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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凌!!!欢迎回来!!!”

“长云——!我好想你!!!”

“你是想人帮你批的文件吧。”

“滚!我是那种人吗?!别来玷污我对长云的爱好吗?!”

“欢迎回来!!!”

“……”

热热闹闹的,喧喧嚷嚷的,欢乐的,调笑的,鲜丽的——

欢迎回来。

“卫中将,这就是你别出心裁的欢迎吗?”

凌长云坐在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里,点了点面前摆了一排又一堆的监察部文件,又看了看面前笑得……简直谄媚的监察部部长。

卫洣脸不红心不跳地站那:“长云,作战部的事务都被上将一并揽了,你每天只需要到点翻翻列出来的要务,虽然我不知道婚都离了这——这这这闲着也是闲——闲得实在无聊,不如和我一起熟悉熟悉、探讨探讨、讨论讨——”

“停,”凌长云头疼地挥了挥手。

文件留下,人走。

“好嘞!”卫洣退得十分迅速。

出了门又扒着门框冒出个头:“长云。”

凌长云抬头。

卫洣姿态堪称扭扭捏捏:“可不可以不告诉上——”

“嘀嘀。”

“中将,统管庭派人过来了。”

第146章

第146章 统管庭 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

统管庭半点儿消息也没有的就到了北区大楼, 底下人不敢拦,几人直接上去就让人去叫凌长云。

卫洣本想跟着一起过去,却是才出了门就被统管庭来的人拦下了。

凌长云随着来人一路到了总会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凌长云中将。”最中间坐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面容冷硬,眼利如鹰,肩上的四星珙桐瞧着已然有了些许年岁,他起身,伸出戴了只黑手套的右手,“欢迎回来。”

凌长云刚要伸手,便被扑面而来的松雪气截断。

“喻将军,”约格泽昂握住男人的手,隔着同色系的手套把里面猛扑的精神力强逼了回去,“来了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来见我的部长?”

“放肆!”两边人见状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怒斥。

“约格泽昂上将,”喻将军面色不变, “这就是北区对统管庭的态度吗?”

“就算是统管庭办事也得讲究个章程吧?”约格泽昂面上含着有礼的笑, “什么时候可以越过区统直接来找人了?”

“四区皆归统管庭所管,将军是六大将之一,什么时候来见个中将还要你的同意?!况且你们都离婚了!!!”旁边人大怒。

约格泽昂转眸,半眯了眼。

“好了,坐下,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喻将军不痛不痒地斥了句,随即便想收回手,“来了就都坐吧。”

“没规没矩,将军不管管自己的人?”约格泽昂非但没放,手上还加了些力。

喻将军见此,脸色有些变了:“北区上将,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

约格泽昂感受到左边衣服的细微拉扯蓦地一顿,随后率先松了手:“将军请坐。”

说完就偏头附到凌长云耳边,低声道:“阿云,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们来就是为了凌中将的事,这会儿走了不合适吧?”右边一名蓝发青年温温笑道。

约格泽昂还没转头,凌长云便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拉坐了下去。

约格泽昂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瞬间缩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长云余光瞥了眼贴过来的人,这会儿被全场盯着也不好再动,只抬眸平视着对面的大将,一行行搜刮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约格泽昂见凌长云没有动静,朝对面看去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不耐:“喻将军来北区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察觉到约格泽昂缓和下来的语气,喻将军也软了几分态度,家谈似的,“来这儿一是为了拿测试报告,毕竟北区是联邦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凌中将又是作战部的——”

“阿云的功绩有目共睹,”约格泽昂打断了他的话,淡了神色,“再者,五年来北区参与的战役都是由我亲自带军,这份测试不合规,更没必要。”

那边脸色一下就变了,气氛一瞬降了下去,凌长云听到“功绩”二字就有些不自在,偏眸盯着左边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看。

约格泽昂注意到,伸手过去轻轻覆住了凌长云搭在腹部的手,安抚地揉了揉:“统管庭带军,四区安然无恙,单将军也只是伤了条腿,独我的阿云昏迷五年几度差点儿活不下来。你们现在跑来要做什么测试,是觉得从此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约格泽昂——!”

这话近乎等同于威胁,喻将军脸色阴沉。

凌长云倏然转头,诧异地看着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得柔和,全然不管那头的暴怒。

“……”凌长云收回视线,抽出了手。

约格泽昂掌心一空,也没再动,只是遗憾又满足地摩挲了下指尖残余的温度。

养了这么些天,终于不是冰凉没有热意的了。

“砰——”

窗外一声遥远的炸响,凌长云转头,斜阳余晖下三三两两升起了小烟花。

小年节的礼花已经开始预放了。

约格泽昂没耐心了,起身就要拉上凌长云:“喻将军既然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来人——”

“约格泽昂上将,”蓝发青年看了眼中间人,起身拦住约格泽昂,“我们还没说虫族的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北区已经下班了。”约格泽昂拉起眼神略显震惊的凌长云就要往外走。

蓝发青年惊诧又恼火,火气上头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两人就大喊:“凌长云中将精神力纯度不似五年前那么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与虫族有关!”

“闭嘴!”喻将军一惊,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

约格泽昂蓦然停下,转身,眸底森寒一片——

“你说什么?”

……

“放屁!!!”

法狱部部长刚接到自区传来的消息,西区上将就炸了。

闻人一掌拍裂了芯桌,勃然大怒:“他统管庭说是虫族就是虫族?!人不生不死躺了五年!要个功勋磨磨蹭蹭,扣帽子倒是扣得比谁都快!还纯度,老子把他丢虫堆里待五年看看他什么纯度!!!”

“行了,你安静点,”伊本洛瑟匆匆回着讯息,一边抽了空纠正某上将,“人说的是和虫族有关,还有,不是在虫堆待五年,阿凌本来就刚醒身体不好,你别说了让人吃不下饭。”

闻人听了更怒了,转身指着伊本洛瑟的鼻子大骂:“你区中将出了事你还在这儿不慌不忙?!还替统管庭说话——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还不滚回去——你干嘛?!!!”

伊本洛瑟一把将人扯到腿上按住:“上将还没来消息,你先别吵。”

闻人羞愤大怒:“伊本——唔!”

伊本洛瑟慢条斯理地扣着他的肩往下按,看了眼闻人青白交加的扭曲脸色,笑了笑:“别动,等我先回个讯息。”

“你他——唔!”

伊本洛瑟抽出手,抬起捂住了他的嘴,斯文又有礼——

“那么有劲就自己动,在我回完讯息之前。”

“?!”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嘀嘀嘀嘀——”

“……什么事?!”闻人光脑也拿不住,伊本洛瑟接着通讯,顺手给他举了一把。

“上将!北区把喻将军一行人扣住了,说是怀疑里面有虫族间谍!!!”

“什么玩意儿???”闻人猛地直起身。

“消息都传遍联邦了,统管庭都惊了,但这会儿北区谁也联系不到!”

谁把谁绑了?

约格泽昂把喻将军绑了? ? ?

闻人下意识低头看向北区法狱部部长。

伊本洛瑟看着手中的光脑,脸上难以置信又觉得意料之中。

莫名有种合乎情理的诡异感觉。

“完球了,咋办啊现在?”闻人上将问。

伊本洛瑟:“……”

他沉默了会儿,抬手将两个光脑往桌下一扔,扣了闻人的后颈按下来。

……

“约格泽昂。”

北五区,凌长云站在尖楼上,底下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顶上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在脸上映出了暖光。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半倚在围栏上向下寻索着,“阿云,想放河灯吗?我看到兔子的了。”

凌长云:“……”

他伸手敲了敲栏杆,某上将终于把视线从不远处的桂花糕摊子上收了回来:“怎么了阿云?”

凌长云:“……统管庭那边怎么办?”

“你说姓喻——喻将军?”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改了个口,“别担心,留了人看着的,他们跑不出来。”

“……”凌长云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你就这么把人绑了,北区怎么办?”

“我没绑啊,”约格泽昂眨了眨眼,“我只焊了屋子。”

凌长云:“……”

“阿云,你看那——”约格泽昂贪恋地欣赏着凌长云脸上生动的神情,逗了会儿到底不忍心,强逼着自己转过头,指了指下方。

凌长云的目光移到他指的地方——

勾结搭背,讨价还价,嬉笑怒骂。

可不就是其他五部的人么。

再加上作战部的几个。

凌长云:“……”

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炸响不息花样不停的盛大烟花,又低头瞧了瞧络绎不绝锣鼓喧天的热闹大街。

长灯一路烧到无边,整个北军区都充斥着一股明天完蛋爽过今天的诡异的狂欢气息。

他缄默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

就是一把金灿灿的桂花糖。

约格泽昂隔着袋子捻了块糖递过去:“先前的不够甜,我让人改了配比,尝尝?”

“……”

底下,一群人混在桂花糕摊子边,极为隐秘地往上仰。

“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站一起?”

“没离?”

“肯定离了,你看阿凌平时那态度。”

“那这小年节还一起过呢?”

“傻了吧你,一看就是上将死皮赖——死乞白——执着非常地跟在凌中将尾巴后面。”

“那还有戏吗?”

“不好说,我瞅着悬。”

“我瞅着——”

“哎呀,别瞅不瞅了,你俩毛都没长齐能瞅出个什么东西?”

“你放——”

“欸,所以到底为什么离婚啊?我至今没想明白。”

“你那脑子想得明白才怪!”

“姓曲的——!”

“嘘————”

“那我们咋办?帮倒忙呢还是帮倒忙嘞?”

“那肯定帮阿凌啊!阿凌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上——欸!人呢?!”

众人齐齐往上一看,楼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几个灯笼在风里微微晃着。

“左边那,看到了吗?”

凌长云回头。

约格泽昂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就举手投降:“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自语。”

凌长云:“……”

他大步甩开后面的人,径直朝左边走去。

“老板,”凌长云指了指挂在中间的兔子灯,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点儿糖,问道,“这个多少钱?”

“二百。”

“多少?”

“一百。”

“……一百?”

“那就八十。”

“……”

约格泽昂不远不近地站那看着,眼瞅着凌长云神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麻木,唇角一弯就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了,耳边回响的都是那日明老太太说的话——

“凌家当年……是祖辈造的孽啊。”

第147章

第147章 长梦 凌长云!活着——!

凌家的曾祖和匡家的曾祖自幼一同长大, 年轻时一起创办了家矿业公司,短短几年时间一跃成为当时一区的上流新贵,此后更是一路势如破竹, 广拓市场, 到了凌长云父亲凌载风出生的时候两家已经是如日中天。

本该是慢慢地退下一线享受天伦之乐,不想凌家曾祖在挚友七十岁大寿一捧协约逼得人家破人亡。

匡家跳楼的跳楼, 坐牢的坐牢, 满地凝固了的黑血上只剩了两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孩子。

同一年,两个孩子不知所踪,凌家曾祖却是迅速收拢股权彻底坐稳龙头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匡家的诅咒应了验,不出几年,凌家曾祖急梗去世,莫大的公司在凌载风父亲的手下逐渐败落,官司缠身,凌父抛了妻儿带着小三私生子卷款潜逃,独留凌母一人苦苦支撑。

等到一切清算完毕,凌母第二天就吞了安眠药自尽家中。

凌载风处理完后事后独自一人到了三区,二十来岁的时候结识了过来旅游的关月出, 两人一见钟情, 结婚后事业顺风顺水, 家庭幸福美满,没两年就有了个孩子,取了名叫长云。

一切好似都慢慢顺遂起来, 所有的苦痛与折磨都在渐渐消弭。

凌长云打小就活泼好动,会走路的时候就天天在家里到处荡,再大一点儿就更是见天地往外跑,东逛逛西游游, 惹得家里保姆都辞职了好几个——活还没干完一天天地就到处去找孩子。

凌载风和关月出为此头疼不已,每每想严肃地教训他一顿,一对上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泄了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一眨,就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就仗着张了张漂亮的脸蛋。”关月出总是轻轻捏着凌长云的小脸跟他这么说。

漂亮,漂亮的小娃娃。凌长云这么跑了几年,基本一区的人都认识他了,不是陪他玩就是给他塞一堆小零食,俨然个个都成了凌家的半个免费管家——管孩子家。

小不点也热情,谁逗他要跟他回家他也还真就拉着人回去,任凭人怎么拒绝都没用。

搞得凌载风和关月出每每一出来都能看到一两位死死扒着院门不进一脸“救救我救救我”的倒霉嘴欠孩子。

两人一开始还赶紧跑出去制止给人家塞东西安抚,后来干脆也不动了,就这么一人抓把瓜子地坐门口看戏。

末了照例对那几位屡逗屡碎屡碎屡逗的有闲勇士敷衍一句“我家孩子实诚”。

到了八岁的时候,凌长云觉得世界都是美的,不认识的人一起玩几回就都可以成为好伙伴。

所以,

所以那天他们一群小伙伴和两个新来的陌生叔叔一起玩了一天。

一天,两天,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所以,

所以那天他同意带着人回了自己家。

回了自己家。

“我答应!我答应!!!”没防备就大量吸入了药烟,这会儿两人也只是勉强撑着气力,关月出看着半昏半醒被人抓在手里一身伤的凌长云,哭得肝肠寸断,“我答应,不要动他,不要动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

匡仇把尖钩拔出来,被打得站也站不起来的匡恨挣扎着从背包里抽出一臂长的砍刀往断了条腿的凌载风身上猛扔过去。

“砍啊——!”匡仇喊着,身后是熊熊而起的大火,火把房子都困死了,隐隐还能听到邻居在夜里的尖叫。

“我砍,我砍——”关月出爬过去捡起重得几次险些脱手的砍刀,闭眼一抬就往自己手上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凌长云在剧痛下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砍断了父亲的手。

关月出崩溃了。

凌长云已经是连插进身体的钢刀也感受不到了。

怒吼,尖啸,惨叫。

凄厉的,沙哑的,歇斯底里。

断肢横飞,血溅满地。

火光冲天,只有风铃在荡响。

他带了人回家。

是他带了人,回家。

“小云——!”

凌长云快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

凌载风抱不了他了,只能使劲把他往轰轰砸震的门边推。

“是我们对不起你,听到了吗?!是我们对不起你!”

“爸爸……”凌长云跪在门口,背后是焦急的怒吼咆哮和砸门水声。

“听着,是我虐待你!是你的父亲虐待你!”凌载风死死地盯着他,破碎的眸子被血染得痛红。

“是你的母亲发病烧了房子!”

匡仇甩开关月出拼死抱住他腿的手,踉跄着提刀追来。

“是我们对不起你!明白吗?!记住了吗?!!!”

妻子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又太了解精神创伤。

“活着。”他说。

“凌长云!活着——!”

“嘭————!”

大门终于被踹开。

活着。

活着——

活着——!

“太惨了,”明老太太低着头,“那只是我们从勉强修复的监控里看到的一部分。”

约格泽昂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断——”

“断肢,”明老太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到处都是,一根根,一块块。”

“都死了,四个人,进去的时候都死了。”

“那么大一栋房子都被焊死了,起火之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说的也是后来调查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我知道你很困惑,我也是,那天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他出来,还很奇怪,”明老太太抹了把脸,“肯定还有别的,也可能不是这样,”她沉默了会儿,“但那一段的的确确是监控里的。”

“……哪段?”

“砍,对不起……”

“还有活着。”

“……”约格泽昂想问,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记忆确实紊乱,”贺老太太接过话,叹了口气,“很乱,精神也很——”

她不想这么说,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准确说法,所以她还是道:“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贺老太太卷了袖子揩了揩眼角,“一开始在医院,我们轮流去看他。”

“白天空空洞洞像具……夜里就崩溃大叫。”

“有时喊别过来,有时喊对不起。”

“说得最多的就是害死了……”贺老太太顿了顿,道,“后来,忽然有一天就——”

她说不下去,明老太太起了身,接道:“就正常了,不尖叫不空洞,偶尔还会说几句话。”

她想动一动,却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但我看着他,却有种莫名的,瘆人。”

明老太太转过身看着约格泽昂:“你懂吗?不是我害怕他,是瘆人。”

“……”约格泽昂垂下了眸子,缄默着。

“找不到他其他的亲人,后来被接去了孤儿院,我们想去看他,”明老太太沉默了会儿,“但他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约格泽昂抬眸。

贺老太太起身拍了拍明老太太的背,没再多说,只道:“再后来就去上学了,慢慢的就不回孤儿院,那里的院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人,我们也就没消息了。”

再再后来,人一家一家地往外搬,到现在三十多年,当年一区的人最后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那些记忆仿佛真的是一场被火烧燎成了长烟的梦。

“我该怎么做?”

……

“只是一场梦而已。”

北地高台上立了把长约五丈的冰雪巨剑,剑身剔透散冷锋,底下淌着条长长的白雪陡阶,阶上细细碎碎洒着些晶光,长靴一踏就是碎裂的轻响。

“殿下认为是真实的就行,”萨岱霍斯站定,俯身行礼,“陛下。”

“你还挺了解,”约格泽昂也没抬头,只一下下转着拇指上的纯黑扳指,上面浅浅绕出层燕尾青,顺着皮肤一点点往底下渗,七年如一日地安抚修复着军雌空荡破碎的精神海,“还惦记着幼时随口一说的婚约?”

“一切看殿下心意。”萨岱霍斯道。

约格泽昂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挺大度,难怪议阁上书请你一起去拆了安区。”

萨岱霍斯沉默了会儿,道:“陛下,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联系,拆除安区是因为现如今的虫族早已不需要神谕。”

约格泽昂笑了声:“你也没什么逻辑,被阿拜尔带的吧?”

萨岱霍斯:“阿拜尔元帅自退下一线后行事就十分洒脱。”

约格泽昂从地上起身:“说阿拜尔也就算了,这可是虫神的居住地,你的小殿下还要在这儿待几年呢。”

萨岱霍斯神情不变:“陛下前段时间也是在这儿说的要拆安区。”

约格泽昂拍了拍身上的冰雪,碎块咔嚓嚓掉到地上:“适愿就是只小兔子,你以后也这么跟他说话?”

“自然不会,陛下放心。”话音刚落,萨岱霍斯就接了过去。

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翅翼一展朝南飞了去:“在这儿陪着吧,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是,陛下。”

萨岱霍斯看着那一双金翼消失在漫天飞雪的白茫中,转身在冰阶上坐了下去,安静地看着虫神剑下燃得旺盛明烈的魂灯。

适愿的雌父抽了几根虫骨给他仿着蓝星造了个新世界,小兔子被抱着送进魂灯,和掺了淡紫的燕尾青化成的凌长云度过了近八年的春秋与夏冬。

……

长银联邦。

凌长云买了灯却没去放,只拎着手里的小白兔子到河边,避开人群寻了块空地坐下。

兔子灯实在好看,竖着的耳朵上粘了两团雪色的绒毛,凉风一吹就左右摇晃地抖着,像极了某只哒哒朝他跑过来的小雪兔子。

“适愿好好的,萨岱霍斯一有空就去陪他。”约格泽昂将外套妥帖地披在凌长云身上,落了一阶坐在他旁边。

“萨岱霍斯?”先前一直不敢问,猛然听到适愿的消息,凌长云登时愣了下。

“嗯,”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萨岱霍斯,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

半晌,凌长云低头,笑了笑:“挺好的,小时候就喜欢。”

凌长云自听到“适愿”二字后,拿着兔子灯的手就越攥越紧,约格泽昂的目光从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扫过,忽然道:“嗯,我打算给他们订个婚,明年开春就结。”

凌长云:“……”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虫皇陛下:“他们才多大,你别搞包办婚姻。”

约格泽昂:“反正他们两情相悦。”

“……”凌长云看着他。

“好吧好吧,”约格泽昂妥协了,“让小兔子自己解决吧。”

他起身:“走吧阿云,我们去放河灯。”

凌长云站起来,绕开他递来的手往河边走:“自己去买。”

“我想和你一起放。”约格泽昂追上去。

“那你想着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适愿消息的缘故,凌长云今晚的心情格外好。

约格泽昂看着他眸子里细细碎碎的笑意也笑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那我看着你放。”

河灯入水,点得高,燃得烈,一路长明绕星山,万般华光适所愿。

“看着吧。”

第148章

第148章招式阿云,别赶我走

第二天天一亮, 统管庭连发三道问责令。

约格泽昂既没放了喻将军,也没开了北区的锁关卡,只让六部的人待在军区大楼,自己拎着一摞文件去了统管庭。

会议室内,十个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面面相觑。

“咋办?直接干?”

“你要干谁?上将让我们待在这儿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万一统管庭的对上将动手怎么办?!”

“那就干!”

“干什么干!先等等,上将才去呢。”

“再等还来得及吗?我先把人都——”

“游从!”

“……”

旁边乱的乱, 吵的吵, 雅奎克头疼得要命,一转头就看到凌长云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暼了眼这边桌子上的乱象,起身走了过去:“阿凌,想什么呢?”

凌长云回神,看了眼雅奎克又转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雅奎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挺奇怪的,我至今没想明白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差点儿没转过来的凌长云:“……”

雅奎克戳了戳凌长云:“方便悄悄满足一下我旺盛的好奇心吗?”

凌长云神情一言难尽:“您好奇错了地方吧?”

雅奎克叹了口气:“左右有上将在出不了大事,他当年可是把四大军区都换了一个遍。”

凌长云转头:“换?”

“是啊,”雅奎克趴在窗台上闲闲地向下望着训练场上的士兵们,“两三年前吧,揪了不少特级种出来。”

他说着往凌长云那凑了凑,抬手挡着小声道:“最震惊我们的就是原来的西区上将,抓他死了不少人,还是上将亲自过去才把它击毙在统管庭的。”

“统管庭?”凌长云一瞬抓住重点。

“嗯哼,”雅奎克放下手, 挑了挑眉,“统管庭。”

“……”

凌长云抬头,天光在青云下连了条亮线,刺目的金芒剑指南际。

统管庭。

……

约格泽昂直到第六天才回来,鲜红的问责令成了已处理的深灰色,喻将军还被关在北区,统管庭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只拟了个监察职对外宣称喻大将不日将巡视四区。

六部很快散开恢复了正常行职,整个北区熟练地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云,”约格泽昂走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随手关了门,“这几天有好好擦药吗?”

他边说着边按了开关合上所有的帘子,走到凌长云身边就要俯身。

“你干嘛?”凌长云抓了份文件抵住他。

约格泽昂配合地停住,半弯着腰朝他眨了眨眼睛:“看看你有没有擦药。”

凌长云:“……”

他吸了口气:“起来。”

“阿云,药要按时擦,再过几天就是长银的雨季了,你会很不舒服的。”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到底在抵过来的文件越来越加重的力道下直起了身,“阿云,是你告诉我的不要讳疾忌医。”

“你是医吗?”凌长云起身走到长桌对头靠着。

“勉强算半个?”约格泽昂也没过去,就这么看着凌长云笑,“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去学了考个证?”

“你以为是去街上买白菜啊?”凌长云点了下桌子,背后光屏上蓦然出现变灰的问责令,“到底怎么回事?”

约格泽昂笑得更开心了:“想吃白菜吗?晚上做白菜圆子好不好?”

凌长云没搭理他,只敲了敲光屏。

“啊,”约格泽昂没有再插科打诨,却也没有多正经,“我坐那和他们聊了聊人生、理想和现实。”

凌长云:“……”

他刚要抬手就是一顿,蓦地抬眸:“聊什么?”

“人——”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笑着走到凌长云身边,“阿云是在担心我吗?”

他说着摊开双臂:“要不要和我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半晌,凌长云笑了声,拎着文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避了避,抬手抓住文件角:“怎么——”

“别抹了,”凌长云把文件抽回来,看了眼角上还没被完全抹去的暗红,“都看到了。”

当初虫族的仪器与凌长云的人类身体不适配,现在联邦的仪器也不能完全治愈约格泽昂的虫族身体。

约格泽昂笑意未改,轻描淡写的:“来的时候擦了下。”

他抽了张纸擦去了手上黏稠的血迹:“阿云,北区新开了个拍卖场,你想——”

“回去吧。”

约格泽昂动作停住:“……什么?”

“回去吧,”凌长云抽纸擦去了文件角上的那抹红,“你是虫皇,老待在外星算怎么回事,这里——?!”

约格泽昂倾身一把把凌长云扣进了怀里。

“阿云,”他收紧怀抱,埋进了凌长云的颈窝,“你答应过不会赶我走的。”

凌长云沉默了下,道:“我没答应过。”

“你默认了,”约格泽昂轻轻蹭了蹭他的侧颈,“你不能赶我走,阿云,你不能赶我走。”

“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就直接告诉我,骂我打我都行,我会改的,我以后也不会随便碰你的,”约格泽昂像是在风里捧了一把珍贵无比的晶沙,紧了会漏松了也会被吹走,只能拿身体严严实实地罩着,祈求多留一点儿是一点儿,“别赶我走,阿云,别赶我走,你要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进你房间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会该,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跟着你,阿云——让我跟在你身边……”

凌长云骨骼有些僵,恍惚间脖颈皮肤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下,呲呲啦啦勾起了疼。

“叩、叩、叩。”

敲门声骤响,凌长云还没说话,约格泽昂就半抬了头,捂了凌长云的耳朵:“出去!”

门外人吓了一跳,挣扎半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喊:“阿凌,到时间了。”

“来了。”凌长云应了声,迟疑地抬手推了推约格泽昂,“我有事。”

“什么到时间了?”约格泽昂没松手,只抬头看着他。

被血染得透彻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撞进了眼睛里,凌长云一时有些僵。

门里半天也没动静,门外人也不敢再敲,雅奎克蹲在门口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良久,门终于开了。

他忙不叠起身,却见凌长云一边整理着外套领子一边往外走,面上神情也不似平常那么……平静。

雅奎克:“……”

他看了看凌长云,又梗着脖子望了望站在里面血红着眼直勾勾盯着这边的约格泽昂,只觉刚刚还是没见过世面了。

凌长云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他一脸将之欲逝的表情,哽了一下,折回去在约格泽昂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拎起先前的外套指给雅奎克看:“我总不能这样去见人吧?”

雅奎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耀金的衣边上晕了一大块异常显眼的暗红。

“……”雅奎克登时笑了起来,“是是是,这,这这这是不太合适。”

凌长云这才放下衣服,大步往门外去:“走吧。”

雅奎克脸都快僵了,他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好在还没等他开始算日子,凌长云出了门又犹豫地转过身,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放在旁边柜子上:“吃。”

说完就扯着一脸懵的雅奎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啥?”雅奎克急匆匆地拽了他一把,“还没到下班时间,走后门。”

凌长云被他拽着往后门溜:“圆子。”

“蛤???”

办公室内,约格泽昂收回视线,看向柜子上那颗闪着七彩碎光的牛奶糖,他慢慢地走过去,拿起糖摩挲了下,妥帖地放进内衬口袋里后又折回到桌边,捧起凌长云落在那的衣服,埋头进去嗅了嗅。

满腔的清淡桂花香。

……

曼斯勒安,皇宫。

“伯恩大人。”

伯恩颔首,拿着卷竹书进了偏殿:“陛下。”

约格泽昂姿态堪称正襟危坐,低头研读着桌上的册子,不时拿着支笔在旁边工整记录着,闻声头也未抬:“说。”

伯恩,或者说穆伊神色冷淡:“贝墁要见你,吵得整个地下区不得安宁。”

“那是你的事。”

穆伊脸色冷了下来:“要不是将军要靠皇室的血养伤,你以为你们虫族还能安安稳稳?”

约格泽昂划下最后一道墨,抬头,眸间森寒带血戾:“如若那怪物不是只有虫神之力才能彻底诛杀,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穆伊半眯了眼:“约格泽昂,你以为你在威胁谁?皇室可不只剩你一人。”

约格泽昂蓦然轻笑:“你想试试?”

殿里血杀气自鎏银华服上蔓延开来,紧闭的壁窗被悄然无声而起的精神力震得微微发颤。

“……”

少顷,穆伊闭了闭眼,冷声道:“血拿来。”

约格泽昂动也未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穆伊指节攥紧,迈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竹书放下。

“门口自己拿。”约格泽昂终于开口。

穆伊甩了袖子就要走,不想视线一转无意间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几本册子——

《爱情二十四计》《恋爱四十八记》《撩人的一百种方式》【1】。

穆伊:“……”

他翻了个白眼想走,身体却是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锁住一样定在了原地,目光飘着飘着就飘到了翻开的仔细做了笔记的册子上——《追爱的一百种招式》【 1 】。

第四十五招——装可怜。

后面的字都被人裁剪了下来,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两个朱笔红批:甚好。

穆伊:“…………”

他拧着眉往下看——

第四十六招——茶。此招区别于上一招,不在爱人,在情敌。高端的烹茶者往往——

“砰!”

书被人猛地合上,穆伊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外走了几步,走到中央又停下,扭曲着脸转身:“统管庭除了喻将军都是特级种。”

约格泽昂重新翻开书记着。

穆伊:“………………”

半晌,他咬了咬牙:“地下区交给我,书哪买的?”

……

长银联邦。

“东区?为什么是东区?”

“因为只有东区的教理部没有被清洗过,他们的资料最全。”雅奎克带着凌长云一路绕到了边外区。

“这么神秘?”凌长云被领着穿过一众九曲回肠般的厅室。

“嗯哼,那位可是说了要亲自来。”

“教理部部长?”凌长云奇怪。

雅奎克在尽头小厅站定,抬手敲了敲门:“进去就知道了,别担心,我和你一起进去。”

“到底——”

“嗒。”厅门打开。

“长云。”

第149章

第149章还情是冷的,虫皇陛下

凌长云诧异:“安陵上将?”

……

曼斯勒安,少将府。

“雄主。”帕尼迦推开书房虚掩着的门,端着一碗梗米粥走了进去。

米阶斯伏在木桌上,翻着书对着光屏一一记录着。

等到帕尼迦走到面前又唤了声,他才似有所觉地抬头:“少将?”

帕尼迦应了声,将粥放到旁边空处,缓声道:“吃点儿东西吧。”

“我现在吃不下, ”米阶斯摇摇头, “放这儿吧,我先把这一卷理出来。”

“当年光是梳理都花了几月,雄主纵然想新修史册,也不急于这一时,”帕尼迦拿勺子舀了粥喂到米阶斯嘴边,“这两年兽群入侵不再似之前那样频繁,我空了就和你一起,况且陛下那边也早就组织了专人修订。雄主,先垫垫肚子吧。”

“……”米阶斯沉默了会儿,到底就着他的手喝下了粥。

“我时常后悔当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米阶斯喝了一半就实在喝不下去了,他摆摆手,推开了端过来的碗。

“先亲王殿下会看到的。”帕尼迦放了碗, 在旁边坐下抱住了米阶斯。

米阶斯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半晌闭了眼:“帕尼迦。”

“嗯?”帕尼迦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我太想他了。”

声音低了又轻,念出来都是飘着的,帕尼迦却是感到脖颈上一片湿润,带了刺一般烫得人生疼。

我太想他了。

……

长银联邦。

“怎么总那么客气,长云,”安陵给凌长云拉开了门,笑得无奈, “我们好歹是朋友不是吗?”

“还是要谢的,”凌长云笑着出了门,“整理这些东西也不容易。”

安陵上前和他一起往外走,雅奎克神色纠结,想了半天还是落了半步跟在凌长云身后。

“那不如改天请我吃顿饭吧,当作谢礼?”安陵道。

安陵转头看着凌长云笑,凌长云边走边查看着光脑上的文件接收,闻言开了个玩笑:“怎么,安陵上将刚刚没有吃饱?”

“刚刚是见面,下次才是答谢。”安陵扬了扬眉。

雅奎克听了这话颇为稀奇地看了眼安陵。

凌长云笑了:“那我们——”

话还没说完,安陵就蓦地停下脚步,凌长云奇怪,转头就看到他半眯了眼盯着前方。

凌长云下意识停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尽头厅门前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人,中间两人似是刚聊完,一转身就对上了这边。

“上将?喻将军?!”

雅奎克从后面探出个头来,看清人后瞪大了眼。

隔得有些远,凌长云只看到约格泽昂转头对喻将军说了句什么,就自己朝着这边走来。

“阿云?你怎么在这儿?”约格泽昂惊讶,走到凌长云面前后才似刚看到旁边人一般,挑了挑眉,“安陵上将?来北区也不打声招呼。”

安陵神情一瞬就淡了:“怎么,过来还要你的同意?”

“上将这是吃了枪药么火气这么大,”约格泽昂转头,看着凌长云就含上了笑,“走吧阿云,菜已经买好了,我们回家做圆子。”

雅奎克猛地抬眼:“?!”

“……”凌长云神情疑惑地看了看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倒也没顾忌,当着北东区一干人的面就直接说了:“误会一场,过来给喻将军道个歉。”

他说着还看了眼缩在后面的雅奎克,笑了声:“雅奎克部长推荐的地方,菜色的确不错。”

雅奎克部长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安陵抬眸扫了眼对面早已没人的小厅,瞥向约格泽昂:“长云既然已经和你离婚,北区上将就不要当众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他淡声道:“我和长云还有事,上将请便吧。”

约格泽昂一反常态地点了头:“阿云,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轻放进凌长云的外套口袋,倾身附耳道:“在家等你。”

说完,转身就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安陵看着他半分也不迟缓的背影眯起了眼睛,直到人彻底消失在大门口才敛了眸底情绪转头:“长云——”

凌长云把东西拿出来,是一溜用细线串起来的十来个动物头小圆球,圆滚滚胖嘟嘟的,一捏就是一声轻响。

“长云。”安陵又唤了声。

凌长云回神:“嗯?”

“……”安陵沉默了会儿,笑了下,“走吧,我送你回军部。”

凌长云将小球装回口袋:“不劳烦上将了,门口就行,改天约个时间我请吃饭。”

“……”安陵垂下眸子,“好,等你消息。”

“那个——”

两人刚要往前走,雅奎克默默地站出半个身体,干笑道:“阿凌,我们下班还没打卡。”

将将迈出一步的凌长云:“……”

……

“让副官帮我打的,”约格泽昂支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笑眯眯地看着凌长云,“阿云,这都是统管庭定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凌长云起身:“我怎么听说这规矩就是给你定的。”

“我来,你不用管,”约格泽昂接过凌长云手里的碗,边收边道,“哪儿来的谣言,我工作一向认真。”

凌长云懒得吐槽他,转身洗了手就往楼上走。

约格泽昂看着他上了楼,拿着碗进了厨房。

“哐啷——!”

巨响传到二楼,震得管家机器人都抖了下,凌长云起身,半晌也没听到动静,他皱眉下了楼。

“约格泽昂?”厨房门拉得死紧打不开,凌长云只得敲了敲蒙砂玻璃,“锁门干什么?约格泽昂?”

“没事阿云,”约格泽昂的声音自里面传出,如平常一般温和带着抹笑,“别怕,只是手滑摔了碗。”

摔碗会有那么大动静?

凌长云又拽了拽门边:“你开门。”

拽了两把,门倏地被拉开。

“怎么了?”约格泽昂笑着。

凌长云上下扫量了他一遍,抬步就要往里走。

“阿云,”约格泽昂拦住他,“别进,碎片还没收拾干净。”

“……”凌长云抬眸,直视着他。

“别怕,房子不会塌的,”约格泽昂开了个玩笑,握着他的手肘轻推了推,“先上去吧,我收拾完了给你擦药。”

“……”凌长云没动,只面色有些冷。

“乖,宝贝儿,”约格泽昂倾身过去轻轻蹭了蹭他,“别被扎到了。”

“……”凌长云被震了下,推开约格泽昂转身就上了楼。

约格泽昂站在原地,暖光照下,耳尖都是显目的烫红。

少顷,他轻咳了声,回到水池边,拿起盖在里面的抹布扔进处理箱,按开了水。

清水哗啦啦地淌着,一下下冲刷着池子里黑红一片的浓稠血水,等到血腥味终于被洗掉了,约格泽昂才关了按钮让机器人进来清扫满地的锋利碎片。

他半靠着流理台,低头缓了会儿,才起身扯开扣子。

扣子一开,里面露出的尽是沾满了红血的布料。

……

“阿云。”约格泽昂换了身干净的深色睡衣,端着一匣子药油敲门进了卧室。

凌长云靠坐在窗台上,低头翻看着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沓资料。

“看什么呢?”约格泽昂放下东西,“过来吧阿云,这次新加的药可能会有点儿麻。”

凌长云动也未动,只道:“你过来。”

“怎么了?”约格泽昂走过去,“要在这儿擦吗?”

“还是哪儿不舒服?”约格泽昂伸手过去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

凌长云拎着资料挡住他,捡起旁边的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不舒服吗?”约格泽昂只看着他。

“没有,”凌长云道,“你先看。”

约格泽昂观察了下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接过:“这是什么?”

他问着,一低头就看到“身体检查报告”几个字。

凌长云放下文件,等了一会儿,道:“我前两天去做了个检查,基本没什么问题。”

凌长云的身体状况没人比约格泽昂更清楚,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早已熟知在心的各项数据,抬头。

凌长云继续道:“药油我会自己擦,检查也会定期去。”

约格泽昂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单子,温温地笑着:“阿云,你今天才答应了不会赶我走。”

“我也说过,情之一字最难还,”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已经还不起欠不起,也没精力去还了。”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阿云,爱人之间哪有什么还不还的。”

他轻按住凌长云,道:“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阿云,就算要谈还,也该是我还你,是我在还你。”

“我一早就说过,算不清楚,”凌长云望着那双染了红丝的紫眸,出口便是静针寒风落,“长银联邦是真实的吗?”

“!?”约格泽昂瞳孔骤缩。

窗外飘起了雨,斜斜地打在飘香的桂花树上,金瓣积起了水,在风里晃晃悠悠,一不留神就全洒了出去。

“当然。”约格泽昂半跪下去,握起凌长云的手摩挲着,“感受到了吗?阿云,是热的。”

他抬头仰望着自己的至爱:“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

“……”

凌长云微俯下身,反手触了触他的手背。

“是冷的,虫皇陛下。”

第150章

第150章苦药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

雨下得大了,噼里啪啦在玻璃窗上打出了冷花,绽放一瞬又谢了下去,潺潺淌出一条明河,在凌长云眸子里旋起了无边的藏晶银川。

约格泽昂看着便怔了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那挑得正好的眼尾。

“阿云,”一抹金丝悄然滑至耳边, “你是在心疼我吗?”

“……”凌长云俯下身, 轻声道,“我爱你。”

“!”约格泽昂瞳孔轻颤,骨骼连筋全僵在了原地。

“但我没法跟你在一起了。”

还没等他碾磨消化,下一秒就是寒山雪崩茫天地。

凌长云伸手,掌心贴在了军雌的心口,掌下是薄凉的细滑衣料,衣料下,是几乎感受不到的微弱跳动。

他一字一句地,一字一顿地,一字不差地,仿着那场苦痛寒雨夜,平静无波地道:“约格泽昂,如果有一天我与你的夙愿相悖了,你会杀了我吗。”

“哐隆——!”

惊电横砍,劈得军雌面色惨白如纸。

想答却没法答,茫惑早已被冲死在曼斯勒安的大雪里, 这终究只是一场染了蒙纱的桂花雨。

“有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凌长云收回手,看着他笑了笑。

“你是曼斯勒安的中兴之主。”

……

曼斯勒安,地下区。

凯尼塞伦一生从未过得如此狼狈,褪去顶层精神力雄虫的璀璨光环,带着已死的名字和令人恶心至极的怪物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区一待就是近十年。

“还有两年。”贝墁看着营养剂上的日期数了数日子。

他从新放进来的营养剂里翻了翻,挑了支紫色的丢过去。

凯尼塞伦动也未动,营养剂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贝墁“啧”了一声,拖着左手上长长的锁链起身过去,踢了踢他的大腿:“你怎么天天都是这个死样子?不是你说的至少要为虫族彻底铲除这个怪物吗?”

凯尼塞伦冷笑,闭目靠在墙头没有说话。

“……”贝墁前两天刚被摁着泡了回酒桶,这会儿脑子还晕晕叨叨地发昏,见状更是烦躁不已,转身一脚踹翻了所有的营养剂,“饿死吧你!”

贝墁说完就扯着锁链重新坐回墙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

“哒啦。”

良久,一管青澄澄的营养剂滚到了他脚边。

……

“遇到你之前,我把天道选中的人当作最关键的棋子下了盘。回驭都后,一切都在穆伊的注视之下,谋划了十来年,也没冒险功亏一篑,只想着等一切结束后再做修补。”约格泽昂抹了抹凌长云的眼尾,声音低沉温和,“不曾想临了被摆了一道,此后覆水难收。”

“阿云,失忆前我不曾把你和曼斯勒安的平等对立;失忆后也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四皇子没法抛下曼斯勒安,而约格泽昂不能失去你,”约格泽昂把凌长云的手牵到唇边,轻柔地印上一吻,“这从不是个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我后悔了很多年,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到这股洪潮中来,”他抬头,对着凌长云露了个笑,“虫族本就与你无关。”

“……”凌长云伸手抹去了他嘴角溢出的苦,也笑了下,“那是因为你后来爱上我了,对吗?”

“对,我爱你,很爱你,也只爱你,”约格泽昂的爱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又道,“所以再后悔也没用,除非我现在穿回当年东林,否则还是会按着已走的路去。”

他半跪在地上,坦然地承认道:“我想你活着。”

“我不奢求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是真的,控制不住也是真的,”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摘去了不知何时落在发丝上的一曲金桂,“我会一直赖在你身边,我永远都做不到放手远离我的月亮。”

“阿云,我说过了,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我当然想要你毫无顾忌的爱,但你永不必回应我。”

“阿云,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约格泽昂起身,将握着凌长云的手放到心口,热烈的心搏动出耀明的温度:“不论其他,当年我和艾瑟到底明面上公宣了婚书,阿云,你不必有所顾忌,喜欢谁尽管去。我会嫉妒,妒忌所有喜欢你的人;会发疯,但我永远不会疯到你身上。”

“我的月亮仙君是那么的好。”他道。

“……你——”

“婚书早就撕了个干净,恨悔多年。”

约格泽昂含上笑,拇指轻轻抚过凌长云手背上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红印:“阿云,就当是给濒死之人的一点儿施舍吧。”

“……”

半晌,凌长云蓦然抽回手。

约格泽昂也没用力,就这么看着他起身匆匆往外走。

“阿云——”

一声还没唤完,凌长云蓦然转身,一把捞起桌上的药油。

临出门又顿住,从兜里掏了瓶东西出来,随手往旁边柜子上一放就几步下了楼。

“……”

约格泽昂捻着那一朵桂花垂了首。

少顷,他就着指尖的清香抬手抹了眼尾,抽了张纸擦去手上的苦咸湿意后才抬步朝门边柜子旁走去——

一个简简单单什么包装也没有的玻璃瓶,里面盛着九成满的稠白膏状物。

约格泽昂一愣,又抽纸擦了擦手后小心地捧起打开——

盖子一启就是扑鼻的苦药味儿,约格泽昂闻到那股味道登时有些怔,凑近再一嗅,当真是熟悉的苦涩。

熟悉的。

当年翅翼尽毁,进了几次治疗舱却不知怎的反而愈发刺激断掉的翅骨,军医无法只得让人去边缘区寻了药来敷上。

愈合速度相比治疗仪是缓慢至极,但能治愈。

能完全治愈联邦仪器修复不好的创伤。

约格泽昂猛地抬头。

……

“我还是坚持直面痛苦,”贺老太太也不晃椅子了,转头看着约格泽昂道,“那不是逃避,是累积,总有一天会爆发,到时候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我不同意,”话音刚落,明老太太就驳斥了,“你那根本不是一回事,他现在是痛苦,真相一出就是无法忍受的痛苦!现在这样慢慢疗愈不好吗?万一到时候出了无法承受的后果怎么办?!”

贺老太太转头:“慢慢疗愈?你确定?假的就是假的,紊乱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到那时才真的是不可控。”

明老太太还是不同意:“你扯淡……”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半路突然一声急响,明老太太不耐地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还是那个臭脾气。”贺老太太嘀咕了句。

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约格泽昂:“你怎么想?”

约格泽昂缄默着,良久才道:“我怕他承受不住。”

贺老太太下意识说了句:“你没经历过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有韧性的孩子。”

“……”约格泽昂沉默片刻,抬眸看过去,神情平静道,“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苦。”

“……什么?”贺老太太惊愣在原地。

……

北区的气氛很祥和,军务也不多,每天听着一群人打打闹闹吵嘴逗趣,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一转眼,就是送爽秋风扫桂香。

“阿嚏——!”

凌长云闻声转头:“卫中将,你也感冒了?”

“不可能吧,”卫洣吸了吸鼻子,“我身体这么好,你都没感。”

“……”凌长云拉开抽屉翻了盒药推滑过去,“哪儿来的错觉。”

“不是错觉啊长云——阿嚏!阿嚏!阿嚏!”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彻底喘不通气后,监察部部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不怎么光荣地加入了北区感冒大军。

“不科学啊,”卫洣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楼感冒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身体最差的你没事呢???”

“……”凌长云都懒得吐槽他,只闲闲地翻看着手上最后一份文件。

末了,道了一句:“你还挺刻板印象。”

“……”卫洣冲了苦药慢腾腾地搅着,“也是,上次体检你的身体数据确实——阿嚏!”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真受不了了!统管庭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非要大片区地搞一堆东西排查特级种!那玩意儿是那些破东西能查出来的吗?!还天天揪人去审!审这个查那个的,这几天累死我了真是!一天天的看谁都像虫族,我看他们最像虫族——阿嚏!”

凌长云暼了眼前面的光屏:“喻将军到南区了。”

“是啊,巡视的也真够慢的,这都几个月——阿嚏!!!”卫洣崩溃了,端了药一饮而尽,“不行了,我得去医务那跑一趟!难受死我了——”

他说着就拎着沓文件冲出了门。

凌长云坐在椅子上转了转手里的墨笔,看着光屏上的统管庭新令若有所思。

……

“想什么呢?”

约格泽昂一进卧室就看到凌长云坐窗台上发着呆。

凌长云回神:“统管庭的新令,他们今天把人西区监察部部长叫去审了?”

“嗯,”约格泽昂准备拖椅子的手顿了下,端着一盘东西就坐上了窗台,“随他们瞎搞吧。”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约格泽昂仿若无所觉,把盘子放到两人中间:“西街新开的店,尝尝?”

凌长云低头,盘子上整整齐齐码了几叠撒了黑芝麻的米糕,旁边还放着一个木壶和两只小玻璃杯。

他拿叉子叉了块,入口软糯生香,一咬就是细细的甜流浆。

“看来味道还不错。”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拎起木壶开了塞,浅淡的酒香悠悠扬扬地往上飘。

约格泽昂端着杯子薄薄地倒了一层,递给凌长云:“伊本洛瑟自己酿的梅子酒,要不要试试?”

“……”凌长云没接,就这么半靠在墙上看着他。

“……”约格泽昂被他这么一看,才像是刚回魂一般,仰头自己喝了杯子里的酒。

“抱歉,阿云,”他起身拖了椅子到凌长云旁边坐下,“我刚有点儿走神。”

“看出来了,”凌长云自己拿了空杯子倒了杯酒,“军部出事了?”

“不是,是我想和你说说话,”约格泽昂看着他满杯子的清酒眼皮一跳,伸手接过去倒进自己杯子,只留了浅浅一小层才递到凌长云手里,“阿云,你不能喝太多酒,稍微尝一下就可以了。”

“……”凌长云看着面前浅得快贴杯底的酒液,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乖,我们吃米糕。”约格泽昂哄着。

“……”凌长云接过杯子往窗子边挪了挪。

约格泽昂看得想笑,抿了抿嘴角到底忍了大半下去。

凌长云晃着杯子看酒玩:“说吧。”

“……”约格泽昂试探地往前坐了坐,道,“阿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