦没有立刻将消息转达给方瑅灵。

他应该和她说,林朔没有出轨,所以你回到他身边吗?

不可能。

不过,她不能始终被错误的认知蒙蔽,他也不会希望她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选择。

等他回到国内,再由她去做出决定。

谈亦沉思的同时,一条新的消息传入。

也许不需要等到他回国——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阳光照着咖啡杯里的残液。

谈亦喝惯了黑咖啡,习惯到了忽视苦味的程度。

但此时,苦涩的咖啡味道,清晰地在他的口中蔓延。

*

谈亦回来,并不在原定的时间。

如同她生日的那天,这又是一次在他计划外的行程。

方瑅灵收到消息后,前往他新购入的那幢豪宅。

天花板是挑高设计,她在推开门后,面对着一整个巨大的黑暗空间。

她起初以为,谈亦尚未回到这里,敛神一看,月光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身形,他的背影比暗色更沉。

方瑅灵按亮了灯。

客厅内的一切显出形态。

谈亦说送这里给她,因此内部的装饰品,从手工花瓶到挂在墙上的画,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之前还和他讨论过,定做一组新的沙发,放在房间。

定做的期限是多长?他们应该等不到了。

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张订婚仪式的请帖。

仪式比原定的提前了,就在下个月。

目前,很多事宜都没还没有确定。

因此,林朔并没有正式发出请帖,他只是送给汪瑾过目,询问她的意见。

这也构成了谈亦回来的原因。

谈亦转过身,目光远远地投向她:“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方瑅灵并不事先知情,但她也很难辩驳:“就像你看到的。”她维持着镇静的语气,“可能,我没什么好说。”

谈亦周身的气压极低,如同方瑅灵最初见到他时,充满了距离感。

空气沉凝,谈亦缓步走向她,顶灯明亮,他面庞冷峻,身躯的阴影在她的脚边延长,与她的影子融为一体。

方瑅灵依然没有逃避,直视他的眼睛。

她以前说他就像一块坚冰,不仅指不融化,也有坚不可摧的意味。

长途飞行非常消磨人,再好的条件都不改变,方瑅灵一般会在头等舱套房里睡一觉度过。

短暂的半个月,谈亦进行了两次往返的跨国飞行,而这一次,在机上的十几个小时,他没有合眼过片刻。

方瑅灵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

她试图回忆,以前他彻夜工作时,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态。

此刻,她放弃了对他的所有拟物化形容,他不是冰山,不是机器,更不是真的坚不可摧。

但谈亦走近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曾经她与之亲密贴合的,如今不再能够触碰。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冷然问道:“你要和他结婚,那我是什么?”

第63章 对峙“我欠你一条命,不会向你动手。……

谈亦低压着声息:“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林朔,明明恐高,但是去尝试攀岩、蹦极,也是为了林朔。你这么在意他,为了他大费周折,现在知道他没有出轨,应该算得偿所愿。”

“障碍解除了,所以你也可以回归初心了,是么?”

他如今才发觉,方瑅灵围绕着林朔而做的种种举动,曾经他看在眼里,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其实那些就像深入皮肤的细小木刺。

谈亦并没有那么关心他和方瑅灵合乎道德与否,但回头看时,这段关系,更像是主路封闭以后,她改变方向,走上的另一条道路。

是顺势而为的将就,是次要的选择。

一旦主路恢复通行,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去。

方瑅灵指甲微微嵌入掌心,她抿着唇沉默。

谈亦的目光深锁在她的脸上:“说话。”

回答他是或者不是。

方瑅灵开口:“你早就知道林朔没出轨吗?”

谈亦回:“没有比你早几天。”

“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方瑅灵陷入怀疑,她现在对任何人的信任度都很低,包括谈亦——他们本来就没有足够长的相处时间去建立信任。

“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我从没有打算瞒着你。”谈亦冷冷道,“但我也没有义务第一时间就告诉你,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是我的责任么?”

即使他对方瑅灵有感情,愿意因此而包容她,但她是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他不会无限地去降低那条线。

方瑅灵不得不承认他是正确的,应该去查清原委的人是她。如果她停留在原地,固守着自己的执着和想象,没有人有义务告诉她真相。

“你问过我会不会后悔。”谈亦说,“现在,这个问题回到了你的面前。”

方瑅灵仍没有从那种混乱无序的状态走出来,她的牵绊太纷乱了,她无法像谈亦那样果断清晰地给出答案。

后悔吗?因为动机的错误,就应该否定她和谈亦之间的一切吗?

“就算我有后悔,那也无济于事。”

方瑅灵像是从身体中抽离出来,旁观着自己的回答。

“你问我是不是为了林朔,难道,这些你一开始不知道吗?”方瑅灵反问,“难道,我们确定过关系,给过彼此什么明确的承诺吗?”

“你现在感到生气,不是因为这件事损伤了你的占有和傲慢?”

她与谈亦一样高高在上,她能很轻易地推己及人,很多时候,她对一件事在意,未必是出于感情,而是因为好胜的自尊心受到了磨损。

甚至谈亦比她更习惯于掌控和得到。

最后,她的声音轻得要飘起来:“难道,你又对我有爱吗?”

外界天寒地冻,室内恒温恒湿,而宜人的空气,几乎在他们中间凝成实质。

方瑅灵回视着谈亦。

他原先想过,他会把知情权和选择权都交给方瑅灵,不会让她身不由己,无论后续有可能衍生多少无尽的麻烦和问题,他都会解决。

但如果她的真心属于林朔,她出于本心选择林朔,在误会解除后,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林朔身边,那他才是那个唯一的问题。

谈亦的胸腔,被寒冷一点点侵蚀,逐渐封冻起来。

他缓慢地吐字:“没有。”

谈亦的住处在超高层,以

前方瑅灵去到他家,在电梯内,会有轻微的耳鸣。

无论是高度的上升,还是潜入深海一样的情感的内部,都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它需要人抛弃舒适、习惯和安全感,甚至是一部分自我,这不是单纯几个美好愉悦的瞬间就能支撑的。

在这一瞬间,方瑅灵像是回到平坦的陆地,所有的压力都解除了。

“那就没有问题了。”她直直地看着谈亦,“我也没有。”

“林朔是横亘在我们中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没有林朔,她和谈亦也不会真正向对方低头。

假设一切顺利,他们在一起了,但终究有一天,会觉得对方不合适,然后像谈亦说的那样,和平分开。

就像发生在生命中一段普通的恋情。

“就算我做出过错的判断,但我还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方瑅灵摇了摇头,“可能我们对彼此是有一点喜欢,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感情。”

“我们只是终止的时间点提前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谈亦眉目阴沉,正是因为她与林朔的感情,大于与他的感情,她才亲口说出不遗憾。

“所以,回到他身边,就是你的选择。”

方瑅灵背脊直挺:“是。”

虽然她没有答应林朔的求婚,但目前她不想悔婚,让局面更糟糕。

至于以后,她再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和谈亦无关了。

“好。”他的气息像无尽地向下沉,落到身体里的深渊,“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掌心的微小痛感使方瑅灵维持着清醒,她回想起自己的初衷:“最开始,我就知道不应该把你牵涉进来,但我当时太自我,觉得一段插曲不会损害到你什么,事情到了今天”

“所有的选择是我自己做出,与你无关。”谈亦打断了她,“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因为感情问题受伤。”

“我回来,不是为了质问或者逼迫你,只是要知道你的答案。”

“可能你觉得你亏欠了林朔,但你和我,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互不相欠。”

他并不缺乏对选择结果的承受力,也不缺少从一段对方另有所爱的感情中抽身的果断。

“好。”方瑅灵的后背抵着门,“既然我们说清楚了,那我也可以离开了。”

谈亦微微皱眉:“你不需要离开,这里是属于你的地方。”他拿回车钥匙,“应该离开的人是我。”

方瑅灵拒绝:“这是你送给我的。”

她现在已经不再能接受这份礼物。

“我不会做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的事。”谈亦淡声说,“如果你不想要,随你把它卖了,钱捐出去。”

方瑅灵瞪着他:“谈亦,你能不能”

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他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她手里,她要怎么处理?

她下意识地想说他能不能讲理,但其实她也没和他讲过理。

没有道理可言。

谈亦不再回应,打开门离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恒策。

今天他给徐锐放了假,Tracy尚未复工,整个总裁办很安静,有一位不需要招待的客人正在等待着他。

谈亦走入会客室,见到林朔时,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隐忍的愤怒。

林朔站起了身。

小的时候,他将做过的叛逆的事告知兄长。

面对谈亦,他也没有遮掩:“请帖,是我故意拿到汪阿姨那里去的。”

“我知道。”谈亦面色不改,“但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用和我家人无关的事去打扰他们。”

“不会了。”

林朔先承诺,再开启主题,他盯着谈亦,像是在辨认眼前这个淡漠的男人,与他心目中接近兄长的形象的区别。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面对一个情感上的对手,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林朔自嘲地一笑,“有什么解决的方式吗,和你打一架?”

“我像尊重哥哥一样尊重你。”他正色道,“而且,你救过我,我欠你一条命,所以,我不会向你动手。”

“不需要,你不欠我的。”谈亦直接回答,“我救你,只是巧合。”

换作其他人,如果他正好遇到了,也会救出。但这不代表他多么善良或者伟大。

甚至这个巧合,在多年之后,可笑地导致了他被方瑅灵选中。

也许就像谈念说的,对待亲妹妹,他尚且不够称职,情感和关心都欠缺,遑论是对林朔。

此刻,他仍然没有溢出的愧疚,但他也不会回避这个阴差阳错的过失:“如果你想动手,你可以使用最大程度的力气,我不会还手。”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是错身而过的近距离。

林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练过拳击,挥出拳头的动作快准狠,却在谈亦的脸侧堪堪停住,诚如所言,谈亦并未躲避,面对可能是重击的暴力,他甚至眼也不眨。

林朔厌恶这种冷静的目光,在他的家族中,这样的目光属于最高的掌权者。就好像,无论下位的人如何痛苦和抗争,他们永不可能被撼动。

林朔仿佛感觉到,那个未愈合的伤口在纱布上渗出血迹。

“如果暴力能够解决问题,就算你是我亲哥,就算再大逆不道,我也会使用。”

“但没有用。”他放下了手,紧握的拳头松开时,手心发白,“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今天我来,不是想和你算账,或者抢夺什么,而是有话想和你说。”林朔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认真地说,“我有很多对极限运动的爱好,都是由你启发的。”

他自己的亲哥,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的典范。林声喜欢艺术,古典乐与油画,那些使林朔感到无聊至极的东西。

从表面上看,谈亦也是如此。在他的另一面,与优雅相反,是对危险和刺激的追求。

攀岩、滑雪、翼装飞行,诸如此类的极限运动,林朔在受到谈亦的影响,迷恋上了之后,他发现,谈亦可以说停止就停止了,毫不留恋。

“我以为,这些可能需要付出生命安全为代价的运动,没有一点热爱,是难以为继的。”林朔道出,“但是你没有,就算你玩得非常好,也享受那个过程。”

“你不会对一件事付出真正的感情,哪怕是你的事业。”他顿了顿,“何况是爱情,你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它也不是你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你和灵灵不适合。”林朔严肃地说,“她和你不同,她具有最真诚纯粹的情感,也需要这样的感情。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但以后我会毫无保留。”

“我不评判你的感情。”谈亦回以冷视,“但你也没有资格给我和她的事下结论。”

“我没想过自己能说服你,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林朔想,这件事,最好在此画下句号。

第64章 对手“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再骗我一……

谈亦离开了以后,方瑅灵脱掉鞋,走到沙发坐下。

地面温热,她赤足走也不会觉得凉。

她揽住一个柔软的抱枕,头向后仰起,长发垂坠。

仰视的角度,吊灯的光直刺入她的眼睛,在闭目后,斑斓的光晕在眼前扩散。

无论是谈亦还是林朔,她都无力去管了。

在看清在意的父母爱情背后的阴影,又经历了自身的情感变故后,就像是她很珍惜地捧着一杯牛奶,但最终牛奶还是洒了。

内心只剩下了麻木。

但不应该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方瑅灵喜欢去海边度假,她的人生,也如同走在缓缓沉积而形成的美丽沙滩上,目之所及是蔚蓝的海水。

只看到美好的景色,遗忘了海洋的凶险。

现在,湍急的水流冲刷而过,反触及了她的性格里面礁石般坚硬的部分。

方瑅灵的指腹微微陷入枕面。

她不会为此掉眼泪,更不会被心所困。

她太疲惫,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绒毯。

方瑅灵尚在疑惑为她盖被子的人是谁,冯艾端着早餐,从开放厨房的岛台,走向客厅。

“方小姐,吃点东西吧。”

“怎么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冯艾如实说:“是谈总让我过来的,他还将钥匙交给了我。”

冯艾是唯一一个知道

两人的事,同时方瑅灵又信得过的人。

方瑅灵怔了怔,谈亦倒是足够决断,说房子是属于她的,就连钥匙都不留了。

冯艾道歉:“对不起,方小姐,是我发照片的时候不够谨慎,才”

“算了,和你没有关系。”方瑅灵摇头,“也许,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她喝着热牛奶,忽然觉得曾经资助冯艾去读商学院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小艾,以后,我需要你帮我。”

洗漱完毕,方瑅灵换了一身套装,去往方家的公司,直接来到了方綦的办公室。

见到女儿出现时,方綦有点惊讶:“灵灵?”

这一周以来,他和钟苑宁都想开辟一个和女儿对话的空间,但方瑅灵对他们避而不见。

他还以为,她需要更多的消化时间。

方綦叹息一声:“你是不是还在生爸爸妈妈的气?”

他和钟苑宁,一直想给方瑅灵完美的一切,却恰恰忘记了,只有虚假的东西才是完美无缺的。

是他们导致了女儿的执念。

方瑅灵否认:“我一直以为,我们一家人是一体的,像一个完满的圆,但其实,你们有自己的人生。”

父女两人在长沙发上坐下,方綦的手心覆盖在方瑅灵的手背,她却抽开了,显然,她并没有消除心中的芥蒂。

她轻声说:“我从妈妈那里知道了,蒋祈言的事。”

蒋祈言是父亲初恋情人的孩子。

当年,方綦与妻子联姻前,与初恋因为种种压力与不合分开,不料多年以后,故人之子成为了他的下属。钟苑宁正是因此与他发生争执,她认为丈夫早就知道蒋祈言的身世,才将他放在身边培养扶植。

但方綦是近期才知道实情,如果他有心隐瞒,也不会主动告知妻子,他认为钟苑宁对他缺少信任,从来都是如此,两人又开始了新的碰撞。

“我知道你一定会介意他的身份。”方綦沉吟,“过去的事,不管是我还是你妈妈的,应该由我们处理好,不应该影响到你。”

“公司未来是你的,所以,我会让祈言离开。”

但方瑅灵却说:“按照您的说法,一直不知道蒋祈言的身份,也就是说,他是依靠他自己的能力才走到今天。”

“您是要向董事会和股东负责的,如果因为私情,将集团培养了这么久的人才说开除就开除,反而会落人话柄吧。”

闻言,方綦皱起眉。

方瑅灵的反应平静得出奇,换作往常,她早就任性地闹脾气,要求他赶走蒋祈言了。

“灵灵,你有想法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在爸爸面前逞强。”

方瑅灵认真地说:“以前,我觉得我出生就拥有一切,一切都理所应当是我的,不管是财富还是幸福的家庭。”她思考着说,“但不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就应该是我的。”

“包括您说的,公司。我没有在这里工作过半天,不能因为我姓方,它就理所应该属于我。”

方綦沉默,他觉得女儿和从前很不一样。客观地说,她变得更为成熟,但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因为他和钟苑宁,都不希望方瑅灵为了所谓的成长付出代价,他们希望她无忧无虑下去。

不过,这到底成为了一个破灭的愿景。

“那你今天来公司,只是为了和爸爸说这番话?”

“不。”方瑅灵目标明确,“我是为了和您说,我想要回到公司。”

集团今年的是对市场进行战略扩张,发展新的平价超市品牌。

方瑅灵提出:“如果您愿意把这个项目交到我手里,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可以交出一张优秀的答卷,我不比蒋祈言差。”

“只有这样,未来公司交到我手里,才足够令人信服。”

方瑅灵表现得不像他原来那个受尽宠爱的女儿,而是一个商场上的说服者,充满了新人的锐气。

方綦不解:“你不是说,不想继承公司吗?你说要留在学校做研究。”

方瑅灵坚定地说:“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接受所有的变化。”

她不再需要被保护和给予,而是想要真正地创造,将事情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她在谈亦身边实习的时候,旁观、辅助他的工作,她就感觉到,虽然管理公司很复杂,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讨厌。

她之前只是不想承担太多的责任。

但没什么可怕的,就像她曾经无比狂妄地对谈亦说,他的位置,给她她也能坐。

虽然他们分开了,但有朝一日他会见到,她不是只会说说而已。

方綦答应女儿:“好,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和你妈妈都会支持你。”他面容严肃,“但你要想好,这不能只是玩玩,一旦开始,就像你说的,公司上下的眼睛,董事、股东,都会盯着你。”

方瑅灵作出确认:“我想好了。”

方瑅灵是来说公事,这在方綦的意料之外,但他又将话题转回私事,轻咳一声:“既然已经出现了变故,你和林朔的婚约”

他没有提及谈亦,但知道时,内心也是十分震惊。

谈家长子向来沉稳持重,当初方老爷子为他和方瑅灵牵线未果,结果到了今天,却有这样奇怪的发展。

他不能确认谈亦和女儿,究竟是认真的,还是一段偶然的情缘。

不过,以他与钟苑宁这样纷杂混乱的前情,也不能够去教育女儿。

“现在,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考虑到影响重大,不是一个去解决的好时机。”方瑅灵说,“但以后,我们会把问题说清楚的。”

方綦点了点头:“嗯。”

*

蒋祈言知道方綦正在考虑着他的去或者留,但他仍像往常一样,上午去合作的公司开会,下午回来工作。

他的母亲在国外生下他,在他十岁的时候病逝,与他的生父并未办理结婚手续,他回国以后,就在爷爷奶奶的身边长大。

方綦作为集团的董事长,具有掌权者多疑的天性,在决定重用一个人之前,自然会调查他的背景。

只是,蒋祈言和母亲可以查证的联系,在时间和空间的作用下,变得微乎其微了。

他曾经是故意接近方綦,成为他的下属,只不过想看看母亲念念不忘的负心人是什么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取得了方綦的信任。

为方綦办事,使他也看到了一些方家的隐疾。

偌大的家族后继无人,方瑅灵不愿回公司,而旁系的小辈,一个个都是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

家族企业的更替类似于一种朝代,而“家天下”难以为继,方綦本就是他那一代唯一的人才,现如今他逐渐老去,不得不向外寻找一个适合的接班人。

如果他真把公司交到旧情人儿子的手里,不是很有意思么。

蒋祈言冷眼旁观着富豪家族内部的腐朽。

只是,当他在第一次见到高中的方瑅灵,他早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不是么?

蒋祈言推开门,走入办公室。

他的办公椅背对着门的方向,在门开关的声音响起后,才缓缓地转过来。

方瑅灵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蒋总,你的办公室视野不错。”

蒋祈言微笑着说:“欢迎回来。”

“欢迎?真的吗?”方瑅灵站起身,“你进到公司,在我爸爸身边这么多年,有什么目的?想报复他,想夺得什么东西?”

她的手轻轻撑住桌面:“原来,我对你最初的印象并没有错,你就是居心不良,别有目的。”

蒋祈言走近她:“虽然我送了你一本戏剧集,但是灵灵,现实生活不是戏剧——你想多了,这不是复仇记,只是一份工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随时离开。”

“你送我的书我已经扔了。”方瑅灵板着脸,”

虽然我不会再轻信你说的话,但既然,你是凭本事进来,我不会用特权请你出去。”

“只是,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再骗我一次的话,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蒋祈言微微垂眸:“我记得。”

不过,他也并不想做她的朋友。

他早就觉得没意思了。

方瑅灵咬了咬牙关,随后释然一笑:“没关系,我不在乎,朋友本来就是假的。”

她没有丝毫的退却,盯着蒋祈言:“只是我怀疑,做我的对手,你能支撑多久。”

“不过你放心,我会像尊重朋友一样尊重对手。”

蒋祈言看了她很久:“也好。”

“什么好?”

“喜欢本来就是一时的。”蒋祈言扯起唇角,“你原来喜欢林朔,那现在呢?”

方瑅灵的脸色阴了阴,这简直是一句嘲讽。

蒋祈言其实有着不输于她的锐利锋芒,只是他以沉静为底色,往时面对她时,又收敛了起来。

也是他,将她引到这个两难的境地里。

“但是,灵灵,”蒋祈言语意转折,他始终看着她,“以后,你会一直讨厌我了。”

他已经厌倦了在方瑅灵感情地支线上做一个旁观者,就算,她如今讨厌他,但至少,她真正地看向了他。

第65章 前行“我为什么要躲?”

如果方瑅灵有意愿,她就是集团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因此,她回到公司,没有人有反对的理由。

但是,她非常清楚,仍然存在着许多不看好的声音,对她经验与能力的质疑,认为她回来只是玩票的性质。

方瑅灵就当做听不到,她空降到公司副总的位置,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成为平价零售新项目的负责人。

她本科有在世界知名的快消品牌实习过,但那段经验还不足以支撑她去游刃有余地去领导一个新的品牌,在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她就与项目的核心团队,分别负责品牌、商品、运营和供应链的同事开会,迅速地熟悉不同模块的数据和进度,每天都在进行大量的学习和吸收。

这和她作为实习生、作为助理去辅助上司工作完全不同。

方瑅灵的性格里有好战的成分,而进了公司后,工作就像打仗似的,压力拉到最极端的数值,有时她也觉得自己难以承受。但越是强硬的碰撞,越会激发她的好胜心。

忙起来也很好,她就可以遗忘不愉快的事,她甚至刻意将它们留在原地,自己日夜兼程地向前走。

除了在临城,新的品牌还会在一座北方省会城市落地。

方瑅灵第一次出差,便是去往这座城市做综合调研和资源协调。

临城已经显露出即将入春的迹象,但北边的城市还在飘着大雪。

出席一个与当地官员的饭局,逃不开酒桌文化,方瑅灵坐在一群中年男人的饭桌上,她倒是不怯场,但不停地被敬酒。

她的应对方式很灵活,必须喝的时候才喝,趁人不注意就倒掉,后来,冯艾又偷偷贿赂服务生,将她的酒换成了水。

从饭局离开,方瑅灵长舒了一口气,冯艾要过来搀扶她上车,她婉拒:“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对司机说,“酒店不远,不用车了,我走回去。”

她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走,但冯艾不放心,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夜晚,外面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当地不时有喝酒的人醉倒在路边,经过一夜被冻死冻伤的新闻。

路面上积了厚厚的雪,被车轮碾过,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方瑅灵虽然避开了很多酒,但喝下去的也不少,高纯度的白酒。

她走着走着,视线开始摇晃,步伐不稳,一脚踏入了绿化丛中。

积雪被她的鞋尖踢得碎开,四下散落。

冯艾连忙小跑到方瑅灵的身边,扶住她:“小心!”

方瑅灵喝酒就会上脸,脸颊绯红,眸光涣散,一根发丝散落在眼前,她轻轻吹了口气,将它拂开。

她站在原地,抬起手掌,任由雪片落在她的手心,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雪是这样的。”

在东京时,她遇到那场初雪,在梦幻般的灯光下,纷纷扬扬落下来,当时她被愉悦的心绪充盈,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像雪花一般轻盈、美丽。

但她刚才踢到的雪,一部分是雪水融化后又凝固起来的冰——雪是冰冷、沉重又坚硬的。

冯艾略有点疑惑,又担心地看着她:“方小姐?”

方瑅灵将落了雪的手心放到发烫的脸颊上,冰凉的感觉使人清醒:“没事,我们走吧。”

她继续向前,在雪地里踏出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

方瑅灵分身乏术,与林朔的订婚仪式,不仅没有提前,反而延后了。有正当的理由在,外人也难以揣测。

只要婚约还在维系着两人的关系,林朔便相信,它有成真的那一丝可能。

现在,他就算再忙,每隔几天会抽出时间,陪方瑅灵吃晚餐。如果她正在忙工作,他便会去到她的公司。

奉方奶奶之命,方瑅灵要将一份礼物送给林朔的奶奶,便正好到林家吃了餐便饭。

林奶奶一直对她还不错,即使她和林朔没有订婚,她也很疼她这个小辈。

林家即将要办一场重要的商务筵席,方瑅灵去的时候,林声正在核对秘书送上来的嘉宾名单:“给谈总发邀请了吗?”

林朔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而方瑅灵只是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

林朔并没有将情感的纠纷告知林声,尽管他与谈亦的关系已经崩裂,但林家与谈家是世交,兄长又与谈亦交好,他总不能断开这中间的联系。

秘书回答林声:“我有致电徐秘书,但谈总现在人还在美国。”

林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他可能来不了。”他在纸上作出重点标记,“等会我打电话问一问。”

在林声的印象中,谈亦这几个月一直在国外,他甚至不知道谈亦中途回来过两次。

林朔很快隐藏了情绪上的波动,轻轻放下筷子。

谈亦应该并不会像自己一样在意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他不出现,是最好的结果。

林家的商务宴邀请了社会各界的人士,方瑅灵也会出席,她以前不爱社交,但如今,拓展人脉成了必要的内容。

本来,联姻就包含了很多合作互利的成分,是她之前太感情用事了。她给林朔推荐了一些重要的资源,也借这个场合,拿到她所需要的人脉。

宴会的当晚,她结束了公司的工作,林朔专门过来接她,与她一同出席。

毕竟是主办方,林朔今晚很忙,方瑅灵不可能在他身边做个吉祥物,在应酬时,她与他分开。

方瑅灵正与邻城招商办的刘主任在聊天,忽然听见了声音,而刘主任也朝她的身后,举起酒杯,打了个招呼:“谈总。”

方瑅灵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酒杯上,杯壁映着灯光,香槟色的酒液微微摇晃。

这时候,如果她不转身,反而显得僵硬。

方瑅灵自然地转过身,视线与谈亦短暂相接,随即错开。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但也绝不长。一个人不会发生容貌上的变化,气质也不改,依然是疏离而礼貌。

谈亦初初到场,身边就围过来了几个人,刘主任朝他打招呼,他微微点头致意。

方瑅灵以为他不会来。

但既然,两人在之前就已经划清了界限。谈亦来或者不来,不应该是她关心的事。

“对了,方总,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刘主任回

到对话中,“我们是真的很诚心希望你们能来,我们会给予政策扶持。”

“城市的环境我很喜欢,团队也去考察过。”方瑅灵笑着说,“但本地已经有很稳定的老牌超市了。”

她正与对方讨论着细节,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住。

林朔来到了她的身边,微笑问:“在聊什么,我可以加入吗?”

刘主任说:“当然欢迎。”

林朔先前明明在和其他人聊天,忽然间过来,方瑅灵不难猜到原因。

他插入这场对话,和刘主任有来有往,但一直紧牵着她的手,仿佛这不是一个商务场合,而是在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