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影响但我已经在这里了。
进入十二月份之后,临城的气温一路走低。
方瑅灵不喜欢繁复厚重,再冷的天,她外穿只一件羊绒大衣。反正车接车送,和冷空气的接触不多。
但她很畏寒,如果要在室外久待,就需要穿上羽绒服了。
羽绒服容易显得臃肿,其实富家女往往有更温暖的选择,便是真皮草。
时至今日,当方瑅灵看到别人穿真皮草,还是会有生理不适。
可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脱离全能自恋的阶段,如果直接和别人说“你不准穿”这样的话,只会太过唐突。
熟悉她的人会自动避讳,而不熟的人她管不着。
方瑅灵能做的只有为真皮草的替代品宣传。
她穿上环保皮草,在所谓的名媛聚会上露脸。
环保皮草手感顺滑,色泽自然,穿在方瑅灵身上,又美又贵气,吸引了旁人购买同款的欲望。
和她不对付的李伊文家里做服装生意,看着众人围在她身边,发出嘲笑:“方大小姐,你该不会是家里破产了吧?怎么这么寒酸,开始穿fake了?”
方瑅灵落落大方地回应:“你先把你的英文口音练习得好听一点,再来说fake吧。”
众所周知,李伊文在海外读书是个混子,相当于花钱买了张文凭,连英文都烂得一塌糊涂。
周围一阵笑声,李伊文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吕薇小声地为方瑅灵解释:“是有原因的,灵灵不喜欢真皮草。”
“有什么原因呀,不就是公主病吗?”李伊文不爽地说,“做作。”
她不屑地说:“就她事儿最多,要别人关注她、迁就她,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呢。”
“不是这样的。”
吕薇不方便把方瑅灵童年的阴影讲出来,辩驳听起来就有点苍白。
方瑅灵把吕薇拉到自己这边:“你不用和这种人说太多。”
她做自己的事,才懒得搭理李伊文。
方瑅灵收到某个服装品牌的邀请,出席他们今年秋冬季的成衣发布会。
发布会的主题是「可持续时尚」,重中之重便是最新推出的环保皮草系列。
发布会在晚上举办,方瑅灵白天正常上班,快下班的时候,她的助理冯艾带着品牌方寄送来的环保皮草大衣,到恒策找她。
徐锐眼看着,身为总裁助理的方小姐还带来一个助理,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起身,前去敲谈亦办公室的门:“谈总,我们可以走了。”
谈亦今晚要去子公司参加一个临时召开的重要会议。
他出来时,方瑅灵已经快要离开,和他对视了一眼。
自从那晚上过后,他们对彼此都有些冷淡。
其实谈亦没有变,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只是方瑅灵改变了。
之前他不理她,她一点都不在乎,完全当他是个没有表情的工具,只要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但现在,她也开始有脾气——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谈亦以为她非要贴着他不可?
那大家就都别说话好了。
简直像在较劲,除了公事上的正常交流,不会再有多余的互动。
也许压抑某种趋势成为共识。
方瑅灵移开了眼神,不和他打招呼。
谈亦的视线掠过她的助理。
方瑅灵很少有用到助理的时候,所以冯艾出现的频率不高,大部分时间处于待命的状态,她是去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
冯艾侧脸,脸颊和脖颈的交界,有一块枫叶形的红色胎记,很特别,能给人留下印象。
冯艾朝谈亦问好:“谈总。”
谈亦的记忆力本就很好,他于是想起来,当初他在方家见到方瑅灵时,蹲在草坪上为她找戒指的其中一个佣人,便有这样一块印记。
“走吧。”方瑅灵催促,“我们快迟到了。”
高管有事上来找谈亦说明,他又在办公室耽误了一会儿才下楼。
车停在写字楼的正门前等待,司机为他打开车门。
谈亦正要上车,一道纤细的人影急匆匆跑过来:“谈总!”
吕薇气喘吁吁:“请问您,方瑅灵她还在公司吗?”
她是鼓起勇气才敢叫住谈亦的。
徐锐告诉她:“方瑅灵已经走了,去参加什么发布会。”
吕薇失望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我们一个共同认识的朋友,因为看不惯灵灵,想要恶搞她。”吕薇着急地说,“她认识品牌的负责人,暗中搞鬼,把灵灵今晚上要穿的环保皮草,换成了真狐狸皮做的皮草。”
“我想告诉她,但打不通她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徐锐听完,觉得这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懂有什么值得大老远跑过来说:“哦,所以呢,就算弄错了也不会怎么样吧,她还能少掉一块肉吗?”见到吕薇脸色惨白,“你是不是低血糖?”
“有点。”她还和李伊文大吵了一架。
“你先进去休息一下,前台会接待你。”谈亦平稳地说,“我会帮你联系方瑅灵的。”
毕竟谈亦比她可靠得多,吕薇犹豫着点点头,走入了恒策的门。
谈亦答应了吕薇,帮她联系方瑅灵,但她打不通的电话,他也无法打通。
汽车朝着原定的目的地开去。
在车上,他回想起上次去找她,是因为她有可能陷入危险。但这次,她不可能有危险,就算穿错一会衣服,也不会有任何实际损失。
但眼前忽然浮现出,她在看到老照片时暗淡悲伤的眼神。
不过十分钟,司机在谈亦的吩咐下,将车停靠在路边。很快,有另外一辆商务车过来接应。
徐锐及时问:“谈总,怎么了吗?”
谈亦轻揉太阳穴:“你先过去。我晚点到。”
徐锐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谈亦的指示,开门下车,坐上另一辆车。
在后视镜中,他看到谈亦的车调转车头,开往相反的方向。
发布会的露
天会场设在江畔,江面缓缓驶过几艘游轮,远处是城市繁华的天际线与璀璨灯光。
会场的正入口位于会场北侧,但被明星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避开人群,司机绕到会场西侧的隐蔽入口,将方瑅灵和助理放下,此处不能停车太久,他随后便开走了。
方瑅灵今晚答应了品牌方走红毯,原本要去到化妆间换衣服,而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她索性说:“就在这换吧,然后直接进去好了。”
她在车上画好了妆,礼服已经穿在身上,只需要把原本的大衣换成环保皮草。
江边寒风凛冽,天气预报说明日迎来首场降雪。
方瑅灵没有修炼出女明星的耐寒能力,一脱下大衣,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冰冻的空气,她瑟瑟发抖,连忙要穿上环保皮草。
冯艾手忙脚乱,收她换下来的大衣时,不慎掉落在地,但来不及顾这个,她又从巨大的纸袋中取出环保皮草,站在方瑅灵身后,悬空绽开,为她穿上。
方瑅灵的手不过刚刚触及衣袖,正要伸进去。
一辆黑车刹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谈亦迈下来,沉着脸走向她。
方瑅灵一怔:“你怎么来了?”
她边问,边要继续穿衣服。
谈亦抬手,扯落那件皮草:“别穿。这是”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方瑅灵见皮草落地,愤怒地打断他:“谈亦!你干什么,这是我要穿的,你想把我冷死吗?”
她的面色是胜雪的白,声音都冻得发抖,有冰凉的感觉落在她光裸的肩膀上,随后化开。
城市提前下雪了。
雪花寒冷轻盈,有洁净的味道。
她穿着一条银色高定礼服裙,像将裁剪后的月光穿在身上。
方瑅灵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他的西装外是一件黑色的长大衣,她虽然在怒斥他,也忍不住被热源吸引,向他靠近了一步。
下一刻,谈亦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怀中。
冯艾惊愕地看着快速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它甚至比会场内更赏心悦目,但信息量大到难以消化,她不敢噤声。
方瑅灵被谈亦拥抱着,整个人藏在他的大衣里,他温热的手按着她赤。裸的背。
她的额头抵着谈亦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她不禁问:“你到底怎么了?”
无论如何,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很好,受冻的她甚至产生一丝依恋。
等方瑅灵体温回暖,谈亦与她分开,他脱下自己的大衣,为她披上。
走到无人打扰的僻静处,他告知了她真假皮草一事。
自己差一点点就要穿上狐狸毛皮草了。
方瑅灵泛起躯体化的呕吐冲动,这是正常人不会有的反应。
谈亦安静地等待着她平息。
方瑅灵缓过神:“你不是要开会吗?”她犹豫着问,“为了告诉我这个,而过来?”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点对其他人毫无意义。更何况是对一向理性的谈亦。
“嗯。”
方瑅灵提醒他:“你要迟到了。”
身为助理,她都有点替他急。
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谈亦。
方瑅灵的感情从来都如此直白鲜烈,爱恨与喜怒,流动着,永远不会被凝固。
有种未被命名的、比冷和热更强烈与复杂的感觉,在她的胸腔内涌动。
他本人却很平静:“我知道。”
薄薄的雪落在谈亦肩上,他的面庞像由冰雪雕刻而成,英俊又淡漠到极点。
但他注视着她,轻缓地说:“但我已经在这里了,灵灵。”
像是平静地接受了当下的一切。
时间像水一样流过去,没有回溯一说。
当水涌向他,当难以预测的雪降落在他身上,当他发现——方瑅灵在意的事竟然也对他产生影响,他无法阻截。
他已经在这里了。
第52章 隐瞒你说我是为什么?
方瑅灵尚不能明确地理解他的深意,只是被他平静话语中蕴藏的态度慑住。
她究问:“你能理解我不穿皮草的原因吗”
理解才是共情的基础。
不然,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小事。
谈亦果断地回:“不理解。”
这件事,她不会受到现实的伤害,即使他知道她过往的阴影,从他的思维习惯出发,人不应一直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中。
这些理性的分析,在他刚上车时就在脑内过了一轮。
但
当他想到方瑅灵穿上真皮草后可能会很难受,他居然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觉。
他不希望她经历那种感受。
甚至,那感受也波及到他自身。可能是他低估了她对自己影响力。
“我就知道你不懂。”
方瑅灵抚了抚胸口,按下呕吐欲,和其他的心绪起伏。
和在奶奶寿宴上看到他出现时相同的愉悦感,在今天才被她真正捕捉到。
原来,就连每天工作时见到谈亦,也构成了她平凡日常的一点期待么?
谈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很大,她像小孩穿大人衣服,肩颈一抬,缩进他的衣领里,露出眼睛,望着他说:
“但还是,谢谢你专程来告诉我。”
“你很喜欢和人说谢谢么?”谈亦不领情,“不需要和我说。”
“你这个人,怎么好歹不分?”方瑅灵的感动烟消云散,她气得掐了他一下,“我傲慢的时候你看不惯,礼貌的时候也不行是吧?”
谈亦习惯了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好了。”他提醒她,“你不是快要迟到了么。”
方瑅灵从他的衣袖中伸出自己的手,再扯住他:“我不去了。”她说明原因,“我很公平的,既然你因为我迟到了,那我也还给你一次。”
说话时,她的眼睛微弯。
谈亦垂眸,看着方瑅灵拽住他,放在他掌心的手,像某种繁盛于夏天、却在冬天消亡的攀缘植物。
往时他总是拒绝,今天却反手牵住了她:“嗯,那你想去哪里?”
“随便吧。”方瑅灵呼出白色气雾,“到处走走,就我和你。”
没有目的,没有终点。
谈亦问她:“你不担心被人遇到?”
方瑅灵暂时放下内心的不安:“做错的人又不是我,我担心什么呢。”
林朔一定会知道,时间的早或晚而已。
他们对话的短暂时间,冯艾去附近的商场买了新的大衣、围巾和帽子。
方瑅灵全都戴上,严严实实将自己捂了起来。
“方小姐,谈总,请你们放心,刚才,四周没有其他人在。”
年轻的女助理办事,有机灵、细心又体贴的一面。
冯艾当然知道林朔的存在,但站在方瑅灵的身后就是她的立场。
谈亦问了句:“你之前是方家的佣人么?”
冯艾点头承认:“是的。您认识我?”
方瑅灵疑惑:“你怎么知道?”
谈亦便提起,多年前在方家,看到佣人为她找戒指一幕。
冯艾脸红了一阵,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对不起方小姐。”
“小艾。”方瑅灵唤了冯艾一声,坚定地告诉她,“都过去了。”
“我是这样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当年,方瑅灵大发脾气、急着要佣人们寻找的戒指,是她去世的太奶奶送给她的礼物。
久寻不见,方瑅灵气得把自己反锁在房间。
一个新来的怯生生的女孩子敲响了她的门:“对不起,方小姐,你的戒指是我偷走的。”
冯艾高中起就被家里逼着辍学,打工养着游手好闲的哥哥。哥哥欠下一笔巨债,威逼胁迫在富人家做佣人的妹妹,偷窃为他还债。
在得知戒指是方瑅灵去世亲人所赠后,冯艾良心不安,主动交还。
“我知道你。”
冯艾的年纪很小,脸上又有胎记,方瑅灵留意过她。她会在其他佣人午休的时候,静悄悄地学习。
“作为惩罚,扣除你下个月的薪水。”方瑅灵说,“这个戒指只对我有特殊意义,既然你主动还给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还想读书吗?如果你能在三个月内考出符合要求的成绩,我就送你出去,并且负担你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
冯艾受宠若惊,但很快摇头:“我不可能做到的。”
“不要说不可能。”方瑅灵强大的自我精神似乎能传递给他人,“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想要彻底摆脱你的家庭吗?”
谈亦耐心地听完前情。
只要有优渥的报酬,建立起一段稳定的雇佣关系不是难事。但如果要聪明人对你一个人绝对忠诚,却不简单。
也许方瑅灵做到了。
她站在他的身旁,扯了扯他的手:“走吧。”
方瑅灵牵着谈亦的手,去往人少的地方,闲散地沿着江滨漫步。
冬天,世界上喧嚣的声音都被凝冻住了似的,夜晚的城市,有种梦幻般的寂静。
不远处的一座教堂,繁华中宁静庄严,洁白的塔尖高高耸立。
知道罪魁祸首之后,方瑅灵给对方发去一条语音:“李伊文你给我等着。”
在说狠话,但实际上,她没有在愤怒中停留。
方瑅灵侧眼看向谈亦,她意识到,自己的负面情绪在爆发前,被他轻轻地托住了。
在飘落的小雪中走着走着,她忽然严肃指出:“这样很像在约会。”
谈亦简洁地回她:“不是像。”
面对明确的事实时,他不再使用似是而非的词汇。
方瑅灵冰凉的手被谈亦握着,逐渐暖得发烫:“和情人偶尔在床以外的地方约会,应该没什么哦,谈总?”
谈亦知道她在暗讽,不动声色地承接了下来。
经过一家法餐厅,进去用了晚饭后,方瑅灵坐上回谈亦家的车。
挡板隔绝了声音和视线,在幽暗的后座,谈亦抱着她:“我们之间,好像你一直是比较擅长提要求的一方。”
“你这么说,是想给我提要求吗?”方瑅灵反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在她以为,他要提出什么为难她的事时,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亲我。”
方瑅灵一怔。
谈亦的手掌在她背后,指尖绕着她的一缕长发,语气漫不经心:“很难么,你不是很喜欢对我这么说?”
“倒不难。”
他们亲也亲了那么多次了。
“不难就照做,灵灵。”
谈亦的声音有种稳而静的压力,方瑅灵抬起脸,凑到他眼前,嘴唇轻轻和他相碰。
“舌头,被猫叼走了么?”
谈亦的气息落在她的唇上。
他是那种从容不迫的男人,连在床上给她命令时也是。
但方瑅灵很快反应过来,果然做人下属太久是不行的。
她微恼:“亲你就不错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唔”
推开他的手反被握住,谈亦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景物在单向的车窗外飞速倒退。
方瑅灵揽着谈亦的脖颈,侧坐在他腿上,和他接吻。
她仍穿着冬季的大衣,单薄的礼服在内,礼服的裙摆于侧面分开。
在大衣之下,谈亦的手掌握着她的大腿,指腹微微按进她细腻润泽的腿肉。
深冬时节,玫瑰在温室的催熟作用下,花瓣层层叠叠,反季节盛开,吐着红艳
冷战过后的联结,比原先更紧密深刻。
情事后安眠一夜,方瑅灵在谈亦的床上醒过来。
裸。身贴着的床单,质感柔软丝滑——昨晚湿掉的那张已经被换掉了。
她和谈亦的起床时间从没同步过,他总是比她早。
方瑅灵洗漱好,换上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处理了一上午的公事。
她在餐桌旁坐下,边吃着专人送过来的早午餐,边毫无愧疚心理地回复林朔的消息。
她回复时当着谈亦的面,低头时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从屏幕上抬起,落在她身上。
昨晚之后,即使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表示,但是,他们的关系似乎从最初的开放逐渐走向闭合。
尤其是在做的时候,谈亦不仅在她的身体里,也占据着她的视线。
方瑅灵以为他在不满,抬眼与他对视时,他开口说的却是:“你有查过,林朔的照片是谁寄给你的么?”
她没想到谈亦会问起:“查过。是林朔的前一任保镖,他帮林朔保管过电脑,无意窃取到私密照片。”
“之前有次突发事件,他保护林朔不力,林家把他辞退了,他有点怀恨在心,就把照片发给我,要一笔封口费。”
这和谈亦派人最初调查到的一模一样:“但你不觉得太顺理成章了么?”
方瑅灵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谈亦递给她一份资料:“这是那个保镖的下一任雇主。”
上面的人方瑅灵并不认识,但是,根据资料显示,这人曾经和她的堂兄方竣一起开过公司。
谈亦提示她:“在你们方家,和方竣来往最多的并不是他的兄弟姐妹。”
方綦厌烦这个侄子,但又不得不在他惹祸时出手相助。而经常代他去处理方竣造成的麻烦的人,是蒋祈言。
方瑅灵捏住纸张:“不会。”
“这个保镖,是由蒋祈言推荐给方竣的朋友。”谈亦告诉她,“其余的,由你自由心证。”
谈亦的态度很冷静,告诉她,只是尊重她知情的权利。
方瑅灵阴着脸,拨打蒋祈言的电话,她要先见他一面。
电话接起,另一边传来方綦的声音。
“爸,祈言呢?”
方綦凝重地说:“他出了意外,现在人在医院。”
今天蒋祈言去工地巡视,一块用于浇筑楼板的厚重胶合板模板,在被塔吊运送的过程中掉落,砸伤了他。
这个意外是安全问题导致,方綦严肃问责了相关人员。
方瑅灵匆匆赶到医院,蒋祈言已经从急救室出来,在方綦的安排下,住进医院的高级干部病房。
他有轻微脑震荡、肩膀软组织损伤和右手骨折。
方瑅灵走进病房,注视着病床上的他,首先关心他的伤情。
在得知蒋祈言没有生命危险后,她紧张的心情才舒缓下来。
这份关切的心情很真实,也因此,更加不允许被欺瞒。
方綦与公司副总裁在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直到他们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她和蒋祈言。
原本她想要先调查清楚,但现在,她决定直接问出口。
蒋祈言半躺在病床上,沉默而苍白,对待病人,方瑅灵放缓了语气,但仍不委婉:“你知道林朔出轨这件事对吗?是你把他的照片发给我的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不要骗我。”
蒋祈言连半句辩解都没有,坦然地承认了:“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给方瑅灵造成冲击,她抬高了音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面庞坚毅,从少年时起便是如此,他深深地看着他,很轻地叹息一声:“你说我是为什么,灵灵?”
第53章 然后一种无声的、隐晦的默契。
他的目光像有实质的下沉力量,坠着方瑅灵的心脏,她怔了怔,一时无言。
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蒋祈言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慢慢地解释说:“因为我不想让你被骗,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但以我的身份,不好直接介入你和林朔的事,就选择了一个委婉的方式。”他言辞恳切,“你因此感觉到生气,我向你道歉。”
方瑅灵抿唇不语。
对蒋祈言的理由,她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
一个商业上成功的人,必然要有利可图,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如果蒋祈言边破坏她和林朔,边暗中追求她,她也许会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但他仅仅只是告诉她实情而已。
原先方瑅灵还有追究到底的心理,但看着蒋祈言缠绕着绷带的手臂,她最终没有计较。
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就像她以前也以错误的方式对待过蒋祈言。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既然你和我道歉,我不会再追究。”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只有这一次。”
“你不要再隐瞒我第二次。不然,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还有,这件事,你要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爸。”
蒋祈言答应了她:“好。”
方瑅灵说未来一段时间会很忙,可能不再能有时间来探望蒋祈言,便决定今晚留在病房陪他。
上半夜,蒋祈言休息的时候,她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书写论文。
下半夜她熬不住,困得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睡着后,上半身往前倾,趴在蒋祈言的小臂上。
“我压到你了。”方瑅灵连忙坐直身体,“不痛吗,你怎么不提醒我?”
蒋祈言不知道醒来了多久,他安静地看着她:“没关系。”
现在,她还会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但如果她知道了,那他们就连朋友也不可能。
“如果你有不舒服和我说,我帮你叫护士过来。”
方瑅灵打了个呵欠,大脑疲惫无法运转,她看不进去专业书籍,随手拿起蒋祈言床头的书。
是一本古希腊悲剧集。
方瑅灵有点惊讶:“你居然会看这种书。”
蒋祈言笑着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看什么书?”
“就一些商业管理类的书吧。”方瑅灵回答,“总之和文艺类差很远。”
“刚才你睡着了,我看到你的眉心还是有点皱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好像总是不太开心,直到现在还是。”
她身边交集比较多的三个男人:林朔在她的记忆里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谈亦虽然淡漠,但他只是没什么情绪,或好或坏都没有。
而蒋祈言,明明他此时的神情有淡淡笑意,却似乎笼罩着一层薄的阴影。
“有么?”蒋祈言温和地予以否认,“可能是你的错觉。”
“可能吧。”
今时今日的蒋祈言,功成名就,前途无量。的确不存在不开心的点。
病房里只有她翻动纸张的轻盈声音,不知不觉,清晨即将到来:“我要回去睡一会,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蒋祈言点点头:“嗯。”
方瑅灵离开病房后,蒋祈言缓慢地起身,走到阳台。
在这里,他能看到她的背影。
方竣这个二世祖,在夜场high了一整晚,清早发消息说,明天过来看他。
语音里有他钟情的那位女生的声音。
前段时间,她直接被两个男人争斗的场面吓哭。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与真爱,只是富家公子的一场爱情游戏。
只有这些生来尊贵的人,有参与游戏的资格。
蒋祈言取出那个蓝金色的打火机,火光在黑夜中照亮他的侧脸。
因为反复被他的指腹摩挲,打火机的机身,变得光滑。
他很擅长利用规则,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绝不像看上去那样,只是规则的遵从者。
若是被现有的规则制约,那么,他会倾向于将其推翻。
手臂上,被方瑅灵在睡着时压过的位置隐隐作痛。
但他并不抗拒。
他习惯了这种伴随着痛觉的感情。
天生眼盲的婴儿觉得世界理所当然是黑暗的。
就像,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其他爱的表达方式。压抑在心底的强烈感情,掺杂着大量的痛感和阴暗的私欲。
方瑅灵走出住院大楼,沿着一条笔直的路,走向院外。
远处,暗色的天空逐渐亮起。
蒋祈言目送着她,从黑夜走向白昼。
你如果难过,我会比你痛苦。
但如果你的幸福和我无关,我就会想毁坏。
这是为什么呢,你可以告诉我吗,灵灵?
*
医院像一个不会陷入沉睡的生命体。
但清晨之前,医院外的街道空空荡荡,一派寂静。
一辆车低调地停在路边,车灯的光亮穿透夜色。
谈亦穿着深灰的长大衣,在车旁等她,周身沾染了冷清的晨雾。
冬季的日出时间晚,天空只亮了一点点,整体上和谈亦给予她的感觉很像,是一种冷峻深邃的墨蓝色。
方瑅灵走出来,在看到谈亦的一瞬间,像雾气一样萦绕着的不安感逐渐散去。
她去到他面前:“你来接我?”
“嗯。”谈亦看着她说,“接你去上班。”
“这也太早了吧。”方瑅灵控诉他,“黑心的资本家。”
但她还是,张开双臂,圈抱住了资本家的腰,脸抬起来,下巴抵在他的胸口,开着玩笑说:“幸好我以后不会变得像你一样剥削人。”
“我什么时候剥削你了,昨晚么?”
谈亦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显得好像是她自己想偏了。
方瑅灵瞪了他一眼:“不准提。”
她在病房里低头的时间过长,脖子有点僵痛,在谈亦怀里时,头一直往后仰。这不是稳定的站姿,全仗着他的手揽在她腰间。
谈亦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承托住她的后脑:“回去睡觉。”
“不回了,直接去公司吧,不然我又要旷工了。”方瑅灵说,“我可以在你办公室的房间里躺一会儿?”
“嗯。”
谈亦现在已经默认她可以自由出入他的私人空间。
回到车上,他淡声说了句:“不用担心。”
方瑅灵抿唇,谈亦大概还是看出来她有点心事重重:“你不问我和他谈了什么吗?”
“我相信你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无需多言,额外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蒋祈言已经和她讲清楚了,其实方瑅灵也不明白自己具体在烦什么,但谈亦在身边,她莫名地安心了一点。
可能因为平时在工作中,他总是扮演着稳定局面的领导者角色吧。
尚未回到公司,方瑅灵就靠着他睡着了。
谈亦平时是这个时间起床,健身运动后开始办公,但昨晚他有个跨国的视频会议要开,彻夜在工作。
随之产生的不是疲惫,而是一丝烦躁,天没亮的时候,他便决定来接方瑅灵。
抵达恒策后,谈亦没唤醒方瑅灵,抱着她下车,在停车场坐专属电梯,直接回到了总裁办,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
方瑅灵补觉直到上班前半小时,她洗了把冷水脸清醒,从谈亦办公室离开,撞上了徐锐。
徐锐盯着她问:“你今天来这么早?”
“不行吗?”
“你怎么进了谈总的办公室?”
“我问他要喝什么咖啡。”
方瑅灵有经验,这些总裁秘书,没一个省油的灯。她都以为徐锐窥测出端倪了,结果他只是提醒她:“化个妆吧,你的黑眼圈有点重。”
“今天林总过来开会,等会他以为你在恒策受什么虐待了。”
“你说,林朔?”
方瑅灵不太习惯听到他被称为林总。
“对。”
谈亦没有和她提起。
上午十点,林朔来到恒策开会。
这个合作项目,方瑅灵并没有深度参与,她只是个会议室外的边缘人。
会议结束,林朔上到总裁办公室找她。
两人理所当然要一起吃午餐。
林朔牵着她走出去时,正面遇上谈亦。
他正和身边的高管说话,只在林朔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轻点了下头,不曾在方瑅灵身上落一眼。
擦肩而过时,方瑅灵表现得落落大方,但她感觉到林朔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在林朔眼中,谈亦和方瑅灵之间,一直是这样冷冷淡淡的氛围,单纯的上司和下属。
但是上周,他在社媒上看到某个新能源产业峰会的视频。
方瑅灵陪谈亦出席,不经意被录入了一小段。
她坐在谈亦身边,戳了戳他的手臂,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作为助理给老板递水,这很正常,但之后,林朔看到,谈亦自然而然地拧开瓶盖,再递还给她。
他是在帮她打开。
方瑅灵没有说谢谢,接过就喝了,像是很习惯谈亦为她做这样的小事。
明明全程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是,一种无声的、隐晦的默契,非常刺眼。
林朔关掉了视频。
谈亦一向具有绅士风度,这是举手之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餐桌上,林朔问起:“灵灵,你的实习期是到什么时候结束?”
方瑅灵吃着蔬菜沙拉:“下个月。”
“你不会再延期?”
“不会啊。”方瑅灵咀嚼着味道清新微微苦涩的食物,“之前我不是说了,我是因为请假太
多才延期的,不会再延了。”
她很快就会离开恒策。
林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下来。
轮到他回答方瑅灵的问题:“怎么最近没见到施婧?”
林朔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她出国深造,向我提了离职。”
方瑅灵眼睛微眯,想毁尸灭迹么?
虽然她不将林朔视为林总,但今天看到他出现时,她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越来越契合这个新的身份。
“怎么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
谈亦在办公室内的卧房午间休息,双目闭合,仍能感觉到床铺的另一侧微陷下去。
“你不是去吃午饭了么?”
方瑅灵上了床:“我回来睡午觉。”
她跨到了谈亦身上,坐在他的腰腹间,谈亦睁开眼:“这里是你睡午觉的地方么?”
“我早上还在这里睡着,怎么现在出去吃了个午饭,就不可以了?”
“今天早上你算是安慰了我,本小姐有恩必报,为了防止某个人不高兴——”
方瑅灵倾身下去,鼻尖抵着谈亦的鼻梁,轻悄地说:“我回来哄哄你。”
她的尾音柔柔地缠上他,谈亦慢条斯理地含住她的唇:“我对方小姐没有恩,也没有不高兴。”
“是吗?”方瑅灵质问,“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比如?”
“比如林朔今天要来,比如——你月底要去日本出差。”她直接要求他,“我要去,带我去。”
谈亦按了按太阳穴:“我有说不带你么?”
方瑅灵称心如意:“好,这是你说的。”
他知道她一定要跟着去,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人提出那个问题:然后呢。
方瑅灵的双腿分开,跪坐在谈亦腰部两侧,他抬起手掌,轻拍了下她的臀:“下去。”他沉声说,“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睡午觉,就不应该——在我身上。”
方瑅灵感受到某种强大的威胁,但她坚持:“我就要在这里睡。”
她一直知道他克制的那条线在哪,她偏要踏过去,尽管有时候会自食其果。
第54章 克制你自己要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从临城到东京的航程很短,只有两个多小时。
距离近,交通便捷,方瑅灵以前常在周末飞日本,但正经出差是第一次。
恒策在日本设有分公司,有更熟悉当地业务与合作的员工接待谈亦的到访。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本次出差,他没有带上徐锐。
方瑅灵还蛮乐见其成,共事的这段时期,她和徐锐互相都觉得对方很烦。他不在,她想和谈亦互动的话,也不用遮遮掩掩。
飞机落地羽田机场,专车过来接送,当晚,谈亦先和恒策驻日本的负责人一起吃了晚餐。
前三天他的行程排得很满,包括与一家大型精密制造日企商谈合作,与日本的银行谈跨境结算和融资的具体事宜。
虽然出差只是名目,但方瑅灵一直陪同着他,随行还有一位翻译,谈亦直接派给她用。
方瑅灵发现,他的日语极其流利,商务会谈毫无障碍:“你的二外学的是日语?”
“不是。”谈亦解释了句,“小时候在这边待过一段时间。”
谈亦小姨的联姻对象是某位来自显赫家族的美籍日裔,婚后定居在东京。小的时候,母亲偶尔会带上他过来长住。
会议室里,方瑅灵坐在谈亦身边,轻扯了下他的衣角,日方的高层正在发言,谈亦仍目视着前方,但微微朝她侧首。
她附到他耳边,像是助理向上司汇报公事的一幕,其实她说的完全是自己的私人要求:“那我不要专业的翻译,我要你来当我的翻译。”
谈亦面不改色:“你能付给我什么样的报酬?”
方瑅灵慷慨地说:“你想要多少钱,我都付得起。”
“我不缺钱。”
方瑅灵思考了下:“其他的,我也给得起。”
谈亦翻了一页文件:“不要开空头支票。”
事实是,稍微重着弄一会儿,她就推着他要叫停。
不过最近,次数比较多,她有慢慢磨炼出来。
离开时,日方的社长送谈亦到公司门口,除了合作关系外,两人似乎有私交,驻足又再聊了几句。
方瑅灵在不远处等待着他,她听不懂日语,但感觉到那位社长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她转头问翻译:“他们在说什么?”
翻译谨小慎微,措辞说:“社长邀请谈总明晚参加家宴,他的女儿纱耶会期待他的到来。社长还说,可以邀请他的助理一起。”
“谈总回说:‘她不是我的助理’。”
“然后呢?”
翻译说到这里的时候,谈亦结束了谈话走过来,他摇了摇头说:“后面的我没有听清。”
坐上车后,谈亦提及接下来的安排:“今晚我会参加一个商务晚宴。”
“无聊。”方瑅灵撇唇,“我不去。”
谈亦随她的意:“你不去的话,让司机送你去逛街。”
“晚宴对我来说无聊,对谈总却并不吧。”方瑅灵嘲讽地说,“是有纱耶小姐的晚宴吗?”
谈亦侧目看她:“你怎么知道她?”
方瑅灵直截了当:“刚才知道的。”
她从不会委屈自己,遇到不高兴的事,脸色摆得很明显,但谈亦并没有特殊的表示,只说:“今晚她不会去。”
“至于明晚,我推掉了。”
“你怎么说的?”
谈亦缓慢地说:“理由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方瑅灵轻怔。
谈亦并没有明确指她,但作为这几晚都和他在同一张床上纠缠的人,她颇有些被命中的感觉。
但这只是他的托词而已,她才不会自作多情。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她表情古怪,“你不是不屑于说谎吗?”
之前她谎称是他的未婚妻,他还丝毫不领情,说不需要她自作聪明。
“这只是一种外交辞令。”谈亦语气平平,“你要较真么,灵灵?”
方瑅灵的脸转向窗外一侧:“我才不,这和我又没有关系。”
晚上,谈亦去赴宴,方瑅灵独自一个人,在银座的高级百货闲逛。
日文中有很多汉字,她完全能看懂,但东京的不成文规矩太多,走路不能饮食,要自觉靠着固定一侧,未免有点压抑。
百货公司在八点关门,她正好逛累了,约了一家美容院做身体护理。
美容师在手上涂抹精油,指尖轻揉地按压着她的肩膀和背,在香薰的气味和安静的氛围中,她不觉在按摩床上睡着了。
等醒过来,十点一刻,她拿起手机,看到谈亦的未接来电。
方瑅灵回拨过去,他在电话中说过来接她。
车辆穿行在东京的街头。
谈亦的手机上,不间断地涌入需要他处理的消息。
空间的隔离是切断联系的方式之一,他带方瑅灵来日本,是为了她切断与国内烦心事的联系,即使只有短暂的一段时间。
蒋祈言不应该给她带来困扰。
既然,他已经无法
再对方瑅灵的事袖手旁观。无论蒋祈言以后是否会产生威胁,他都会帮她解决。
——也包括,她和林朔之间的事。
他对她的固有印象是太骄纵,但,不管她如何任性,他有能力为她兜底。
谈亦按熄屏幕,目光投向车窗外安静的街景。
日本文化的深层核心是抑制,这是他的性格中克制那一面所认可的。
要摆脱自私、激情和声色的桎梏,通过静穆、克制、谦恭、避让、思想的坚定去获得解脱。①
他的作风与原则一直延续,但现在,他还能说自己坚持了这种选择么?
与临城的极尽繁华不同,东京市中心地段的奢华静谧低调,日式美学融入到每一个细节。
方瑅灵离开美容院后,随意散步,谈亦打来电话,问她的具体位置。
“你之前不是说,我根本不算是在‘追’你吗?你说得没错。”方瑅灵握着手机,“真正追人的诚意可能体现在,当你想到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你现在有在想我吗?”她半真半假地说,“你认真想我,就能看到我了。”
挂断电话,方瑅灵正要往前走,倏忽间停下了脚步。
夜色深浓,宁静街道旁停着一辆车,谈亦一身沉稳的黑色,坐在车内。
方瑅灵觉得他与这座城市的气质有相似之处,疏离、礼貌、内敛而秩序感森严。
车窗降下,谈亦的目光也望向她。
小雪纷纷扬扬飘下来,方瑅灵披着一件环保皮草大衣,脖颈围着的仿动物毛蓬松雪白,耳朵上戴着雅致的珍珠耳环。
在寒冷的冬天,她脸容鲜艳,周身却有静气。
漆皮长靴的细跟轻敲在路面上,方瑅灵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她并没有拉开车门,而是弯下腰。
隔着一方车窗,她轻轻吻了谈亦的唇。
远处,矗立的东京塔在夜色中泛着橙色的暖光。
有雪粒融化在这个吻间。
每一秒的感受都深刻。
方瑅灵慢慢和他分开,然后坐上了车。
正值圣诞季,车辆经过六本木的景观步道,旁侧的一排榉树,挂上了蓝白灯饰,像从天堂掉落的冰晶,细密的亮光柔和闪烁着。
灯光熄灭,梦幻落入沉寂的瞬间,他们在车内接吻,由浅至深。
她坐在谈亦腿上,冰冷的脸颊贴着他:“喏,我说了,你想我我就出现了。”
谈亦的体温暖着她:“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又在作假么?”
方瑅灵盯着他:“如果是,你就会推开我吗?”
其实她不擅长作假。
谈亦并未回答,他握住她的下巴:“灵灵,如果你想要我入戏,首先——”他的声音沉缓,“你自己要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第55章 直面我才不会回避。
方瑅灵做了护理,身体染上了精油的味道。
幽幽的白茶香气,高级细腻,萦绕在谈亦的鼻尖,他却说:“我比较喜欢你本身的味道。”
方瑅灵问:“你是说我之前用的那款香水吗?”
谈亦明晰地指出:“是你不用香水的时候。”
方瑅灵收集了很多香水,平时会换着用。她个人风格鲜明,本身的体香淡淡的,很干净柔和。
“我很少有不用香水的时候诶,这你都有印象吗?”方瑅灵好奇地说,“那我来闻闻你是什么味道。”
她把脸埋到谈亦的肩颈,轻轻吸了下鼻子,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小动物。
谈亦摸了下她的头:“是什么味道?”
方瑅灵评价:“说不上来。”
冷冽又温暖。
“不过是好闻的。”
他很大方:“那你可以多闻一会。”
气味首先被识别,然后录入。
“我干嘛要多闻你?”方瑅灵婉拒,“显得我像个变态。”
在日本动漫里,这类角色叫做痴女。
“你不是么?”他淡道,“哦,我忘了,灵灵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方瑅灵曾经的原话,与她现如今放纵并享受其中的情况并不相符,但她硬着头皮说:“我本来就不。”她在他的肩颈咬了一口,“你才是那个隐藏的变态。”
她在幼稚地逞口舌之快,谈亦也就让着她了,没怎么反驳:“嗯。”
汪瑾女士在南青山有一套别墅,后来转到谈亦名下,此行,他们没有住在酒店。
别墅由日本知名建筑师设计,简中见诗意,四周环绕着樱花树。但在冬天,树不开花,只剩下单薄修长的枝干。
二层的卧室有一整面的玻璃幕墙,在窗帘未关时,能观赏到院落里浅浅的雪迹。
浴室在卧房内,深色石材,空间设计干净利落,浴缸靠墙嵌入,旁设一扇横向长窗,推开便能看到卧室。
如果是在春天,就可以一边泡澡一边赏樱。
谈亦没有母亲这样的好兴致。
回到住处后,方瑅灵先进了浴室洗澡。
谈亦按下遥控,窗帘缓缓关合,将夜晚隔绝在外。
浴室里传来水声,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转过身时,一只湿手推开浴室与卧房相连的窗。
方瑅灵浸泡在浴缸里,脖颈下尽是丰富的白色泡沫,她双臂交叠,趴在窗口看着喝酒的谈亦:“我也要喝。”
在热水里泡久了,她的脸颊晕红,谈亦衣着完整,端起酒杯,腰部倚靠在桌沿,安静地观赏了一会,才慢慢朝她走过去。
他停在窗前,手部降下,红酒的杯沿抵上了方瑅灵的唇。
有他在,她就连手指都懒得动,由他手腕微转,调整角度,将酒液喂到她口中。
但酒杯倾斜的角度过大了,她来不及喝,红酒溢出,沿着她的脖颈往下流。
谈亦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暗红酒液在她的白皮肤上蜿蜒流淌,从锁骨,再到更丰盈甜美的地方。
他全程没有触碰到她,但浴室里湿润的水汽,一蓬蓬扑出来,浸润他的衣角。
末了,他抬起拇指,擦了下方瑅灵微红的唇角:“好喝?”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
手掌干燥,覆盖在她湿湿的侧脸上,比她的面颊更宽大许多。
方瑅灵咽下口中的酒:“还不错。”她瞪了他一眼。“但你弄到我身上了。”
谈亦俯下身,在她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将她整个人湿淋淋地从水中抱了出来。
离开热水的那一刻,方瑅灵惊呼:“好冷。”
她身上全是水,连带着弄湿了谈亦的衬衫和西裤。
他稳定地抱着赤/身/裸/体的她,自身的高温贴肤地传到她身上,看着怀里的人,低声问:“现在还冷么?”
双腿悬空,为了不摔落,方瑅灵紧紧地攀着谈亦。
谈亦抵上她的额头,又揉着她发红的耳垂:“又热了?”
在他怀中,她的感觉就像发烧,又冷又热,骨头轻得想要飘起来。
她抱紧他,脸埋在他的肩颈间,咬牙切齿地喊他的名字,但声音近似呜咽:“谈亦,你别问了。”
他仿佛在耐心地为她测温,最后低抑地在她耳边说了句:“嗯,是有点烫。”
她有手脚冰凉的毛病,但此刻,烫得能融化他
精力竭尽后,方瑅灵躺在床上,谈亦进浴室清理,出来之后,回到床上,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她充满怀疑地捏了下他手臂的肌肉,这人常在办公室,臂力为什么能抱着她这么久。
方瑅灵遥控打开窗帘,窗外是寂静的院落,她叹惋:“冬天没有樱花看。”
谈亦回了句:“赏樱要到明年三四月。”
“四月”
她和林朔的订婚仪式定在五月。
这个时间点,谈亦应该知道。
方瑅灵沉默几秒钟,既然他没有提起,她索性闭口不言。
她的珍珠耳环遗失了一只,在东京的最后两天,谈亦处理完公事,正好有时间陪她去逛街。
梵克雅宝在门外挂上店休的牌子,专门接待这两位顾客。
谈亦是很典型的社长气质,方瑅灵虽未佩戴贵重首饰,但美到发光,连头发丝都精致,一派高贵的姿态。
穿着制服的店长引导他们到贵宾区。
本来方瑅灵只想买耳环,但既然来了,谈亦就让她再看看其他的高珠。
她轻声说了句:“你这样的客人最受欢迎了。”
富贵迷人眼,方瑅灵倒是习以为常,只在看到镇店的蓝宝石项链时惊艳了一瞬。
但她不需要谈亦为她买,没有表现出来,目光平移到旁边,落到了一枚钻石戒指上。
SA察觉到她的视线,捧上来,介绍了几句,末尾说:“这款戒指,很适合作为订婚和结婚戒指。”
两位相偕走进来,般配的程度,像一对新婚燕尔的豪门夫妻。
但SA注意到他们手上没有戒指,便猜测他们还只是情侣。
店员默认说日语,方瑅灵没听懂:“她说什么?”
谈亦似笑非笑:“她说,这戒指适合做婚戒,你有需要么?”
方瑅灵被他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刺到,生硬地回:“我有需要,你就帮我挑?到时候我会戴上的。”
“我没有这个专长。”谈亦冷淡地说,“你按自己的眼光挑,才能挑到满意的。”
方瑅灵觉得谈亦话里有话,林朔不就是她按自己的眼光挑的?结局如他所见。
“没有我满意的。”她板着脸说,“收起来吧。”
最终,方瑅灵只选了两幅耳环,和一条手链。
谈亦付了款,她郑重地同他说:“之后会送你等价值的礼物。”
谈亦微微皱眉:“这不是欠债还钱,你再送给我,有什么意义?”
“从金钱的角度没意义。”方瑅灵自有她的一套说法,“但礼物交换当然有呀,就算是同等价值,你看到它就想起是我送的,而不会觉得是你自己花钱买的。”
所以,方瑅灵一直很愿意给朋友和亲人送礼物。
“反正回国我就要从恒策离职,终于消失在你眼前,谈总满意了?”她哼了声,“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说完话,方瑅灵在手机上收到航班通知,但不是原定的回临城,而是从东京飞往关西:“你给我买的机票?”
夜幕垂下,奢侈品店的橱窗逐渐点亮。
“你不是想去京都玩,再泡温泉么,既然是‘临别’,我可以陪你。”
方瑅灵抱臂:“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同意带我来出差。”
他完全将此次东京之旅当成最后的晚餐。
但她已经不想再演,失去了做戏做全套的好脾气,棱棱角角全暴露在外:“那就这样吧。”
第二天,方瑅灵坐上了飞往关西国际机场的航班,天气晴好,在云层低处,从舷窗往外望,能望见远方矗立着的富士山,白雪覆盖山顶。
京都这座城市,有宁静的物哀之美。
他们住在清水寺旁的柏悦,寺庙的钟声远远传来,充满了和风与禅意。
方瑅灵去寺庙参拜求签,她为自己抽到的签文显示,逢凶化吉。
离开京都,谈亦陪她去了靠近太平洋的和歌山县泡温泉。
白滨温泉是日本三大古汤之一。
私汤池热气蒸腾,方瑅灵换好了浴衣,坐在池边,小腿浸入温热的泉水中。
谈亦走到她身边坐下,手中的清酒壶递给她:“玩得还开心吗?”
“蛮开心的。”
昨天是假期,清水寺游人众多,她穿着和服,走在倾斜石板路上,差点被撞倒。
好在谈亦牵住了她的手。
好像这几天,无论身边人多还是人少,她没有一刻感觉到孤独。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幽静的环境中,方瑅灵的心也静了不少,她面向大海,捧着清酒壶,脱口而出:
“我不会和林朔结婚。”
谈亦顿了顿,柔和的酒液滑入咽喉,其实他并无意外。
方瑅灵这样追求完美的性格,不可能容忍一个曾经出轨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