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东区上将 赢了约格泽昂抱得美人归……
……
曼斯勒安。
“陛下。”
今日雪大,纷纷扬扬盖满了琉璃瓦,皇宫各处茫茫一片惨白,大半片主殿空空旷旷什么人都没有,满宫只有侍卫轮番巡守,寒肃又寂寥。
约格泽昂随手脱了大氅往旁边一丢,踏进寝殿:“怎么说?”
铂斯接住大氅仔细地抖去了上面厚厚黏着的白雪,进殿挂到了柜架上:“科米加雄虫又在会上提了议长之位不能空置一事,被基塔迪阁下和埃度阁下厉声驳回了。”
七年前约格泽昂登上虫皇位,曼斯勒安大清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星整理公宣了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的一切功绩,往日多隐匿在议阁之中的所有都被放了出来,大白于世。
包括老虫皇联合他人所做之龌龊。
自那以后,全星对希边得尔亲王的一切误会诋毁皆彻底消失不见,随着新一代的全线上台,取而代之的是——传奇。
曼斯勒安的传奇——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
议阁内,以基塔迪为首的埃度等一干内庭和议员以十分之九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空置议长一职,保留先亲王殿下内庭地位的决议。
“巴格理?”约格泽昂缓步走进内室。
“是,”铂斯在隔门外站定, “自去年布利华佩死后他愈发地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望着约格泽昂,抬手比了个手势:“陛下,要不要——”
“还有用,”约格泽昂掀了衣摆坐在床头边,“盯死他。”
“是。”铂斯应道。
约格泽昂支着手按揉着眉心:“胚育中心那边怎么说?”
一说到这个, 铂斯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近来又多了不少雄虫蛋,雄虫的出生率已经提高了两个点。”
约格泽昂嗯了声。
铂斯说着又敛了些笑:“陛下,城东的怪物……最近动静越来越大了。”
约格泽昂冷笑:“没得吃了当然暴躁,链拉紧了, 时间没到之前不要让它越线半步。”
“是!”
“下去吧。”
“是。”铂斯俯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嗒。”
殿门被人轻声合上,约格泽昂厌恨极了老虫皇,人还没死透,居住过的所有宫殿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约格泽昂时常到远星系攻剿兽巢,就随便在北宫选了座偏殿当寝殿。
殿里昏昏暗暗点着几根烛火,除了基本的陈设外什么都没有,倒是内室常年下了精神力禁制锁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些从旧府带过来的东西。
其实一算下来也没多少,约格泽昂惯例先一一清点扫看一遍,随即便就着小窗外透进的一抹细雪打开了床头暗柜。
精致镂花的楠木盒被人一遍遍擦得光泽泛亮,卡扣一开盖子一掀,露出的是一张张被细细裹了不同颜色碎光粉的信封。
接口处是十四色整整齐齐断了道线的火漆,轻轻一拨就能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印花纸。
曼斯勒安只有古物阁里放了几支早已不能用的毛笔,凌长云便找人拿晶石搓了几管晶笔出来,一提一落自带锋……
约格泽昂一张张翻看着,哪怕再小心保存,七年之久,薄纸也早已被摩出了毛边。
又是一年冬。
……
长银联邦。
所以——
这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 ? ?
白承昭抱着一摞财表站在监测室门口,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转身仰头欣赏着医院白得快反光的天花板。
真白。
约格泽昂也没管,只端了杯插了吸管的水屈膝半跪到舱边,低声道:“阿云,喝点儿水吧。”
下午刚检查完拔了几根药管,这会儿凌长云身上还残着些许麻醉的留余没什么劲儿,他偏头看了眼约格泽昂,手撑着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忙放了水,起身扶着他半靠在床头。
“怎么了?想看书吗?”凌长云坐起来了,约格泽昂干脆拖了椅子过来坐下平视着他。
凌长云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背对着站在门口的白承昭:“白中将?”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给他们植入了记忆,自那日约格泽昂解释后,凌长云却是一看见人,脑海里就自动放映出与之有关的点点滴滴,倒像是真的在这儿生活了三十来年一般。
“欸!”白承昭笑着转过身,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和凌长云打着招呼,“凌中将。”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下旁边空椅——空地:“进来坐——来吧。”
白承昭看了下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某上将,抱着表就走进去了:“凌中将,身体怎么样?军部那些小子姑娘们可都想你得紧。”
“是吗?”凌长云笑道,“这么些天了也不见有人来看我。”
白承昭干笑:“那不是想着上将在嘛……”
她声音越说越小。
本来是想着两夫夫分离五年给人小两口留点儿私人空间(第七医院被约格泽昂派人围了谁也进不去),谁知道两脚一踏就是这么个大惊吓呢。
凌长云没说话,约格泽昂却是端了杯子慢悠悠地搅着:“白部长有事?”
白承昭望天望地望财表:“过来送个表,上将,这是北区未来一月的财政计划。”
“放我办公室,”约格泽昂看也未看,“通知财管部开会。”
白承昭不明所以:“开会?”
约格泽昂从兜里取出一小管蜂蜜兑了进去:“把后两月的一并列出来。”
白承昭:“……您开?”
“你开。”
白承昭:“…………”
凌长云:“……”
“是,上将,我现在就通知下去。”白承昭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抱着表转身,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道:“上将,还有一事。”
“什么?”约格泽昂将水搅匀。
白承昭面露难色:“行政部的公共通讯又爆了,都是其他三区上将部长打来的,说是——”
“说什么?”约格泽昂放了吸管将杯子递过去。
白承昭:“对您离婚感到万分遗憾以及想亲到北区来探视凌中将。”
“……”
凌长云手都没抬,眼睁睁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晃出了几滴水又被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用手全部接了下来。
“……知道了,下去。”半晌,监测室里才传出声音。
“是。”白承昭恭敬应声,回身抱着表心情极好快地下了楼。
“……”
监测室里,凌长云看了眼还在轻晃的杯子,又看了眼面上淡定非常的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杯子放到旁边,温声道:“水凉了,再给你接一杯?”
“不用了,”凌长云从舱头拎了张报纸过来看着,淡淡道,“军区事多,上将回去吧。”
“阿云,”约格泽昂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冷淡,商量一般,“刚拔了管,先躺会儿吧。”
凌长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翻看着手上的新闻。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给他理了理身上的管子,拿上杯子往外走,“我去给你换一杯,当心别压到线。”
凌长云没有说话。
“嗒。”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约格泽昂一转过身就沉了脸,拨了光脑往楼下走。
“上将?”
“哪几个人打的?”
……
西军区。
“上将,”副官敲门进来,“北区约格泽昂上将找您。”
西区上将眨了下眼,放下手中的战舰模型接过光脑,挥手示意副官出去:“喂?”
“闻人上将。”
“约格泽昂上将啊,”西区上将笑道,“怎么突然想着打给我了?是不是凌中将那边同意——”
“我区法狱部部长早上申请去西区学习交流,我已经批了,若有什么你多担待。”
“法——”西区上将笑意顿失大惊起身,“什么?!约格泽昂你——”
“嘀——!”
通讯挂断。
西区上将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捏碎了块板的光脑。
与此同时,副官门也没敲就径直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上将!北区法狱部——”
“拦住他!!!”西区上将声音都快喊破了,“快让六部的人过去拦住他————————”
……
“黎部长,您好,我是北区作战部副部长贝狄迦谛,奉我区上将之命与您切磋一番,您看我们要不定个时间地点……”
……
“堤诺莎上将——”
“我懂,”南区军部大楼顶层,堤诺莎一边使劲擦着刚刚惊吓之下一笔划出去的口红一边干笑道,“约格泽昂上将,你知道的,我区最近真的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过去——喂?喂?!”
“砰——”
堤诺莎看着被挂断的通讯气得一把把光脑甩地上。
好你个约格泽昂!还没有第二——三个人敢挂我电话! ! !
她气着,忽然神经一转:“阿文?!阿文!!!”
“上将?”副官匆匆推开门。
“去!给安陵打通讯!告诉他凌长云中将想见他!”
“啊?安陵上将?”副官一脸为难,“可他还在C星系打仗呢,而且约格——”
“啧!”堤诺莎不满,“打仗怎么了?!喜欢人家那么多年,人好不容易离婚了还管那些丑得惊天动地的虫族?!”
“算了我来打!”堤诺莎口红也不擦了,起身大步流星地越过副官直接到外面重新拎了个光脑,“本将今天一定要让他赢了约格泽昂那黑心肝的抱得美人归!”
“上将……”副官无奈地跟过来。
“嘘——别说话!”
他们几个还可以说是半真半假为了隔应约格泽昂凑个热闹,那位可是实打实地喜欢了很多年。
……
C星系军部大营。
外域虫族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再过一星期就能出兵直接剿了坔刕的老巢,主账帐内一片欢欣,俨然一派大胜军的姿态,边上几名少将已经开始趁着老大不管这边挤眉弄眼商量着回去后去哪儿开香槟。
前面光屏大展,作战部部长嘴上说着部署,眼睛却是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瞟。
旁边人银发垂至腰间,身形笔挺,丰神俊朗,一双碧色的眸子在灯下似有星川流转,一身黑金军装束得一丝不苟,肩上的三珙桐星徽寒芒毕现。
他头也未抬:“怎么?”
作战部部长神色纠结又犹豫,挣扎半晌还是凑过去道:“上将,凌中将半月前就醒了。”
东区上将神情平静:“嗯。”
“嗯”?
作战部部长不信邪地补充了句:“上将,咱要不快点儿打了回去?这也拖得够久了。”
“不急。”
不急。
作战部部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上将,就一个嗯?人都醒了你不过去看看还在这儿慢悠悠地磨着? !就算人结婚了——看看讲个话又不犯法真是——
“报告!”
“进。”
作战部部长敛了表情,肃然地看着急冲进来的守兵。
守兵直接就冲到了上将面前,激动得根本控制不住音量:“上将!南区来讯,北区凌长云中将日前与约格泽昂上将离婚,凌中将说想见您!!!” ? ? ?? ! ! !
“什么?!!!!”
帐里人登时都惊了,不管不顾全凑过来将守兵围在了中间:“离婚了?!”
“谁离婚了?凌中将离婚了?!是北区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吗?!”
“想见上将?!哪个上将?!我们上将???”
“真的???谁说的???不会是造谣吧!”
“是真的!”守兵激动得不行,“南区堤诺莎上将亲自来讯!!!”
远星系这边打得如火如荼,东军区那边得了消息一时激动却也没有贸然把消息传过来,只是明晃晃暗戳戳地派人打听消息,这会儿守兵这么一报,大帐都快炸了。
“我靠!”一人猛地拍了把桌子,“终于离了!!!”
“那我们上将岂不是——”
“是离了吧?不会再复婚吧?!”
“能把凌中将惹成这样我看那边不是出轨就是家暴!绝对不可能复婚!!”
“家暴???”
“那凌中将岂不是危险了!我就说约格泽昂——上将戾气太重!!!上将!我们先下手为强——”
东区上将敲了敲桌子,帐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大眼睛亮晶晶火泛泛地看着自家上将。
东区上将看也未看地转回身,光屏上的战报图一寸寸放大。
“明天出兵。”
众人眼前一亮:“是!!!”
哦哟~
作战部部长无声地咂着嘴。
不急~~~
平静得嘞。
明天打~
咱不急~~~
淡定得嘞。
第142章
第142章魂灯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
凌长云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 一月不到就管子全拆转入了普通病舱。
约格泽昂自那日穿了肩膀后就一直跟在旁边照顾,军部的大小事务都在光网上处理开会,近半个月的时间,假离婚和求复合的争论已经在医院论区上盖起了万层高楼。
外边吵吵嚷嚷, 病舱里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原先日日躺在治疗舱上的时候凌长云就不太搭理他,如今拔了管恢复了些许气力能自由行动之后, 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更是屈指可数, 约格泽昂在病舱里还总是找不到人。
他放下手里的餐盒走到窗边,目光熟练地往前庭喷泉园里探过去,安静又隐秘地落在角落桂树下的长椅上。
长银联邦的花不论季节,只要养得好,一年四季都开得茂盛。
凌长云最喜欢医院的那棵金桂,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底下的长椅上消磨过去。
他支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约格泽昂便也站那静静地看着,不时偏头扫一眼光脑上的气温。
“嘀嘀。”
“上将,”行政部部长语气严肃,“东区传来消息C星系坔刕已经全歼,大军马上就抵达东军区。”
东区。
“……”约格泽昂听着就半眯了眸子。
“知道了。”
“嘀嘀。”
“上将?”
“七区外再加一队巡守。”
视线里, 凌长云捡了几朵落在身上的桂花就慢悠悠地往回走。
“是。”
通讯挂断,约格泽昂指尖敲了敲窗台,看着光脑上的红点走过去开了门。
凌长云上来的时候房门半敞着,他脚步不停地走进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坐在一旁等着的约格泽昂。
“累吗?”约格泽昂起身想要扶住凌长云,却被他侧身避开。
凌长云绕到床边坐下,捻了花放到小桌上,头疼得不行:“你一天天在这儿干什么?军部没事吗?”
这算是这么些天以来凌长云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约格泽昂几乎是惊喜得有些怔愣,好半天才小心地凑过去:“没事,阿云,你想回军部吗?五天后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凌长云抬眸看着他。
约格泽昂一秒都没撑住,屈膝就半跪下去,仰头道:“你回我就回。”
凌长云气笑了:“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约格泽昂立即否认,“我不会的,阿云,我只是担心你。”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约格泽昂道,“我知道。”
他轻搭上凌长云的膝盖,眼尾一瞬红得绯伤,带着祈求的:“阿云,我只是想离你近点,别赶我走好不好?”
相识十四近十五年,无论是占半个战神位的游移中将还是曼斯勒安的四皇子,约格泽昂四个字何曾与……卑微牵扯上过?
凌长云低头看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却是无力如潮淹。
“你起来。”他避开了约格泽昂的手。
“阿云……”约格泽昂手下一空,倏地有些惶惶然。
“起来。”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茫然地站起身:“阿云,你——”
“之前是我没说明白,”凌长云也起了身,平静地看着他,“我说的失败,不止你,我也是。”
约格泽昂蓦然抬头:“阿云!?”
……
曼斯勒安,安祠堂。
原先悬着的排排魂灯尽数落了下来,照出的璀璨金光连点成线,在地上结出了莫大的繁复法阵,图腾暗纹并现,一圈圈的流灯缓慢萦绕在洒了金的中心,上面安放着一座半透明的幽蓝寒冰棺。
约格泽昂一袭黑袍坐在边上,垂眸安静地看着躺在棺里仿若睡着的人。
“陛下。”
丹纳略文进了门就走不了了,站在原地朝约格泽昂俯身行了礼:“北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丹纳略文像是早已习惯一般,静静地站那陪着。
安祠堂里分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约格泽昂才试探地碰了碰凌长云苍白的脸。
还是凉的,只是到底没有先前那么冰冷刺骨。
“丹纳略文。”他开口,声音带着几许哑意。
“上将。”丹纳略文道。
“他说让我出去。”
“什——”丹纳略文讶异,随即止住了话音。
约格泽昂只看着凌长云继续道:“他还骂我有病。”
约格泽昂说着就笑了,七年来从没这么开心过,笑得眸子里一不留神就洒满了雾花:“这算不算往前走了一小步?”
丹纳略文半张着嘴,似是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良久才道:“算。”
怎么不算呢?
约格泽昂覆上凌长云冰凉的手背,一点点地轻轻摩挲着:“第四十一次,比先前预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四十次的到此为止,四十次的自尽,四十次的无能为力。
“他之前也只跟我说过几个字。”
丹纳略文缄默下来。
约格泽昂在魂灯里给凌长云造了个世界,一次次试图挽留那将散的魂魄,却是四十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次的叠加,终于……透进了那么一点儿光。
“最长的时间是半年,”约格泽昂道,“你觉得这次能更长点儿吗?”
“……”丹纳略文想说不知道,但他都不用转头,眸光里都是冰棺旁几乎只剩了个惨白骷髅架子的蝴蝶状虫形。
天道预估的还是太乐观了,一次次新造的世界,这么点儿虫形耗到第四十次就快要湮灭了,又哪来的五十次?
“会的。”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也是,我感觉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开心多了。”
他说着又顿住了:“也不算开心吧,我是不是应该安排人多在他面前逗趣一下?”
“上将,”丹纳略文还是道,“就算您把所有人都仿着话本里的喜剧人设拟出来,世界一成,任何东西就都不再是您能控制的了。”
“……”约格泽昂静默下来,苦笑了声,“也是。”
“上将,”丹纳略文迟疑着,“您如果想让亲王殿下,原谅您——”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约格泽昂淡声打断了他的话,“想弥补我以前的一切愚蠢自负,想和他重新开始。”
“但我早就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了,”约格泽昂道,“自己想活着,不再被困在过去的苦痛折磨中。”
“……”良久后,丹纳略文低下了头。
“抱歉,”约格泽昂缓缓放开手,“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丹纳略文也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您放心,出了门属下什么都不会记得。”
约格泽昂问得平静:“你知道?”
丹纳略文扶肩:“安祠堂非皇族不得入,每次来都会多几段记忆。上将,您尽可说。”
“嗡嗡——”
魂灯忽然震颤起来。
时间到了。
“想说也说不了了,”约格泽昂叹了声,杵了把地撑起发麻的骨骼,“走吧,该处理事了。”
他说着,调侃似的:“万一亲王殿下愿意回来,看到虫族还是那个死样子得骂死我。”
丹纳略文跟着笑了声,看着那副骨架子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怕莫大功绩在前,暴君的威名直到现在也还是如影随形伴着每一道皇令的出现,桑莱元帅早前曾于高殿痛骂已为殿上皇的约格泽昂,这么些年虽逐渐缓和,但老元帅心里却始终有所患忧。
但现在——
丹纳略文垂眸。
这位帝皇好像已经被四十次的死生轮回磨去了大半的血锋……
“行了,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还好他看不见,”约格泽昂随意理了理褶起来的衣摆,故作放松地迈出了门,“米阶斯那边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丹纳略文跟在后面出去,“不过看着好像没之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丹纳略文的声音渐渐走远,石门一合,安祠堂内又重归寂静。
只有魂灯在无风轻动。
……
长银联邦。
“不谈原谅,是因为我也有错。”凌长云眸光柔和,“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刚开始还好,越往后矛盾越多。我想了许多年,我们总是极尽亲密又那么遥远。”
“殿下,如果系统让我做的一开始就与你相悖,我可能也会继续;包括后来的平等,也是因为虫神的缘故,”凌长云笑了下,“我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我也对不起你。”
“就到这儿吧,好吗?”凌长云道。
“过去的是是非非真论起来谁也算不清楚,我很难过,你也很难过;我很疼,你也很疼;”他伸手替约格泽昂理了理被风吹得半竖的领子,“殿下,我们就到这儿吧。”
“你有你想做的事,将来也会遇到能真正跟你成为爱侣的人,”凌长云放下手,后退了一步,“我也是。”
我也是。
约格泽昂没有动作,凌长云说完也没有再看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打算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是一阵急风声,凌长云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就被自后而来的双臂紧紧锢在了冷硬的军装上。
“啪咚。”
房门被人一把关上。
凌长云一惊,下意识回头:“约格——”
“雄主,”约格泽昂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抱紧了凌长云,不让他转头,只自己凑近到他耳边,虚虚地往里吐着气,“你说错了。”
“……什么?”凌长云迟缓地停住挣扎的动作。
“你会吗?阿云,”约格泽昂压在凌长云颈窝里,“一开始,无论是系统还是我,都剑指雌尊,可你真的在朝雌尊的方向上走吗?”
约格泽昂感受着怀里人的僵硬,抱得愈发紧,手上注意着力度给他搓揉着僵冷的手臂:“阿云,我承认,我们之前确实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厮磨,但你骗得了别人——就算是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
“再说后来,”约格泽昂亲吻着怀里人的耳尖,不时轻咬一下唤着他的神,“为了虫神?你的那个在虫族待了万年的院长?阿云,你真的只是为了还那份恩情吗?”
凌长云呼吸都有些停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推门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揽紧了凌长云,一寸寸抱离了房门,“你爱我,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爱我,不然你不会毫不迟疑地剜了骨给我接翅翼,也不会拼了命地接下这个烂摊子,更不会到了现在都还心疼我。”
凌长云脱口反驳:“我没——”
“你有,”约格泽昂道,“你有。”
约格泽昂转到凌长云身前,摩挲了会儿他寡白冰凉的脸,血红着眼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脊椎安抚着:“我做错了事,因为我的自负和愚蠢,我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是阿云,我永远不会放手,死都不会,”约格泽昂抱得很紧,几乎想要把人揉进身体里,仔细地呵护着,再不受一点儿损伤,“我从未自负到奢求你的原谅,你永不必原谅我,只是我得待在你身边,我无法忍受你再因为我,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受伤和难过。”
“阿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可以无视我,可以打骂我,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但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没有到此为止,没有彻底割断,死生不绝的纠缠,不会再无牵无联地投置死地。
“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第143章
第143章糖橘子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
第七医院住了不少小孩,刚开始只是喜欢在喷泉园里往凌长云旁边凑,后来慢慢熟了,也开始大着胆子往顶楼跑,倒也没敢进,只是一小窝地蹲在楼梯口,看那个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哥哥。
哪怕再小心,在安静的顶楼里,一群孩子跑上来动静也不小,凌长云听到了就出去逗着他们玩。
虽说在中心管辖区内,但到底人多眼杂,约格泽昂见凌长云喜欢便也没阻止,只隔了点儿距离看着,示意巡回医生注意着时间。
得了空就不时下去折几根狗尾巴草放门边,给凌长云拿去逗孩子。
日子久了,中午的顶楼反倒成了除喷泉园外最热闹的地方。
……
说是马上到,但到底回去后还得整军收尾上报,东区火急火燎地赶,还是花了几天时间。
北军七区守得严密,但安陵到底是四军上将之一,繁繁琐琐也进来了。
“安陵上将?”副官刚给约格泽昂送完了文件,一出院门看到安陵都惊了,“您怎么来了?几位少将呢?”
安陵身后空空荡荡不见半点儿副官的影子,显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安陵神情平静:“凌中将在哪儿?”
“啊?”副官左瞅瞅右撇撇地想敷衍过去, “凌中将啊,他——他在——”
“嘀嘀。”
光脑响起,副官低头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变得迷茫又震惊,隐隐还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扭曲。
“在哪儿?”安陵不想跟他兜圈子。
副官抬头:“……在顶楼K1普通舱。”
“多谢。”安陵点头,几步就消失在院门口。
“……嘶……”副官咧着嘴吸着气。
这……怎么个事?
请君入瓮? ? ?
还是真就这大度? ? ?
……
安陵来得太急了,临近门口又停了下来,暗恼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换身衣裳。
门还没敲,里面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来了就进,扭扭捏捏站门口干什么?”
安陵眸子一眯,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早就离婚的某前夫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床边。
“约格泽昂?”
“你该叫约格泽昂上将,安陵上将。”约格泽昂将削好了的兔子苹果往凌长云手边放,顿了下又放到床头,冷淡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安陵皱眉。
约格泽昂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大老远溜进来就为了跟我寒暄?”
安陵:“你和长云已经离婚,再待一起不太合适吧?”
“长云,”约格泽昂重复了遍,“阿云是我北区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你东区来说事。”
安陵眯起了眼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秒也不停顿,凌长云终于找了个空档插句话:“安上将,有事吗?”
安陵转过头,神情柔和下来:“刚从C星系回来,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凌长云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坐吧上将。”
安陵点头,手按了下床边白扭,床壁打开,椅子腿刚出来一点儿就被约格泽昂拍了回去。
“……”安陵动作一顿,直起身来,“约格泽昂上将,什么意思?”
约格泽昂拎着把刀在指尖转出残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就别坐了吧?椅子推来推去的多麻烦。”
“……”
安陵看了眼凌长云,笑道:“长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约格泽昂嗤笑:“什么话还要单独——”
他一转头,整整对上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滞了几秒才道:“阿云,你想和他说?”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站起身,扯了个笑,“好,我出去。”
安陵朝着约格泽昂微微颔首。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随意抓着刀走了出去。
“嗒。”
房门一关,安陵便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
……
房间隔音,但想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约格泽昂出了门,倒也没有站在门边听,只一步步走到廊道前的窗户边望着下面三三两两走着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里的小刀。
刀刃锋得很,皮肤一触就划出了细长的血痕,顺着手心往下淌,一滴滴晕在稠黑的军靴上。
……
病舱内,凌长云收回视线,看向安陵:“安上将想说什么?”
安陵苦笑:“安上将?你我现在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在长银联邦,两人曾就读于同一军校,后来毕业,他去了约格泽昂在的北区,安陵去了东区,两区事务都忙,也只有总交流的时候碰得上面。硬要说起来,关系近归近,可到底隔了许多年。
再加上……
凌长云斟酌了下,道:“上将。”
安陵垂下眸子:“……你以前都直接唤我名字的。”
“……”凌长云扫了眼光脑,“上将有话要跟我说?”
“……是,”安陵抬眸,“长云,是不是约格泽昂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
安陵:“你们一向……感情甚好,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离婚的理由,还是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安陵静静地看着他,碧眸里杂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凌长云愣了下,道:“上将,这话……有些过界了。”
“……过界吗?”安陵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所以我们之间才这么生疏?”
凌长云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陵忽然往前凑近了稍许:“长云,你往旁边看看呢?”
凌长云下意识后仰避开:“东区人才济济。”
“……”
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安陵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话再一出口,安陵脸上便是笑意也不曾带了。
“……如果不想待在北区,东区随时欢迎你的加入,”安陵说着起了身,动作莫名透着几分仓促,“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大步跨出了门。
“……”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偏头看了看床头放着的盘子。
……
约格泽昂下了趟楼折了几根草,兔子都编好了里面还没有动静,指尖搭在窗沿越敲越急促,就在忍不住想过去看看的时候,安陵终于出来了。
他转身,长眉高挑:“安陵上将这么快就出来了?”
安陵轻带上了门,回头看着他:“我与长云之间自不必多言语。”
约格泽昂眸底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不必多言语,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话说?”
久居战场的人总是对血腥味敏感非常,安陵扫了眼他的靴面,又瞥过两肩,嗤笑:“约格泽昂上将,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血收拾干净吧。”
“……”约格泽昂屈指攥紧,又蓦然轻笑,“也是,待会儿还要进去照顾阿云,吓到他就不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凝了血的小刀扔进了旁边的处理箱:“多谢上将提醒。”
“……”安陵大步越过他,“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咔嚓。”
……
“嗒。”
房门被重新推开,凌长云转头,约格泽昂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坐下。
他看了眼压根没被动过的苹果,笑道:“不喜欢苹果吗?”
凌长云看了眼他略显扭曲的脸色,转过了头慢悠悠地翻着手上还没看完的军报。
约格泽昂已经熟练地自己接了话:“那下次换一个,对了阿云,刚刚看到楼下有卖这个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形黑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橘子的,要试试吗?”
盒子一打开,空气里仿佛也掺了抹甜丝丝的味道,凌长云一愣,转过头——
黄澄澄的剥皮橘子被一个个串在了竹签子上,上面裹着层糖浆,只是做的人好似不太熟练,零零碎碎能看到几块细细的白粒子。
约格泽昂右手举着糖橘子,左手又翻出个淡绿色的草兔子一起递过去,小心地试探:“要不要看看?”
“……”
……
隔天出院,等约格泽昂下去办了手续,上来时病舱里早已没了人影。
约格泽昂心下一慌,下意识点着光脑转身要出去找,半边军靴才踏出门,迎面就被巡回医生拦了个正着。
“上将,还请跟我去——”
“让开。”约格泽昂面色冷得骇人,绕过医生径直点开定位图——
两点重合。
约格泽昂脚步一刹,恰巧这时一道身影映进了眸光。
他猛地抬头,凌长云慢悠悠地走过来,手上还捏着把泛着琉璃彩的圆糖。
约格泽昂神经一松,紫眸里含上了温温笑意,迎上去:“哪儿来——想吃糖了?我让人摘些桂花带回去?”
巡回医生见状忙隔了点儿距离跟过去:“上将,还请跟我去治疗舱——”
“不用,”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接了把满得快掉下来的糖,“走吧阿云,我们先回家。”
巡回医生:“……”
他看着约格泽昂草草止了血的手掌和虽然本人面不改色但到底有些影响动作的肩膀,默背了遍长银医则,不死心地继续劝着:“上将,请跟我去治疗——”
约格泽昂刚回过头,凌长云便拿回了军雌手中的糖,一边装进口袋一边往扒在楼梯口的孩子窝里走。
“吃糖吗?”
第144章
第144章牛奶糖太贪得无厌了
糖纸在灯下折出绚丽的七彩光, 只一刹就牢牢吸住了孩子窝所有人的目光。
“吃!”
顶楼又热闹了起来。
约格泽昂看着在那分糖逗孩子的凌长云,眉目柔和得不像话,直到轮子的咕噜声在脚边停下,他才转头瞥了一眼——
巡回医生喘了口气,按在刚极限拽过来的治疗仪上看着约格泽昂:“上将?”
“……”
约格泽昂看了眼已经坐下来聊天的凌长云,脱下外套坐在治疗仪边上:“有劳。”
医生长舒了口气,手指飞快地在仪器上点着:“不劳不劳。”
肯治就好,学医后见不得人血糊里拉地上赶着去作死。
……
“凌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凌长云被一群孩子围着走也走不掉,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可怜巴巴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的头,第一百八十次道:“是叔叔,会再见的。”
“什么时候再见?”小孩不依不饶。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约格泽昂大步跨过来,手上还搭着没来得及穿上的外套。
他一来,孩子窝便自发地松开凌长云往楼下躲,只是到底舍不得,只扒着围栏眼巴巴地看着凌长云。
“看什么看。”凌长云刚要说话,约格泽昂便先一步挡到了他面前。
“行了,堵这几小时了?别围着, ”他说着一顿,余光往旁边影子瞥了瞥,话音生生拐了过去,“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还不走等着护士来抓人吗?”
这话说得不耐至极,却又啰唆得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仅孩子窝茫然,就连凌长云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少顷,见人还是没走,约格泽昂终于耐心告罄,偏头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那惊疑不定的巡回医生:“叫人上来领走。”
熟悉的感觉一回来,底下便一窝蜂地跑没了影。
凌长云:“……”
巡回医生左瞧瞧右瞅瞅,小心翼翼道:“上将,还叫吗?”
“……”
约格泽昂回身让开路:“阿云,我们走吧?”
……
出了医院,星际的实感才重了几分。
触目可及都是与曼斯勒安那座尖形大楼差不多构造的楼区,半透明光轨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只有到站才会显示出完整的模样,街上随处可见几乎和自然肢体等同的机械肢,光芯一点人便跃上了高楼。
凌长云站在飞行器降下的舷梯上随意往下看,不经意间就与底下一名半身机械自两人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这边的魁梧大汉对上了视线。
脑中莫名想起了些什么,凌长云无意识地皱了眉。
“阿云,”约格泽昂隔着衣料带了下凌长云,“这里人多,先进去吧。”
视线被约格泽昂挡住,凌长云大步跨进了舱内。
约格泽昂落了半步往上走,在舷梯往上升的空档回头扫了下面一眼。
刚往这边走了没两步的大汉心口一寒,瞬间停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看着,冰冷带着血杀气的目光逼得大汉下意识咽着口水往后退。
“咔嗒。”
舱门合上,飞行器一息便冲上了云霄。
当初新造世界借的是穆伊的星球模板,边边角角约格泽昂没那么多时间一一重建,才出了院门就遇上烦人的苍蝇,他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
约格泽昂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身朝沙发边走去。
“除了远星系的原始虫族,联邦里还混进了不少拟态的特级种,无论是外貌还是基因都与人一般无二,除非露出虫族特征,否则基本分辨不出来,阿云,不要相——太相信别人。”
舱里只有一条长沙发,凌长云靠着扶手坐下后还空着宽阔位置,约格泽昂走过去也没坐,只拖了把椅子到凌长云旁边,解释道。
凌长云本来懒散地靠着沙发背转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糖,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之色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难得的一卡,道:“虫族和虫族之间还是不一样的,我比它们好看多了是不是?”
凌长云没有说话,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手里糖果转得彩纸哗啦响。
约格泽昂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半跪到凌长云面前,扶着他的膝盖温声道:“不是不给,也不是没必要,只是虫态到底没有人好看,我担心吓到你。”
他见凌长云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急,垂在身侧刚结好疤的手又被攥出了血:“联邦内不方便,有机会我一定化出来给你玩。阿云,你相信我,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过我的,完整的虫态的。”
“魂灯也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阿云,”他仰头定定地看着凌长云垂下的眼睛,“只有你可以,只有你。”
“……”
良久,糖纸还在响,凌长云动了动膝盖:“起来。”
约格泽昂没起,只是换了条腿跪着,伸手从兜里取出个方形黑盒子,打开放在手心递过去。
盒子一开,舱里瞬间满斥着桂花独有的浓香气,凌长云一愣,朝前边看去——
盒子不深不浅,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朵朵完整的黄桂花,花瓣新鲜沾着点儿水汽,像是新摘的。
“办手续的时候摘的,不多,晚些时候让人再送些来,”约格泽昂笑着,眸子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光,“用这个换阿云手里的糖,可以吗?”
……
两人原先一起住在二区,这会儿离婚了,约格泽昂也没搬,只是让副官象征性地当着众人面在旁边重新置了套房子,意思意思添了些家具进去。
约格泽昂开了门,凌长云一进去就怔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摸了摸兜里仔细放着的糖,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跟新府一样的,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布置?”
凌长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格局,装修,家具……哪哪都是,一模一样。
“……”半晌,他径直进了卧室。
“不用。”
……
刚出院还是有些乏累,热水一漫,凌长云躺在浴缸里就不太想动,眼睛还没阖多久,约格泽昂就轻轻敲了敲蒙砂门。
“阿云?”门隔着只能看见里面的暖光,约格泽昂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瞳孔隐隐有些竖。
里面没什么声音,约格泽昂焦意上泛,控制着没有贸然推门进去。
“阿云?阿云?”他一遍遍唤着,敲门声愈发急促,“军部有人找你,阿云?”
这么唤着,就在约格泽昂焦躁得要直接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出水的动静——
“哗啦——”
门被人推开,凌长云系了件浴袍站在他面前:“谁找我?”
约格泽昂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将面前人上下看了一遍,又仔细地瞧了瞧他完好无损只沾着水珠子的手腕,瞳孔一平,抬眸笑了笑:“游从,没什么大事,我去打发他。”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注视着他。
约格泽昂避开了他的视线,从旁边重新取了件浴袍递过去,也没敢看那被水浸得半湿的袍子,轻声商量着:“阿云,别泡太久好吗?我一个人在外面有些怕。”
“……”凌长云眉头皱得更深,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接过浴袍关了门。
“知道了。”
灯光一暗,约格泽昂也没走,只转身半靠着墙站着,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终于不像之前一般半丝波澜也不起的水声。
水汽自毛缝里悄悄漫出来,确定里面没什么事后,约格泽昂便有些站不住了,鼻尖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水雾在眼前荡开了花,片片都是刚刚缀满了水珠的白皙皮肤。
热气一上,约格泽昂眼尾都被蒸得泛起了潮红,他死死攥着手心定了定神往外挪了几步,呼吸着外面夜间的凉气。
“嗒。”
水声停了,约格泽昂立马直起身,想了想又往外退了几步,开了灯站那等着。
凌长云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隔门外的约格泽昂,他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越过他走了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拿了无线热风机追上去,“夜里凉,先把头发吹干吧。”
凌长云抬手想接过自己吹,却被约格泽昂躲过:“我来吧,你一直举着很累,不会弄疼你的。”
他说着就侧身从小几下取了把檀木梳,轻捞起凌长云散在腰际的长发给他梳开,拿过风机自上开始一点一点细致地吹干。
凌长云有些僵,但约格泽昂真的只是安安静静地吹着头发,热风一下下拂过来,一点儿凉意也透不进来。
长发吹起来实在费时间,凌长云本来就还在恢复期,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他还没怎么动,坐在旁边吹发尾的约格泽昂就注意到他的疲惫。
“阿云,”约格泽昂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晚上的药油还没揉,他只得找着话题提着凌长云的神,“过几天再去军部吧,五天后是长银的小年节,有烟花,我带你去逛逛。”
“……”凌长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年?”
“嗯,”难得见他感兴趣,约格泽昂便多说了些,一路从传说说到新俗,“也算是联邦的情人节——”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想找补都找补不回来了。
“……”约格泽昂手上一僵,却是等了半天都没见凌长云有什么反应,他捧着被吹干后显得有些轻飘飘的青丝,低头艰难地从半封的口袋里窥了窥里面那颗被彩纸细细包裹住的牛奶糖,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低了又低,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云……”
“五天后我回军部。”凌长云打断了他的话。
约格泽昂面色一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从床缝里溜进来的凉风吹得冷寒,连着骨节都被冻得僵直。
风好似也吹散了军装兜里残留着的那点儿暖。
太贪得无厌了。
他想。
约格泽昂唇角抿紧,半晌又重新扯了抹笑出来:“好。”
“到时候我送你回军部,”他摸了摸凌长云的头发,确定都吹干后关了风机起身,“阿云,先别睡,我去拿药。”
他笑着,却近乎仓促地转身出了门。
凌长云看着他拿着风机出去,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靠上沙发背,偏头瞧着小几上放着的桂花,就着桂香点一朵漏一朵地数着玩。
约格泽昂来得很快,手上除了药油还拿着个青花圆盘子,上面堆了几块软乎的糕点。
他把盘子放到凌长云手边,都是一枚叉子插一块的小点心。
“先前也没吃多少,都是些好消化的,多少垫一点儿,”他将银叉子插好,取了药油并在一起搅均匀,“我给你揉一揉。”
凌长云身上都是些陈年旧伤,阴雨天一到就自骨头缝里漫着疼。
曼斯勒安的雄虫仪器可以恢复如初,凌长云又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约格泽昂便只觉得是愈合得有些慢,也就只哄着带他多进几次治疗舱加快恢复速度。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自是到处寻医问药,求了药油日日替他按揉。
凌长云慢吞吞地吃着,约格泽昂解了几颗扣子给他揉着,不时问着力度。
揉完了两肩又蹲下给他按着膝盖,当年的三枪枪枪穿了骨头,就是疤脱落了也还有个显目的印子,药油一浸颜色就更深。
约格泽昂看着眼尾就有些红。
“抱歉。”他道。
抱歉打伤。
抱歉没有留意到。
抱歉……
抱歉的太多,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缥缈无力。
“……”
凌长云没有说话,随便吃了两块就靠着半阖了眼。
约格泽昂揉完最后一点儿,起身拉好凌长云的衣服,过去洗了手又回来。
“现在有好一点儿吗?”哪怕动作再仔细,药泡进去还是会带起些疼。
凌长云太困了,下意识摇摇头就要起身回床上。
“我抱你。”约格泽昂伸手过去。
“不用。”凌长云挥开,自己揉着眉心走过去。
“……”约格泽昂也习惯了,紧紧跟在身后看着,见他躺下后又压了压被角,照例坐在床下阶上沉默地守着。
一夜月未现。
……
早年划了新城区,原本不上不下的老三区随着人口的大量外迁,慢慢地也就落寞了下来。
站在荒山往下俯瞰,唯一还有点儿人烟的也就北角的几户人家。
最边上的宅子最大,是早些年自己盖的,大门随时敞着,庭院中央放了两把摇椅,旁边是一棵半枯不枯够六人合抱的老树,树上不时吹些絮下来,一不留神就兜了一头。
贺老太太也不管,就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悠哉哉地摇啊摇啊,摇着摇着似有所觉,一睁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人,笑了声:“来了?”
约格泽昂跨过门槛站了过去。
“是。”
第145章
第145章院长欢迎回来! ! !
“随便坐吧, ”贺老太太往上坐了坐,“今儿老明不在。”
约格泽昂应了声,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突起的老树根上,衬衫下摆随意垂着,在腰间堆起了空空的褶皱。
“怎么样啊最近?追回来了吗?”贺老太太偏头斜了他一眼。
约格泽昂手肘搭在膝头,低头看着地上被风吹得簌簌卷的小絮。
“情绪好了点儿。”他道。
贺老太太略显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心情有变化就是好事。”
“我想让他开心。”约格泽昂道。
贺老太太踩着摇椅轻晃起来:“难,难难难啊。”
“贺教授,”约格泽昂直起身,“请您告诉我吧。”
“不是我不——”
“不是什么?”
人未至声先到,贺老太太一听见这声音就滑下去彻底躺在了摇椅上。
院子里大步走进了一位头发花□□神矍铄的老太太,她瞪了眼装傻充愣的贺老太,又夹枪带棒地朝约格泽昂刺去:“哟,又来了?这都六年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明,人上次还救了你呢,”贺老太太睁开一只眼,“还有你不是看你儿子去了吗?”
“看什么看,我没儿子!”明老太太猛地坐在另一把摇椅上,在一片老旧的嘎吱声中没好气道。
“还说呢, ”她转头算着账,“今儿我要是不来,你就说出去了是不是?!”
贺老太太:“……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我还不了解你!小子——”明老太太目光直射过去, “看在你之前救了我一次的份上,老太太告诫你一句,追媳妇就好好跟在人尾巴后面追,别老想着打听别人的事!不管他跟你什么关系,不该打听就少打听!”
“行了,前两天才在山对头遇到了点儿不顺心的事,老太太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掰扯,”明老太太往后一躺,“赶紧走,别杵在这儿迫害人老树!”
贺老太太闻言笑看了她一眼,摇着头阖上了眼。
约格泽昂站起身:“多谢。”
等人走了,明老太太才慢悠悠地闭上了眼。
“想告诉人家就直说,一把年纪了还拐弯抹角的。”贺老太太啧啧吐槽。
“你找骂?”明老太太唰地睁开眼。
贺老太太也不管,只继续道:“人孩子来六年了,山都快被他走秃了,你怎么就看人家不顺眼呢?更何况他还救了你。”
“救我怎么了?那是两码事!”明老太太气得半边身子都直了起来,“你知道他之前说什么吗?”
“什么?”
“他居然问是不是不该违背那小姑娘的意愿强行让人家活着?”明老太太一说到这个情绪就激动了起来,“我可去他的,要不是遇到大事谁不想活?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怎么没喷死他!要不是看他……老太太我第一个抽死他!造死孽了真是!!”
“小姑娘?”贺老太太睁开另一只眼睛。
“我瞎猜的,”明老太太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儿上面,越说越激动,“还打听凌家的事,这头还没追回来又跑去掺和那头——忙不死他!”
“还有你!”明老太太枪口一转,“一天天出的什么馊主意?死皮赖脸缠着也不怕人烦死!”
贺老太太慢悠悠地摇着也不理她,只道:“欸,三十年了吧。”
明老太太:“是三十二年,你还挺会省。”
“三十三?”
“三十——姓贺的!”
“真不告诉他?”
“凌家当年那么惨,那小孩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他谁啊凭什么告诉他!姓贺的我告诉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往外说一句我就把你头上那撮毛全拔了!人都走了三十年了你给我消停点儿!”
“三十二。”
“……贺——”
“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
明老太太站到一半的身体倏地僵在了半空,险些以为是自己聋了:“你说什么?!”
“如果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呢?”贺老太太直视着他。
“……”
风把絮吹了明老太太满头,呛得人偏头就是一个喷嚏。
“你怎么知道?”明老太太还是盯着她。
“以前只是猜测,今天是确定了,”贺老太太眯着眼瞅了瞅约格泽昂刚刚坐过的树根子,“有了希望的人,多少有些急。”
……
“你怎么找来的?!”
破败老屋里,一名中年男人腿软得站不住,满是疤痕的粗糙双手扒着地不住地往后挪,半边裤管空空荡荡地挤在地上。
约格泽昂踩着黑靴把人逼到墙角,俯身勾了抹笑:“跑得还挺快。”
男人一看到那抹笑就控制不住地发抖,神情惊惧至极:“你,你要干什么?”
“法治社会,你这么害怕做什么?”约格泽昂暼了眼他慌乱之下摸出的刀,慢条斯理地踩断在靴底,“还是说,你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男人听着耳朵里传进的断裂刺声,更加惊恐,手下意识抖着抱住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只说过他不男不女,只扔过石头,只在他枕头里放过针——”
“嘘——”男人每说一个字,约格泽昂眼底就阴一分,他笑得森寒,冰凉的金属抵上了面前的下巴,“我今天是来问点儿其他的,再说,我就不保证别的了。”
“你问,你问——”男人尖叫,“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约格泽昂压灭了他的声音:“别那么吵,还记得你的那位扈院长吗?”
……
约格泽昂出了门,随意看了个方向就沿着山花小道往前走。
不时有碎花落在裂土地上,还没等风再把它吹走,就被人踩进了泥里。
是是啊,院长和谁关系都不亲近啊,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孤儿院,非,非要说的话还是老师跟我们的关系更近点儿吧。
我感觉——说,说说,我,我我我我感觉也没有吧,我们骂他也没见有人来骂我们啊——啊啊啊,真的真的!
金鱼?好像是有——有有有有!院长不让我们碰。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那老师也说过他有病啊——真的啊!我也没见哪个老师照顾他啊。
好像是,听说是帮院长挡了一刀死的——啊啊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啊,他早就不在孤儿院了啊啊啊——我发誓!我发誓!放过我……
给三区孤儿院捐一笔巨款。
你也在算计我吗?院长。
也是因为虫神。
院长。
“嗡嗡嗡——”
约格泽昂好半晌才意识到口袋在振动,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显示愣了下。
“贺教授?”
“是我,你现在过来,我告诉你。”
……
凌长云这一觉睡得实,醒来已是日上高头。
玻璃窗上拉了道薄纱挡着,浅金的阳光淡淡地在床上洒了一层,触手都是暖的。
“醒了?”
约格泽昂随手放了文件,坐在床阶上也没起身,就这么转头看着凌长云:“时间还早,要再睡会儿吗?”
凌长云之前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这晚却是难得睡得长点儿。
凌长云抬手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
“……”
他沉默了会儿,掀开被子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也站了起来,扶着他缓了缓骤涌的眩晕。
“喝点儿水。”约格泽昂从床头拿了杯子递过去。
凌长云接过喝了几口,杯子还没放下,鼻尖就是一股桂香萦绕。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薄纱已经自动撤开,窗外明晃晃一大片灿烂的浅黄色,初夏的风将满溢的香气从开了的小缝中送了些进来,打着圈儿地舞在屋子里。
满室桂花香。
凌长云诧异抬头,正正对上约格泽昂含笑的紫眸。
“喜欢吗?阿云。”
“……”凌长云倏地垂下眸子。
“你挖的医院那棵?”
“……”约格泽昂噎了下,道,“别处移过来的。”
本来是打算把那棵买过来的,但院长看着一个月不到就秃了一大半的桂树神情凄惨,指使一众实习医生抱着军部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扬言要跑到凌中将面前嗷嗷大哭)才勉强保住了陪了他五年的小老婆。
再加上一批最新研发的医学仪器——作为半树桂花的赔偿。
凌长云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拿着杯子出了房门。
“挺好看的。”
约格泽昂正整理着床铺,听到这话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动作一滞,下意识抬头,门外却是早已没了青年的身影。
“……”半晌,他低头,敛了敛过分扬起的嘴角,拎着一沓文件追下了楼。
“阿云,别吃冷的,我去热。”
……
凌长云是小年节回的军部,一进去就被轰天而起的礼炮吓了下——
“凌中将!”
“欢迎回来凌中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